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親歷「汶川地震」：抗災心理援助志願者手記

06-20

葉紫：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地震」震痛了全中國，屆時我也第一時間加入了心理援助志願者團隊，正式開始了志願者生涯……一直至今沒有止步。當時有一千名左右的四川地震災區傷員來廣州醫治傷病，安置在廣州幾所大醫院，受到成千上萬廣州市民的關注和牽掛。我作為心理救援志願者參加撫慰傷員心靈創傷活動，受到首肯。接著，我們志願者團隊又在廣州某著名企業的資助下，接待了汶川地區幾十名身心受到創傷的老師，與他們度過了三、四天難忘的時光。後來，我又與華南師範大學的心理系教授一併去汶川漩口中學對學生進行心理訪談，開設心理講座…… 我還組織本校的大學生成立社團和漩口中學建立「手拉手心連心」心理援助活動，用書信形式幫扶初二初三的漩口學生……現在這些學生都已經畢業了，走上了工作崗位，有些已經結婚生子，甚慰。現摘錄當時本人部分心理手記，以示懷念，並祝福他們。20170512（加黑和加色部分文字請有心人仔細看，這些細節處理是創傷心理輔導技術重要環節。）

原標題：《抗災心理援助志願者手記》作者：葉紫

5月24日，是廣州一個義工協會組織抗災心理援助志願者和四川災區來穗治療的傷員零距離接觸的第一天。大清早，我輾轉奔波1個多小時，到達省委書記汪洋親臨現場慰問過傷員的醫院。醫院病區門口專職保安員說，汪洋書記曾交待：不經批准，任何社會團體或者個人都不得進入災區傷員病房，以防影響他們的休養，干擾治療。我們小組6人是目前第一批可以深入病房服務的心理援助人員。

這家醫院醫療技術和設備都比較好，醫院專門騰空一層病區接納災區傷員。病區的入口設立了愛心牆，公布了病人的部分資料圖片，並展示有人們的愛心留言和祝福。每個病房都布置得比較溫馨，有鮮花、中國結、水果等，兒童病房還有玩具和圖書。

我去了兩間病房做心理援助。

一、第一個去的病房情況：

4位女性，年紀最大的70歲，最小的37歲。有三位是重傷，分別腰部以下受傷，不能翻身走動。有一位左腳受傷，很快就可能恢復。這些傷員都是家屬一對一陪護，陪護的家屬分別有丈夫、兒子和女兒。

我一進門便發現斜對面那號床的女士盯著空中的某個點發獃，神情漠然。於是在向大家問好自我介紹後，我主動走過去，輕聲詢問她是否需要喝水。她開始沒反應，不理會；後來我通過撫摸她懸掛輸液的手臂、並輕輕為她按摩上身，獲得她好感，才開口說話。她本來在家務農，剛被同鄉鼓動去城裡打工好賺多點錢，就遇上突如其來的地震，被高空脫落的空調機砸傷了下半身。她掀起上衣給我看，身上傷痕纍纍。她很後悔去打工，呆在家裡的人都沒有出事。自訴當地死了很多人，房子倒了一大片，內心極度恐懼，更擔憂自己的身體不能治療好，會癱瘓，下半輩子要一直趟在床上。

靠門口那位女士一直躺在床上，手裡拿著報紙似乎在看，報紙遮蓋住她的臉。我過去詢問是否需要開燈，她淡淡地說：「不需要。」我問：我也帶了今天的新報紙，需要看嗎？她依舊說：「不需要」。她在拒絕我。我靜靜地坐在她的身邊，輕輕地握起她的手，撫摸。配合我的按摩，她慢慢轉動自己的上身，和我由身體交流轉向心靈傾訴。她緩緩告訴我，她的胯部和腿受傷了，還沒有動手術。12日地震時刻她逃了出來，17日才受傷，是被一輛大車撞傷的，「司機連續幾天抗災搶險過度疲勞，他撞上了一輛摩托車後，沖向了帳篷里的自己，碾過了自己的身子」，她「不怪司機」。目前家中公公受傷住院，現在由親戚照顧；婆婆幫助帶才1歲多的女兒。她非常想念家中女兒，哪怕可以看見女兒的像片也好。「不過現在城裡照像館估計都沒有營業，哪裡去給女兒照像呢？」她尤其擔心自己的身體不能恢復，下半生會一直趟在床上。護士詢問其晚上和第二天的伙食安排時，她都說隨意，後在我動員推薦下，才預訂，並告訴我她姐姐在廣州呆過5年，其實她了解廣州飲食。我看見她有手機，問她號碼，她很樂意告訴我，併當面打通我的手機。

11點後陪護家屬陸續進來，這兩位女士和丈夫說悄悄話；那位老婆婆和兒子交代什麼；另一位女士在我按摩後就開始合眼休息。她是左腳受傷，恢復的不錯；她的女兒才13歲，被政府安排就近的學校讀書。我考慮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時候離開最好。

二、第二個去的病房情況：

5人，有四位女性，一位男孩。男孩今年15歲，讀初中，左腳和頭部受傷，由母親陪護，家中其餘人員沒有受傷。他似乎與我一見如故，對我很親近，放得開，主動告訴我地震造成全校近700人死亡，只有200多人逃生。當時他自己左腳被壓在水泥板下，內心很恐懼，是同樣遭遇的同伴一直在身邊鼓勵他，讓他堅持了下來。他很思念那個先他幾分鐘救出的同伴，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不想再回原來的學校去上學了。當談到將來的要做什麼的時候，他說他想「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像你們一樣幫助別人。」這時候，我看見他的眼眶濕潤了，我的眼淚也浸出來。在與他交流的過程中，醫院院長來巡視病房，我們都讚揚他是個勇敢的孩子。

有一位穿紅衣服的美眉，看見我與一位老婆婆說話，一直對我微笑，原來她是老婆婆的女兒。這位老婆婆12日地震當時正和丈夫在山上務農，一塊大石頭砸傷了她的面部，昏迷到下午5點多才蘇醒。她已經知道丈夫死亡的消息，因為深愛的女兒陪護，她的情緒穩定多了。女兒外表活潑開朗，內心卻極度不安。我觀察到女兒有傾訴的慾望，拉起她的手坐在窗台上，經過疏導，她傾訴了自己怎麼在地震後的第二天和丈夫坐飛機趕回老家，半路知道父親的噩耗和母親的傷勢，一路痛哭，並輾轉四家醫院才尋找到媽媽的經歷。她感慨：現在好人真是多啊，當時在廣元的醫院，她媽媽就是由一位17歲的女志願者照顧的。講到父親臨死前雙手掙扎著伸向母親的姿勢，她淚光盈盈……她告訴我其實在廣州她有關係比較好的一個親屬，但是擔心給人家添麻煩，沒有主動聯繫。我鼓勵她爭取更多的社會支持，這樣可以對媽媽的傷勢恢復有好處。她表示理解，並主動要了我電話號碼。

三、一點體會：

做災區傷員工作一定要抱著強烈的愛心和細心。這時候我們的身份不僅僅是心理援助人員，還應該是他們的朋友和同行者，幫助他們在心靈上走出困境。不要急於詢問他們過去發生的事情，不過一旦覺察他們有傾訴的慾望，一定要適當引導，仔細傾聽，幫助其宣洩負面情緒。也可以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具體的生活問題。比如，一位老人老花眼鏡壞了，無法看報紙。心理援助小組的陳姐主動幫助其修理等，並認他為大哥，這位老人很感動。（葉紫：今天再讀此心理手記忍不住還是淚流，9年過去了，我們的國家好了嗎？2017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