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愛玲到杜月笙:「考據癖」台灣學者蔡登山眼中的民國人物
民國是離我們最近的時代,也是最說不清、看不明的時代。身處大時代的變局中,仕與隱、出與藏,件件都是艱難的選擇。英雄與奸賊,常常在一念之間,多情與背叛,往往藏在故紙之下。
張愛玲、蘇青、姜貴、胡適、徐芳、林語堂、許壽裳、張大千、杜月笙……大時代、大變局中的風雲人物,他們的背後有什麼隱情?我們今天該如何看待那些特定時空中的鮮活生命?
本期,台灣知名民國研究專家蔡登山先生跨越海峽,帶您一起重看民國人物。
蔡登山,1954年生於台灣,淡江大學中文系畢業。曾常在《萬象》《書城》《新文學史料》等書刊發表學術研究文章,出版過《往事已蒼老》《人間四月天》《傳奇未完——張愛玲》《百年記憶》《魯迅愛過的人》《張愛玲色戒》《何處尋你——胡適的戀人及友人》《梅蘭芳與孟小冬》《民國的身影》《那些才女們》《名士風流》《洋場才子與小報文人》等二十部專著。現任台灣秀威出版公司副總編。
從新發現的史料「重看「民國人物
□台灣 蔡登山
1重現歷史圖景我們常聽人說起「文如其人」或「人如其文」一類的話,但在實際上這「文」與「人」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不論過去、現在或未來,不論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掌握「文」,只能無限地走近;因此要透過「文」去了解「人」,其實是有其難度的。至於「人」之相知,難也。儘管有作者的自白、親友的旁述、評論家的月旦,似乎也只能得到一個側影。何況其漫長的一生,還有其波瀾起伏、曲折變幻的不同面影。
歷史是不容迴避的,尤其對於一個人,我們總不能稱頌其英雄光輝的歲月,而掩飾其怯懦不光彩的時刻,否則都是失真而不全面的。對於柳存仁教授,我也是做如是觀。他在淪陷時期上海文壇的失足,歷史自有其是非功過的評定;而他遷居海外,多年來一直在異域堅持研究和張揚中國文學與中國文化,成績斐然,這也是事實。從柳雨生到柳存仁,正反映出中國知識分子在20世紀的時代巨變中的一種出處選擇。而「一生兩世」也正是他生命歷程的概括。
要了解一個人,並非易事。尤其是身處大時代的變局中,仕與隱、出與藏,在在都是艱難的選擇。愛國與叛國常在一念之間,弄不好常常會「一生分作兩回人」。就像汪精衛當年「引刀成一快」何其豪氣干雲,但到後來居然落到一個漢奸的下場。因之我們在評價一個人一定要看全面,大陸學者僅批判柳雨生的附敵與海外學者只頌揚柳存仁的成就,都失之於未窺全豹。同樣看周作人的作品而不談其集外遺文,亦不免局限於一隅。至於「文」與「人」之間還有著千絲萬縷的糾葛,不可等閑視之。
2從張愛玲到杜月笙張愛玲一直被認為是一位孤僻的作家,她的人際關係到底如何?從1943年她崛起於上海灘到1952年她離開滬濱,十年間她和其他作家有何交往,很多研究者並未注意到這個問題,這是目前最新的研究成果。張愛玲沒有寫日記,但卻寫了不少的書信,其中最多的是給宋淇的600多封共 40萬字,尚未全部出版,其次是給夏志清的118封,依次還有給庄信正的84封。《張愛玲給我的信件》中夏志清對它都加上按語,使原本不甚明晰的人物、事件,更能溯本清源,也同時看到夏、張兩人對話(雖然不是直接的)的可能性。我今擇要挑出一些信件中的部分段落及夏老的按語,做些解讀,更多是補充一些史實,這當然這是「見仁見智」的,讀者徑自也可有不同的解讀。
坊間雖出版了大量的杜月笙傳記,或傳奇,但它們都犯了一個嚴重的弊病,那就是游談之雄,好為捕風捉影之說,故事隨意出入,資其裝點。更有甚者,更以「遺聞」「佚事」「揭秘」為名,大肆謾罵、譏詆,遂行其某種政治目的。而其內容往往只是拾綴陳言,輾轉傳述,甚至以訛傳訛,離所謂歷史真相,真不可以道里計。我因此重新整理編校《上海大亨杜月笙》正、續兩集,作者胡敘五是杜月笙的秘書,因此該書有極高的真實性;而筆名「簾外風」的作者則以親身見聞寫出居港期間的杜月笙,由於兩位作者都掌握太多的細節,從這些細節中,您將可以捕捉到時代的脈動,還原到真實的杜月笙。
歷史真相,常常見之於細微之處,儘管資料搜集匪易,儘管一鱗半爪,但常會有驚人的發現,甚至改變您對這些民國人物的既定印象。
晚清至民國,百餘年間,多少人物及往事,在「雨打風吹」下,已「風雲流散」了。而剩下為市井之所流播的,里巷之所咨嗟者,又語多不實,甚至顛倒是非,厚誣古人。
歷史在於「信而有徵」,對此不實之事,吾人當為之考辨、為之翻案。「多少往事堪重數」,「重看」之目的,在求信以俟征。孔子說:「信則吾能征之矣」,苟若我輩今日不為之,則年遠代湮,又何以征於後且信於後乎?
《重看民國人物——從張愛玲到杜月笙》
蔡登山著
中華書局2015年5月出版
精彩書摘:
張愛玲與《小團圓》背後的秘密
張愛玲在遺囑中寫道:一旦棄世,所有財產將贈予宋淇夫婦。而1996年,宋淇過世。宋以朗說母親生前遲遲未決定《小團圓》的去向,患得患失;加之母親是極度不願在媒體曝光的人,一旦要出版勢必免不了要面對媒體。所以2007年11月母親過世後,這事就落到他的身上。
《小團圓》的出版,宋以朗在該書的前言已經詳細地說明了。宋以朗認為,張愛玲雖曾考慮銷毀《小團圓》,但她根本捨不得。去年他用了數個月整理和研究張愛玲與父母40年間600多封、40萬字的書信,發現在1993—1994年間,她仍多次與父親討論修改書中內容,證明她很珍視並也仍想出版此書。
1993年10月張愛玲給《皇冠》主編的信寫道:「《小團圓》一定要儘早寫完,不會再對讀者食言。」也因此宋以朗在2008年10月決定要出版《小團圓》。其實該書的原稿628頁,在1995年已由《皇冠》老闆平鑫濤親赴香港帶回鎖在保險箱中,全部書稿張愛玲生前都重新抄過,字跡工整,因此編排校對極為順利,只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就終於和讀者見面了。
宋以朗談到《小團圓》時表示,那是張愛玲在20世紀60年代在美國以英文撰寫的23萬字的自傳性小說《易經》(Book of Change),後來她從中抽出一節加以改寫而成,而《易經》書稿因太厚當時找不到出版社出版。
《小團圓》有著太多的自傳成分,宋以朗說故事從香港寫起,其中第一、二章有《燼餘錄》的影子。我覺得雖然書中的人物名字都改了,但太多的情節是寫張愛玲本身經歷的事。尤其和胡蘭成所寫的《今生今世》相對照,兩人有時都同寫一事,只是觀點、筆調迥然有別,胡蘭成顯得風流自賞,而張愛玲則趨於平實。其中九莉是張愛玲本人,文姬可說是指蘇青,而寫邵之雍(胡蘭成)從華北找了虞克潛來,到報社幫忙,虞克潛是當時首席名作家的大弟子。
明眼人一看應該知道張愛玲說的是沈啟無,他是周作人的四大弟子之一,在胡蘭成辦的《苦竹》雜誌還寫有《南來隨筆》,對張愛玲頗多讚賞。1945年初隨胡蘭成到武漢辦《大楚報》,因在胡蘭成的小情人周訓德面前說了許多胡蘭成的風流往事,胡蘭成得知後,當面教訓了他一頓。
《小團圓》書中說她看見他眼睛在眼鏡邊緣下斜溜著她,不禁想道:「這人心術不正。」這恐怕是受了胡蘭成的影響,胡的書中甚至把沈啟無講得有些不堪,但恐非實情。他如張愛玲幫胡蘭成在溫州的新歡范秀美畫像,兩人書中都有提到此事,只是在《小團圓》里范秀美化身為玲玉;胡書和《小團圓》都提到婚書寫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一字不差。
《小團圓》後來出現了「燕山」這個人物,似乎大家會想到桑弧。宋以朗說實際上桑弧是導演,而在書中卻換成演員的身份。張愛玲與桑弧合作過兩部電影,一編一導,當時像龔之方等人都想湊合這一對,外面也有些流言,我們不知當時張愛玲心中可曾有過一些悸動。當年我們在拍張愛玲的紀錄片時曾訪問過桑弧,他看著我們遞給他的張愛玲的照片時,說「因為幾十年沒通音信了,我很難發表意見,我不準備談」,幾句話輕輕帶過,箇中消息,令人難以索解。
《小團圓》在1976年寫成,當時宋淇是反對出版的,因為太多人會「對號入座」,何況當時胡蘭成還在台灣。「漢奸」的標籤當時還是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他不願張愛玲捲入其中,這層顧慮無疑是必要的。我們看在這之後張愛玲發表了《色·戒》,當時張愛玲還被指責有「歌頌漢奸」的嫌疑,苟若《小團圓》在當時出版,能不捲起「千堆雪」嗎?
宋淇當時甚至要張愛玲更改男女主角的身份,將邵之雍改為地下工作者,九莉改為學醫的。宋以朗說後來她都沒有改,因為張愛玲回信中說醫師這行業,她完全不懂,怎麼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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