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思對智者大師的佛學思想有巨大影響(周建剛)

慧思對智者大師的佛學思想有巨大影響

湖南省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研究員周建剛

南嶽慧思是天台宗的先驅人物,他身處於南北朝末期,由北入南,以「晝談理義,夜便思擇」的方式倡導「定慧雙開」的新型學風,對天台宗的成立影響至大。南北朝末期,中國經過東漢末年以後的長期戰亂,又重新處於統一的前夜。政治的統一為學術思想的統一提供了基礎,儒家如此,佛家也同樣如此。在儒家是由南北經學的對立逐漸轉化為初唐孔穎達等人的《五經正義》之學,在佛教則是由智者大師「破斥南北」,為隋唐宗派佛教的出現鋪平了道路。在這一過程中,南嶽慧思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不但天台宗追認他為祖師,後世禪宗也承認他是「禪門達者」。究其原因,是因為慧思直承北朝禪學的傳統,並以《法華經》的「諸法實相」原理為指導,極力在北朝禪學和江東義學之間取得平衡,從而為智者大師融合南北學風奠定了基礎,天台和禪宗等與傳統禪學關聯較深的宗派才得以沿波而起。目前的研究者就慧思與天台宗的關係談的比較多,而關於慧思與北朝禪學的關係則相對不太關心,筆者擬就此問題略作分疏,以就教於方家。

說起佛教中的「禪學」,一般都會首先聯想到禪宗。實際上禪宗之「禪」與中國歷史上南北朝之際的「禪學」有很大不同。佛教傳入中國之初,東漢末年的安世高首先譯出小乘禪學系統的《安般守意經》,傳播以「數息觀」為主的「安般禪」,也就是通過調身調息達到心靈的專註和寧靜。其後東晉之際的鳩摩羅什應弟子僧叡之請編譯《禪經》三卷,其內容融合大小乘禪學為一體,區分為「五門」,又稱為「五門禪法」,具體為「不凈觀」、「慈心觀」﹑「因緣觀」、「數息觀」和「念佛觀」。羅什本人並不以禪學見長,他編譯的禪經不主一家,沒有明確的師承統系,因此東晉名僧廬山慧遠評論他是「其道未融,蓋是為山於一簣」。其後江東佛學盛行義學,雖有覺賢﹑慧遠等人提倡禪學,但始終並不興盛,「自江東佛法,弘重義門,至於禪法,蓋蔑如也。」北朝佛教則盛行禪定止觀,其中尤以北齊僧稠和北周僧實最為顯赫,所謂「高齊河北,獨盛僧稠;周氏關中,尊登僧實。……故使中原定苑,剖開綱領;惟此二賢,接踵傳燈,流化靡歇」,即是當時情形的真實寫照。唐代道宣律師在《續高僧傳·習禪篇》中列舉當時的各派「禪學」,重要的有僧稠﹑僧實﹑達摩﹑慧思等人,並對僧稠﹑僧實明顯表示推崇,認為其禪法次第分明,易於把握,遠較達摩的「大乘壁觀」之法為優。這一評價說明唐代初年人士對於北朝禪學猶有深刻的記憶。在僧稠和僧實之中,僧稠的禪學與慧思尤有關係。從史料上來看,僧稠的禪法得到北齊皇帝的尊崇,煊赫一時,流播廣泛;慧思與僧稠同時同地,又同為禪僧,並曾親覲供養齊國諸大禪師,其禪法內容受到僧稠系統的影響,也就在情理之中。僧稠一系的禪法是北朝禪學的代表,慧思的禪學實出於這一系統。後世天台和禪宗興盛,北朝禪學的傳統中斷,遂對這一段歷史視而不見,不能不說是佛教史研究中的一項重大缺陷。

慧思的禪學出於北朝僧稠系統而加以調適變化,這一事實在歷史上彰彰可考,為什麼後世的天台史家對此幾乎一字不提,相反卻塑造出一個以龍樹為高祖的法系呢?筆者認為,這實際上是唐宋以後佛教徒的宗派觀念作祟。胡適認為,早期禪宗史有許多隱晦不明之處,實際上天台、華嚴等其他宗派也莫不如此。唐宋以後的佛教徒大都認為,本宗的思想是從西天祖師到東土祖師一線相承,其間並無發展變化,如禪宗的「心傳」是從靈山會上的「拈花微笑」開始,衍化為東土的「一花五葉」;而天台宗的「一心三觀」則直承龍樹的《大智度論》,在東土由北齊慧文、南嶽慧思、天台智顗一脈相傳。佛教徒的「傳燈」和儒家的「道統」一樣,其中缺乏的是發展變化的歷史觀。從學術思想的傳承來看,凡一大潮流之演進,絕非憑空而來,其間必經過許多鋪墊。即以慧思的禪學而論,其所承接的傳統為北朝禪學深厚的思想積澱,其自身的貢獻在於引入般若空觀的哲學綱領和倡導「定慧雙開」的平衡學風,其發生的影響則在於天台智顗的「一心三觀」學說和龐大完整的禪觀學說體系。但在唐宋以後,由於宗派佛學的發展,特別是禪宗的興盛導致了「禪」概念的轉變,天台史家、禪宗史家開始輕視歷史上原有的禪定之學,視之為小乘,而極力撇清與他們的關係。在這一背景下,不僅天台宗人絕口不提慧思與僧稠系統禪學的淵源,而以「一心三觀」的天台禪法為慧思直接受之于慧文;即使禪宗也為慧思披上一層「禪門達者」的外衣,並編撰出他的「語錄」。至此慧思完全脫離了他在《續高僧傳》中的原始形象,由深沉簡默的「禪師」而變為哲思高超、機鋒迅捷的「禪者」,這不能不說是對歷史真相的顛倒。

還原慧思的歷史形象,應當從最早期的《續高僧傳》等作品中尋找線索。在《續高僧傳》中,慧思的「禪師」形象是很明顯的。他儘管倡導「定慧雙開」,但宗旨還在於「因定發慧」,不脫北朝禪師的本色,與他的弟子智顗「因淺定而發深解」是有不同的。因此在慧思門下,智顗僅被許為「說法第一」,「禪定第一」的則是僧照。慧思因此還對智顗深致不滿,認為其定力太少。凡此都說明,在定、慧二學中,慧思最為重視的還是定學,這與隋唐以後中國佛學普遍輕視禪定、注重慧解的風氣是不同的。如果按照胡適的禪史觀念來看,這確是一項「半中半印」的禪法,屬於禪學史上的過渡期,有其不夠圓滿和成熟之處。唐宋以後「禪道爛熟時期」(日本學者忽滑谷快天《禪學思想史》以兩宋時期為中國禪學的「禪道爛熟時期)的佛教史書作者對這一類禪法多有不屑一顧之意,但這並不能掩蓋這類禪法在中國禪學史上的意義。即使以慧思淵源所自的北朝禪學而言,僧稠的禪法雖以小乘的「四念處」為核心,但其依據的經典為《大涅槃經·聖行品》。按照冉雲華的解釋,《大涅槃經·聖行品》的中心問題在於說明大乘佛教的宗教目標,也就是超越一切世俗分別,達到不可分別的統一境界,不僅要超越世間法的分別,同時也要超越真、俗對立。如按照這一解釋,那麼僧稠的禪法實際上也有從小乘向大乘過渡的意味,與慧思的禪法具有同樣的意義。

冉雲華在研究《高僧傳》和《續高僧傳》的《習禪篇》時曾注意到,中國早期禪學史上的許多內容被人們忘卻,而實際上從安世高到僧稠和慧思,這五百年的禪學積澱是後世禪宗據以開展的主要思想資源。從《續高僧傳》中我們也可以發現,道宣對僧稠和慧思等人的評價遠比達摩要高,僧稠和慧思等人代表的北朝禪學才是當時禪學思想的主流。如果我們不為後世宗派佛學成立以後的歷史觀念所拘囿,那麼就不得不承認,北朝禪學是一個比我們所想像的更為廣闊的世界,只有在這一背景下,慧思的禪學思想才能得到更為準確的定位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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