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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 | 我敬你一杯守口如瓶的心事

刑先生,世上有很多難事,

比如買一雙不磨腳的鞋,比如愛一個觸不到的人。

01

刑先生,世上有很多難事,比如買一雙不磨腳的鞋,比如愛一個觸不到的人。四月末,窗外那些繡球花忽然開始零落,幾乎是一夜之間,飽滿的花球乾癟下去,白色的花瓣一片一片在風中剝落、枯黃、沒入塵埃。

那是我向刑先生辭行時的情景。

刑先生喜歡清靜,名下雖有多處房所,人卻長年隱居在這幢山間古樓。據說,芸芸姐生病前跟著別人炒過一段時間的樓,那時樓市還沒有縮水,正是房地產的黃金時代。

芸芸姐是在與刑先生婚後第七年落病的,也是她卧病之後,刑先生花重金買下了這座古樸的宅院,算起來已經在這裡住了四年有餘了。

我也在這裡渡過了四年時光。

如今,決心要走,竟是有些逃離的意味的,我在花落的清晨對刑先生說,我要結婚了。

刑先生說,好事。

他溫和的臉像是四月的天光。是呢,天光溫和,無喜更無悲。

也是著這樣的四月里,風吹著窗外那些繡球花零落的絕望,盡數落到我的眼底。

我想依刑先生的洞察能力,他不是看不穿我的,他大抵只是想保留一點我的自尊,不出語道破。

這會兒,他似乎來了興緻,竟在我面前提筆作起畫來。我尤其喜歡看他作畫的樣子,從容淡定之間才能盡顯英氣煥發,本身就像一幅畫作鋪開在眼前。

外界傳言他從不在外人面前作畫,可是有兩次,他喚我為他拿東西,拿了之後,我就傻傻地站在他身旁,他也沒有趕我走。

有一回,我拿出手機想要偷偷地拍一張照片,可他忽然抬頭看向我的方向,什麼也沒說,對我笑了笑,那個笑容即使很久以後想起來,依然覺得手足無措。

可這回,畫到一半,他突然問我:「小夢,你是冬至生的?」

這個突然而來的提問,讓我的心如風中燭火般顫了顫,他本不該費心去記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的生日,雖然他是那樣心細如髮的人。但我仍強裝鎮定,點點頭:「嗯,1989年冬至。」

之所以會提到1989年,是因為這幾年有不少來看望芸芸姐的客人,見了我,冷不丁就會問一句:「小姑娘,是90後吧?」

我不介意他們這樣說,但不知道為什麼,刑先生,我還是想告訴你,我生於1989年,只比你小十歲,不是90後。說著又想起什麼,有些自嘲地道:「我聽他們說,冬至是寒冷的開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刑先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畫了一幅畫送我,上面有一句杜甫的詩: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

後來,我獲得刑先生畫作的消息不知怎麼的就被傳了出去,人人都說刑先生一畫連城,隨隨便便就能賣上百萬,末了嘆一聲,這個小陪護運氣真好。人人都羨慕我,說,賣了畫不用勞作就能過一生了。

但只有我知道,刑先生是著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珍惜眼前事眼前人,時間不會因為人的問題而停下來,他也想讓我不要停下來。

不要為他停下來。

2

微博上經常有很多新聞冒出頭來,熱鬧一陣,又很快被大家遺忘。比如2012年,人人都在傳世界末日,但末日沒有如期而至,之後就再沒人有興趣談起。而2011年,有一條熱鬧過一陣的新聞是——凌晨兩點,著名畫家刑勛之妻突然昏倒在地,當場休克,被診斷為缺氧缺鐵性腦病,後被醫院確診為植物人。

我是在醫院急診室遇到刑先生的,那個時間段,醫院沒什麼人,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個個無經打采,睡意昏沉,熬不住的醫生們半掩著窗找了張病床便睡著了,我那天沒有睡,所以成了這條新聞的見證人之一。

「刑先生,這次的新聞怕是壓不住了,芸姐暈倒的原因……」

「沒有原因,去搞定吧。」

「是,刑先生。」

我在急診室外聽到刑先生和他助理的對話,不得不承認,最初,我得知他是大畫家刑勛的時候,心裡是充滿好奇的。

刑勛真人比照片要清瘦一些,聲音無比溫和、冷靜。後來我才發現,這是像他們那樣在這世上活出了一個標籤的人的共同特徵,運籌帷幄卻又不動聲色。刑先生更是其中翹楚。

可惜我太笨,聽了他們的對話不知全身而退,竟想假裝無意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護士,廁所在哪裡?」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張助理忽然叫住了我。我想就是那個瞬間,他們看到了我胸牌上的名字。

拜他們所賜,第二天醫院就湧來了不少記者,張助理替刑先生接受了採訪。所以,那條新聞只給大眾呈現了結果,原因被「突然」兩個字一言蔽之,沒有人深究此事。

芸芸姐被確診為植物人後轉到了全院最好的VIP病房,據說照顧的護士都要經過刑先生的親自篩選。

不久後,忽聞要調我去病房的消息,我心裡「咯噔」一聲。我不過是個實習護士,根本沒有資格進VIP病房。同事們都紛紛表示出羨慕之情,就連護士長也語重心長地叫我珍惜這次機會。

我想一定是因為刑先生髮現我聽到了對話,他們怕我說出去。

事實上,他們大可不必如此,先不論我並不知道什麼,就算是知道些什麼,我人微言輕,說的話大抵也是沒人相信的。

饒是如此,我還是接受了這次調動。沒有人向我解釋理由,但刑先生真的是一個非常友好、親切的人,與我所想的並不一樣。我聽說,他們這樣的人,掉了錢都不撿的,因為於他們來說,這是很浪費時間的事。但刑先生的時間卻被他拿了出來,日夜陪伴著病床上那個隨時可能死亡,也可能一直活著、活到生命盡頭的人——他的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善於不動聲色,極盡繾綣的溫柔神色似乎不曾出現在他的目光里。他是平和的、慈悲的,卻是幾乎想盡一切辦法為了能夠讓她醒來,像神想拯救一個墮落的凡人一樣。

我們這些沒有結婚的小護士都覺得很羨慕,甚至在私底下說過這樣的話——萬年修得一個刑先生。

就這樣,日復一日,日復一日。病房外的草木綠意退盡,換了深紅,深紅又被風搖落,裹了銀白。

而奇蹟,終究還是來了,芸芸姐在半年後醒來了。

3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黃昏的時候,刑先生站在窗前沉思,似乎站了很久,連我的敲門聲也沒聽見。我極少看到他這樣長久沉思的樣子,由於個高,背影挺拔修長,風不時地吹起窗帘,為他的輪廓渡上了金邊,我不忍打破這畫面。

良久,他回過頭來,問我:「小夢,現在幾點了?」

我跟他說了時間。

他說:「一會兒看到小張,你能幫我叫他送兩杯咖啡來嗎?」

我料想是要來客人了。

沒過多久,病房會客室里來了一個男人,看上去比刑先生還要年輕一些的男人,他和刑先生談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幾日後,張助理帶來一段錄音,是一段小孩的說話聲,糥軟稚嫩的童聲,喊著「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我聽說過刑先生有個小孩,剛滿兩歲,沒有帶在身邊。

刑先生把錄音放給病床上的芸芸姐聽,一天,兩天,三天……一周,第二周的某個早上,我依舊給芸芸姐輸液,刑先生依舊在給芸芸姐播放錄音,一切都很平常。可就在那段錄音聲里,芸芸姐忽然睜開了眼睛。

連主任醫師也說,刑夫人思念兒子,母愛喚醒了她,這幾乎是個奇蹟。之後經過一系列的檢查和觀察,醫生診斷病人雖然蘇醒過來,並且慢慢恢復意識,能開口說簡單的話,但可能需要終生卧床。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可以回家休養。

即使這樣,刑先生臉上也沒有笑容,他太波瀾不驚了,但我想他應該是開心的吧。

來換針的時候,我也隨大流,對他說:「恭喜刑先生。」

他說:「小夢,辛苦你了,這半年大家都辛苦了。」

我說:「應該的。」可不知為什麼,他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心裡一暖。

而他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說:「小夢,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我一愣,受寵若驚:「我不太明白刑先生的意思。」

「家裡雖然有保姆,但芸芸回家後還需要專業的護理人員照顧,工資方面我可以盡最大程度來彌補,你考慮看看。」刑先生說。

「不用考慮了。」我回答道。

可能是我回答得太快,他倒有些意外了。想來他那樣的人,人人求著他、捧著他,定是沒有過「被謝絕」的時候吧。

我亦覺得尷尬,連忙把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我答應你。」

便是這四個字,一字一年,我用了四年時光去交換。

有人問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也這樣問我自己。當時我給不出答案,大抵是心生了貪念,想多賺些錢。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心生貪念,而是心生了妄念。

讓我心如死灰的妄念。

4

回去之後,刑先生便忙了起來。

每天有不同的人來找他,往來不絕,而他不常在家,我也極少見到他。

他給芸芸姐請了兩個保姆再加上我一個護理人員,保姆年紀相仿,都比我年長不少,我分別叫她們吳姨和沈姨。工作內容是張助理紛咐給我們的,他把我們三個叫到一起,把各自的工作內容簡單卻清晰地吩咐了下來:芸芸的吃喝以及排泄物的處理都由吳姨和沈姨負責,我的主要工作是留意她的健康狀況,幫她打營養針。張助理說:「小夢,沒事陪芸芸姐聊聊天,這也是你的工作。」

事情都交代完畢後,他又留下了我,說:「小夢,刑先生那次給你留了電話,說有事你可以直接打給他。不過最好還是不要去打擾他,有什麼事情你就跟我說吧。」

坦白講,這話說得我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我還頭點頭表示我懂了。

未料想芸芸姐脾氣那麼大,清醒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能接受自己成了植物人,也是風光得意過的女人,如今只能躺在這裡以任人擺布的姿態被人每天擦身子換衣服清理排泄物……定讓她覺得十分恥辱,保姆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眼裡寫滿了「別碰我」的厭惡,我有時覺得她的眼神凌厲得不像一個卧病之人,而像握著一把刀。

她嫌她們做得不好,惡聲指責,保姆連連說對不起,我想說要不我來試試吧,卻剛好發現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旋即聽到她的聲音:「你來。」

好在我是學醫的,照顧病人、安撫他們的清緒,這些事情我都做得來。雖然她頤指氣使的口氣讓我有些委屈,可一想到她都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她本來擁有一切,到頭來不過是個福薄之人。

刑先生很久沒有來過,就連張助理也沒來,而芸芸姐也從不曾問起,就彷彿根本沒有刑勛這個人存在似的。在我的照料下,她的眼神漸漸柔和清明起來。

倒是有一天,吳姨好奇地問我:「小夢,我那天看新聞上說在醫院裡刑先生日夜守著他的夫人,這是假的吧?」

我笑了笑:「真的。」

「真的?但現在怎麼從來也沒見過他的人影呢?」

是啊,所以我才不能理解,他千方百計喚醒她,為什麼如今她好不容易醒來了,他卻連見也不再見她。

那個黃昏,我坐在大房子外面那些被繡球花樹環繞的小橋邊,拿起了電話,看著通訊錄里「刑先生」三個字,猶豫了很久後,咬咬牙拔了過去的。

「小夢,芸芸出什麼事了?」那頭的他依舊是溫和的聲音。

「刑先生,冒昧地問一句,是不是非要芸芸姐出什麼事你才會出現?我知道這樣說很不禮貌,我也知道刑先生您很忙,但芸芸姐現在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而您從來就沒有問過芸芸姐現在的情況,以及她的心情。」我當時恐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一口氣把這些給說了出來。

「你說得有道理……」電話那頭傳來幾個字,接著就只聽到一陣忙音。掛了,他什麼意思?

峰迴路轉的聲音在半分鐘後傳來:「小夢。」

我一回頭,發現身後站著刑先生,嚇得我差點從橋上翻下去。我剛才說得痛快,幾乎沒想過後果,現在看到他本人,心裡十分忐忑:「刑先生,原來你在家?」

他穿一件綢衫,站在黃昏的花樹下,清俊的臉,溫和的表情,不像是剛回家的樣子。

有一刻,我竟覺得他很孤獨,黃昏也擁抱不了的孤獨。

5

刑先生出現後,看得出芸芸姐還是開心的,一句「回來了」竟說出了百轉千回的感覺。

「嗯。有哪裡不適嗎?」

「沒有。」

我以為可以從她們的對話里探聽到些什麼。對於芸芸姐暈倒的原因,若說我沒有好奇,那肯定是假的。然而我的好奇並沒有被滿足的機會,芸芸姐對我們說:「你們都出去吧。」

我慢慢地退了出去,關門的時候,恍惚聽到裡面傳來幾個字:阿勛,對不起。

她喊他阿勛,帶著哭聲。

之後刑先生便經常出現在我們的視線範圍內。

刑先生的作息時間非常規律,清晨六點起床,散半個小時步,讀兩個小時書,中午打坐一小時。他喜歡用毛筆寫字、畫畫,經常穿一件綢衫,不愛開車。對每個人說話都很有禮貌,語氣溫和。有時覺得他不像個現代人,可他又具有操控現代那些活在名利虛妄里的人的能力。有時又覺得他太過一望無際,深不可測。

我在刑家第二年,我哥出了點事,他開著朋友的車撞壞了人家的跑車,我媽和我嫂子輪番對我進行電話轟炸,急得六神無主。我急著去向刑先生告假,說明理由,一想到我哥人還在醫院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淚意,他遞給我一方手絹,拍了拍我的肩,要我先不要焦慮。

我趕回去之後,發現我哥只是手和臉擦破了點皮,並無大礙,我媽說:「還好你去請你老闆幫了忙,不然這事還不知道要怎麼解決。」

我這才知道是刑先生插手解決了事情。

「你們老闆可真是神通廣大,名人就是不一樣。」我嫂子已經從我哥劫後餘生里緩過神來,誇張地嘆息。

回去上班時,我帶了很多嫂子家鄉的特產,他們讓我向刑先生表示謝意,可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應該怎麼開口。在他面前,語言顯得那麼薄弱。我覺得自己十分微渺,更何況這些東西也不值幾個錢。

不過刑先生並沒有嫌棄,在我跟他說帶了特產的時候,他說正好餓了,恰如其分地消掉了我的遲疑。我連忙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他抓起一顆人心果,問:「這東西倒是稀罕,要怎麼吃,要剝皮嗎?」

「這是人心果,也叫吳鳳柿,要切開的,不過剝皮也可以。」

「人心果,這麼特別的名字,有什麼講究嗎?」他大概很少見到新鮮事物。

「我也覺得很特別,好像是因為外形長得像人的心臟才得名的。我嫂子的家在嘉義,這東西是她們那裡才有的特產。」

「看起來不錯,不似乎不太好弄開,小夢,你能幫我切一個嗎?」刑先生突然拉過我的手,把他手中的果子放到我的手裡,口吻還是那麼溫和。可是那一刻,我竟覺得他的眼神泛起了前所未有的調皮,和一些溫柔的孩子氣。

這一定,一定是我的錯覺。

我手中突然多了顆果子,指尖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人卻愣在當場。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我媽和我嫂子的對話,他們說他不可能守著一個植物人過一生,他會有新的人,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與他比肩而立,舉岸齊眉,該有多幸運。

「小夢,你哪裡不舒服嗎?臉怎麼紅紅的?」他探究地側過臉來看我。

「沒事,刑先生,我去給你切果子。」我落荒而逃。

6

我在刑家第三年,我媽開始給我施壓,催著我交男朋友。

我嫂子也在旁邊扇風點火,說你老闆認識那麼多權貴,讓他給你介紹一個。我無言以對,哭笑不得。

正在這時,我的大學同學鄺文韜突然冒了出來。以前在學校里我們兩個關係還不錯,他調回這個城市工作,約我見面。

得知我還沒有男朋友,他開心得脫口而出,「太好了,那我就有機會了。」我說:「你沒有。」他說:「沒有就製造機會啊。皺夢伶,你比以前更冷了,不過,我喜歡。」

飯後他非要送我回家,我不想讓他知道我住在刑先生家,所以到了一個路口就讓鄺文韜放我下來。他非要看著我上樓才肯走,我只好硬著頭皮進去,也幸虧這個時候有人來開門,我立馬閃了進去,估摸著鄺文韜走了才出來,重新打了一輛車。

儘管我這樣小心翼翼,鄺文韜也還是知道了我上班的地址。他出現在刑家,那天刑先生剛好在家,得知他來找我,竟然用接待朋友的規格接待了他,還請他喝茶。

我問鄺文韜:「你怎麼在這裡?」

他說:「我喜歡的人在這裡,我就來了這裡啊。」

當時我真的覺得無地自容,血往上涌:「以後不要來這裡了。」

鄺文韜站起來,說:「刑先生,那我先走了,還請多多照顧小夢。」

他走後,我剛想和刑先生解釋,卻聽到他說:「小夢,對男朋友太凶了可不利於生活和諧。」

「刑先生,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他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用一種瞭然於心的目光看著我。我急著解釋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在他看來。

那天晚上,我想起白日里發生的一切,想起刑先生對我說的話,和他看我的眼神,久久無法入眠。

家裡給我怎樣的壓力我都能夠承受,鄺文韜多麼陰魂不散我都可以無視,可刑先生那個眼神莫名地刺傷了我。

那是12月28日的凌晨,時間如荒野,我是迷路的旅人,永遠記得那片沉沉的、黑色的、無盡的荒野,我置身其中,如滄海一粟。我流過的眼淚不會被人看見,我發出的聲音不會被人聽見,我心底的渴望不會有人理解……

我拿出手機登錄社交網站,於是,凌晨2點18分,我在新浪微博這樣寫道:我對同齡人沒有半分好奇心,我的心裡住著一個草原一樣一望無際的人。

這不過是,那片無盡的荒野里,一條不會被評論和轉發的微博。

7

鄺文韜對我的追求越發熱烈,過年期間甚至多次提出去我家拜訪我的父母。我找了個時間約他見面,想和他說清楚。

沒有想到會在茶館遇到熟人,是張助理和一個男人。那男人有些眼熟,我想了很久才記起在醫院的VIP會客室見過他。我聽到張助理的聲音:「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出現在國內,刑先生不會放過你的。」

那男人的聲音有幾分賴皮:「怎麼?你們怕我不信守承諾,揭穿刑勛不能生育,養著別人的兒子的秘密?還是怕我揭穿他夫人是因為想和我這個前男友雙宿雙飛,被刑勛發現後,受了刺激才暈倒的?芸芸那個笨蛋,其實刑勛早就知道孩子不是他的了,他將那麼小的孩子送走,不讓她見他……」

「你閉嘴!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那孩子。」

……

我聽著他們的話,鼻子一陣酸楚,淚意湧上眼眶。

過去,我一直奇怪,刑先生有個孩子,為什麼不帶在身邊。即使我在刑家三年,也一次都沒有見過。

復又想起張助理帶來的小孩錄音,那段錄音喚醒了沉睡的芸芸姐。可芸芸姐做了什麼,她都做了些什麼?

芸芸姐醒來後,幾乎用盡各種方法將她喚醒的刑先生不肯來看她,我太笨,並沒有從他的避而不見中發現端倪,反倒自以為是地打著電話對他出言不遜。而他也沒有因為我的幼稚行徑生氣,而是聽取了我的建議,他的心深不見底又波瀾無驚,裡面裝著苦楚,卻從來不說。

我的心沉下去,難過和悔恨讓我難過得無以復加。

鄺文韜抱著一大束玫瑰出現在茶館門口時,我正好從裡面跑出來,這個時候,我已經顧不上其他,一個瘋狂的念頭佔據了我的全部身心,我要去見心裡那個人,把一切都告訴他,包括我心裡的話。

鄺文韜以為是他的遲到令我生氣了,慌忙追上來道歉。他跑到我身邊,使我不能無視他,我氣喘吁吁從他懷裡的花束中抽了一支,我說:「我會給你一個答案,但不是現在。」

現在,我不能深想,一深想,就會察覺自己所有的勇氣不過是乘虛而入的無恥借口。我只想聽從我內心的聲音,那個被我遏制了太久的聲音。

冷風吹亂了我的頭髮,卻沒有吹熄團在我心裡的烈火。這樣的火,燒掉了我所有的理智,讓我不能停下來,彷彿只有跑得用力一點,和那個今生無望的人就有了一點可能。

為了那一點點可能,我願意逆風,也能承受寒冷。

鄺文韜沒再追上來,他在身後喊道:「小夢,我等你。」

我跑回去,時間是午後兩點,通常這個時候,刑先生都在打坐。就算不打坐也會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我們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可是這一天,我卻邁向了他的私人休息室。休息室非常古典,由一幕古色古香的長屏風格成兩間,一間大一些,置了金絲楠的古董櫃,上面擺了很多古董花瓶和雅緻的小東西,中間是一張方桌。穿過它們,一直走到屏風的位置,能看到一把紫檀躺椅,椅背和兩個扶手都雕著非常細緻的浮雕紋畫,別具美韻。刑先生果然在躺椅上閉目養神,一切就像往常一樣平靜。我站在屏風旁,靜靜地凝視他,他的兩鬢已隱隱有些斑白了。

你看,這世上的相遇,不是太早,就是太遲。

刑先生,我遇見你的時候,你已經人到中年,不再獨身,擁有很多上得檯面的東西,也有幾個必須掩蓋的秘密。我羨慕那些藏在你秘密里被保護著的人,我藏著心意,不敢驚你、擾你。

若非無意間得知了某些真相,我不知道光鮮如你,亦有太多苦不便說出,在這寒冷的冬日,我想擁抱你。希望你的靈魂,不要恆久孤獨。

這些都是我心裡想說的話,可是對著閉目養神的刑先生,我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我只是輕輕地走過去,把手中的玫瑰放在刑先生的身上,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

人人都說玫瑰是用來表達愛情的,刑先生你一定懂我的意思。雖然這紅艷的玫瑰和這古樸考究的房間,以及穿著長衫的刑先生一點也不搭。

可這是我的愛情,是平凡的我和這世界上所有平凡的人一樣渴望被了解、被接受、被回應的愛情。

我知道刑先生沒有睡著,他曾經和人說過閉目養神與睡覺的區別。閉上眼睛可以養目,更可以靜心。心靜則神安,神安則災病不生,使心情好轉。真正睡著時,則沒有任何思想的行為方式。

或許就在我跑開的時候,他回過頭看到了我的背影,只是他沒有出聲。

有一首歌是這樣唱的——

穿越曠野的風啊,你慢些走,我用沉默告訴你,我醉了酒。

飄向遠方的雲啊,不要走,我用奔跑告訴你我不回頭。

他雖沉默,但我不回頭;我雖急切,但我可以等待。

8

2015年2月底,刑先生因為工作原因受邀去了英國,兩周後回來,我沒有等到那個答案,而是等到了另一條新聞。新聞還是從微博火起來的,刑勛拋下植物人妻子與三線女演員葉闌珊挽手同游英國,疑出軌。圖文並茂。

很多人都用#刑勛出軌女演員#這樣的話題刷評論,一開始,很多知道不知道真相的網友都跑出來指責他唾罵他說他虛偽,但後來有個網友PO出了葉闌珊和芸芸的對比照,發現兩個人有很多角度相似,於是持「覺得這事合理,畢竟名人也是人沒有拋棄成了植物人的妻子,即使另外交女朋友,也是找的替身,可見刑勛真正愛的還是自己的妻子」意見的人又紛紛出現了。

頓時網上又熱鬧起來。

我想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新聞和圖片,可事實上,我做不到。若非眼之所見,我幾乎不敢相信,照片上那個戴著墨鏡不時露出笑容的人是刑先生。他是刑先生,卻不是我所熟悉的刑先生。

那段時間,很多記者等著採訪當事人,所有人都在等主角解釋,可刑先生卻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依舊坦然地在這個家裡出入。

我們不敢過問他,那幾天我連見到他都害怕。可是有一天上午,他卻叫住我:「小夢,你有微博嗎?」

我有點呆怔。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幫我發一條微博嗎?」

是啊,這才是我熟悉的刑先生,即使他是我老闆,每次也都會帶著詢問的口氣和我說話。以前他會客的時候和我說,你可以叫張助理泡兩杯咖啡嗎?芸芸姐出院的時候,他說你願意跟我回家嗎?我給他帶特產的時候,他說,你可以幫我切開嗎?現在,他說,你可以幫我發一條微博嗎?

我無法拒絕。

他把一張字條遞給我,上面有他的字跡,一個微博賬號和密碼,還有一段話:雖然葉闌珊小姐是我欣賞的類型的女生,未來誰也說不定,但目前這個階段,我們也只是朋友之間互相了解,請大家不要再傳播此事了。

這番話公然地表示了他對葉闌珊的好感,而他卻要我把他的好感公諸於眾。他用這種方式給我答案,告訴我,我的妄想是多麼可笑。

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媽和嫂子的對話:刑先生終究不可能守著一個植物人過一生的,他會有新的女朋友,可以和他比肩同游,言笑晏晏。

只是那個人,不是我。永遠都不會是我。

我很難過,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賴在這裡了,我們的緣份由一條新聞而起,也由一條新聞終結。我沒有很快去向刑先生請辭,我需要一些時間去整理自己的情緒,也需要用一種有尊言的方式離開,於是這兩個月里漸漸嘗試接受鄺文韜的靠近。

4月,我跟我媽打電話,恰巧鄺文韜在我身邊,我就說了句:「我媽又催著我結婚,我還想多玩兩年呢。」

不料鄺文韜竟拿出一枚戒指:「小夢,我們結婚吧。」

她單膝就那麼跪了下去。

9

2015年5月17日,宜赴任、蓋屋、嫁娶、開市、立券、納財、經絡、納畜、祭祀、齋醮、出行、求財、冠笄、入學、求人,很多戀人把結束單身的儀式選擇在這天舉行。

鄺文韜老家的習俗是,結婚那天,新郎和新娘要站在酒店門口迎接所有客人進場。我入鄉隨俗,整整兩個小時,我穿著他幫我訂製的婚紗和高跟鞋,對每一個說恭喜的人報以感激的微笑。挽著我爸的胳膊走過紅毯的時候,腳後跟傳來鑽心的疼。

紅毯那頭的人,有一雙真誠的眼睛,那雙眼睛笑意深濃,他一定沒有看穿我,有那麼一瞬間我腦海中甚至產生過一個念頭:我要脫下這雙鞋,逃離這裡。

賓客紛紛落座,我忽然回頭看了看入口的方向,除了幾個進出的服務生外,什麼也沒有。

伴娘在我耳邊輕聲說:「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挺直了背脊,調整好笑容,繼續一步一步往前走。那裡有未來要和我牽手一生的人,而我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可世上仍有很多難事,比如買一雙不磨腳的鞋,比如愛一個觸不到的人。

我心裡知道,這場儀式終究會在酒席的杯盤狼藉中結束,鄺文韜帶著我一輪一輪地去敬酒。他跟我說:「一會兒你做個樣子就可以了,不用真喝。」

我說:「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我可以喝。」

是的,我可以喝。如若那些沉重婉轉不可說的心事,能像酒盛在杯中,那麼能不能在此刻,讓我搖晃酒杯,對你說一聲:我敬你。

我敬你,刑先生。

10

「刑先生,你怎麼喝酒了?」刑勛的作息時間非常規律,那天過了打坐的時間,張助理髮現刑勛還在休息室,敲門進去,發現桌上還放著翡翠酒杯,他坐在那裡,以肘撐著頭,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有些微醺了。

「那幫開發商拿過來的酒,要來一杯嗎?」

「這不行,刑先生,您已經戒酒了……」

「小張,人生得意須盡歡。」

雖然追隨刑先生多年,見識過他的運籌帷幄,張助理懂得他的為人,然而他的內心,始終密不透風,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話已至此,作為助理,他自不會再就此事多言。然後他忽然想起什麼,說:「對了,闌珊小姐那部片子電影票房很不錯,多次想約刑先生表示感謝。」

「拒絕。」他吐出兩個字。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出去吧,把酒也帶走。」

「是。」

小張走後,刑勛站起來,從金絲楠木的古董櫃里拿出一隻小巧但非常精緻的古董花瓶,走到屏風的另一面,就著那張紫檀躺椅和衣躺下,那隻花瓶握在手裡卻捨不得放下,花瓶里插著一朵乾枯的花,是玫瑰。

「閉上眼睛可以養目,更可以靜心。心靜則神安,神安則災病不生,使心情好轉。」那是他曾說過且深信的話。

像以住一樣閉上眼睛,應該如他所期望,得到寧靜和好心情。然而腦海里卻浮現了一個身影,她說:我要結婚了,刑先生。

她眼中的期待終於燒盡了,在這沉靜的一刻,那些灰,朝他撲面而來。

文/米炎涼模特/常存 攝影師/韋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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