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淑親炙與學院教學 中國畫兩種教學方式比較
《中國美術報》第019期 藝術教育 21
私淑親炙與學院教學
中國畫兩種教學方式比較
舒士俊
中國畫的教學方式大體有兩種,一為舊時私淑親炙的帶徒方式;一為現代學校教育。這傳統與現代這兩種教學方式,其實在中醫和戲曲中也同樣存在,究竟誰優誰劣?早在1988年,我曾寫過一篇《另一角度的探討》,認為,「傳統的國粹就是如此:從局部看,無論中醫的一方一脈,武術的一招一式,還是京劇的一板一調,書畫的一點一划,似乎都很死,很簡單;但從整體看,則往往都極講究氣、味之類虛冥玄奧的東西,其中經過參差變化,卻是微妙無窮」,「由於認為只有充分地深入局部並達到貫通,才有可能完全地把握全體,中國畫家課徒總是要求從一樹一石做起,從訓練用筆的質實感開始,以後再逐步爭取靈變。在中國畫論中有以『呼吸』二字來論述筆墨氣息的,只有當每個局部的筆墨都達到氣息調暢醇和,也就是如黑格爾所說的『在每一點表現和曲折上顯出整體的理念和靈魂』,全體才會達到一種氣象高華壯健的境界。」
對這種私淑親炙帶徒方式之優點,陸儼少曾說得很明白:「作畫得名師親授,看其下筆順序,怎樣執筆,怎樣審勢,怎樣用筆、用墨、用水、用色,怎樣收拾,層層加染,以至完成。尤其作畫中間片言隻語,點出關鍵,啟發甚多,銘記在心,歸後細細琢磨,回憶全過程,進益自多。如果僅得其畫稿,於此臨摹,雖然也能多少看到其用筆用墨之法,但先後不明,層次模糊,終屬隔了一層。甚至僅僅看到照片或印刷品,更屬霧裡看花,難明真相。所以學畫起手最好有人指點、示範,而入手之後,老師的法則,將影響終身。」
陸儼少上世紀70年代為本文作者示範作的課稿
齊白石曾說:「人知筆墨有氣韻,不知氣韻全在手中。」這按美學家朱光潛的說法便是:「各種藝術都要有全身筋肉的技巧。……要想學一門藝術,就要先學它的特殊的筋肉技巧。」對學習中國畫來講,作畫之際指腕筋肉的靈活度顯然是關鍵:若得名師親授,不但便於看清作畫先後技法過程,亦可使指腕筋肉運作受到靈活的啟示。時常見到有些畫家用筆很僵,毫無韻律可言,緣由便是缺乏名家親炙之啟蒙,其指腕筋肉板刻,又如何能夠隨意揮灑呢?
我在文章中還講了私淑親炙對學習中國畫特有「語言」韻律、亦即筋肉技巧之意義,因學習筋肉技巧韻律之周期相對漫長,因此傳統反對「求脫過早」;但亦正因反對「求脫過早」,卻使這場筆墨修鍊的「馬拉松」有許多人中途落荒而終無所成。
陸儼少教學時讓學生臨摹的畫稿? 舒士俊提供
我那篇文章發表之時,陸儼少先生已受聘去杭州浙美(即今中國美院)任教山水課並帶研究生。使我意外驚喜的是,他讀到我以筆名發表的此文,打聽後得知是我所寫,竟親自給我寫信,稱讚它「中間論述,深獲我心」。而我更為驚訝的是,陸老早年在上海,採用的是親炙帶徒方式;後來至杭州,他則取用現代學校教育方式,兩者竟大異其趣。
「文革」時在上海的陸儼少平日要到畫院監督勞動,弟子只能周日去他家親見他揮毫,隨後把畫稿帶回家臨摹(而今在拍場露臉的一些陸畫名作,在那時陸老很隨便就讓學生帶回家去臨),臨完還會親自評點。「文革」之後陸老到杭州美院任教,則不再要求學生臨其親筆畫稿,而是在他指導之下直接臨摹宋元大家的山水。中國美院的山水畫教學由於陸老這般倡導,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教學規範。而陸老教學方式的這種改變,竟使其前後兩撥學生呈現大不相同的面貌:以前在上海受他親炙的弟子,有的當年在筆墨學習中還曾受過陸老稱讚推許,但後來卻皆歸沉寂,在美術圈默默無聞;而陸老當年在美院帶出的研究生,畢業後卻很快嶄露頭角、聲名卓著,有的還留在美院師承傳授,已撐起山水畫教學一片天,使中國美院山水教學之影響遍於全國。
陸儼少教學時讓學生臨摹的畫稿? 舒士俊提供
為何兩種方式教學效果竟會如此不同?為美院畢業研究生所提供的機會應是重要因素,但值得關注的明顯差異還在於:陸老在美院帶出的研究生之卓越者,其個人風格面目已可辨別;而陸老當年私淑弟子之優秀者,臨習仿作雖筆墨頗佳,但卻仍無法出脫成自我面目。顯然,私淑帶徒偏重於筆墨語言之修持錘鍊,但這手上功夫必是長期乃至終生致力才有所獲,絕非短期所能奏效。
看來陸老明白深入學習筆墨之路極其漫長,學校教育若亦以臨仿為主來孤軍深入,以求從局部到整體的氣韻貫通,那漫漫修鍊長路,又哪能體現學校教育近期成果?因而必須有所變革,適當偏重學生整體藝術素養,啟發他們對格調圖式之體會與把握,這樣才能夠引導他們,儘早尋找到自己所應追求的面目。
但凡卓越超俗的書畫作品,總是既重形體結構、圖式構成,以見其氣局,又重功力錘鍊,以顯其筆墨韻味,因此卓絕的書畫之作,可謂紙上之「筆墨舞蹈」。一位傑出的中國畫畫家,應是既能當這「筆墨舞劇」中運籌帷幄的「編導」,來規劃其圖式格局,又要置身其中,能當姿態妙曼的「舞者」,以揮灑其筆墨韻味,如此一身而兼二任之卓絕難度,必然會淘洗掉大量畫家。能通過這艱巨考驗,其人其畫才經得起歷史檢驗,會被後人所認可。
由此來梳理從學校教學走出來的成功畫家,可以看到林風眠、李可染早年的用筆,其實亦並非極合規範的中國畫用筆,但他們在結構圖式的學習上很早便有卓異悟性,尤其李可染早年對於氣場構成之敏悟更是驚人,正由於這方面之優長,使林和李很早便在畫界脫穎而出。而早年在用筆上有所不足,他們自己心裡亦是明白的,遂以幾十年乃至一生的時間,堅持孜孜苦練用筆以作彌補,致後來之佳作,其圖式構成與筆墨韻味,達於絲絲入扣之審美趣旨。
在老一輩名家中,潘天壽最為看重圖式結構,這使其聲名超出同輩許多畫家,同時也對中國美院的中國畫教學產生了恆久的影響。吳冠中在老輩名家中最欣賞潘天壽,因為他們二位都非常看重形式構成。據我分析研究,在對氣場構成的感悟方面,吳還曾明顯受到李可染的啟示。儘管當今國畫圈,在筆墨上對吳冠中有微言者仍不乏其人,但在去世之後他畢竟仍站住了,原因當然絕非他的筆墨有多牛,而在於他對氣脈構成之體察感悟超越常人,還有其造型概括能力及色彩修養卓異。畫意與寫意,其偏勝在於畫意。為何在中國畫的學校教學中,與西畫有所相關的形體結構、圖式構成,包括色彩修養,尤其是中國畫所特別應予講究的氣場構成(這卻是當代中國畫教學中被相當忽略的),能夠幫助畫家較早出成果呢?因為那些是可以通過相對較短時期的教學啟悟,便有可能捕捉到的形體軀殼。
而筆墨韻味,則應是中國畫本性深層的精神靈魂,它需長期修鍊,隨人生從「嫩」變「老」一起成長,絕非朝夕便可練就。筆墨內涵之精神靈魂非但修持不易,要捕捉和體悟亦難,為何不少仿製贗品能矇混許多人的眼睛?其緣由即在於此。而這種蘊含精神靈魂的筆墨韻味,光靠一般性的學習體悟肯定還遠遠不夠,必得有成就名家之私淑親炙,才有可能感受其氣運脈搏。如以上提到的林風眠和李可染,雖於圖式構成早有穎悟,但在筆墨精神氣息上,林與李皆曾受齊白石之啟悟,李則更受惠於黃賓虹。吳冠中看上去特立獨行,但他極喜石濤,與李可染亦時有過從。最有意思吳昌碩弟子王個簃,其個人面目並不明顯,但卻筆墨修鍊有素,程十發、林曦明、方增先三位皆曾先後向他求教筆墨。而正由於他的筆墨授受,亦因程、林、方三位各自在師承研習上竭盡努力,使王個簃的筆墨精神通過轉授而發酵,顯然增添了程、林、方他們各自圖式結構的內在活力,使他們各自的圖式風格得以升華。只可惜的是,像這樣筆墨揮寫自如,可以讓學生從揮寫中感受到從容氣息的中國畫名家,在過去老一輩中並不少見,而今卻已寥若晨星。中國畫私淑親炙的帶徒方式,在當今已明顯趨向式微。而這種狀況,又會給今後中國畫的發展帶來怎樣的影響?亦值得我們予以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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