【古代的方丘祭地】
經文之中,「地祇」、「地示」二者通。《說文·示部》;「祇,地祇,提出萬物者也。」此為地祇之本字。《周禮·大宗伯》:「掌建邦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薶沈祭山林川澤,以疈辜祭四方百物。」鄭玄注亦作「祇」。祭地之禮源自上古,古人亦有「父天而母地」說。故鄭玄云:「陽祀,祭天於南郊及宗廟;陰祀,祭地北郊及社稷也。」土地,自古就是華夏先民生命線之所系。有土則有民,無土則民失。《大學》曰:「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財,有財此有用」。土地是一個國家的根本,古人對於地祇的祭祀,和祀天一樣極其重要,且充滿了神聖感。自古以來,關於這方面的文獻蔚為大觀。而在整個儒學十三經之中,又以《周禮》一書於祭祀尤詳。《大宗伯》雲祀天神,有禋祀、實柴、槱燎之禮,祀其在天者以蒼璧禮之;言祭地祇,則有血祭、薶沈(埋沉)、疈辜之法,祭其在地者以黃琮禮之。此皆所以順其陰陽,辯其方位,倣其形色,此二者之異別。
《周禮·大司樂》云:「奏太蔟,歌應鐘,舞咸池,以祭地祇。」鄭註:「地祇,所祭於北郊,謂神州之神及社稷。」《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以薶沈祭山林川澤,以疈辜祭四方百物。」鄭註:「不言祭地,此皆地祇,祭地可知也。」賈疏:「此經方澤不見者,此血祭下仍有薶沈與疈辜二祀,三祀具,得與上天神三者相對,故闕大地也。且社稷亦土神,故舉社以表地祇。《鼓人職》亦云『靈鼓鼓社祭』,亦舉社以表地,此其類也。若大地方澤,當用瘞埋,與昊天禋相對,故鄭雲不言祭地,此皆地祇,祭地可知也。」類似的解釋還可見於朱子之說:《中庸》雲「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朱子注曰:「郊,祭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
《廣雅·釋天》曰:「圓丘大壇,祭天也;方澤大折,祭地也。」戰國之後,隨著陰陽學說的興起,「地」被賦予了陰的屬性。陰屬北方之性,而天圓地方,故以方丘象徵大地。水澤,言以水環繞之;方丘,則指方形祭壇。水澤、方丘,以象徵四海環繞大地。方澤,亦作方丘,因壇設於澤中,故名之。方澤之壇,即後世所謂地壇之原型。後世對地祇的正祭,就是方丘祭地。冬至一陽始生,夏至一陰始生。取其義,祭地祇之神的時間是每年夏至日。
《周禮·大司樂》:「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奏之,若樂六變,則天神皆降,可得而禮矣。……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奏之,若樂八變,則地示皆出,可得而禮矣。」《禮記·曲禮》雲「天子祭天地。」《文獻通考》引孔穎達疏:「疏曰:地神有二,歲有二祭。夏至之日祭崑崙之神於方澤,一也;夏正之日祭神州地祇於北郊,二也。或雲,建申之月祭之,與郊天相對。」祭地源自上古,夏以五月、殷以六月、周以夏至祭於澤中之方丘。另外,根據《禮記》所云,地神之祭和祀天一樣,祭前也先要選用龜卜決定郊祭,必須先受命於太祖之廟,這是尊重父祖意見之意。卜辭所決定者,即其父祖之命。
《通典》云:
夏以五月祭地祇。殷以六月祭。周制,大司樂云:「夏日至禮地祇於澤中之方丘。」地祇主崑崙也。必於澤中者,所謂因下以事地。其丘在國之北。就陰位。禮神之玉以黃琮,琮,八方,象地。牲用黃犢,幣用黃繒。王及屍同服大裘。牲用黝犢,地官牧人云:「陰祀用黝牲。」注云「謂祭地北郊。」幣用黑繒。幣色無文。按崑崙牲幣用黑色,則神不宜異也。其壇,於北郊築土為壇,名曰太折。祭法云:「瘞埋於太折祭地也。」注云:「折,照晰,必為昭明之名,尊神。」配亦以后稷。鉤命決雲「郊祀后稷以配天地。」……其日,王服大裘,立於方丘東南,西面。乃奏函鍾為宮以下之樂,以致其神。訖,王又親牽牲取血,並玉瘞之以求神。謂之二始。屍前既置玉幣等訖,次則王以匏片為爵,酌瓦甒之泛齊,以獻屍,謂之朝踐。次大宗伯亦以匏爵酌醴齊,攝王后之獻。凡二獻也。次薦熟於神座前,畢,王更以匏爵酌盎齊以獻屍;大宗伯以匏爵酌醍齊以亞之,所謂饋食之獻。凡四獻也。屍乃食,食訖,王更酌朝踐之泛齊以酳屍,所謂朝獻;大宗伯次酌饋食之醍齊以亞之,所謂再獻。凡六獻也。次諸臣為賓酌沈齊以獻屍。凡七也。王每獻酒,皆作樂一終。(《通典·卷四十五》「吉禮四」)
《郊特牲》「蒲越藁秸,器用陶匏。」如前文所引《周禮》、《禮記》諸篇言祀天之禮一樣,經文中天地一般皆以並列而言。如《大宗伯》「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典瑞》「兩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牧人》「陰祀用黝牲毛之。」《大司徒》「奉牛牲,羞其肆」,《大宰》「贊玉幣爵之事,祀大神示亦如之。」《酒正》「凡祭祀,以法共五齊三酒以實八樽,大祭三貳。」《大馭》「掌馭玉路以祀」,《節服氏》「袞冕六人,維王之太常。」《鼓人》「以靈鼓鼓社祭」,《大司樂》「乃奏大蔟,歌應鐘,舞《咸池》,以祭地祇。……凡樂,函鍾為宮,大蔟為角,姑洗為徵,南呂為羽。靈鼓靈鞀、孫竹之管,空桑之琴瑟,《咸池》之舞。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奏之。若樂八變,則地示皆出,可得而禮矣。」地祇之祭,於經文可以得見。此不具錄。
《祭法》云:「瘞埋於泰折,祭地也。用騂犢。」孔疏:「瘞埋於泰折,祭地也者,謂瘞繒埋牲祭神祇於此郊也。」天地之禮,各順其陰陽,辯其方位,倣其形色,而以氣類求之,此二禮不得不異也。和圜丘祀天所區別的是,由於天在上,所以用燔燎(禋祀)之禮;而地在下,則用血祭「瘞埋」之禮。就是用犧牲的血及其他祭品澆灌、瘞埋於地,使其下達,及於地神,供神祇享用。清人金鶚《求古錄禮說·卷十四》「燔柴瘞埋考」云:「血祭,蓋以血滴於地,如郁鬯之灌地也。血祭與禋祀正對,氣為陽,血為陰,故以煙氣上升而祀天,以牲血下降而祭地,陰陽各從其類也。然血為氣之凝,血氣下達淵泉,亦見周人尚臭之意也。」
(北京地壇鳥瞰)
如前周禮及鄭注之說,後世所謂的單獨與祭祀昊天上帝對應的方丘祭地之禮,於先秦並無見。周人無北郊之禮,更無專門的后土之神。先秦所謂的祭地祇之禮,主要指的是社稷、五祀、五嶽之類而已。如《公羊傳·僖公三十一年》所云「天子祭天,諸侯祭土」,是說祭天與祭社分開職掌,以祭天賦之於天子,祭社賦之於諸侯。而所謂的圜丘方澤,則為冬夏二至之祭。古禮南北二郊以辛日,圜丘以冬至、方澤以夏至。故周禮之說,後世亦聚訟紛紜。
秦蕙田《五禮通考·卷四十》「方丘祭地」條引《陳氏禮書》之說:「先王親地,有社存焉。禮曰『享帝於郊,祀社於國。』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神地道。』又曰『郊社所以事上帝』,又曰『明乎郊社之義』,或以『社』對『帝』,或以『社』對『郊』,則祭社乃所以親地也。」
馬端臨《文獻通考》亦引胡宏之說:「古者祭地於社,猶祀天於郊也。故《泰誓》曰『郊社不修。』而周公祀於新邑,亦先用二牛於郊,後用太牢於社也。《記》曰:『天子將出,類於上帝,宜於社。』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神地道。』《周禮》『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血祭祭社稷』,而別無地示之位。『四圭有邸,舞《雲門》以祀天神;兩圭有邸,舞《咸池》以祀地』,而別無祭社之說,則以『郊』對『社』可知矣。後世既立社,又立北郊,失之矣。」
清人秦蕙田則在《五禮通考》云:「土亦是地,而與祭地異者,隤然下凝,皆地也。其職主載,惟天子得祭之。於地之中,別而為土,職主稼穡以養人,《洪範》『土爰稼穡』是也。故自天子下及庶民,被其功德者,均得美報。此主谷之祭,所以達乎上下也。」(《五禮通考·卷四十一》「社稷」)
後世文獻所謂的單獨祭地祇之禮,當早見於《史記·封禪書》所云秦始皇二十八年封禪東巡故事:
周官曰,冬日至,祀天於南郊,迎長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祗。皆用樂舞,而神乃可得而禮也。……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行禮祠名山大川及八神,求仙人羨門之屬。八神將自古而有之,或曰太公以來作之。齊所以為齊,以天齊也。其祀絕莫知起時。八神:一曰天主,祠天齊。天齊淵水,居臨菑南郊山下者。二曰地主,祠泰山樑父。蓋天好陰,祠之必於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地貴陽,祭之必於澤中圜丘雲。三曰兵主,祠蚩尤。蚩尤在東平陸監鄉,齊之西境也。四曰陰主,祠三山。五曰陽主,祠之罘。六曰月主,祠之萊山。皆在齊北,並勃海。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最居齊東北隅,以迎日出雲。八曰四時主,祠琅邪。琅邪在齊東方,蓋歲之所始。皆各用一牢具祠,而巫祝所損益,圭幣雜異焉。
除了封禪之外,秦始皇還「祀八神」,這其中包括了天地諸神,乃至於還有傳說中的兵神蚩尤,「各用一牢具祠。」
秦始皇「祀八神」故事畢竟只是東巡之中,而《史記·孝武本紀》載史公司馬遷之父、西漢太史令司馬談與「祠官」寬舒所議漢武故事,則是明確可見尊地而北郊之「最早」記錄: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議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毋祀,則禮不答也。」有司與太史公、祠官寬舒等議:「天地牲角繭栗。今陛下親祀后土,后土宜於澤中圜丘。為五壇,壇一黃犢太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於是天子遂東,始立后土祠汾陰脽上,如寬舒等議。上親望拜,如上帝禮。禮畢,天子遂至滎陽而還。
這是記載漢武帝時亦以澤中圜丘為祭地神之事,而在汾陰立后土祠以與郊雍相對。(《漢書·郊祀志上》亦所記此事與之相同)。按照《漢書·郊祀志》的解釋,這個「后土」,就是「澤中方丘也」。
《史記》所載這兩則故事,皆言及祭地祇之禮,這是先秦所無見者。
《禮記·禮運》曰:「是故禮必本於大一,分而為天地,轉而為陰陽,變而為四時。列而為鬼神。」「大一」即「太一」,也作「泰一」、「太乙」、「泰壹」,其本乎戰國之時「太一神」的出現。大體來說,太一是當時天文、陰陽、五行等家均認可的宇宙本源神和至上神,《淮南子·天文訓》云:「太微者,太一之庭,紫微宮者,太一之居。」《史記·天官書》:「中官天極星,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也。」《正義》:「泰一,天帝之別名也。」太一作為「最高神靈主宰」及「禮」的終極源泉出現於儒學經典《禮記》中,正說明戰國間儒家學者適時應變、以當時的哲學理論擴充至儒學觀念之中。漢武帝在元鼎四年立后土祠於汾陰脽上後,又於元鼎五年立太一畤(泰畤)於甘泉並親祀之。《漢書·郊祀志上》云: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昒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而見泰一如雍郊禮。其贊饗曰:「天始以寶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終而復始,皇帝敬拜見焉。」而衣上黃。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
漢武帝之立太一、后土之祠,從歷史上國家禮典的層面來看實則具有重大意義。戰國時期的禮崩樂壞,使宗周文明散亂無存。秦「雍五畤」之祀上帝,嚴格來說實際上為先秦時候的諸侯方祀而已。武帝以太一作天、后土為地,尤其後來又經過經學家們的改造,雖然名稱有所改變,但從此天地二禮完備,天地之祀更為後世歷代王朝國家祀典所繼承。但需要明白的是,與宗周禮樂文明相比,究其禮義、儀節、嚴謹與否等,是不可與周代的郊天禮等量齊觀的。特別是其源於讖緯之說的部分,更因之遭到歷代禮家的諸多批評。
清初經學家毛奇齡在《郊社禘祫問》中說:
若謂南北郊分祀始自漢武時祠官寬舒等所議,則大不然。秦祀八神,一曰天神在南郊山下,二曰地祇在澤中圜丘。而漢文用禮官議,謂古者天子夏日必親郊祀,不止冬至為然。故《漢郊祀志》雲,漢文祭泰乙地祇以太祖高皇帝配,日冬至祠泰乙,日夏至祠地祇,則不特分祀二郊。且冬夏二至亦俱依舊制行之,是必周末漢初猶有相沿定禮承襲不改,故蛛絲馬跡彼此一線。若武帝時寬舒所議,不過立后土祠於汾陰與郊雍對耳,何嘗立南北郊乎?其後成帝用匡衡張譚諸議,徙甘泉泰畤河東后土,而立南北郊於長安。至元始中,而劉歆左咸之徒合諸儒數十人議定郊禮,名為元始儀。以至後漢光武兆南郊於洛陽之陽,兆北郊於洛陽之陰,悉遵其議。而地祇之祭遂歷魏晉六代以至唐宋元明並未偏廢。(《四庫全書·經部四》「禮類四、三禮總義之屬、郊社禘祫問」)
毛氏的觀點是「不學之徒謂二郊之名始於周禮,而並周禮亦不學者且謂始於大司樂文。」「天地只分祭並不合祭」,但「天地雖不並祀,而地祇之祭當附見之祭天之中。如祭天於郊而社稷山川俱從祀焉,即此是祭地。舍此則別無大地之祭。」在《郊社禘祫問》中,毛氏所論尤詳。茲錄此說。
錢賓四先生在《<周官>著作時代考》中亦認為:
原來《周官》著者,正在陰陽的對偶上玩把戲。一面是『天神』,一面是『地示』;一在冬日至,一在夏日至;一在地上之圜丘,一在地中之方丘;一樂六變,一樂八變。如此安排,何等整齊?何等勻稱?然若細究此等思想之來歷,其實乃從莊周《齊物論》是非生死一切對稱互辨之後,經過後來道家引申發揮,形成自然哲學之陰陽二元論,然後此等對稱的禮制才得發生。當其先,上帝乃獨一至尊者,《詩》、《書》惟稱『天』、『帝』,不見有『天地』對偶相稱之說。後人天地並列,則天之尊嚴已失。……而《周官》制禮,顯已採用此等見解,因而來玩此一套天地方圜、陰陽寒暑兩兩相對成偶的把戲。(《兩漢經學今古文平議》)
考察先秦經籍之說,錢先生此說甚確。與「天」相對的單獨的祭地之禮於古而無徵,當是隨著戰國間陰陽學說的興起而產生的。
從歷史上來看,西漢時武帝於汾陰立祀后土,至新莽之時,后土遷至長安北郊,此即後世所云「地祇」。再至東漢,營建北郊,地理群神如山川瀆岳等屬陰者均按方位各設於北郊方壇之中,此為北郊之禮之來歷。這說明,「地祇」之禮,是漢代(東漢)為了和南郊天神相應對而產生的。《史記》和《郊祀志》所述汾陽后土之祀,實際上在漢武之後久而不行。前文祀天章已引宋陳襄[1]所言「由漢歷唐千有餘年之間,親行北郊之禮者,僅四帝而已。」宋神宗元豐年間以合祭天地有違古禮,詔令議禮。時名臣陳襄、王存等人駁斥范祖禹、蘇東坡合祭之說,堅持南北郊分祀。時樞密院直學士陳襄認為「合祀天地於圜丘為非禮,請依古禮祭地於方澤。」其《南北郊議》云:
漢元始中,奸臣妄議,不原經意,附會《周官》大合樂之說,謂當合祭,平帝從而用之,故天地共犢,禮之失自此始矣。由漢歷唐千有餘年之間,而以五月親祠北郊者,惟四帝而已。如魏文帝之太和,周武帝之建德,隋高祖之開皇,唐睿宗之先天,皆希闊一時之舉也。然而隨得隨失,卒無所定。垂之本朝,未遑釐正。……臣以謂既罷合祭,則南北二郊自當別祀。伏望陛下每遇親祠之歲,先以夏日至祭地示於方丘,然後以冬日至祀昊天於圜丘,此所謂大者正也。(《五禮通考·卷十三》「吉禮十三」)
宋代朱子贊同陳襄之說,認為南北郊當分祀:
朱子曰:「《周禮》有圜丘、方澤之說,後來人卻只說地便是后土,見於書傳,言郊社多矣。某看來不要如此,也自還有方澤之祭。」(《文獻通考·卷七十六》「郊社考九」)
古時天地定是不合祭,日月山川百神亦無合共一時祭享之禮。當時禮數也簡,儀從也省,必是天子躬親行事。豈有祭天便將下許多百神一齊排作一堆都祭?……問先朝南北郊之辨。曰:「如禮說『郊特牲而社稷太牢』,書謂『用牲於郊,牛二』及『社於新邑』,此其明驗也。故本朝後來亦嘗分南北郊。至徽宗時,又不知何故卻合為一。」(《朱子語類·卷九十七》「禮七、祭」)
馬端臨《文獻通考》載朱子門人楊復之說:
楊氏曰:「愚按:古者祭天地有正祭,有告祭,禮雖不同,義各有當。冬至一陽生,此天道之始也;陽一噓而萬物生,此又天道生物之始也。故《周官·大司樂》『以圜鍾為宮,冬日至於地上之圜丘奏之,六變以祀天神』,所以順天道之始而報天也。祭天必於南郊,順陽位也。夏至一陰生,此地道之始也,陰一噏而萬物成,又地道成物之始也。故《大司樂》『以函鍾為宮,夏日至於澤中之方丘奏之,八變以祀地示』,所以順地道之始而報地也。祭地必於北郊,順陰位也。此所謂正祭也。舜之嗣堯位也,類於上帝,望于山川,歲二月東巡守,則柴於岱宗,望秩于山川。武王之伐商也,底商之罪,告於皇天后土,又柴望,並舉大告武成。成王之營洛也,丁巳用牲於郊,翼日戊午,乃社於新邑。凡因事並告天地,有同日而舉,有繼日而舉者,此所謂告祭也。然祀上帝則曰類,類者,謂仿郊祀之禮而為之,則非正祭天也。告地而舉望祭之禮,或社祭之禮,則非正祭地矣。蓋特祭天地,乃報本之正祭也,故其禮一而專;並祭天地,因事而告祭也,不必拘其時,不必擇其位,雖舉望祀社祭可以該地示,故其禮要而簡。所謂『禮雖不同,義各有當』者,此也。自漢以來,分冬至、夏至二祀為南、北郊。南郊則周人之圜丘也,北郊則周人之方澤也。然後之人主,欲行親郊之禮者,未聞以南郊為難,而常以北郊為難。夫五月雖盛暑之月,他事之當舉、他事之當行者,未嘗廢也,而獨難於北郊,何也?諸儒謬誤之說惑之也。」(《文獻通考·卷七十六》「郊社考九」)
至明初,洪武元年中書省臣李善長等奉敕撰進《郊祀議》,略言:
「王者事天明,事地察,故冬至報天,夏至報地,所以順陰陽之義也。祭天於南郊之圜丘,祭地於北郊之方澤,所以順陰陽之位也。《周禮·大司樂》:『冬日至,禮天神,夏日至,禮地祇。』《禮》曰:『享帝於郊,祀社於國。』又曰:『郊所以明天道,社所以明地道。』《書》曰:『敢昭告於皇天后土。』按古者或曰地祇,或曰后土,或曰社,皆祭地,則皆對天而言也。此三代之正禮,而釋經之正說。自秦立四時,以祀白、青、黃、赤四帝。漢高祖復增北畤,兼祀黑帝。至武帝有雍五畤,及渭陽五帝、甘泉太乙之祠,而昊天上帝之祭則未嘗舉行,魏、晉以後,宗鄭玄者,以為天有六名,歲凡九祭。宗王肅者,以為天體惟一,安得有六?一歲二祭,安得有九?雖因革不同,大抵多參二家之說。自漢武用祠官寬舒議,立后土祠於汾陰脽上,禮如祀天。而後世因於北郊之外,仍祠后土。又鄭玄惑於緯書,謂夏至於方丘之上祭崑崙之祇,七月於泰折之壇祭神州之祇,析而為二。後世又因之一歲二祭。元始間,王莽奏罷甘泉泰畤,復長安南北郊。以正月上辛若丁,天子親合祀天地於南郊。由漢歷唐,千餘年間,皆因之合祭。其親祀北郊者,惟魏文帝、周武帝、隋高祖、唐玄宗四帝而已。宋元豐中,議罷合祭。紹聖、政和間,或分或合。高宗南渡以後,惟用合祭之禮。元成宗始合祭天地五方帝,已而立南郊,專祀天。泰定中,又合祭。文宗至順以後,惟祀昊天上帝。今當遵古制,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則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歲從祀。夏至則祀皇地祇於方丘,以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從祀。」太祖如其議行之。建圜丘於鐘山之陽,方丘於鐘山之陰。(《明史·卷四十八》「禮二、郊祀之制」)
但李善長此議僅僅執行了十年,旋即天地又改作合祭:
十年秋,太祖感齋居陰雨,覽京房災異之說,謂分祭天地,情有未安,命作大祀殿於南郊。是歲冬至,以殿工未成,乃合祀於奉天殿,而親制祝文,意謂人君事天地猶父母,不宜異處。遂定每歲合祀於孟春,為永制。十二年正月,始合祀於大祀殿,太祖親作《大祀文》並歌九章。永樂十八年,京都大祀殿成,規制如南京。南京舊郊壇,國有大事,則遣官告祭。(同上)
有明一代郊祀之禮,從洪武十年直到嘉靖初期皆為天地合祭,嘉靖九年,世宗開始了歷史上著名的改制:
嘉靖九年,世宗既定《明倫大典》,益覃思製作之事,郊廟百神,咸欲斟酌古法,釐正舊章……帝復諭璁:「二至分祀,萬代不易之禮。今大祀殿擬周明堂或近矣,以為即圜丘,實無謂也。」璁乃備述《周禮》及宋陳襄、蘇軾、劉安世、程頤所議分合異同以對。且言祖制已定,無敢輕議。……乃敕禮部令群臣各陳所見。且言:「汝梅等舉《召誥》中郊用二牛,謂明言合祭天地。夫用二牛者,一帝一配位,非天地各一牛也。又或謂天地合祀,乃人子事父母之道,擬之夫婦同牢。此等言論,褻慢已甚。又或謂郊為祀天,社稷為祭地。古無北郊,夫社乃祭五土之祇,猶言五方帝耳,非皇地祇也。社之名不同,自天子以下,皆得隨所在而祭之。故《禮》有『親地』之說,非謂祭社即方澤祭地也。」璁因錄上《郊祀考議》一冊。……於是禮部集上群臣所議郊禮,奏曰:「臣等祗奉敕諭,折衷眾論。分祀之義,合於古禮,但壇壝一建,工役浩繁。《禮》,屋祭曰帝,夫既稱昊天上帝,則當屋祭。宜仍於大祀殿專祀上帝,改山川壇為地壇,以專祀皇地祇。既無創建之勞,行禮亦便。」帝復諭當遵皇祖舊制,露祭於壇,分南北郊,以二至日行事。(同上)
自此以後,天地分祭,遂為嘉靖至有清一代制度。《大明會典·卷八三》「郊祀三」載嘉靖朝祭地祝文:
維嘉靖某年歲次某某,某月朔日,嗣天子臣(御名)敢昭告於皇地祇:時當夏至、群物方亨。生長發育、有生咸賴。功德至厚、上配皇天。爰遵典禮、謹率臣僚、以玉帛牲齊粢盛庶品奉茲瘞祀。奉太祖高皇帝配神。尚饗。
根據史料來看,後世祭地之禮基本與祭天同,依次為迎神、奠玉帛、進俎、初獻、讀祝、亞獻、終獻、受福胙、徹饌、送神、望瘞、禮成。《明史》中還記載了明洪武二年的郊祀:「二年夏至,祀皇地祇於方丘,其儀並同。惟迎神後瘞毛血,祭畢,奉牲帛祝饌而埋之,與郊天異。」[2]現存北京地壇的皇地祇室,就是明清收藏皇地祇及從祀諸神木主的地方。
在《左傳》中,亦可散見祭祀天地之禮。桓公六年,季梁正告隨侯云:
「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
又,庄公十年曹劌對魯庄公:「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
又,庄公三十二年史嚚之言:「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神,聰明正直而一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其何土之能得!」
古人對祭祀天地極其虔誠,此即敬畏之心使然。同時,「神依人而行」,亦如《左傳》中鄭子產所云「天道遠,人道邇」一樣,這種人本觀念在整個儒學義理中是極其清晰和一貫的。周公制禮作樂,在中國文化里首次注入「敬德保民」的德治思想後經孔子而發皇,其要旨正是要從制度上追慕堯舜之治,以期建設道德禮治為主要目的。上引《左傳》之言,正是此義。
[1] 陳襄,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北宋理學家,「海濱四先生」之首,仁宗神宗時期名臣。字述古,因居古靈,故號古靈先生,與鄭穆、陳烈、周希孟並稱「古靈四先生」。著有《古靈集》二十五卷傳世。
[2]《明史·卷四十八》「禮二、郊祀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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