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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解讀《納蘭詞》一片傷心畫不成

一片傷心畫不成

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 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 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檐夜雨鈴。

納蘭詞,以情勝,成就最高者當屬情詞,用情重者,當屬悼亡。悼亡詞可謂納蘭詞中翹楚,一曲歌罷,滿懷憂傷。王國維 「北宋以來,一人而已」之語想必也是由此而發的。

我已習慣了與你依偎相伴,有一天,我忽然發現,你已不在身邊,我再也撫摸不到你的容顏,再也感受不到你的溫柔與纏綿,痴情的話語,低聲的呢喃,你再也聽不見,黯然佇立,默默無言,彷彿一切回到了從前。脈脈此情何時醒,一片傷心畫不成。

康熙十三年,二十歲的納蘭容若與十八歲的兩廣總督、兵部尚書盧興祖之女盧氏成婚。盧氏「生而婉孌,性本端莊」。可謂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自此,蜜意千般,柔情萬種的燕爾之悅的帷幕為他們拉開,兩人賭書對弈,琴瑟相和,美意融融。然而人世間的因緣多有不可逆料者,容若便是其中一幀跌落塵埃的剪影。美好總如煙花短暫,幸福的生活只維持了三年的時光,隨著盧氏產後受寒而亡,容若便陷入了一種無法解脫的痛苦之中,如墜入一潭枯水,再也掀不起一絲的波瀾。從此,「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而容若的詞風也自此突變,寫出了一首首哀婉凄楚,令人肝腸寸斷,傷心千古的悼亡之詞。

夜深更漏靜,孤燈如豆,淚眼不分明,手捧畫像,嗚咽無聲,撫摸著你油畫般的臉,想著你盈盈可愛的模樣,縱有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難畫成,心中有悔是薄情。

「一片傷心畫不成」。何等丹青妙手居然可以描摹出心中的無盡傷痛,如此精警雋永,獨具匠心的語句並非是容若首創。

此句最早語出唐詩人高蟾的《金陵晚望》詩中:

曾伴浮雲歸晚翠, 猶陪落日泛秋聲。 世間無限丹青手, 一片傷心畫不成。

寫出「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這世間第一情語的的元好問至少有四處也用到了「一片傷心畫不成」。

最著名的為《懷州子城晚望少室》:

河外青山展卧屏,并州孤客倚高城。 十年舊隱拋何處?一片傷心畫不成。 谷口暮雲知鄭重,林梢殘照故分明。 洛陽見說兵猶滿,半夜悲歌意未平。

《重九後十日作》中有:「重陽擬作登高賦,一片傷心畫不成。」 《題家山歸夢圖》中有:「卷中正由家山在,一片傷心畫不成」。 《俳體雪香亭雜詠》中有:「賦家正有蕪城筆,一片傷心畫不成」。

被稱為清代「「詞家三絕」之一的陳維崧有「尋去疑無,看來似夢,一幅生綃淚寫成」句。一句「一幅生綃淚寫成」與「一片傷心畫不成」可謂異曲同工。「一幅生綃淚寫成」之憂傷顯得有些兒女情長。而「一片傷心畫不成」卻顯得大氣和足夠的蒼涼。

「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容若此句顯然是「偷」了「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的精髓的。

任憑你丹青妙手,畫得那盈盈妙女,畫得我盈盈淚眼,我的一片傷心你畫得么?

《古詩十九首》有云:「青青河畔草,鬱郁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疊字連出,朗朗上口,活脫脫的展現了一個嬌美可人的美人姿態,假如容若見了如此一個「盈盈樓上女」,可會想起,盧氏那纖纖玉手生疏,書就鴛鴦小字;可會想起,那夜她「晚妝欲罷,更把纖眉臨鏡畫」?

容若作詞,情深不濫,詞麗不艷,卻總有「悔情」句,「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悔多情。」豈真也無情?亦或真多情?豈知,無情皆因曾多情,多情正是無情根,誰說得分明?畫中那伸手可掬的盈盈笑影,成了鐫刻在心中的一個血淚的永恆。

縱便是才子配佳人,情深不壽,天妒紅顏,也難免落得個,有情無緣,最終,空留幾篇詩文,幾行清淚。

愛從來都是催折人心。臨別的話語,一出口便凝成了眼中的淚,心中的血,依舊分明,卻叫人不忍回望。浮生若斯,恍如一夢,曾經夢作比翼鳥,如今夢醒人已去,卻拋下一個恍若失魂的孤單身影還在這了無趣味的塵世遊盪,夢難醒。一日日,一夜夜,每時每刻,只有涼如夜雨的思念相隨,屋檐下,冷雨中,那搖擺的風鈴,餘音未了,那可是你輕輕的嗚咽,如那雨夜聞鈴,無限哀傷的明皇?

本欲比翼雙雙飛,怎奈,密願難遂,君自早醒我獨眠,鶼鶼夢難圓。

我不知,庄生夢蝶,可否是為了昭示人生原本就是一場亦真亦幻的夢境。但我知,那個千古傷心的夢中人,定是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裡,獨自傷心,獨自老去。

康熙二十四年暮春,正是淫雨霏霏合歡盛開的時節,容若夜望淥水亭滿塘的合歡花,約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一病不起。七日後,於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離開了這個他不再眷戀的塵世。也是這一天,八年前,盧氏離開了這個她不舍的塵世,冥冥中的註定。

命運之於容若,或許過於苛刻。即便以命相投,亦無法喚回曾經的笑語歡顏。從她離去的那一刻起,心中的清苦哀痛就不曾消減。容若的早逝,可是因為她在夢中的輕聲召喚?他卻獨自將那一捧過往,灑落在那漸已泛黃的詩箋。

愛有時不是為了回報,而是為了成全,固執地堅守著心中的那份情感,去把自己凝固在過去的美好成全。這種成全是直指心髓的冰寒,直叫人為之潸然。

悼亡若此,足以令人扼腕。悼亡,的確是文學題材中的一個異類。詩人可以把悼亡之吟寫得感人肺腑,催人涕零,卻在亡人未逝之時鮮有寄內之作。即便思念,也往往是閨思之類的代言之體。男人總是把目光望著遠處,注目他山,或追憶已經失落的情感,身邊的幸福就這樣因為尋常而被輕易地忽略了。偏偏要等到芳華已逝才恍然驚醒,原來幸福是如此的脆弱易失,當你懂得,它已走遠。

當你反覆低吟著那些瑣碎,誦念著那些不經意的時候,「方悔從前真草草,等閑看」,「當時只道是尋常」。這些失卻後令人痛徹心扉的尋常,在擁有的時候能夠洞悉,才是一種明慧。

唐朝時有一位叫杜德輿的詩人,一生無名,但卻用其畢生的時間寫詩給自己的妻子,其詩無限纏綿,絲毫不掩飾因思念而泣下的情狀,如此真實,倒顯得那麼可愛,更加可敬。

「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想,北宋那個著名的宰相詞人說出這句感慨的時候,是不是心中也滿是風雨落花後的無奈和不曾為花住的悔恨呢?

哪一場戀愛不美好?哪一場戀愛永不會淪陷?為什麼我們的眼前人總是那沾在衣服上的一粒飯黏子的白玫瑰,而紅的卻永遠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說都說得明白,卻有哪一個能放得下而又做得來?沒有誰願意忘記,沒有誰願意喝下那碗孟婆湯,即使留下的,不再有心傷。真正懂得照見自己,成全別人的人,一定是已經走出愛只留感慨的人。

生離尚且傷感,死別情何以堪。有時,愛如花期交錯,我如梨花暮春三月盛開,你似桃花初夏五月才來,待你花開,我已衰敗。

窗外雨霖鈴,心中未曾悔多情。可憐月圓花好處,無情,凄風冷雨打畫屏。雨靜人未晴,惟有獨自淚眼盈。愁起愁落似雨聲,多情,淚流還向花間行。

那是容若孤獨的身影,那是容若孤獨的哀鳴。

擁有你,只覺平常,失去你,寸裂柔腸。

你是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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