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剖析自身文學風格:想寫「夢幻現實主義」小說

新華社記者 馮源

灰色的西便裝,白色的襯衫領子整齊地翻出在灰色的羊毛衫領口,頭髮梳向腦後,微眯著雙眼,這位形象可親的「中年大叔」就是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

2日,莫言首次來到浙江大學,受聘杭州文藝顧問。在杭州,他比較罕見地全面剖析了自己文學的風格,表示他並非要寫西方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的翻版,而是想寫出有自己特色、中國特色的小說,即「夢幻的現實主義」。

「我要避開這兩座灼熱的高爐」

2012年10月,莫言摘得諾獎桂冠後,「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走入中國普通閱讀者的視野,人們也總愛把莫言與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人加西亞·馬爾克斯相提並論。

對此,莫言並不否認馬爾克斯對自己的影響。「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從根本上顛覆了我們這一代作家。我在1984年第一次讀到《百年孤獨》,心情就像當年馬爾克斯在巴黎讀到了卡夫卡的《變形記》一樣:原來小說可以這麼寫!」

莫言說,當時,中國作家們意識到生活中充滿了魔幻的素材,可以用來描述和表現個人經歷與中國現實。1984年前後,「中國文壇出現了許多(馬爾克斯的)模仿者,我的一些中篇《球狀閃電》《金髮嬰兒》也有它的痕迹」。莫言回憶,當時還有許多作家模仿福克納的《喧嘩與騷動》中的意識流寫法,幾千幾萬字中不分段、不用標點符號。

「我想這樣的模仿沒有出息,我要『避開這兩座灼熱的高爐』。」莫言強調,事實上他與馬爾克斯和福克納搏鬥多年:他並非要寫西方小說的翻版,而是想寫出有自己特色、中國特色的小說。

莫言認為,瑞典文學院的頒獎辭中說他的作品是「夢幻的現實主義」,這是比較合適的,如果僅是魔幻現實主義與中國的結合,就沒有原創性。

與故鄉作家蒲松齡「一拍即合」

「要避開馬爾克斯和福克納的影響,只有一個辦法是向民間學習。」莫言回顧說,向民間學習有兩個方式,一是學習老百姓的口語,另一種方式是向口頭傳說中尋找素材。

莫言認為,民間故事的記述者在他的老家山東已經有一位先行者,就是蒲松齡和他的《聊齋志異》。

「蒲松齡創作《聊齋》時,在門前大樹下支起茶爐,請行人喝茶抽煙,請他們講奇聞逸聞。事實上,馬爾克斯也深受他外祖母所講述的許多故事的影響。」莫言表示,能表現一個民族的特質的東西,必然能在民間找到源頭,在此基礎上加上豐富的想像力和生活經驗,以及優美的文筆,就是對抗西方文學的重要力量。

「每個作家都應該從所熟悉的民間汲取營養,形成獨特的藝術特色。如果他找到了獨特的敘事語言,找到了特別擅長的一類故事的原型,寫作就會如魚得水;如果他始終找不到自我,找不到文學的一塊根據地,就會變成一般化的講故事的小說家。」

莫言表示:「對我影響更大的是蒲松齡這樣的作家,他與我有血脈上的聯繫,是故鄉作家,和我是一拍即合。」

「『反對生活決定藝術』太狂妄」

「本來我也是反對『生活決定藝術』的作家。在1980年代我寫過一篇《天馬行空》,認為沒有見過大海的人寫大海,可以比見過的人寫得更為壯闊,沒有談過戀愛的人寫愛情,也許比情場老手寫得更美好。但是後來覺得太狂妄。」莫言反覆強調現實生活的重要。

「魔幻現實主義剛看眼花繚亂,但還是要從現實中寫出來。」莫言分析《百年孤獨》中的一段著名情節:吉普賽人拖著磁鐵走在路上,把家家戶戶的鐵製品都吸了出來。「這樣的情節顯然違背生活真實,但是磁鐵吸鐵是常識,魔幻還是建立在現實之上,只是作了誇張,從而為創作打開了自由之門。」

「寫小說確實是一件需要靈感和想像的事情。」對於80後作家的文風,莫言分析了他們想像力的物質基礎。「我出身農村,在高粱地里鑽來鑽去,寫它如魚得水。而現在一些年輕作家,在我們放羊放牛的年紀,他們在看動漫,頭腦里積累的是動漫的形象,一旦成為作家,這些素材當然會控制他們的想像力,成為他們想像的材料。」

《紅高粱家族》曾被文藝評論界視作新歷史主義小說的濫觴,莫言表示,1980年代後許多作家已經不滿足於忠實再現歷史的要求,而是把重點放在人上,寫人在歷史進程中的命運、人的情感在歷史特殊環境中的變化,這就是「新歷史主義」的基本特徵。「但是,沒有完全的歷史小說,都是藉助歷史事件表述當代的思想,用歷史的瓶子裝當代的酒。」莫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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