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研究與傳授學
弘揚國學精華,是振興中華文化的大事。國學版創辦以來,發表了不少好文章。作為「70後」的一個語言學青年,我想談談讀了若干篇邢福義先生的文章之後生髮的感想。
邢先生的好些文章很注意「承傳」與「授受」。其突出特點,也許可以總結為兩點。
第一點:貫通古今,引人入勝。比如《「人定勝天」一語話今古》(《光明日報》2007年7月19日),對「人定勝天」的古代原本用法和現代通常用法進行了追蹤考察和細緻思辨,讓讀者懂得:古代原本用法是「人定丨勝天」,而現代通常用法是「人丨定勝天」。前者是是客觀理性式的表述方式,適合在對事物進行冷靜分析時使用;後者是主觀意志式的表述方式,適合在鼓舞人們排除萬難去奪取勝利時使用。文章篇幅很短,卻能引導讀者在短短的時間裡不僅增長了知識,而且感悟了哲理。
第二點:閃現亮點,深入淺出。比如《大器晚成和厚積薄發》(《光明日報》2011年7月1日)一文就有兩個亮點。一個亮點,是指出「大器晚成」和「厚積薄發」都是褒義成語,但它們各有其語用偏向性。「大器晚成」的語用重點指向成才的某個時段,「厚積薄發」的語用重點指向成才的某種學風,它們都不宜在對青年學生的培養中作為一條教育原則來提倡。這樣的闡述,超越了文字、訓詁的範圍,涉及了教育學、人才學,很有深度。另一個亮點,是指出以「大」起頭並且排比在一起的小句共4個:「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按照傳統的解釋,4個小句中,只有位居第二的「大器晚成」具有順承關係,不能加上「反而」;前頭和後頭的3個小句卻都具有逆接關係,它們都可以加上「反而」。這就引發了一個問題:「大器晚成」的本義,有沒有別的解釋?邢先生這個問題,作者是從語言結構對舉排列的角度提出的,但卻觸及了怎樣才能更加準確地理解和闡釋老子哲學思想的問題。總體看來,作者邢先生討論了很難講清楚的問題,然而,他娓娓道來,讀者很容易理解和接受。
對於學術論著寫作者包括國學研究者來說,有自己的獨到見解,這十分重要;發表見解時講究「傳授學」,這同樣十分重要。「傳授」是一門學問。作為具有數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國,中國學人歷來強調「傳」與「承」、「授」與「受」。兩千多年前,孔子提出了「因材施教」、「循循善誘」、「循序漸進」的教育觀;一千多年前,韓愈提出了「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的命題。現代,毛澤東在《反對黨八股》一文中,提出「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指出「要想到你究竟為什麼人寫東西,向什麼人講話」;著名語言學家呂叔湘先生寫了「文章寫就供人讀,何事苦營八陣圖?洗盡鉛華呈本色,梳裝莫問入時無」的詩句(《未晚齋語文漫談》,語文出版社1992),都是希望我們能處理好「傳」與「承」、「授」與「受」的關係。邢福義先生常常說,不管是寫大書還是寫小文,都要讓讀者「看得懂,信得過,用得上」,實際上也是強調要講究「傳授學」。
國學思想博大精深,國學原著文辭難懂。年輕讀者缺乏「文字、訓詁、音韻」等方面的嚴格訓練,如何讓國學研究成果貼近年輕學者,「國學版」任重而道遠。由此,我特別想說:一定要提倡論著的深入淺出、引人入勝。深入淺出是合群,深入深出是離眾;淺入淺出是底薄,淺入深出是皮厚。
西方早已建立起「接受學」。我這裡所說的「傳授學」與西方的「接受學」有相通之處,都是強調寫文章要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但側重點不同。「接受學」關注的是讀者接受什麼?如何接受?而「傳授學」關注的是作者傳授什麼?如何傳授?我以為,建立有中國特色的「傳授學」,本身就是從教育學、人才學與科學學等等角度對國學的承傳與發展,將大大加強我們在學術活動中的國際話語權。
(作者單位:華中師範大學語言與語言教育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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