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07月15鳳凰周刊：台灣強硬保釣風波

台灣強硬保釣風波

中國准軍事艦艇首次駛近釣魚島

□ 文/記者 段宇宏

日本欲入常，必須改善與中國的關係。胡錦濤剛剛正式訪問東京，兩國初步達成東海開發協議，所以日方沒有理由在此時挑起爭執，給兩岸的民族情結提供動員議題。

「這裡是日本國領海，請你們立即停止航行……」

「這裡是中華民國領海，請你們不要阻止航行……」

6月15日拂曉，一艘載著12名台灣保釣人士的保釣船「全家福」號駛進釣魚島（台灣方面稱釣魚台，日本稱「尖閣列島」）海域，日本海上保安廳進行警告式喊話之後，為保釣船護航的台灣海巡署艦艇作出了同樣的回應。這是中國准軍事艦艇史上第一次駛入釣魚島海域。保釣人士們沖著保安廳艦艇不斷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日本滾出釣魚台！」

6月18日下午，北京的日本駐華使館前，15名大陸保釣人士拉開多條橫幅：「大陸台灣一家人」，「堅決反對和日本簽訂任何東海協定」；然後振臂高呼達五六分鐘：「日本滾出釣魚島，日本滾出東海，聲援台灣同胞……打倒日本軍國主義」。密布在周圍的警察沒有加以干涉，反為其維持秩序。這是大陸官方首次正式批准的反日示威抗議，儘管正值奧運即將召開的高度敏感期。

對於很多保釣人士來說，兩個「第一次」，似乎標誌著兩岸反日保釣達到一個新高潮，進入一個新時期。台灣的保釣行動聯盟執行長黃錫麟說，海巡署的強硬，讓他們倍感振奮，激動萬分。「在這樣一個極其敏感的時刻，批准了我們的抗議示威，說明有民主進步的趨勢。」

大陸硬，台灣更硬

台北時間6月10日凌晨，日本海上保安廳的巡邏艦，在釣魚島以南海域與台灣「聯合」號海釣船相撞。海釣船被撞沉後，16名成員隨後獲救，15人很快被釋放，船長遭扣留數日後，在台灣強硬抗議下，被釋歸台。

撞船事發當天，北京的外交部新聞例會上，發言人秦剛第一時間對此事作出口頭強硬表態。「釣魚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固有領土，中國對此擁有無可爭辯的主權。我們對日本海上保安廳船隻到釣魚島附近海域活動並導致中國台灣漁船沉沒表示嚴重關切和強烈不滿。我們要求日本政府停止在釣魚島附近海域的非法活動，防止再次發生類似事件。」

台北方面，馬政府行將滿月之際即面臨重大考驗。當天清晨，行政院長劉兆玄第一時間電話諮詢馬英九。馬英九未即時表態，但召集國安會秘書長蘇起進行非正式會議，商討因應之策，但兩日無果，這比較符合馬英九應對突發事件一貫謹慎遲緩的風格。

6月12日，「總統府」發表措辭強硬的四點聲明，明確宣示釣魚台列嶼是「中華民國領土」，為台灣屬島；維護主權決心從不改變，也決不改變；對撞船事件提出嚴正抗議，要求日本立即放人、賠償；將加強海巡署編裝，提升維護主權與漁權功能。

因馬英九青年時代曾是學生保釣領袖之一，2005年批評陳水扁政府的軟弱態度，稱維護釣魚島主權應該有「不惜一戰」的態度。馬政府至事發第三日發表聲明前，綠營已是議論紛紛。聲明發表後，府方發言人王郁琦還特彆強調：「馬英九堅決維護釣魚台主權的決心，從未動搖，馬曾經是『熱血青年』，現在也還是『熱血中年』。」

除卻應對綠營質詢，深藍群體面前，馬英九也必須給一個交代。「馬英九曾是保釣青年，還說過『不惜一戰』，劉兆玄你準備好開戰了嗎？」國民黨立委陳根德如此逼問劉兆玄。馬英九6月17日與媒體見面時，進一步闡明，他的「不惜一戰」並非指挑起戰爭，而是通過和平方式，循法律途徑解決。

「熱血青年馬英九你在哪裡啊？你還要繼續當你的宅男嗎？」面對民進黨立委葉宜津的嘲諷，馬回應稱，30年來他一直有一個夢想，期望有一天能到國際法院，「代表中華民國參加捍衛釣魚台主權的訴訟」，只是這個夢想一直到現在都還沒實現。

「國防部」於6月18日派海軍基德艦搭乘多名立委赴釣魚島宣示主權，馬英九為解決國際爭端一再定下和平基調後，曾令媒體緊張期待的重大事件才告「和平」消解。馬政府也向質詢者表示，日方在經過交涉後，態度不錯，也應該循和平途徑解決。

「國立」政治大學太平洋研究所所長蔡增家評點道，馬政府在面臨第一個危機時，開始反應過慢，後來反應過度，仍欠專業。但是，6月15日晚出發的台灣保釣行動聯盟，首次得到海巡署護航保釣，上演了最驚險的一次保釣行動。

戰爭一觸即發

隸屬於中國統一聯盟的保釣行動聯盟，撞船事件發生後的6月14日前往日本駐台代表處抗議，但認為活動沒有撓疼日本，決定赴釣魚島宣示主權。

「民進黨執政時期，我們每次出海抗議，都遭到百般刁難，能夠出去就不錯了，」黃錫麟高興地說，「但是這一次，我們在臨出海前，突然接到通知，海巡署決定為我們護航。」

1962年出生的黃錫麟是個「老保釣」，經驗豐富，曾多次用彈弓攻擊日本海上保安廳直升機。此次出海比較倉促，因為租船困難，直到6月15日晚才啟航。「被日本軍艦撞了，要粉身粹骨的。」很多船老大這樣答覆他。這一次載他們出海的船老大，是黃錫麟多年的好朋友，很仗義地答應了。

在沒得到海巡署護航通知前，黃錫麟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此次出海會有什麼遭遇。「朋友的船值幾千萬呢，萬一被撞沉了，我拿什麼賠人家啊？我都想，真發生這事，我乾脆跳海死在那裡算了!」

6月15日22時，保釣船載著30個記者、12個保釣同志，朝釣魚島駛去。根據黃錫麟多次出海經驗，離岸40海里左右，即會有日本保安廳的艦艇前來阻艦，這一次肯定也不例外。

大家朝海面上望去，夜色茫茫，未見到海巡署的艦艇，但通過雷達，知道身後有數艘船尾隨航行。「快看，日本軍艦出現了。」只見一艘保安廳的艦艇朝保釣船逼過來。

日方艦艇越來越近，眾人正在緊張之際，只見左後方快速衝出一艘海巡署艦艇把日艦逼開。「海巡署，硬起來，硬起來！」保釣船上一片狂呼。

日艦被逼走後，行駛至凌晨4時，海面上出現保安廳偵察直升機。黃錫麟向記者描述，從前方望去，有20多條綠光，估計有20多艘日方艦艇列隊等候，其中有4艘橡皮艇快速包抄過來。

以往，日方的偵察直升機在保釣船僅隔5公尺的上空盤旋，利用螺旋槳強大的氣流衝擊保釣船。直升機上的駕駛員面目清楚可辨，黃錫麟因此發明了用彈弓打日方駕駛員的方法。這一次，因有海巡署艦艇護航，對方只敢在15公尺上方盤旋。

日艦開始喊話：「這裡是日本國領海，請你們立即停止航行……」過了一會，海巡署百噸級的警用艇上，基隆海巡隊長黃漢松拿起麥克風向日方反喊話：「這裡是中華民國領海，請你們不要阻止航行……」

此後，日艦開始噴水、造浪、噴煙進行警告，並用快艇衝過來阻航，海巡署艦艇也噴水向日艦示威。保安廳的快艇從左邊撞過來，海巡署艦艇就從左側擠過去，從右邊撞過來，則從右側擠過去。日艇想貼著船身上來抓人，但一直未能成功。

凌晨5時，離釣魚島越來越近，海巡署「偉星」號等4艘大型艦因吃水較深、擔心擱淺，在距釣魚台0.5海里處待命。保釣船由兩艘百噸和3艘五噸巡邏艇以U字型陪護著持續向釣魚島挺進，日方開始放阻攔索阻止深入。

本來黃錫麟等人有泅水登島插上「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打算。「千鈞一髮啊，我們正在作泅水準備時，我看見日本艦艇把炮衣拉下來了，我方艦艇上出現了『蛙人』，也在待命，要護送我們泅水。」

黃錫麟與各位保釣同志緊急商議，認為日艦眾多，布防周密，戰爭有可能一觸即發，跳下去未必能游上島，被日方抓去更是不划算，最終放棄泅水登島。保釣船決定在離釣魚島0.4海里處繞行一周，海巡署艦艇全程陪護。

6月16日14時，在海巡署9艘艦艇護航下，「全家福」號安全駛抵台灣。「如果沒有他們的護航，這一次保釣的後果真是凶多吉少。」黃錫麟非常感慨地說。他還表示，此次是派海巡署護航，如果派海軍護航的話，日本肯定就出動自衛隊了。

此次護航保釣，原本任命黃漢松為現場指揮官，但臨時秘密提升指揮級別，由海洋巡防總局主任秘書李茂榮登船指揮。為了不讓日方知曉最高指揮官在何艘艦艇上，李茂榮藏身於僅有五噸級的巡邏艇上。

海洋巡防總局隸屬於行政院海岸巡防署，原為內政部警政署的水上警察局（即保安警察第七總隊，俗稱「保七」），分成北、中、南、東4個機動海巡隊及16個海巡隊，1個直屬船隊，分界海域同海岸巡防總局，負責的是海岸之外的海域。其人員組成則多為警察出身，具有司法警察身份。回台後，愛國同心會即給海巡署送去感謝信。

大陸保釣團體大力聲援

大陸方面，中國民間保釣聯合會會長童增向本刊透露，此次台灣民間同仁保釣，缺乏經費，大陸一位愛國企業家緊急資助了9萬元，通過該會在廈門的班長李義強把錢匯過去，使之成行。這位企業家多年來一直資助保釣運動，但不願公開姓名。黃錫麟在出發前，曾與李義強溝通，李一再囑其保重，保持聯絡；安全回返台後，黃即給李報了平安。

撞船事件發生後，大陸保釣聯合會曾組織過數人到日本駐華使館示威，但被警方勸阻，兩次均未能成功。6月16日，童增召集大家開了一個緊急會議，決定向公安局提出「反日抗議申請」，並向外交部打電話質詢。沒想到，公安局第二天回復他們，申請已獲批准，抗議可在6月18日進行，但限定15人。

6月18日14時，聯合會15人前往建國門外日壇路日本駐華使館舉行抗議。他們統一身著T恤，前面綉有釣魚島圖案和「保衛釣魚島」文字，後面綉有「祖宗基業誓死必保」。大量外國記者和警察早已在此「嚴陣以待」，警察拉起警戒線，把記者和日使館各自圈起來，臨時封閉馬路。

保釣人士拉開橫幅，高喊「日本人滾出來」等口號，但日使館沒有作出任何回應。「中國人民不會讓日本在我東海竊取任何財富！你們的侵略行徑一定會遭到我中華民族的迎頭痛擊！任何敢於與中華民族為敵者，必遭身死國滅、天下共誅的下場……」宣讀完抗議書後，其發言人在警察陪同下，將抗議書置於日本使館門口，隨後高唱著國歌列隊退出現場。

該會於1996年由童增等人宣布成立，2004年在香港註冊成功。依據大陸相關法律程序進行申請，獲官方正式批准的反日示威，這還是首次。童增表示，奧運前這段時間，恐怕是建國以來最敏感的時期，他們能申請成功，實在很欣慰。

日方呼籲保持克制

在一場虛驚之後，日本政府發言人町村信孝當天對「台灣漁船和艦艇再度侵入」一事表示「極為遺憾」。據日本共同社報道，町村重申了日本固有立場，呼籲台灣保持克制，「雙方都有問題，我們已經向台方和漁船船長表示遺憾!」

日本的台灣問題專家、文部省教科書調查官門間理良認為，台灣舉動的背景是島內民族主義情緒膨脹所致。《東京新聞》6月17日的社論說，日本樂見兩岸的緊張關係趨於緩和，但眼見中華民族主義的共鳴，導致反日姿態高漲，對日本而言，將是「一大惡夢」。撞船事件後，台灣保釣的強硬態勢不斷，令日本甚為震驚。《產經新聞》則分析，5月份上台的馬政府，致使中華民族主義潛藏著的「仇日」心理抬頭。

馬政府為保釣護航一事，也刺激了日本右翼分子的民族主義情緒。6月17日，日本右翼人士到位於東京的台灣駐日經濟代表處示威抗議，並遞送抗議文書。抗議人士舉著「Z字旗」，高喊台灣官員滾回去。日俄戰爭時，東鄉平八郎在對馬海戰中獲勝，即升起「Z字旗」，此後「Z字旗」成為日本海軍的勝利標誌，其含義為：帝國興衰，在此一舉，全軍將士，務必奮勉。偷襲珍珠港成功後，日本海軍旗艦「赤城」號航空母艦的桅杆上也升起「Z字旗」。

在島內眾多媒體民族情緒激蕩之際，台灣《新新聞》周刊發文對民族主義情緒潑了些冷水，盛讚北京在對待此事上的理性。該文稱，撞船事件，實非如很多人所持的「日本陰謀論」，日本欲入常，必須改善與中國的關係。胡錦濤剛剛正式訪問東京，兩國初步達成東海開發協議，所以日方沒有理由在此時挑起爭執，給兩岸的中華民族主義提供動員議題。

釣魚島問題的結在哪裡？

這幾十年來，兩岸都根據歷史資料和海洋公約，口頭宣示中國對釣魚島擁有主權。但是兩岸處於不同時期，其態度和訴求仍有很多區別，在台灣方面更為複雜。

自從1970年代中日釣魚島主權之爭出現以來，國民黨執政時期，一貫堅持中國對釣魚島的主權。保釣運動在台港和美國留學生中轟轟烈烈展開。台灣名嘴陳文茜認為，在李登輝之後，12年來台灣首次燃起抗日情緒，「非常擦槍走火」。

從李登輝後期至民進黨執政時代，對釣魚島主權之爭則加以淡化。2002年9月，早已卸任的李登輝對日本記者表示，釣魚島是日本領土，曾在島內引發軒然大波。執政的民進黨態度含蓄委婉，只聲稱對釣魚島主權政策未改變，對李登輝的說法不清楚，未給予評論。而台聯黨則認為「阿輝伯」的說法很「務實」。國民黨、親民黨，新黨，自然痛斥李登輝是賣國賊。

周恩來在1972年會見日本公明黨委員長竹入義勝時曾指出：「不必觸及尖閣列島問題，與邦交正常化相比，這不是問題。」近年來公布的竹入筆記，則有更詳細的會談紀錄，其中談到，周總理對他說：「到現在為止，竹入先生是不是也不關心呀？我也不關心。但是在那石油問題上，歷史學者認為是問題。日本的井上清先生很熱心，不要把那一問題看得那麼重。」當時中共為了打開外交局面，正在運籌與日美改善關係，體現了把釣魚島主權之爭與邦交正常化分離的態度。

1978年，為交換《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准書，時任副總理的鄧小平訪問日本，再次申明了這一態度。他對記者說：「尖閣列島我們叫做釣魚島，這個名字我們叫法不同，雙方有著不同的看法，實現中日邦交正常化之際，我們雙方約定不涉及這一問題。這次談《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的時候，雙方也約定不涉及這個問題，從中國人的智慧來看，現在只有考慮用這種辦法處理。因為一旦觸及這個問題就說不清楚了。倒是有些人想在這個問題上挑些刺，來阻礙中日關係的發展。我們認為兩國政府把這個問題避開是比較明智的。這樣的問題放一下不要緊，等10年也沒有關係，我們這一代人的智慧還解決不了，但下一代比我們有智慧。那時也可以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這是鄧小平「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的著名講話。

這一原則也同樣適用於中國與東南亞諸國的部分島嶼歸屬之爭，直至胡溫政府仍在沿用，儘管隨著大陸民族主義的升溫，不再過多公開提及。大陸官方解釋過多次，「擱置爭議」的方法並不是指放棄主權，而是把「爭端」先放一放。

1990年代以後，釣魚島問題再度嚴峻，大陸的保釣運動直追港台，形成海內外共同關注、互為呼應的局勢。每當因保釣發生摩擦時，北京方面逐漸強化口頭的主權宣示。「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是中國固有領土，日本採取的任何單方面行動都是非法和無效的。」大陸民眾對外交部發言人這一表態已耳熟能詳。

日本自1972年開始控制釣魚島至今，兩岸的主權宣示，主要停留在言詞上。1990年代日本從官方到民間，對釣魚島的實際控制意識及能力不斷加強。1996年7月，「日本青年社」在釣魚台列嶼的北小島建了個鋁合金燈塔，向保安廳申請列入版圖；同月，日本政府宣布200海里專屬經濟區，把釣魚台列嶼列入其中。

一個月過後，「日本青年社」再度登島，豎起日本國旗。目前，釣魚島海域的巡護由日本海上保安廳第10和11管區的兵力擔任，大量日本軍艦和飛機日夜「守衛」著釣魚島，對一切意圖「非法靠近」的他國船隻加以驅離。

現代國際法有所謂「時效取得」概念，即指一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對於一塊土地連續地和不受干擾地行使主權，最終能獲得該土地，時效期認定一般為50年。日方對釣魚島控制已有30多年，而控制權未被中斷過，再過10多年，依現代國際法，釣魚島恐將成中國的領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