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燕：國家間的競爭取決於實力，也取決於規則

06-20

【觀察者按：5月30日，承接「一帶一路」經濟論壇，「首屆人民大學世界經濟論壇」召開。觀察者網前日已與讀者分享了部分與會者精彩發言。經濟學博士、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隆國強的發言，解答了大家關心的部分外資撤離等問題，他提醒大家不能只著眼於規模，更要看到中國「產業轉型」的積極勢頭。同樣，作為世界政治與經濟現實狀況觀察者的張宇燕教授更談到，美國最近一系列新的區域化經濟政策（包括奧巴馬的TTP和針對中國的TPA（貿易促進授權法案））表明了在國際政治經濟環境中，規則制定權的重要性，張教授打了個比方：如果將百米賽跑規則更改為跑五十米就停下來做兩道數學題，那中國大學生都能跑過博爾特。雖是玩笑，卻說明規則毋庸置疑的決定性作用。完整發言如下。】

張宇燕教授在首屆人民大學世界經濟論壇現場

剛才的陳校長、國強主任、李大使的發言我收益頗豐。我想結合著我們這次論壇的主題談一談我對世界經濟長期增長的一些看法。剛才陳校長致辭裡面有兩句話，一個叫全球視野，一個叫歷史觀念，全球視野談的是實體經濟，歷史觀念在我理解他至少有兩個特徵，一個他關心的是過去，再一個是長期的，不僅僅是短期，短期的問題是五低二高，陳校長已經說到了，現在的大國關係已經講到了，抓住機遇、迎接挑戰，主要是說的一個事情。

剛才談的經濟周期問題我做一點補充，討論長期增長接著剛才經濟周期的問題說，周期這種現象的描述有規律性，但周期的背後是什麼，是什麼東西支撐了經濟轉型，這就是我今天要談的主題。在我看來，第一個影響世界經濟增長周期的因素是什麼呢，長期因素還是人口，人口是我們關心經濟的第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我們注意到最近世界的人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中國已經進入了老齡化，60歲人口佔了總人口的15%，聯合國的定義超過10%都是老齡化了，日本65歲的人口佔到了25%，在日本任何一家商店裡在賣尿布的地方，老年人用的尿布銷售量型號品牌要遠遠超過嬰兒，說明它的老齡化程度非常高了。美國今天50歲以上的人群佔到整個人口的1/3，每天有1萬人加入領取退休金的隊伍，美國人自己也擔心整個的老齡化進程。俄羅斯的情況更是這樣，有人講到俄羅斯未來的發展人口是大問題，男性適齡人口2000萬裡面，有100萬人服役，100萬人在服刑，500萬人失業，400萬人酗酒，100萬人受毒品困擾。所以他把人口一看就可以看到整個經濟增長，這是我們要關心的。人口的教育水平、人力資本的積累等等，這是我們關注長期增長的一個問題。

當然了，我剛才強調的是老齡化，因為老齡化裡面一系列的問題，社會保障、儲蓄、消費等等都是受到影響，這是第一個因素，我提醒大家注意的。

第二個是什麼呢，就是技術的進步。技術進步直接和勞動生產力的提高相關，但是我們看一看全球的勞動生產力和增長速度，真是讓人擔憂，從1999年到2006年全世界的勞動生產力增長2.6，但是去年就增長了2.1，這是勞動增長率，如果再看更精確的描述，勞動生產力技術進步的指標叫做TFP，過去的幾年幾乎是零增長，美國是一個我們認為是最具創新的國家，2014年的全要素增長是負的0.2%，這是他們非常擔憂的事情。美國有一位經濟學家菲爾普斯在中國訪問的時候，我們跟他座談，他就談他現在在研究為什麼最近這幾十年重大的科技創新進步都在美國出現的。

展望未來一方面可以看到創新天天在發生，另外一方面要看到重大的創新現在還沒有。一般人們說的幾項重大的創新，比如說3D列印，但是3D列印從本質上講是和勞動生產力的提高是背道而馳的，因為勞動生產力要想提高是大規模的成產，3D是個性化生產，我們說的大數據，怎麼給經濟帶來新的機會。還有醫藥醫療已經撞到了一個看不清的牆，在身體物質這方面，身體本身來講可以維持人們的壽命，插著管子可以維持20、30年有什麼意義，得了老年痴呆症可以活很長時間，但是對人的生活質量解決不了精神上的問題，這一塊耗費越來越大，哈弗大學前一段搞了關於未來生物的報道，每年世界消費掉的財富用於維持這些人的生活，要花掉幾萬億。我們看科技整個的發展，沒有一個大的技術，從統計上看，任何一項重大的技術突破真正要想對經濟增長產生全面影響，一般到30年到40年，討論這個周期技術進步是特別要關注的一個東西。

第三個是生產要素的流動，沒有技術進步也可以導致勞動生產力的提高，大家都知道家族的相對利益、比較利益，這個比較利益就是分工和交換。我干這個事乾的特別好，換我乾的不好的，這樣就能導致生產力的提高，但是我們看一看全球的貿易，投資的增長前景怎麼樣，1948年到1973年，第一次世界危機直線全球貿易的增長是全球經濟增長的1.5倍，我們看到那一段世界是在增長的，貿易的快速要快於經濟的速度，第一次石油危機到1990年這一段時間，貿易的增長和經濟增長率是相同的，真正的變化是90年代初到2007年這17年間，貿易的增長全球是經濟增長的2到3倍，這一塊導致了整個經濟的繁榮。為什麼會導致這個貿易高速增長，是因為冷戰結束以後，世界第一次進入了一體化市場。特別是中國加入WTO，整個貿易全球分工鏈、價格鏈這個期間確立起來了。接下來整個全球的價值鏈到今天看大體已經定型了，要想再發生過去十幾年的那種變化不可能的，我們看到通過要素流動尋求經濟增長的空間不是很大。

第四，國際規則、國際制度。技術、人口、產品、服務的流動都受制於全球的規則和制度。我們看到WTO，大家對WTO的看法都是比較消極的。現在全球的貿易體系都在碎片化。我們看到了TTP、TTIP、RECP等各種各樣的地區貿易談判，而全球談判進展很慢。之所以會這樣，這就是剛才李鳳林大使談到的觀點：各個國家更關注自身的利益，紛紛搞一些排他性的貿易安排。為什麼會這樣，在一個機會越來越收縮的世界裡面，大家想的更多的是維持自身狹隘的利益。美國參議院上個禮拜通過了針對中國的TPA（觀察者網註：TPA即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 ——「貿易促進授權法案，也就是所謂「快速通關」程序，即，只要行政部門滿足TPA所列讓其國會參與等條件，美國政府與貿易談判國達成協商後，協定送交國會時，國會只能對整個協定表決同意或反對，而不能修改條文或逐條審議）。很多國家已經把國際規則的確立當作打壓競爭對手的手段。我把這種現象稱之為制度非中性。我們說的國際制度、國際規則其實對不同的國家、不同的人意味著不同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講，國家間的競爭取決於你的實力，也取決於規則，因為沒有規則，你的實力都是虛的。

舉個例子，在座的同學們跑百米誰跑的比博爾特快？不可能，因為他是天才，但是他跑的快是在現行的規則之下。如果我們改變一下規則，說跑50米就停下來解兩道數學題，答對了以後再跑。這樣我們把規則稍微做一個改動，在座的同學每一個人都能比博爾特跑的快（全場笑）。我舉這樣一個極端的例子是想要說明，在當代世界，規則決定勝負。為什麼這麼多國家在規則的討論上如此激烈？因為大家都在想用規則來維護自己的利益，拓展自己的利益。這是我們面對未來全球經濟發展必須關注的現象。

還有一點，討論全球經濟的時候，我們要關心政治，各國國內的政治對國際經濟、國家經濟發展的影響。有一位很有名的教授叫傑弗里·薩克斯，他講到美國的時候，就說美國的對外經濟關係受制於美國權力走廊里的四個主體，他們把控著美國的經濟政策和經濟命脈。這四個主體是：軍工綜合體、製藥業綜合體、石油綜合體、華爾街與華盛頓綜合體，美國影響政策的大V有7000人，議員、州長、大基金會董事長、將軍，要關注這些人的想法。

國內要討論世界經濟的展望，一定不能漏掉國內政治，比如說這次中國創立亞投行，美國一直是反對的，這個我不細講了，我就講幾天前我見到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研究人員。他到我研究所討論，我就跟他談這個事情，他說美國這個行為是非常愚蠢的。但是你也要看到另外一點，就是政府也沒法答應這個事，答應了以後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自取其辱。因為答應了以後是要出資的，他說既使奧巴馬政府答應了，也絕對不會拿到錢。他已經答應了，然後國會不給他錢，那就難看了，他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給錢，我就用這個例子講內部的政治影響。

時間關係，我就談幾個思考世界經濟長期增長要關注的點。

一個是人口因素，技術、要素、生產要素全球流動，國際治理，再有一個就是國內的政治環境。最後，我再提一點，和這個主題有一點關係，就是統計。我們這個統計指標，原來一直都是GDP增長，我們說來說去，經濟周期的核心就是一個增長率。我剛才講長期增長，我越來越覺得增長率的指標本身有點問題。按照增長來說我們今天用的手機，一個華為的手機P7，這個手機2000多塊，今天2000多塊錢買的手機和5年前2000多塊錢買的手機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但是GDP統計上它們是一樣的，你們覺得這公平嗎，GDP的統計是按照賣多少錢來說的，但實際上我們生活的品質已經發生了非常大的變化，所以同學們如果有志於此，開發出一套新的，更能反應我們人類生活質量提升的世界經濟統計指標，這將是非常大的貢獻，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