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論戰：進化與神創之爭

牛津論戰是達爾文進化論問世後科學與宗教展開的一次重要的正面交鋒，論戰的焦點問題是主張神創論還是進化論。論戰中，儘管進化論並未完全取得對神創論的勝利，但卻為進化論的傳播以及人們思想觀念的解放開闢了道路。經歷這次論戰，西方宗教與科學逐漸進入一個對話與調適的發展階段。

　　油滑的山姆與達爾文的鬥犬

　　1860年6月27日，英國科學促進會第30屆年會在牛津召開，其中動植物組因聽眾太多，故在30日將會場轉移至牛津大學新落成的博物館。近千與會人員包括科學家、宗教界人士、牛津大學的師生以及一些普通聽眾。會議的主題是達爾文的進化論，在達爾文的恩師亨斯洛主持下，論辯的兩位主角威爾伯福斯（下簡稱「威氏」或「主教」）與赫胥黎進行了一場激辯。

　　威氏是主政一方的宗教權威，英王的御用牧師。他長於演講辯論，鮮有敵者，人稱其為「油滑的山姆」。論辯的另一方赫胥黎則是達爾文進化論的宣傳者、捍衛者，自比為「達爾文的鬥犬」。

　　論辯開始後，主教首先發言，他以稍帶輕蔑的語氣、華麗的辭藻和流利的口才，引經據典，質疑、批評和否定進化論。在他看來，進化論只是一種科學假說，並不能稱其為理論，更遑論真理了。他尖刻地問赫胥黎是從其祖父方面還是從其祖母方面繼承了猿猴的血緣。赫胥黎反唇相譏說他寧願認一位猿猴當自己祖先，也勝似以一位以宗教偏見壓制、誤導正常科學討論的主教大人作為自己的祖先。針對主教的責難，赫胥黎結合大量的考古資料、動植物化石和年代考證對進化論進行闡明。赫氏的支持者胡克以及威氏的支持者菲茨羅伊等相互攻訐，場面一度失控。據說，當時在場的一位婦女被這種景象所驚駭而昏厥，被人抬出了會場。雙方爭論的白熾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牛津論戰是當時教會與科學較量的縮影，也是雙方矛盾累積的集中爆發，充分體現了大學與教會、科學與教義、新型知識群體與舊的宗教權威的抵牾已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辯論中，赫胥黎對主教機智有力的成功反擊表明，以「假設—演繹」取代培根式的「歸納—演繹」之科學研究範式，以進化發展觀念取代牛頓古典靜態物理學觀念，以職業科學家為代表的新一代知識分子取代中世紀僧侶階層在社會文化中的主導地位，已經成為了現代知識和文化發展的基本態勢。

神創論抑或進化論

　　牛津論戰的深刻內涵在於，它反映了科學與宗教在當時英國社會世界觀和價值觀上的衝突，圍繞神創論還是進化論這一核心論題，雙方展開了關於物種起源、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以及人的本質、自然秩序的機制三個主要問題的大辯論。

　　首先，在達爾文時代，神創論及其變種特創論仍是為人普遍接受的物種起源觀念。其主要觀點是，認為一切物種皆有上帝創造，萬物有類有別，每一物種都具有恆定不變的本質屬性。牛津論戰中主教的論辯正是基於這樣的信仰與神學前提，向反對者揶揄道，菜園裡的蕪菁怎能變成人呢？赫胥黎等進化論者，主張所有物種都是進化的結果，人與其他生物具有血緣關係，擁有共同祖先，他後來在其著作《人類在自然中的位置》中直接提出「人猿同祖」的論點。為了論證這一觀點，進化論者提供了大量來自古生物學、形態學和胚胎學的科學證據，例如自然界中某些物種的滅絕現象以及人類某些器官的功能退化等等，以此來否定基督宗教的神創論。但另一方面，進化論卻仍會碰到哲學論證上無窮倒退難題，難以對人類的起源作出形而上的解釋。

　　其次，人是上帝肖像的摹擬還是自然進化的產物？基督宗教堅信人是依照上帝肖像而造的特殊受造物。上帝的受造物存在等級差別，人居於受造物的頂端，為自然的中心，依照上帝的旨意統帥照管世界萬物，世界存在的意義由人而定。正是基於這樣一種神學目的論，主教在辯論中質問赫胥黎的共同祖先論。赫胥黎等進化論者則認為人的出現只是諸多偶然因素連環反應的結果，人和其他生物一樣不過是生命進化樹上的諸多分支之一，並不是遠離自然或自然之上的物種，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並非是來自上帝有目的的仁慈創造。至此，進化論者徹底否定了人類起源的神聖根基。

　　最後，自然受上帝神意的照撫還是自然選擇的宰制？對於自然的發生和運行機制問題，進化論者與神創論者的認識有本質區別。19世紀神創論最典型的一種形態就是自然神論，威氏就是一位自然神論的信奉者。自然神論認為自然是合乎上帝設計的有目的存在，和諧、完美、有秩序的自然來自於有智慧上帝的精巧設計。進化論者則以自然界存在的生存競爭，生物進化過程中的隨機性和破壞性的生物學事實,否定自然神論者所持的上帝完美設計的思想。他們提出具有革命性的自然進化機制說——自然選擇說。自然選擇，即「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他們以這種生動的自然圖景取代了自然神學設計論的目的論和機械靜態的自然觀，給予其沉重打擊。

　　牛津論戰似乎以赫胥黎為代表的進化論對以主教為代表的神創論的勝利而告結束。實際上，當時這場論戰只是雙方互有勝負。儘管如此，經過這次論戰，進化論還是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在相當程度上解放了人們的思想觀念。

趨勢：調適與完善

　　在現代科學與宗教關係史上，牛津論戰被視為一標誌性事件。此後，科學與宗教的關係儘管仍時有衝突，但總體的態勢是走向對話與協調，雙方在相互比較審視中進行自我調適和完善。

　　19世紀中葉以來基督宗教神學和思想發展的一個顯著特徵，即在於引入進化意識和思想。進化論深刻影響了基督宗教的聖經和教義理解、歷史研究和神學建構，出現了諸多試圖將神創論與進化論進行整合與調和的神學思潮。主要代表有懷特海的過程神學以及德日進的進化神學等。與此同時，羅馬天主教會也逐漸改變了對進化論的拒斥態度，1996年教會正式承認進化論的真理性。

　　從科學發展史來看，進化論自問世以來也經歷了一個不斷發展和完善的過程。繼達爾文提出進化論之後，又出現了綜合進化論、新達爾文主義、社會達爾文主義、智能設計論等進化論學說，它們都在某些方面發展或完善了達爾文的進化論。

　　（作者單位：南通大學政治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