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詩詞的美感與表達》之五:中國古典詩詞的荒誕美
那麼,由於荒誕而造成的詩歌的一種美感,它究竟美在何處呢?
1、看似違反常理,顯得很荒唐,但卻有力突出了真摯的情感
如漢樂府中的《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是一位女子的愛情盟誓。主要意思就是前面三句:「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要翻譯成現代漢語只要一句就夠了:「天呀,我要永遠地愛你」!下面的六句只不過從不同方面來證明或強調這一盟誓。但是,如果沒有「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六句,這首詩就顯得平淡無奇,就缺少那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更不用說會成為千古不朽的名篇了。而這六句,體現的就是一種荒誕美。這位奇女子假設的「與君絕」的條件,是三組自然界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災變:高山大河從地球上消逝——「山無陵,江水為竭」;季節氣候混亂顛倒——「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和地疊合在一起,回到盤古開天地之前的混沌狀態——「天地合」。自然界秩序混亂顛倒,人類失去生存的環境。人類都不存在了,還談什麼婚姻愛情,所以這種條件下再談「與君絕」,已毫無意義。作者舉出上述三組荒誕的自然現象,就是刻意要把「與君絕」從正常的思維活動中排除,從而把「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這一盟誓極端化、絕對化,強調到無以復加,使愛情濃烈到白熾化,簡直像火山爆發一樣。南朝樂府中有一首類似的愛情盟誓,叫《歡聞變歌》:「鍥臂飲清血,牛羊持祭天。沒命成灰土,終不罷相憐」。互相咬臂出血,用牛羊祭天,共同對天起誓:即使化成灰土,也要相愛下去。愛情是真誠的,盟誓也是認真的,但比起《上邪》,總覺得缺少那種激情和熾烈,那種極端和狂熱。其原因,就在於它是現實的描敘而缺少荒誕美。
但是,南朝樂府中的愛情也有荒誕美,如這首《大子夜歌》: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
這似乎是個偷情的場面。這位戀人與自己的情人一夜歡愉之後,希望把歡樂永遠延續下去。但是天亮了,又必須起床,這又是個讓人無可奈何、不得不為之的事實。於是,這位戀人突發奇想:如果天不亮呢?不就不需要分離了嗎?更荒唐的是,她把天亮歸咎於雞鳴鳥叫,好像雞不鳴、鳥不叫天就不亮了。於是,她要「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好像似乎這樣就可以「連暝不復曙」,黑夜連著黑夜,一年只有一個早上,這樣就可以長期廝守在一起了。「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自然是個荒誕的想法,但這是這個荒誕的念頭充分表露的這位戀人的深情,她與戀人要長期廝守的渴求,使這首戀歌富有無比感人的力量。下面兩首南朝樂府同樣體現一種荒誕美,但情感表達要含蓄一些:
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與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拔蒲》
江陵去揚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所有兩千在。——《懊儂歌》
蒲即蒲草,亦稱香蒲,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生池沼中,高近兩米。根可食,葉可用來編織蒲席或制蒲扇。這位姑娘與她的男友一道去拔蒲草,清早上就出發,很晚才歇息(「朝發桂蘭渚,晝息桑榆下」)。整天拔蒲拔了多少呢——不到一小把(「不成把」)。要知道,蒲草高近兩米,兩人拔了一整天,還不到一小把,這太不可思議了。問題就出在「與君同拔蒲」上。與情郎同去拔蒲,重在相會相聚,拔蒲看來僅僅是個由頭。兩情相悅之際,誰還有心思拔蒲?「與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看似荒唐,實在情理之中。這首詩,與其說是勞動之歌還不如說是愛情之歌。它使我們想起《詩經》中的《卷耳》篇:「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只不過那是一個人在幹活,而且後面直接交代了原因:「嗟我懷人,置彼周行」。相比之下,《拔蒲》的情感隱蔽得更巧妙一些。
《懊儂歌》中的這位水手看起來像個傻瓜,連計數也不會。從江陵(今湖北荊州市)到揚州(六朝時治所在建業,即今南京市)一共三千三百里水程。現在只走了一千三百里,還有將近三分之二的路程沒有走,怎麼能說只剩二千里地,會如此舒心呢?實際上正是這種看似混亂的思維方式和荒唐的計數方法,極為形象地道出了這位水手對家鄉的思念。為了生計,他不得不駕船遠去三千多里外的江陵。現在,終於可以回家了。也許他的家就是一座茅屋,甚至就是這隻小船;飲食也不過就是粗茶淡飯,加上江上出產的幾隻小魚,但那畢竟是自己的家啊,那裡有佇立江畔翹首企盼的妻子和想像之中圍著自己撒歡的孩子。這種期盼,這種焦急,每與家鄉接近一步,就會增濃一分,也就會多一份慰籍和期待,已經走了一千三百里了,難道還不應該高興和欣慰嗎?這種思鄉思親之情,巧妙地通過這種笨拙得近乎荒唐的方式表現了出來。
2、通過這種荒誕美,給讀者留下極為深刻的視覺印象或情感震撼
岑參在《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中為了強調西北邊塞狂風之猛烈,就使用極度誇張的荒誕手法,使人對異域風光留下極為深刻的視覺印象:「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俗話說,風再大也吹不走石頭。但在岑參的詩中,不但石頭可以吹走,而且斗大的石頭也被風吹得亂跑,這當然是現實生活中所沒有的荒誕。在另一首《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中,詩人更是發揮想像,誇大所謂熱海炎熱的程度:「側聞陰山胡兒語,西頭熱海水如煮。海上眾鳥不敢飛,中有鯉魚長且肥。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遙旋滅。蒸沙爍石燃虜雲,沸浪炎波煎漢月」。海水熱得如煮沸,空中的白雪在遠處即被融化,鳥從上空飛過都會被熏得掉下來,但水中居然有鯉魚而且「長且肥」,岸旁的草也常年青青,這簡直讓人不可思議。至於說天空的雲彩都熱的像在燃燒,水中的月亮象在被煎煮,更是讓人對熱海的炎熱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杜甫《古柏行》為了強調古柏的高大:「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宋代科學家沈括對此發出疑問:「四十圍乃直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乎」(《夢溪筆談》)?但大都並不會如此挑剔,而只會對古柏的高大留下更為深刻的視覺印象。
李白的幾首詩也體現上述的荒誕美,但其目的並不在於深刻的視覺印象,而是強烈的情感震撼,如《橫江詞》中強調長江橫江浦一帶風狂浪猛:「人道橫江好,儂道橫江惡。一日三風吹倒山,白浪高於瓦官閣」;《將進酒》中強調人生的短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江夏贈韋南陵冰》中強調自己內心的悲憤:「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都是運用極度誇張的荒誕手法。橫江館的天津吏稱李白為「郎」——「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橫江詞》之五),可見李白寫此詩是還很年輕,有些學者說此詩是言外之意是詠嘆官場和人生的險惡,此時的李白似乎還不會有如此感慨。橫江即今安徽境內的橫江浦,是個渡口,唐代在此設立驛館,稱橫江館。對岸即是采石磯。此時李白欲渡江往採石、宣城一帶。但因風狂浪猛在橫江浦被阻了三日,這六首《橫江詞》就是描繪橫江一帶風狂浪猛的險惡景象,以及自己被阻難渡的焦灼急迫心情。風大到可以吹到橫江浦東的天門山,這比岑參筆下的西北狂風更為誇張(岑參筆下僅是「一川碎石大如斗,隨風滿地石亂走」),但這種荒誕已不是為了強調異域風光,給人留下深刻的視覺印象,而是強調自己被阻難渡的焦灼急迫心情!《將進酒》寫於賜金放還之後的天寶十一年(752)。天寶元年(742),四十二歲的李白被玄宗徵召為翰林供奉。又是「降輦以迎」,又是「御手調羹」,天子異乎尋常的禮重,使一心想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的李白產生了幻想,以為自己「致君堯舜」的政治理想可以實現了。殊不知此時的玄宗已不是開元年間的英主,而是個「從此君王不早朝」的風流帝王了。他看重的是李白的才華,只不過要其充當一位類似東方朔的文學弄臣。李白的政治理想無法實現,宮廷內壓抑和骯髒的環境又無法忍受,與這批卑鄙齷齪的權貴更無法相容,所以不到兩年,就在高力士、駙馬張垍的讒毀下被「賜金放還」,離開了長安,著名的古風《將進酒》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寫成的。詩中一方面表達對功名富貴的蔑視,暗抒自己被逐出長安的憤懣和傷感;另一方面又似乎大徹大悟,深感人生短促,必須及時行樂、醉酒盡歡。這種情感上的大悲大樂,行為上的大呼大叫,使這首古風成為李白詩歌也是中國古代抒情詩中情感最為跌宕,抒發最為強烈,氣氛最為高亢的篇章之一。詩篇的一開頭,「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個貼切的比喻和接下來的「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個荒誕的誇張就激發起人們感情上的強烈震撼!《江夏贈韋南陵冰》則寫於長流夜郎被赦放還以後。安史之亂髮生後,李白因參與李璘幕府而獲罪被長流夜郎,中途遇大赦放還。返程途中在江夏遇到當年做過南陵太守的舊友韋冰。此時李白已六十歲,快到生命的終點了。但詩中看不到生命黃昏的絲毫衰暮之氣,聽不到一聲一生顛沛至今仍前途茫茫的嘆息,相反仍是黃鐘大呂窽坎鏜嗒之聲,仍是慷慨豪放的昂揚之歌。「愁來飲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的誇張,「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荒誕式的豪放,無疑加重了這種感情色彩!
3、使畫面或事物更加富有氣勢和美感
詩歌的表達方式中向來就有浪漫和寫實細描兩種手法。作為浪漫手法,如果再加上荒誕式的誇張,會使畫面更加廣闊,更富有氣勢或更增加美感。有這麼兩首詩比較一下,也許能更加體會到荒誕美的作用。
一首詩李白的《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
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萬里黃雲風動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另一首是白居易的《登香爐峰頂》:
迢迢香爐峰,心存耳目想。終年牽物役,今日方一往。攀蘿踏危石,手足勞俯仰。同游三四人,兩人不敢上。上到峰之頂,目眩神恍恍。高低有萬尋,闊狹無數丈。不窮視聽界,焉識宇宙廣。江水細如繩,湓城小於掌。紛吾何屑屑,未能脫塵鞅。歸去思自嗟,低頭入蟻壤。
兩詩都是抒寫登廬山的感受。白居易的詩作細寫登山的經過和俯覽後的感慨。其中「江水細如繩,湓城小於掌」,就是從香爐峰俯視長江和湓城(今九江市)的真實感受,也是如實的描敘。李白的詩完全省略了登山的經過,完全是誇張和想像。因為站在廬山,即使是最高的漢陽峰上,也無法看到茫茫九派從雪山上發源,當然也無法看到勁風吹拂下的萬里黃雲。但正是這種荒誕式的誇張,將「茫茫九派流中國」的氣勢表現得十分生動,從而反襯出廬山的高峻,這種氣勢和宏偉,無疑使這首浪漫詩篇增添了美感!
杜牧的《江南春絕句》使用的是同樣手法,也給了我們同樣的感受:
千里鶯啼綠映紅,山村水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這是首描寫江南風光的小詩,儘管只有二十來字,但對江南絢麗多姿的春景卻作了高度的概括,並由現實景色的描繪進入深沉的歷史回顧,發出諷喻和慨嘆。整首詩顯得境界恢宏、氣象闊大又有很深的含蘊。首句「千里鶯啼綠映紅」採用一個俯視千里的廣角度:無論是鶯啼鳥鳴還是綠樹紅花,皆置放在千里江南這個廣闊的背景之下,它不是白居易詩中的「幾處早鶯」,也不是葉紹翁詩中的「一枝紅杏」,氣勢恢宏,給人以尺幅千里之感。但是,對詩人這種俯視千里、大處落墨的手法,也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明代才子楊慎就持異議,他認為「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看得?因此,他將「千里鶯啼綠映紅」改為「十里鶯啼綠映紅」(《升庵詩話》)。楊慎改詩並不能得到讀者的認可,清代有位詩論家薛雪就曾反諷說:「十里鶯啼,也無法聽得到」(《一瓢詩話》)楊慎不知,正是這種類似荒誕的闊大背景才使此詩超出常品。詩人一旦把千里江南凝於筆端,展現於讀者眼前,然後再對此抒發感慨,這種「收千里於尺幅,寄興亡於煙雨」的表現手法,既有畫面的廣闊感,又有歷史的縱深感,才使這首詩在無論在氣度上、還是在境界上都超過了同題材的作品!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飄落軒轅台」(《北風行》),「一日三風吹倒山,白浪高過瓦官閣」(《橫江詞》);陸遊的「一飲五百年,一醉三千秋「(《江樓吹笛飲酒大醉歌》)」,「佩刀一刺山為開,壯士大呼城為摧「(《出塞曲》)等皆是採用這種手法,並達到相近的藝術效果。
還有一種荒誕手法,或是季節的錯亂,或是時序的顛倒,或是事理的乖違,其結果並不是為了增加氣勢或渲染場面,而是像個高明的畫師,通過各種色調和景物來增加畫面的美感。如李賀的這首《大堤曲》:
妾家住橫塘,紅紗滿桂香。青雲教綰頭上髻,明月與作耳邊鐺。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郎食鯉魚尾,與客猩猩唇。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李賀被稱為詩鬼。此人的想像力特別豐富,而且善於逆向想像。譬如,人們看到天空在水中的倒影,會想像出乘船象在天空行走一樣,所謂「人在天上坐,船在畫中行」。但李賀會倒過來思考:既然天空在水中,那麼釣魚就不是將釣鉤撒向水中,而是撒向碧空:「斜竹垂清沼,長綸貫碧虛」。這首《大堤曲》似乎是亂想、胡想,因為季節、時序一片混亂:詩中點明的季節是春季——「江畔春」,但「紅紗滿桂香」又是深秋,「蓮風起」是夏季,「菖蒲花」又名玉蟬花,是鳶尾科的觀賞花卉,開在端午即初夏,「楓樹老」又應該是深秋或初冬,這才會滿山紅葉。也就是說從春到冬都是詩中的季節特徵,而且先是深秋(滿桂香),再到夏天(蓮風起),又到春天(江畔春),接著又是初夏(菖蒲花),最後是初冬(楓樹老),時序上也是前後顛倒混亂。既然如此,李賀為什麼會成為唐代著名詩人,這首詩又為什麼會成為名篇呢?實際上,這都是詩人刻意為之,一方面他要繼承南朝樂府,使這首歌成為五音繁會的樂章;另一方面,詩人運用他特別會運用色彩的特長,在這首詩中塗抹上各種色調,使之五彩斑斕,給人留下極為深刻的視覺印象:姑娘穿的是「紅紗」,頭上的髮髻則烏黑放光,「蓮風」中是荷葉的清碧和荷花的粉紅,「猩猩唇」則是猩紅,菖蒲花則是紫紅色,大而美麗,滿山遍野的楓葉則是一片火紅,這樣增添了畫面的美感,給人留下極為鮮明的視覺印象。他的另一首代表作《雁門太守行》也存在類似的情形:首句是「黑雲壓城城欲摧」,接下來便是「甲光向日金鱗開」。既然是「黑雲壓城」,怎麼又會「甲光向日」?明代善於挑刺的才子楊慎就提出過這個問題。另外,「甲光向日」之時怎麼又「凝夜紫」?特別是詩人採用印象聯綴的表達方式,八句之中寫出七個不同的場面:「黑雲壓城城欲摧」是大軍壓境形勢危殆,「甲光向日金鱗開」是形勢逆轉、出現生機;「角色滿天秋色里」明寫激烈的戰鬥場面;「塞上胭脂凝夜紫」暗寫流血犧牲;「半卷紅旗臨易水」也許是奇兵出擊;「霜重鼓寒聲不起」暗示戰鬥失利;「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是為國捐軀。以至於此詩的主題後人得出六種以上的不同解釋:有的說是藩鎮叛亂,有的說是唐王朝平叛;有的說是領兵馳援,有的說是長城下交鋒。實際上,李賀如同西方後來的印象派一樣,只強調自己事物的主觀印象而不考慮思理,這也就是杜牧在《李長吉歌詩序》中所評論的「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荒誕虛幻也。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詩人在詩中將「黑雲」、「金鱗」、「燕脂」、「夜紫」、「紅旗」、「重霜」六種濃重的色調組合在一起,構成穠艷斑駁的奇特畫面,給人強烈的視覺感受。以此來象徵情勢的危急、戰鬥的艱苦,藉以抒發自己慷慨報國之志。正如陸遊所云:「賀詞如百家錦納,五色炫耀,光彩奪目」。至於「黑雲壓城」之際會不會又是「甲光向日」,「甲光向日」之時怎幺又「凝夜紫」,這種時間上的錯亂、物象上的矛盾以及主題的含混,後人只好憑自己的感覺做出各自不同的解釋了。
這種為了畫面的美感或意境的深遠,而不惜顛倒時序或乖違事理,在中國古典詩歌中也不僅是李賀的詩作,王昌齡的《出塞》、杜甫的《秋興八首》也是如此。《出塞》首句「秦時明月漢時關」就有乖事理:秦時明月只能照秦時的關塞,漢時明月才能照漢時的關塞,秦時明月如何能照漢時關呢?詩人不過是借這種時空的荒誕形成歷史的承續和畫面的縱深感。從秦關漢月寫起,以此概括了千年以來邊境不寧、戰氛難靖、萬里戍邊、代代依然的歷史。秦漢以來就設關備胡,所以後人在邊塞看到明月臨關,自然會想起秦漢以來無數徵人戰死疆場,那秦關漢月就是歷史的見證。《秋興八首》中的「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也是如此,應該是「鸚鵡啄余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才符合事理。杜甫作如此顛倒,完全是為了音韻的協調和畫面的美感。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了創造荒誕美,中國古典詩人採用了那些表現手法呢?
1、違反常理的想像
歌德曾說過,想像是詩人的翅膀,沒有了想像,詩人就無法在理想的天國中飛翔。想像的類型很多,一種是聯想,即由一個事物聯想到另一個事物,如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由重九的登高習俗聯想到家鄉的親人:「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另一類是幻想,即想像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的事物,如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在自己的茅屋為秋風所破、秋雨所侵時,幻想眼前出現千萬間廣廈,「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杜甫這種想像雖是幻想,卻符合常理常情,表現了杜甫為天下憂的悲憫情懷。但李白《哭宣城善釀紀叟》就不一樣了,它是一種違反常理的荒誕:
紀叟黃泉里,還應釀老春。夜台無李白,沽酒與何人?
紀叟是當時宣州一位著名的釀酒師,宣州出產一種名酒「老春酒」,以紀叟釀造得最好。這位老人去世了,李白寫首詩來悼念他。此詩有兩個荒誕之處:一是紀叟黃泉里,還應釀老春。地府也有釀酒的職業,紀叟在黃泉之下仍操舊業,釀老春酒,這當然是很荒誕的想法。更為荒誕的是:「夜台無李白,沽酒與何人」。好像從人間到黃泉之下,只有李白一人愛酒,也只有李白一人善於品酒。既然李白未死,紀叟釀的老春酒,在黃泉之下賣給誰呢?這首詩題為《哭宣城善釀紀叟》,真是一種極為荒誕的祭奠方式。為其如此,他把李白對酒的沉迷與自信,把詩人與釀酒師之間的友誼與相知,乃至人間黃泉皆知音難遇這個弦外之音皆表現得相當充分和巧妙!
李白這種類似的荒誕聯想,還表現在《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後三首》(其三)之中:
剗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
君山在洞庭湖口,湘江北去流入洞庭,在此似乎受到君山的阻遏變得不那麼順暢。於是李白產生了荒誕的想像:把君山鏟去就好了,這樣湘江就可以順暢地流入洞庭。為什麼李白要讓湘水流的更順暢呢?因為順暢就可以多流一些湘水入洞庭。在李白朦朧的醉眼中,這不是水而是酒,有這麼多的酒,給天喝,給地喝,給秋天的萬物喝,讓天地萬物與己同醉——「醉殺洞庭秋」。一首偉大的浪漫主義詩篇就這樣誕生了,靠的就是這種違反常理的想像。醉中容易出現幻像,醉中也容易產生荒誕。中國聰明的古典詩人們自然懂得這個道理,懂得這個寫作奧秘的自然也不止是李白。南宋詩人楊萬里也有首醉歌,也算是違反常理的荒誕,詩曰《重九後二日同徐克章登萬花川穀月下傳觴》:「老夫渴急月更急,酒落杯中月先入。領取青天併入來,和月和天都蘸濕。天既愛酒自古傳,月不解飲真浪言。舉杯將月一口吞,舉頭見月猶在天。老夫大笑問客道:月是一團還兩團?酒入詩腸風火發,月入詩腸冰雪潑。一杯未盡詩已成,誦詩向天天亦驚。焉知萬古一骸骨?酌酒更吞一團月」。辛棄疾有首詞曰《西江月》也是寫醉中的狂態:「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功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如何?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兩首詩詞寫得很新巧,想像力也很豐富,但總覺得缺少李白《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後三首(其三)》那種壯浪恣肆的美感,有種刻意為之的痕迹。那種讓人五體投地的荒誕美,需要的不僅是技巧,更需要才華!
2、出人意表的誇張
誇張,是詩歌常用的一種表現手法,它可以使事物某一方面的特徵更為鮮明,也可以把人物的外貌和內心世界表現得更突出、更鮮明,也可以使要表現的自然景物更生動、更為形象。但誇張的生命是真實。誠如魯迅所言,我們可以說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是神來之筆,卻不能說「廣州雪花大如席」,因為廣州從來不下雪。近乎荒誕的誇張和一般的誇張區別在於:一般的誇張是在原有事實基礎上加以誇大,使事物某一方面的特徵更為鮮明突出;作為荒誕美手法之一的誇張也許這個事實的本身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一種想像中的荒誕式誇大。下面舉兩個例子比較一下,以便了解什麼是一般的誇張,什麼是荒誕式的誇大。一個是王維在應試詩中誇張唐帝國的聲威:「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一個是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誇張天姥山的高峻:「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前者就是在原有事實基礎上加以誇大,因為開元盛世時,宮殿巍峨,四海歸心這是基本事實,至於來朝拜的四方是否有萬國,自然是誇張。如認真計較,只能說是白痴。唐人筆記中記載這麼一個故事:主考官在閱卷時認真計較,在這兩句下面批到:「見如今只得九州,你數我萬國來」,並將此試卷置於下等。幸虧宰相宋璟到貢院巡查,從下等中發現此詩,認為這兩句「筆下有神」,改列為「上等」。明代王辰玉曾據此寫成有名的傳奇《郁輪袍》,至今仍傳唱不衰。但李白的誇張就是荒誕式,它呈現的就是一種荒誕美。因為天姥山實際上非常矮小,連一般的山巒都算不上。桐城派的代表作家方苞讀過《夢遊天姥吟留別》後對天姥山嚮往不已,從安徽跑到浙江去遊覽,結果大失所望:「天姥山者,一小丘耳」(《游天姥山記》)。它根本無法與高峻的天台山相比,更談不上天台山「對此欲倒東南傾」。至於在山腰就聽到天雞叫,山間有神仙居住的「洞天石扉」和「金銀台」,更是子虛烏有。但李白通過這種荒誕式的誇張,突出了天姥山的高峻和神奇,讓自己在夢幻般的神遊中精神上得到解脫,內心的鬱悶得到釋放,從而作出自己的人生選擇:「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幾句詩,給千古以來讀者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從而成為李白思想性格的代稱。李白《秋浦歌》:「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不知明鏡里,何處得秋霜」?白髮長達三千丈,這當然是極為荒誕的誇張,但與「愁」相連相比,又讓人覺得可信可嘆。其原因倒不是有的學者所解釋的「興中有比,尤為新奇」,而是詩意的重點不在前面的「白髮」而在後面的「愁」,因為愁生白髮,所謂「愁一愁,白了頭」,正因為愁之重、愁之深,所以才會「白髮三千丈」,這樣才會在荒誕之中產生美感。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結尾:「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也類此。另外,王之渙的《涼州曲》開頭「黃河遠上白雲間」,也是一種出人意表的誇張,從中產生一種荒誕美。有人嫌其不真實,將其改為「黃沙遠上白雲間」,有人又改為「黃河源上白雲間」(見計有功《唐詩紀事·「黃河遠上白雲間」條》),皆是學究氣太重,不明白這是一種荒誕美的表現手段。
3、脫離現實世界的神遊
李白有首遊仙詩,《古風》十九:
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邀我登雲台,高揖衛叔卿。恍恍與之去,駕鴻凌紫冥。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李白的遊仙詩,不僅想像力特別豐富,而且常常將道家的神仙傳說融入到神奇瑰偉的藝術畫面之中,使詩人帶上濃郁的謫仙色彩。賜金放還後寫的《夢遊天姥吟留別》是如此,這首寫於安史亂中的古風也是如此。詩中的情節和內容完全脫離現實世界。詩人寫登西嶽蓮花峰,但登山路徑、蓮花峰上的風景一應全無,完全是荒誕虛幻的神遊:詩的開頭就是華山的最高峰蓮花峰,而蓮花峰上見到的就是神仙明星玉女。據《集仙錄》:「明星玉女,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接著就是在明星玉女的牽引下神遊天宇,虛步太清、凌駕紫冥,並遇到另一位神仙衛叔卿。其中特別讓人們稱道和感動的是它還有現實的關懷,這不同於其它詩人的遊仙詩甚至也有別於李白自身的其它遊仙詩。就像屈原的《離騷》一樣,《離騷》中的詩人駕八龍、載雲旗在天界神遊時,「忽臨睨夫舊鄉」,於是「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李白的這首古風幾乎是同樣的結尾,同樣表達了對現實的關注,對安史之亂中國家的命運的擔憂和多艱民生的哀愍:「俯視洛陽川,茫茫走胡兵。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應當說,在神遊的荒誕和對現實的關注的天平上,後者才是這首詩的重心所在,也是詩人的創作主旨所在。但是,如果沒有前面的荒誕虛幻的神遊,這首詩就缺乏如此感人的力量。杜甫也有首寫華山的詩,也是想像游華山的情形,詩中也提到明星玉女,也提到仙人九節杖,但完全是現實的懸想,而不是荒誕的神遊,詩名《望岳》:「西嶽嶙崢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盆。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這首詩簡直就像是一幅華山導遊圖:「西嶽嶙崢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告訴我們華山周圍有許多山峰,最高的是華山。華山的最高處是蓮花峰,上面有「玉女洗頭盆」。仍據《集仙錄》:「明星玉女,居華山,服玉漿,白日升天。祠前有五石白,號玉女洗頭盆。其水碧綠澄徹,雨不加溢,旱不減耗。祠有玉女馬一匹」。因為此峰極高,攀登困難,所以需要仙人九節杖。據晉葛洪《神仙傳·王遙》,王遙曾以九節杖擔竹篋,「冒雨而行,遙及弟子衣皆不濕」。杜甫在此只是用以比喻登山之難,與李白《古風》十九的神遊中遇到明星仙女、衛叔卿等完全是兩碼子事。杜甫在詩中甚至還較為詳細地勾勒了登山路線:從車箱谷出發,經過箭栝嶺,通過天門而達最高峰蓮花峰。據《太平寰字記》:車箱谷,一名車水渦,在華陰縣西南二十五里,深不可測;又據《仇池記》:箭筈嶺石角外向如雉蝶,唯一門可通。可見杜甫設想的登山路線皆是有籍可查、有據可憑的。在此我並不想評價李杜的優劣,就像韓愈所嘲弄的那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但是,李白的古風十九是流傳千古的名篇,杜甫的《望岳》恐怕只是文學研究者或愛好者才知道它,這可能與《古風》十九中那種荒誕式的神遊關係極大。
4、飄渺荒誕的夢幻
人稱陸遊為小李白,因為他的詩歌也是以雄奇壯闊的浪漫精神為其基調,而飄渺荒誕的夢幻,則是構成其荒誕神奇風格的一種重要手段。據統計,陸遊的記夢詩多達九十多首。其中像《大將出師歌》、《樓上醉書》、《胡無人》、《觀運糧圖》、《出塞曲》、《秋思》、《軍中雜歌》、《記夢》等都極富浪漫色彩。其中的《五月十一日夜且半,夢從大駕親征,盡復漢唐故地,見城邑人物繁麗,雲西涼府也,喜甚,馬上作長句,未終篇而覺,乃足成之》是首極為荒誕的記夢詩:
天寶胡兵陷兩京,北庭安西無漢營。五百年間置不問,聖主下詔初親征。熊羆百萬從鑾駕,故地不勞傳檄下。築城絕塞進新圖,排仗行宮宣大赦。岡巒極目漢山川,文書初用淳熙年。駕前六軍錯錦繡,秋風鼓角聲滿天。苜蓿峰前盡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
宋高宗紹興元年五月,金兵在寶雞東和尚原被宋軍吳玠部擊敗,第二年四月,吳玠收復鳳州(今陝西省鳳縣東)、秦州(今甘肅天水市)和隴州(今陝西隴縣)。宋金對峙下的西北邊境便相對穩定下來,即以渭南的大散關為界,一直持續到金亡。根本不存在陸遊詩中所云「聖主下詔初親征」這個史實。至於「築城絕塞進新圖。岡巒極目漢山川,文書初用淳熙年」更是浪漫的想像。但陸遊又是一位責任心極強的愛國者。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收復中原、九州一統,最大的悲哀就是「但悲不見九州同」,既然現實生活中實現不了自己的壯志,那只有寄諸於夢幻。當我們讀到上述詩句,尤其是「苜蓿峰前盡亭障,平安火在交河上。涼州女兒滿高樓,梳頭已學京都樣」這樣的結尾時,誰能不撫卷長嘆,深深地為詩人的愛國至情所打動。而這種感人的力量恰恰來自詩中荒誕的夢幻。
夢幻詩篇不僅能產生感人的力量,還能讓人在荒誕中產生理性的思考。鬼才李賀《夢天》就是如此: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全詩皆是寫荒誕的夢境,但在結構上可分為兩個部分:前四句寫天上,在月宮中所見;後四句寫人間,在天上俯視人間所感。詩人筆下的仙境並不那麼美妙凄清、迷離、昏暗,甚至在哭泣,這是詩人在現實生活中找不到出路,精神苦悶而迷惘的折射。後四句是詩人所感,似乎是對前面苦悶追尋的解脫和回答:人生那麼短促,世事如此無常——「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空間又如此狹小,人事更微不足道——「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面對如此渺小的世界和如此短促的人生,還有什麼不可以釋懷的呢!類似的還有李清照的《漁家傲》,也是要求擺脫世間的苦難,尋求一個精神寄託之處: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彷彿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這首詞,《花菴詞選》題作「記夢」,是詞人南渡以後的作品。南渡後,李清照經歷了國破、家亡、夫死、己病一連串重大精神打擊,所寫的詞作多為「凄凄慘慘戚戚」的消沉愁苦之作。這一首卻是例外,其中有對自己人生成就的自信,也有不甘沉淪的追尋,充滿一種浪漫精神,也是李清照詞作中的唯一一首豪放詞。在詞中,她幻想出一條能使精神有所寄託的道路,以求擺脫人間那前路茫茫、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境況,於是在夢中跨雲霧,渡天河,歸帝宮,乘萬里風到仙山。這個夢境雖然荒誕,但從中卻感覺到南渡後另一個真實的李清照,那個不同於《聲聲慢》、《永遇樂》中那個風鬟霧鬢、愁苦不堪的衰老婦人,而是個充滿對自己才華自信,不甘心在苦難生活中沉淪的浪漫詩人。至於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詩人在荒誕的夢境中跨吳越、登天姥、見海日、聞天雞,特別是見列仙一段,更讓人感到荒誕美的巨大感人力量:「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台。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正因為仙境如此之美,詩人才會毅然決然告別世俗去五嶽尋仙:「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才會覺得那種逢迎權貴的可悲可卑,才會自然得出那個驚世駭俗但對李白又異常自然的結論:「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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