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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中筠:揮不去的夢魘 放不下的憂思

介紹資中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為很多人連她的名字都沒有聽過。她的名氣甚至不如她翻譯的那本《廊橋遺夢》。她經歷了「大躍進」,經歷了「文革」,也經歷了改革開放直至今天,卻沒有留下什麼驚世駭俗、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唯一能夠提起我們興趣的,或許就是她曾給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做過翻譯。然而也僅止於此,她甚至連「毛主席身邊的人」都算不上。但就是這樣一個年過八旬的「平凡人」,憑她的睿智和優雅,讓茅於軾、閻連科等眾多飽學之士自嘆弗如。戴著眼鏡,她恍如「五四」前後獨具風骨的士人,以一種憂戚的眼神,審視著這個國家,包括它的歷史、它的現在,以及它的未來。[我來說兩句]

  • 她也曾迷惘掙扎:文革時期的邏輯太荒謬!

    1930年出生的資中筠,一直都是個理想主義者。自幼秉承古典家教,熟讀《論語》、《孟子》。豆蔻年紀,還曾躲在閣樓上「如痴如醉」通讀巴金的《家》。之後她又有幸趕上了公民教育的末班車,在中學的英文課上朗誦《獨立宣言》。古典傳統教育凸顯的中國知識分子追求真理與獨立人格的傳統,與普世價值倡導的民主、自由、平等,一起為她打上了 「底色」,也成就了其理想主義情懷。柴米油鹽風花雪月的牽掛,在她看來是「挺沒有追求的事」。

    在一個「太陽和國旗一同升起」的清早,資中筠發起全班女生爬到教學樓頂,在紅旗下宣誓「把一切獻給祖國」。當時與她共同起草、宣誓的,還有馮友蘭的女兒宗璞。後來,資中筠又在全校大會上表態,堅決服從全國統一的畢業分配。受局勢熏陶並沿襲父輩人理想的資中筠,不知不覺中滑向了理想主義的極端。

    畢業後,資中筠很快被捲入「三反」、「五反」運動中。時任上海銀行總經理的父親資耀華由「民主人士」被打成「大奸商」、「裡通外國」。為了劃清界限,她故意與父母疏遠,向組織交出了全部家信,甚至不再來往。 「那時候特別天真,覺得應該表裡一致,不能在單位、在機關說劃清界限,在家裡又和他們聊家長里短、噓寒問暖……」

    「四人幫」風雨如晦的日子,但凡保有良知和清醒的知識分子均「意有所鬱結」。幼年熟讀的《論語》遭到批判,韓非子反被推崇,接受改造的知識分子只能在工廠里註解著四書五經……

    荒謬情境籠罩著全國。到「文革」時,在一切領域內實行專政,國家的邏輯發生了質的變化。在姚文元給毛主席報告讀書心得的書目里,《史記》、《天演論》、《五燈會元》等,資中筠全都讀過,「不至於全國就一個人替大家看書,完了還要最高領袖批示說,你這幾本書學得很好。當時突然有一種滑稽感,覺得很不應該,很不敬。」加上林彪事件以及後來「批鄧」的反覆,種種怪現象終於讓曾經寧願餓死也不失節(1960年經歷大躍進餘波,資中筠曾堅決不吃母親帶來的雞蛋,認為是自由市場弄來的,是「挖社會主義牆角」的蛋。)的資中筠感覺到,「它的邏輯太荒唐了。」

    資中筠不敢說、不敢寫,只好選擇「腹誹」。她曾讀到遇羅克的《出身論》,內心贊同卻不敢表達。遇羅克被判處死刑後,資中筠內心仍有害怕——幸好沒說,不然的話,「我不也可能被槍斃了?」

    曾經那個主動接受思想改造、受「慎獨」驅使燒掉青春紀念冊、下放幹校餓到浮腫依然堅定信念的理想主義者,在目睹父親以及老一輩知識分子的種種苦難,乃至他們對殘酷近乎荒誕的承受力後, 逐漸想通了父輩人的命運,也終於想明白自己曾經有過的愚昧,何以發生,何以解脫。如今,滿頭已爬滿銀絲的資中筠,說起年輕時的理想,依然有不改初衷的執著。理想不曾褪色,人生際遇卻讓那份理想主義情懷增加了許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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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逃離體制卻牽掛時局:她被戴上「八十後憤青」的帽子

    中美建交、尼克松訪華前,本打算做一輩子農民的資中筠,又被召回從事對外工作。然而這並非她所願。「那時『此身非我有』,工作不是自選的。後來越來越感到厭倦。對因工作關係而得以見『大場面』,接近『大人物』,興趣索然。」然後她辭職了。退出體制之後,她才真正實現了「我筆歸我有」。這之後,她潛心做起了獨立的研究工作。

    少女時代曾寄託於家國情懷的「理想主義」,之後越來越轉化為看不慣紛擾社會現象的「欲罷不能」:知識分子無法達成共識、年輕人正在喪失對誠實勞動促使成功的信心、道德環境逐步受到傷害、中產階層缺位而精英群體無力推動社會變革、社會固化……最讓資中筠憂心的,除了腐敗,還有從幼兒園起就「摧毀」人的糟糕教育。

    如今,年紀越大,資中筠反而越不能淡泊,因為被「太多太不像話的事」推動著。她在《我們都是看客》中寫道:「至今,號稱『當家作主』的中國老百姓,對於操有對他們生殺予奪之權的『僕人』們想些什麼、做些什麼,你上我下,是親熱抱團,還是你死我活,都只有旁觀瞎猜的份兒。」漸漸地,有人說她變成了「八十後憤老」。

    對於外界這樣的評價,她卻並不認同,在2011年度觀察家年會上她表示,「我首先得否認我不是什麼老憤青,我是一個很平和的人,沒有那麼激烈。」

    她的辯駁不無道理。當今天「憤青」們逐步朝「文革小將」偏離的時候,從文革中反思過來的資中筠保持了清醒和理性。例如,很多年輕人認為,改革開放前那個「大家一起吃苦的日子」更平等。資中筠則說道:「很多年輕人,完全不了解當代歷史,所以甚至以為過去比現在更平等。殊不知那時的不平等就是餓死人和死不了的差別;你只看到了領導人的艱苦樸素,衣服都打補丁,卻不知道有些補丁是專門坐飛機到上海找裁縫打的。」

    她進一步解釋道,「表面上看平等,因為大家都窮。實際上並不平等。」首先身份上就不平等,如果你出身不好,隨時可能被處理,就算沒受衝擊,也要服服帖帖。 第二,特權依然存在,只是大家在鄉下,遠離權力中心,所以看不到上面的事。第三,那時幹部和國營工廠的工人有免費醫療,可農民沒有,我們下去的人中有的學了針灸,老鄉排隊來看病,稱他為「神醫」。那時各大醫院的名醫都被打下去勞動,讓護士開藥方,可首長有病,哪怕是再小的病,也從來不找赤腳醫生,他們會直接到「牛棚」中去找名醫,其實他們每個人的周圍本來已配備了小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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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煮酒論英雄」:她心憂中國的出路

    早年曾經從事外交工作的資中筠,讓她對全球時局有著深刻的見解,觀其言論,頗有「煮酒論英雄」的味道。

    在她看來,美國的實用主義外交政策,和自由民主的對內政策並行不悖。並不是中國人認知的那樣,一個對內民主的國家,對外也應該講公理;從二戰之後三巨頭劃定勢力範圍,到聯合國成立,到冷戰結束,直到今天,國際外交依然是社會達爾文主義佔主導地位,也就是為強權所主導;在意識形態的鬥爭中,無論是西方還是我們,都犯過一樣極端的錯誤,他們有麥卡錫主義,我們有文革。但是最終決定勝負的是誰的理論更務實、更優秀;東方專制主義控制下的國家,既不可能回到原先蘇聯的社會主義,也不可能被全盤西化。如果說在戰爭年代「馬克思主義思想體系更有吸引力的話」,那麼在經濟建設的環境下,「美國及西歐國家的優勢日益明顯。」

    「過去中國人老說,我們要在世界上要佔什麼樣的地位,以後美國衰落下去了,中國就是第一了。其實,大多數人到底幸福不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有很多小國的人民很幸福,它們幹嗎非得做大國呢?有人說,英國 沒落了,很多殖民地都獨立了,但是英國普通人的幸福沒有因此減少,還是原來的體制,人民享受自由和福利,各方面不是都挺好嗎?幹嗎非得做一等大國不可?」即將82歲的資中筠坦誠:「慢慢看透了體制,也明白了中國到底應該走怎麼樣的一條道路。」過去國際關係整天考慮的是國家利益,現在她覺得,還需要從人類共同的角度去考慮,從人民的幸福的角度來看。

    她說,與其高唱「中國模式」,不如低頭尋找「中國道路」,因為中國在行走,而不是固定在一處,只是要前進不要倒退。政體改革這一關是無法繞過的。從大國的歷史來看,以竭盡本國人力、物力,剝奪本國人民基本權利為代價……只可得逞於一時,最終必一敗塗地;而凡能繼續立足的,本國人在國內基本上得到善待是必要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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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耄耋之年筆耕不輟:不老的是那孤獨的啟蒙之心

    如今,耄耋之年的資中筠,仍然忙於著述和演講。過去一年裡,她的思考與寫作一如既往地圍繞著知識分子與啟蒙問題,並針對「大國崛起」語境中逾演逾盛的驕虛之氣,毫不客氣地否定「中國模式」的提法。而面對「國學熱」的興起,她也提供出了自己對所謂的「中國文化復興」的冷靜思考。

    關於「啟蒙運動」的提法,她說:「啟蒙就可以了,不要『運動』。」是的,「運動」總讓人想起文革。她亦深知,在今日之中國,啟蒙有多難:「啟蒙並不是萬能的。有的蒙昧是由於你沒想到,是無知的緣故;有的是利害關係。」

    她致力於「傳遞啟蒙的光」,筆耕不輟不外乎講明一個道理:啟蒙就是要回歸常識,不是知識分子高高在上向民眾啟蒙,而是大家互相啟發,用自己的頭腦想問題,回歸理性,回歸常識,回歸邏輯,「讓理性之光照亮為各種專制統治的愚民政策所蒙蔽的心智。」

    現在的問題是,已經82歲的資中筠,艱難地啟蒙,發出的聲音於泱泱中國卻顯得無比微弱。「中國精英更關心社會改革,但無法參與,說了半天也白搭。」有感於華爾街運動給歐美帶來的反思與機遇,反觀國內狀況,資中筠流露出無奈。「總的說起來是悲觀的,但悲觀也不是絕望。」對於資中筠來說,有一個講台總是好的,因為她覺得,「總會有一些人聽得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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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名人們在「文革」中的經歷沈從文:在文革最大功勞是掃廁所

  • 沈從文後半生的苦楚太大太大。有人回憶說:「大約去世三年前,一位女記者問起先生『文革』時的情形。先生說:『我在文革里最大的功勞是 掃廁所,特別是女廁所,我打掃得可乾淨了。』女記者很感動,就走過去擁著他的肩膀說了句:『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不想先生突然抱著女記者的胳膊,嚎啕大 哭起來,很久很久。」去世那一年,林斤瀾和汪曾祺常去看望,沈從文木然,看電視一看就是半天。有時忽然冒出一句話:「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說的!」…[詳細]

  • 鄧小平之女:文革扭曲了父親性格

  • 國外有人評價我父親:他擁有一個最高的德行——善於忍耐。在非常年代裡,父親被打倒的時候,除了忍耐,他能做什麼呢?…他一星期也沒幾句話。我媽媽跟他相反,活躍開朗笑口常開。我常常想,俗話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像父親這樣的性格大轉變,是非常環境扭曲了他,特別是「文化大革命」。…[詳細]

  • 葉劍英之女:年少被江青教唆

  • 「江青很會利用我們這些熱血青年。當時有一種單純的革命熱情。或者說,是一種信念,帶有一種色彩。我們一看毛主席定了性了,一定就是這樣了。」江青為此還把葉向真請到釣魚台,跟她一起吃飯說:怎麼能讓這些反革命在家養尊處優,要讓他們見群眾嘛!當時流行把黨政各個頭頭掛牌子,批鬥他們,說他們是走資派。」…[詳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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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評論

  • 資老師學貫中西,知識淵博。原來她主要研究中美外交。退休後她涉獵更廣,從外交到歷史,從國際關係到社會變革,還有民間組織的發展,著作非常多樣化。在這裡表現出她學問功底的紮實,觀察問題的深刻。她產生的影響超過了她退休以前。

    ——經濟學家茅於軾

  • 資中筠先生是總讓我產生自卑的長輩之一。在她面前,我從來都有一種惶恐如影隨形;有一種做錯了什麼和什麼做得不夠徹底的感覺始終籠罩著我。她的學識,她的人格,常常像鏡子照出我的一些醜態來。讀她的文章,我知道自己的文字有多麼的華而不實;和她談論文化、文學、歷史和現實與時弊,她又常常讓我啞然失語,覺得自己不僅是沒有讀過幾本書的人,而且是一個連精神上都有腰間盤突出症的嚴重患者,是一代「腰痛作家」中的一個。每一次和她的文字與她本人交流之後,我都對自己說:回家多讀幾本書吧,把你的腰挺得再直一些吧!

    ——作家閻連科

  • 每次讀資先生的文章、聽她的發言總是十分驚訝,如何從一堆亂麻中、一堆似是而非中迅速的切中要害,她舉重若輕的文字引導我們幾乎所有事情的重要方向。

    ——批評家崔衛平

  • 她的思想是今天的,但是,她的風度與氣質屬於『那個時代』,在今日中國幾成絕版。

    ——作家畢飛宇

  • 資中筠先生給我印象最深的有兩點:一是好學不倦,老而彌篤,著述不斷;二是思想活躍,關心國家民族的未來。她結合自己六十年的學習工作經歷、經驗和教訓,思考了當前許多重大問題,如普世價值、中國模式、民族主義、新啟蒙、知識分子的價值、道統承擔和如何認識美國與世界,等等。

    ——學者王學泰

  • 談改革

    「中國現在有兩個最大危險,精英的逃離,財富階層無安全感;民粹主義的冒頭,也就是文革重來,因此改革必須進行,非改不可。」

  • 談民主

    「用什麼形式形成民主那是可以探索的,把民主冠以資產階級的帽子實際上是拒斥民主本身,這就是我們現在為什麼還沒實現真正的民主。」

  • 談清華

    「我覺得它面目全非了...它變得像是個大官,非常勢利,向權力和財力聚集。現在的大學,特別是名牌大學,有點招天下英才而毀之。」

  • 談「人民」

    「我現在不願意用『人民』這個詞,因為『人民』這個詞已經被用爛了,以『為人民服務』的名義危害了不知道多少生命和權益。」

  • 談教育

    「整個社會系統一方面說要講道德,一方面把小學生都教成趨炎附勢不說真話的人,將來會是什麼樣?」

  • 談自己

    「和章太炎、胡適等先生比起來,我也是個野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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