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BY 未知
06-20
《夜雪》BY 未知....................................................................................................................長慶四年的冬天,是樂天辭官以後居於洛陽城郊的第二個年頭。窗外的空氣是肅冷的,屋內卻暖和,且飄溢著陣陣酒香。樂天的心彷彿也被一種莫名的喜悅籠罩著。這是他的鄰里,那善良又熱心的農人,贈予了他今年豐收的稻粱五穀,又教了他釀酒的方法。於是,從選料到淘洗,從配置到封缸,莫不是由樂天親自動手。剩下的,只消交給時光,交給那冥冥之中的自然之神。時日一到,酒缸開啟,樂天發現那穀物與酒麴果然就變成了香醇的酒水,像是了不起的仙術,又像是有誰履行了先前的承諾。究竟是誰完成了這一切呢?樂天突然感到了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與敬畏。酒糟附著在紗網上,帶著淺淺的綠色,彷彿還沾染著植物的氣息。酒也朦朧,不很清亮,卻是甘冽的,畢竟是自釀的酒。樂天想起自己為官多年,經歷過多少美酒華筵,怕也笑醉千場了。酒是什麼呢?是富貴、豪情,還是離愁、郁結?酒總歸是那樣的,千思萬緒,千言萬語,已承載得太多。今日的酒卻是輕盈、不含雜質的,是爐上的一盅親切與溫暖,就像他此時清淡卻又似充實的心緒。只是,這樣的酒,一人獨享終究是寂寥了些,樂天想。而且,此刻的心情,似乎也很想傳達給誰。——這個念頭剛一萌生,心中便浮現出了一個影子。正是他啊,樂天不禁笑了,彷彿剛才還有些晦暗不明心思現在終於明了。他喚來書童:「去把對岸的劉十九先生請過來。」書童卻躊躇著,半天才說道:「先生,天色已經晚了,怕還要落雪。劉先生會來麼?」樂天這才注意到窗外,果然,天空中壓著沉沉的烏雲,沒有風,是靜謐的灰色。時辰也不早了,恐怕不久就要全黑下來。可是,這酒……樂天有些悵然。他望著微紅的爐膛,爐上的酒盅彷彿氤氳著霧氣,又化作無形的暖流,在屋中飄搖著,流動著……他突然心中一動。樂天坐於書桌前,研墨,取筆,又拈出一方小箋,寫下兩行字,細細地吹乾,折好,置於信封中,然後交給書童:「把信交給劉先生,他就會來了。」書童雖露出一點困惑的神情,卻也不再說什麼,他接了信收入懷中。書童是身強力健的少年,只攜了把傘,就辭了樂天出門。樂天看著他的身影遠去,想起他也是要先走二裡路,再坐船過江的,一路上怕是要挨不少凍,心中便忽然泛起些許歉意。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樂天不知劉十九若是看到這首小詩,會不會同他一樣也會心微笑起來。這樣的夜晚是適合對酌的,不然只怕又是遺憾吧。樂天想起上一個冬天,關於劉十九的一個故事。是的,那是他「聽說」的一個故事。那也是一個雪夜,雪整晚地落著,天明前才停歇。那個夜晚,劉十九在家中讀書,讀起樂天的詩集,突然思念起朋友來,便無論如何都想要見到他。於是,劉十九攜了僕人,披著風雪行路,又喚起舟子,過了江,終於來到樂天門前。然而,他只是在門前站了片刻,便轉身,道:「回去吧。」僕人不解,忙問緣故。劉十九笑道:「本就是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一定要見他呢?」是的,這個故事是樂天從坊間巷陌聽來的,從劉十九的僕人口中,從江邊的舟子那裡,還有書童曾說的院前若有若無的足印……許多碎片拼出了這麼個完整的故事,人人都在傳劉十九,都笑話他是個十足的怪人。樂天卻不以為然,他只覺得劉十九是個可愛的朋友。他曾想像劉十九立於雪中的情形,甚至有點遺憾當時為何沒能夠覺察——但那時怎麼可能覺察得到呢?天愈發暗了,雪還沒有落下。樂天多點了一盞燈,取了一卷《文選》,慢慢等罷。火焰跳動著,青燈之下,那些字句也悠遠了,也朦朧了,樂天有些困惑。窗戶依舊打開著,樂天抬起頭來,卻看見身著白衣的劉十九從夜空之上翩然而至,雪花環繞著他,形成了一條搖曳的緞帶。劉十九衣袂飄揚,他含笑:「白兄,好久不見。」這樣的重逢讓樂天感到驚奇,他注視著劉十九,像是忘記了要怎樣答復。「啪」地一聲,樂天醒了。是木炭濺出火星子的聲音麼,他想。原來只是夢,雖然夢中的場景那樣奇異。樂天還在回想,又抬起頭來。雪……果然然下雪了!樂天心中一喜。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像是另一位如約而至的客人。雪是何時落下的?做夢的時候嗎?他望著雪花飄落,沒有風,世界寂寂的,雪花墜地時也是輕柔的,細細簌簌一片。落在窗櫺上,片刻就消釋了,變成水珠。樂天掌了燈,走到庭院裡。天已全黑,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劉十九他們,是否已在前來的路上?他將燈盞掛在院門的簷下。這樣,劉十九遠遠地便能看到這裡了吧?樂天注視著燈盞,光芒透過紙罩,愈發溫柔。而在那橙色光輝的籠罩下,四周下落的雪花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它們輕盈地飛舞著,像細碎的螢火……這是怎樣的景象啊,他久久地注視,像是忘記了整個世界。遠處傳來犬吠聲,是有人過來了麼?樂天定了定神,望向那消失在暗處的小路,然而那裡依舊迷茫一片。自己也在這雪中立了許久,那時候的劉十九也是如此麼……他輕嘆,像是自嘲。又有聲音傳來,是踩雪的腳步聲,還有人聲。那爽朗的笑聲,不正是劉十九麼?樂天懷疑著,模模糊糊的光輝下,他終於看到了,不遠處,在前頭撐著傘、提著燈的是他的書童,那走在後面、披著蓑衣的是他的好朋友劉十九。彷彿等了許久,又彷彿早就知道他會這時候來,樂天只覺得心中一片澄明,不禁又微笑起來。雪,落得更密了,玉屑般的聲音。寫於 二Ο一二年一月一日修改二Ο一二年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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