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簡《詩論》第二章解讀
06-20
上博簡《詩論》第二章解讀 【英文標題】Annotation on The Second Chapter of 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 in Shanghai MuseumHUANG Huai-xin(Confucius Cultural Institute, Qufu Normal University, ShanDong 273165,China) 【作 者】黃懷信 【作者簡介】黃懷信(1951-),男,陝西岐山人,曲阜師範大學孔子文化學院教授。曲阜師範大學 孔子文化學院,山東 曲阜 273165 【內容提要】《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出版以來,學術界對其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字考釋、編聯和復原方面。接下來的研究,應是對其內容的深入考察,以明其精神實質及學術價值,同時以檢驗和印證前一階段的研究成果。本文結合《詩經》原文及《詩序》對上博簡《詩論》第二章進行詳細解讀,擬有助於有關問題之解決。 【摘 要 題】文論研究 【英文摘要】Since the Chu-State Bamboo-Slip edition in Shanghai Museum (I) was published, the academic society has worked mainly on its literal research,annotation, compilation and restoration. The following work should be focused on making a thorough investigation and study on its content in order to understand its mental essence and academic value and meanwhile examine and verify the research results of the preceding stage. This paper is to make a detailed explanation on the second chapter of 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 in Shanghai Museum through the help of the original of The Book of Poetry and Shi Xv to contribute to solve some concerned questions. 【關 鍵 詞】孔子/《詩論》/原詩/《詩序》Confucius/Commentaries on The Book of Poetry/Some of Original Poetry in The Book of Poetry/Shi Xu中圖分類號:H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017(2004)03-0001-06上博簡《詩論》第二章(註:按:本文所言《詩論》分章、所引《詩論》釋文及引李學勤先生說,皆據李學勤《〈詩論〉簡的編聯與復原》[J],《中國哲學史》2002年第1期。)引孔子曰凡論詩四篇,其文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是見歌也,則以葉萋之故也;后稷之見貴也,則以文、武之德也。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吾以]……[得]幣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吝(隱)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載而後內,或前之而後交,人不可車也。吾以《dì杕杜》,得雀(爵)[服]……如此可,斯雀(爵)之矣。離其所愛,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是也。按此文句式,與《孔叢子·記義》篇「孔子讀《詩》」一段完全相同,如彼曰:「吾於《周南》、《召南》,見周道之所以盛也;於《柏舟》,見匹婦執志之不可易也;於《淇澳》,見學之可以為君子也;於《考槃》,見遁世之士而不悶也」云云。所以,這裡的「以」,皆當如彼讀為「於」。因為「以《某某》得某某」,於語不通;而「於」之與「以」,音相轉,古書恆互用。「吾以(於)《某某》得什麼,又是何以得(或看)出的,所言是否有道理呢?以下分篇說之: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反其[本]。夫葛是見歌也,則以葉萋之故也;后稷之見責也,則以文、武之德也。首句是說他從《葛覃》篇看到了「氏初之詩」。原考釋雲「『得氏初之詩』不易解釋」。今按「氏」顯然是一借字。廖名春先生讀為「祗」(註:按:本文所引廖名春先生說,皆據廖名春《上海博物館藏詩論簡校釋》[J],《中國哲學史》2002年第1期。)可從。祗,敬也。初,始也,有「本」義。《左傳·隱公元年》「初,鄭武公」《疏》:「凡倒本其事者皆曰初。」《莊子·繕性》「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註:「初,謂性命之本。」所以,「祗初」就是敬本。然「得祗初之詩」亦不辭。廖名春先生讀「詩」為「志」,曰:「『祗初之志』,即敬初之心,也就是下文所謂『見其美必欲反其本』之心。」愚謂「詩」讀為「志」亦可從,只是「祗初之志」當直釋為「敬本的思想」。那麼《葛覃》是否真有敬本的思想呢?有必要了解原詩。原詩三章章六句,曰: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註:按:本文所引《詩經》原文及《詩序》,皆據《十三經註疏·毛詩正義》[M],中華書局影印本。)葛,一種藤皮可以織布的植物。覃,借為「藤」,音相轉。施,讀「亦」音,借為「延」,延伸。中谷,即谷中, 山谷之中。維,語詞。萋萋,形容茂盛的樣子。黃鳥,鳥名,即黃鸝。「于飛」之「於」,助動詞。喈喈,象聲詞,猶唧唧。莫莫,形容茂密的樣子。刈,割。濩,煮。絺,細葛布。綌,粗葛布。,厭也。言告,報告、告訴。師氏,官名,主管教導王公子弟。《周禮·地官司徒·師氏》:「掌以三德教國子……凡國之貴遊子弟學焉。」歸,據後文「歸寧父母」,知為回娘家。有師氏,知此婦人為后妃之類。薄,借為「迫」,急促。污,去污,清洗。私,內衣。澣,同「浣」,洗。衣,外衣。害,讀為「何」。否,據意當是「污」,疑以音誤。寧,問安。全詩語譯過來,是說:葛之藤啊,伸到了山谷中,葉子碧萋萋。黃鸝鳥飛啊,落在了灌木中,叫聲啾唧唧。葛之藤啊,伸到了山谷中,葉子茂密密。割回來煮啊,再織成布,穿上美滋滋。報告師氏啊,我要回娘家。趕緊洗內衣,趕緊換外衣。為什麼洗、為什麼換?因為回家看父母。可見這是一位嫁給公室的女子在其行將歸寧父母,換洗衣服之時所唱的歌。歌詞之中,充滿著對生活的熱愛,又抑制不住歸寧前的激動和喜悅。娘家,是她的初生之地;父母,是她的根本所在。她雖然沒有厭倦夫家的生活,但仍然不忘急切地回娘家看望父母,說明她懷有強烈的敬本思想——正是所謂的「祗初之志」。看來孔子確實掌握了詩的本旨。「葉萋」二字,無疑從「維葉萋萋」句來。或釋為「絺綌」,非是。《詩小序》曰:《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當作夫家),則志在於女功之事,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母,化天下以婦道也。雖未背離詩義,但與詩之主旨已有距離,而且有明顯的封建說教色彩。相比之下,還是孔子之論比較平實可信。那麼「見其美,必欲反其[本]」又從何說起呢?很清楚,還是從「祗初」——敬本引出。所謂反其本,就是追溯其根本。凡事有了好的結局,必然會追溯其根本,是人的正常心理,所以孔子說「民性固然」。孔子從詩中女子既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又欲歸寧父母,聯想到見其美必欲反其本,無疑已是義理之說。既然見其美必欲反其本是民之本性,那麼葉子美自然就要歌其藤,文王、武王之德美,自然就要貴其始祖后稷。由自然到人文,由詩里到詩外,看來孔子最終所要歌頌的,還是文、武之德,表現了他的思想崇拜,真可謂三句話不離本行。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首句是說他從《甘棠》篇得(看)到了宗廟之敬。《甘棠》本是紀念召伯的詩,怎麼又能從中得宗廟之敬呢?看來也必須對原詩作進一步地了解。原詩三章章三句,曰:蔽茇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茇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茇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蔽芾,形容枝葉茂盛,樹蔭大。《毛傳》釋「小貌」,非是。翦,剷除,謂鏟其根。伐,謂砍其干。敗,謂損其葉。拜,同「攀」,謂折其枝。茇,草舍,做動詞。所茇,搭過草蓬的地方。搭草蓬,露宿也。憩,憩息、休息。說,「稅」字之誤。《釋文》:「本或作『稅』。」稅,借為「睡」。《說文》:「睡,坐寐也。」即今所謂打盹。可見其詩是說:茂盛的甘棠樹,莫鏟也莫砍,召伯在下邊露過宿。茂盛的甘棠樹,莫鏟也莫傷,召伯在下邊歇過腳。茂盛的甘棠樹,莫鏟也莫舉,召伯在下邊打過盹。敬其人,連與之有過一點關係的樹也如此之愛護,反映了詩人對召伯的無限敬仰和尊敬。為什麼如此尊敬召伯呢?原來這位召伯(召伯虎)(註:說見黃懷信《〈甘棠〉非美召公奭考》[J],待發。),曾受宣王之命為王母舅申伯「定宅」、「城謝」、「徹土田」、「營宗廟」、「峙糧米」、「徹土疆」(註:按:此事明記《詩·大雅·嵩高》篇。),有大恩於申伯及謝人,所以申謝之人作此歌以紀念之。儘管歌中沒有描寫宗廟之敬,但可以據常理推想:於有恩之人尚且如此之敬,那麼對宗廟之敬不就可想而知了嗎?因為宗廟是祖宗靈位之所在,地位遠在恩人之上。《孔叢子·廟制》載孔子答子羔之問曰:「詩云:『蔽芾甘棠,勿翦勿伐,邵伯所憩。』周人之於邵公也,愛其人猶敬其所舍之樹,況祖宗其功德而可以不尊奉其廟焉?」正是此意。可見「於《甘棠》得宗廟之敬」,完全出於孔子的推想。這無疑是其義理之學的又一種表現。其下又講到民性,認為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為,惡其人者亦然,是人的一種本性。這一方面是為了說明敬宗廟、愛甘棠實際上是很自然的事;另一方面,無疑是為了說教,他要教育人們貴其人當敬其位,悅其人當好其所為,惡其人亦當然。可見他「誨人不倦」的精神無處不有。《孔叢子·致思》引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甚矣。思其人必愛其樹,尊其人必敬其位,道也。」其後句無疑是對《詩論》孔子之言的改造。《說苑·貴德》引孔子曰:「吾於《甘棠》,見宗廟之敬也。甚貴其人,必敬其位。」亦當與《詩論》同源。《詩論》第一章作者論《甘棠》曰:《甘棠》之保《報》,……曷?《甘[棠]思》及其人,敬愛其樹,其保(報)厚矣。甘棠之愛,以召公……則是從「報」(報恩)的角度立論,應該說不如孔子所見高遠。《詩序》曰:「《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於南國。」《毛傳》曰:「召伯,姬姓,名奭。」以「召伯」為召公奭,誤矣。[吾以]……[得]幣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吝(隱)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載而後內,或前之而後交,人不可也。此論失詩篇名,廖明春據簡19「《杕杜》前是《木瓜》」補「《木瓜》」,甚是。孔子說他從該篇得(懂得了)幣帛之不可去的道理,遍考三百篇,唯《木瓜》篇於此有所表現,而其它篇則無。其詩三章章四句,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贈也。木瓜,一種野生植物的果實,似棉桃而小;木桃,即桃子;木李,即李子,皆賤物也。報,報答,回贈。瓊琚、瓊瑤、瓊玖,皆玉佩名,瑰寶也。匪,同「非」。永以為好,結百年之好也。可見這是一首男女互贈信物的詩。朱熹亦云:「疑亦男女相贈答之辭,如《靜女》之類。」(註:據朱熹《詩經集傳》[M]卷二,中國書店影印本。)女子贈男子一顆野木瓜,男子回贈她一塊玉佩;女子贈男子一顆桃子,男子也回贈她一塊玉佩;女子贈男子一顆李子,男子同樣回贈她一塊玉佩。看起來回報太重,但男子的本心並不是簡單的回報,而是為了結百年之好。從此故事,很容易聯繫到幣帛之事,因為幣帛就是客人之間互相贈答的禮物。而客人之間互相贈答禮物,無非是為了互相結好,以至永結其好。顯然,沒有木瓜,就不會有瓊琚之報;沒有瓊琚之報,就不會有百年之好。同樣,賓客之間沒有幣帛之贈,就沒有幣帛之答;沒有幣帛之贈答,就不能永結其好。可見禮物、幣帛之重要。所以孔子說,他於《木瓜》「得幣帛之不可去也」。而《詩序》則曰:《木瓜》,美齊桓公也。衛國有狄人之敗,出處於漕,齊桓公救而封之,遺之車馬器服焉。衛人思之,欲厚報之,而作是詩也。衛人或藉此詩以表達欲厚報桓公之心亦有可能,但若謂專為其事而作此詩,則無疑是不可能的。因為詩之本旨不在厚報本身,而在於永結其好。可見《小序》之不可信。不過言「厚報之」,也未離詩義,只是比較表象而己。看來還是孔子理解得比較深刻。那麼為什麼下面又說「民性固然:其吝(隱)志,必有以俞(抒)也;其言,有所載而後內,或前之而後交,人不可干也」呢?若不是《詩論》第三章又有「《木瓜》有藏願而未得達也,因《木瓜》之報,以俞《抒》其悁者也」之說,真使人懷疑這裡所論是否果為《木瓜》。今既有之,說明上之所論的係《木瓜》。《木瓜》講贈答,講幣帛,何以又說隱志、說藏願、言「抒」?仔細體味,似乎與答報之慷慨及目的有關。贈以些許之賤物,而報以珍奇之瑰寶,此在常人難以做到,所以孔子又從另一個角度分析,認為此人是有隱志而藉機抒發。所謂隱志,就是隱藏著的心愿(思想)。人之常情:有隱志,必找機會想辦法表現出來,抒發出來。所以說民性固然。男子「永以為好」這一不便直言的思想,正是他的「隱志」;所以他借回贈禮物之機表達出來,正所謂「有以抒」也。《詩論》第三章曰:「《木瓜》有藏願而未得達也。因《木瓜》之保(報)以俞(抒)其(願)者也。」達,即表達。,疑亦當讀為「願」。正是對孔子「其隱志必有以抒也」的進一步解釋。可見,「吝」、「俞」二字李學勤先生分別讀「隱」、「抒」是正確的。馬承源先生「吝」字讀為「離」(註:按:本文所引「原考釋」及馬承源先生說,皆據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孔子詩論》[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1月版。)。離志,於此顯然講不通。廖名春先生讀為「愍」,釋「不明」,似也不如讀「隱」確切暢順。「俞」字馬承源先生讀為「逾」,雲「大意為若廢去禮贈的習俗,這個使人們離志的事情太過份了」,似未得其旨。廖名春先生讀「俞」為「諭」,釋「告也」。然詩中並未見有告,所以也不可從。「其言有所載而後內,或前之而後交,人不可干也」,又是什麼意思呢?其,承前指「幣帛不可去」。載,即車載之載,謂裝載、攜帶。有所載,指幣帛。內,讀為「納」,接受。有所載而後內,是說聘問之時,必須先帶有一定的禮物,然後才能接受主人的回贈。前,指結交之前。之,適也,往也,謂以幣帛往。前之而後交,就是事先送去禮物,然後再與之「交」——正式會面。,廖名春先生從周鳳五讀「干」,近是。干,疑借為「乾濕」之「干」,不帶水分也,引申謂不帶禮物。今關中俗語有「干指頭蘸鹽」,意為不付出一點點就想得到好處,正是此義。不可干,即不可以「干指頭蘸鹽」。然則孔子之意連貫起來便為:我從《木瓜》篇,懂得了「幣帛」不可缺少的道理。人性本來就是這樣:隱藏著的思想,必定會找機會表達出來。所謂幣帛不可缺少,是說去的時候車上一定要裝點禮物,然後才能接受主人的回贈;或者先把禮物送去,然後再與對方見面,總之,人不能「干指頭蘸鹽」。《孔叢子·記義》篇孔子曰:「吾於《木瓜》,見包且之禮行也。」包且(苴),即幣帛。可見思想是完全一致的。(此亦可見《孔叢子》之不偽。)吾以《杕杜》,得雀(爵)[服]……如此可,斯雀(爵)之矣。離其所愛,必曰吾奚舍之,賓贈是也。考以《杕杜》名篇之詩,全《詩》有二:一屬《唐風》,一屬《小雅》。另外,《唐風》還有一篇名《有杕之杜》。所以論者於此,看法頗有不一。究竟所指何篇,仍需從原詩入手,看其有無反映「雀(爵)」、「離」、「所愛」之事及人。「雀」之讀「爵」,古書常見。《說文》亦云:「雀,……讀與『爵』同。」所以「雀」指爵服應該沒有問題。那麼先看《唐風》之篇,其詩二章章九句,曰:有杕之杜,其葉湑湑。獨行踽踽,豈無他人?不如我同父。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有杕之杜,其葉菁菁。獨行瞏瞏,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無兄弟,胡不佽焉?有,詞頭。杕,樹木孤立的樣子。杜,樹名,俗名杜栗。湑湑,枝葉茂密的樣子。踽踽,孤獨的樣子。同父,親兄弟。胡,何。比,靠近。佽,幫助。菁菁,茂盛的樣子。瞏瞏,孤單的樣子。全詩意思是說:孤立的杜栗樹,枝葉密湑湑。獨身行路的人,自己孤零零。難道就沒別人?不如親兄弟。同路的人啊,何不靠近我?人家沒兄弟,何不幫助他?孤立的杜栗樹,枝葉茂菁菁。獨身行路的人,自己孤單單。難道就沒別人?不如同姓人。同路的人啊,何不靠近我?人家沒兄弟,何不幫助他?可見這是一首出門在外獨行無助的人所唱的歌,與「爵服」無關。《小序》亦曰:《杕杜》,刺時也。君不能親其宗族,骨肉離散,獨居而無兄弟,將為沃所並爾。也無爵服的影子。所以孔子所言非此篇可以肯定。廖名春先生讀「雀」為「誚」,釋「責也」,謂「誚」即「刺」。但詩本義並無刺意,《小序》乃義理之說,不可據。再看《有杕之杜》篇,其詩二章章六句,曰:有杕之杜,生於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適我?中心好之,曷飲食之?有杕之杜,生於道周。彼君子兮,噬肯來游?中心好之,曷飲食之?噬,《毛傳》釋逮,朱熹以為發語詞,似皆非,疑借為「誰」,音相轉。適,之也。誰肯適,無人走近也,緣「其蔭不足以休息也」(朱熹語)故也。我,杜樹自謂。中心,即心中。曷,同「何」。飲食,偏謂食,食其果也。全詩意思是說:孤立的杜栗樹,就長在路左邊。那些君子們,誰肯走近我?心裡喜歡它,何不嘗幾顆?孤立的杜栗樹,就長在路旁邊。那些君子們,誰肯樹下游?心裡喜歡它,何不吃幾顆?可見這是一首借杕杜之樹的「口」而求伴侶的詩。所以《小序》亦曰:《有杕之杜》,刺晉武也。武公寡特,兼其宗族,而不求賢以自輔焉。說明確與爵服無涉,所以孔子所論亦當不為此篇。再看《小雅》之篇,其詩四章章七句,曰:有杕之杜,有睆其實。王事靡,繼嗣我日。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征夫遑止。有杕之杜,其葉萋萋。王事靡,我心傷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歸止。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憂我父母。檀車,四牡痯痯,征夫不遠。匪載匪來,憂心孔疚。期逝不至,而多為恤。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有,詞頭。睆,果實渾圓的樣子。王事,周王之事、國家之事。靡,無也。,《鄭箋》釋「不堅固」,非,當同「固步自封」之固,休止也。嗣,續也。陽,熱也。止,同「之」,語助詞。女,妻子也。征夫,出門服王事之丈夫也。遑,舊釋「暇也」,不確,當借為「徨」。《召南·殷其雷》「莫敢或遑」《釋文》:「遑,一本或作徨。」是二字互用之證。《小爾雅·廣言》:「徨,往也。」萋萋,形容茂盛的樣子。我,征夫自謂。卉,草也。萋,猶萋萋。陟,登上。言,語助詞。杞,枸杞。檀車,役車。,破舊的樣子。牡,指雄馬。痯痯,疲憊的樣子。匪,同「非」。載,乘車。孔,很。疚,苦痛。期,約定的期限。逝,過。恤,擔憂。卜筮,占卜(用龜占)占筮(用蓍草占)。偕,同也。會,合也。邇,近也。全詩意思是說:孤立的杜栗樹,果實圓溜溜;王事無休止,一日接一日。天氣正炎熱,妻子心傷悲,征夫出門去。孤立的杜栗樹,葉子碧萋萋。王事無休止,我的心中悲。草木正茂盛,妻心正傷悲,我就要回歸。登上南山坡,去把枸杞摘。王事無休止,使我父母憂。役車破又舊,四馬疲又憊,我快到家了。不見車子回,心裡真苦痛。過期還不歸,讓人多擔憂。占卜又占筮,都說快到了,征夫離近了。可以看出,這是一首夫妻對唱的歌:一、四兩章,是妻子所唱;二、三兩章,為征夫自唱。妻子在家挂念征夫,征夫在外思念家人。即便如此,也無可奈何,因為「王事靡」。可見「征夫」是有王事在身。那麼既服王事,必食王祿,說明他是有爵服之人。「女心傷止,征夫遑止」,無疑是離其所愛。所以,孔子所言《杕杜》,當指此篇。原簡「雀(爵)[服]」以下闕,據義當是「之不易當」之類。全句是說:我從《杕杜》篇,看到了爵服之不易承受。以下「如此可」上闕文,當是「劬勞」、「忠厚」之類。斯,猶「則」。言只有如此劬勞忠厚之人,方可賜予爵服也。馬承源先生謂「可斯,篇名,或讀為『何斯』。今本《詩·小雅·節南山之什》有篇名《何人斯》,但詩意與評語不諧。」考今《詩》無《可斯》之篇,《何人斯》篇亦確無「雀(爵)之」及「離其所愛」之義,故「可斯」不為篇名可以肯定。又遍考三百篇,無一明言「吾奚舍之」者,其言「舍」者,亦無一有離其所愛之義。所以,「離其所愛,必曰吾奚舍之」,當從此《有杕之杜》之「女心傷止,征夫遑止」二句出。丈夫要出遠門,不是離其所愛乎?心中傷悲,不有不舍之意乎?此言說給丈夫,不猶賓客贈言乎?故曰「賓贈是也」。看來孔子之論十分確切。又全詩既言離別之情,又言思念之情,夫婦之情,父母子之情,充溢著愛情、親情;妻子從征夫尚未出門就有難捨之情,直至後來征夫逾期未歸又為之卜筮問卦,無非是盼其歸至。當得知丈夫將至之時,無疑是喜出望外。所以第三章又曰:「《杕杜》則情,喜其至也」。可見也歸納得非常到位。說明所言《杕杜》,確指此《有杕之杜》篇。同時可見,李學勤先生之編聯及讀「爵」讀「離」是完全正確的。《詩序》曰:「《杕杜》,勞還役也。」其理解去孔子之論相差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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