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奪權篡位三部曲
大秦帝國為何短命?秦二世如何奪權篡位?趙高,是宦官還是人才?誰是秦帝國的真正毀滅者?日本就實大學教授李開元研究秦漢史30年,完成創新性的歷史作品《復活的歷史》,《秦帝國的崩潰》是其中第一部。本書選取秦末群雄競逐的這一段歷史,檢索史料,考察實地,體察文物,以期復活當時的歷史,供讀者瀏覽與回味。
前奏沙丘密謀背後的糾葛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始皇帝在第五次巡幸天下的旅途中染了病,車駕行至巨鹿郡南部的沙丘宮平台(今河北省廣宗縣西北大平台)時,病重不起。七月丙寅這一天,皇帝在病榻前口授遺詔,賜送遠在北部邊境監軍的長子扶蘇。遺詔由中車府令兼行璽符令趙高筆錄,主要內容是「(扶蘇)將所監領的軍隊託付與將軍蒙恬,迅速趕到咸陽主持喪葬」。遺書加封后尚未送出,始皇帝駕崩,享年50歲。
秦始皇有子女二十餘人,其中兒子15人,長子是扶蘇,幼子是胡亥,另外知道名字者,尚有公子將閭和公子高;女兒10人,史書上曾經提到過的,有李斯的兒媳,也就是李由的妻子。扶蘇為人剛毅而武勇,信任屬下,既能取信於人,又能激勵用人,最為始皇帝所器重,也為朝野上下所服膺。始皇帝晚年,獨裁加深,三十三年,焚書毀禁百家之言;三十五年,坑儒活埋諸生方士。對於焚書坑儒,公子扶蘇勸諫始皇帝說:「天下初定,遠方的百姓尚未能安集,諸生都是誦讀孔子、因循守禮的人,父皇以重法嚴懲,兒臣恐怕天下不安,望父皇明察。」秦始皇大怒,發落扶蘇出京到上郡,去蒙恬所統領的北部方面軍中出任監軍。
始皇帝晚年有一大疑政和失政,就是沒有立太子,明確皇位繼承人。扶蘇是長子,賢明而為皇帝器重,是朝野上下公認的繼承人。扶蘇的離京外放,對於皇帝的繼承問題和始皇帝晚年的帝國政局,不可不謂有重大的影響。
焚書一事,出於丞相李斯的建議。李斯是法家,他反儒反分封,對於先王之政和仁義道德都不以為然。扶蘇反對焚書坑儒,為儒生說話。他在政治主張和政策上,自然與李斯對立起來。李斯在始皇帝死後的不安,其政治上的根源,可以追溯到這裡。
秦統一中國以後,整個北部邊境,直接鄰接強大的匈奴,騎馬民族南下的威脅,遠至遼東,近及首都。始皇帝自視為天下唯一的君主,不能容忍對等和對抗。當他準備攻擊匈奴、佔領匈奴南下的進出基地———河套地區時,李斯曾經呈述不同的意見,李斯勸諫始皇帝說,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之間,有生活方式的根本差異,匈奴非定居無城郭,逐水草而居,如同候鳥遷徙,很難控制得了,草原騎戰和城守攻堅之間也有很大的差異。秦軍輕裝深入,軍糧難以接濟;攜輜重深入,則無法機動對應。佔領匈奴的地方無法常駐,捕獲匈奴的軍民無法役使,耗費大而收穫小,不是長久之策。始皇帝沒有接受李斯的意見,他任命蒙恬為大將,統領30萬大軍進攻匈奴,佔領了河套地區,設置了九原郡。蒙恬是進攻匈奴的主帥,李斯與蒙恬的政見分歧,由此留下根子。
扶蘇到上郡監軍,與大將蒙恬共事,關係融洽,一體同心。蒙恬的弟弟蒙毅,多年以來,一直在始皇帝的身邊擔當樞要重職。扶蘇是皇長子,皇位的第一繼承人;蒙恬是帝國北部軍大將,兼任首都地區的軍政長官———內史;蒙毅是內廷中樞政要,始皇帝最親信的侍從大臣。扶蘇與蒙恬共事,內有蒙毅的支持,皇長子與蒙氏兄弟在政治上攜手聯盟,成為始皇帝之下最大的政治勢力。扶蘇繼承皇位之布局,也由此形成。
李斯與扶蘇、蒙氏,政見上有分歧,人事上不同線。始皇帝在位,李斯因始皇帝的信賴而偏安,一旦扶蘇上台,首當其衝的政治變動,無疑就是李斯。宦官趙高是久在內廷深處的人物,他對權力極為敏感,他有自信說服李斯,因為他透徹地了解這種局勢,也了解李斯的為人。
而在人事上,因為扶蘇與蒙氏聯盟的關係,李斯也自然是站在了對立面。趙高是胡亥的老師,為了擁立胡亥,必須消滅扶蘇。他與扶蘇之間,是政治上的不能相容。趙高與蒙氏之間有嫌隙,主要是個人間的私怨。
趙高在中車府令任上時,曾經犯有大罪,交由蒙毅審理。蒙毅依法判處趙高死刑,剝奪其官職,削除其出入宮內的門籍。由於事關始皇帝身邊近臣,蒙毅判決後交由始皇帝複審定奪。始皇帝赦免了趙高,不久,官復原職,繼續擔任中車府令。趙高再次取得始皇帝的信任,皇帝出行,不僅車馬由他提調打點;皇帝璽印,也由他掌管;始皇帝進而將幼子胡亥的教育也委託給了他,可謂是看重有加。不過,這些都是表象的一面,死裡逃生以後,在趙高的內心深處,根植下了對於蒙毅及其蒙氏一族的仇恨。
趙高遊說李斯到最後,已經擺出了魚死網破的脅迫,李斯不得不聽從。趙高說動了胡亥,在要勸說李斯之前,曾經忍不住出聲喊道:「時機時機,迫在眉睫,整裝出擊,唯恐延誤。」他之所以如此深刻地感到時間和事情的緊迫,是因為正好在這時,一直跟隨在始皇帝身邊未曾離開過的蒙毅,臨時受始皇帝委託,外出祭祀尚未歸來,留下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第一步逼迫帝國繼承人扶蘇自殺
趙高說動李斯後,興高采烈地向胡亥彙報:「臣下奉太子之明命通報丞相,丞相豈敢有不奉命之心。」胡亥大為高興,三頭政治同盟結成。
胡亥、趙高、李斯聯手,開始奪權的政治行動。奪權的首要,是消滅最大的競爭對手扶蘇。扶蘇的背後有蒙氏和30萬秦北部軍,不可力取,只能謀奪。李斯與趙高迅速銷毀始皇帝賜送扶蘇的書信,另外製定遺詔,以丞相李斯承受皇帝遺言的方式,立胡亥為太子,同時賜書扶蘇、蒙恬,譴責賜死。偽造的遺詔具文如下:「朕巡遊天下,禱祀名山眾神,以求延年益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領軍數十萬屯駐邊疆,十餘年間,不能前進,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反而多次上書誹謗朕之所為,因為不能回歸京城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身為人子不孝,賜劍自裁。將軍蒙恬輔佐扶蘇居外,知其謀而不能匡正,為人臣不忠,賜死。屬下軍隊,交由副將王離統領。」
當時,扶蘇與蒙恬統領30萬大軍防衛北疆,九原、雲中、雁門以東一直到遼東,都是北部軍的防區。北部軍司令部設在上郡(今陝西榆林南部一帶),北部軍統帥蒙恬本職為內史,即首都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同時負有防衛首都地區的重任。李斯、趙高和胡亥,用車密載始皇帝遺體,瞞天下巡遊千里,大體上圍繞上郡環行,其用意,乃是配合遺書的發送,製造皇帝出巡北疆的行動,鎮撫北部軍隊,威懾在上郡的扶蘇和蒙恬。始皇帝死時,正值夏天,驅屍巡行,遺體腐爛發臭,於是命令車載百斤鹹魚,以擾亂屍體的臭味。
胡亥和李斯的使者抵達上郡,扶蘇接旨受命,開封讀始皇帝賜書落淚,入內舍準備自殺。蒙恬勸阻扶蘇說:「陛下在外巡遊,沒有冊立太子,遣派臣下統領30萬大軍鎮守邊疆,委任公子為監軍,關係到天下的安危,國本的穩定。眼下有使者攜書前來,馬上自殺,何以知道是真是假?望公子上書請求複核,複核無誤後再自殺,為時不晚。」皇帝高齡多病在外,突然有詔書使者來,要皇長子和大將自殺交出兵權,實在蹊蹺。蒙恬的判斷和勸告,合情合理。然而,扶蘇沒有省悟,他當即自殺了,留下了一句「父賜子死,何能復請」的話。
如果扶蘇不自殺,不管是再請複核,還是抗命拖延,秦帝國的命運將完全改觀,歷史將轉向不同方向。扶蘇自殺,蒙恬失去依託,他無奈地將兵權交與副將王離,但拒絕自殺,被軟禁在上郡陽周縣。
扶蘇自殺的消息傳到九原,緊張不安的胡亥、李斯、趙高大喜。他們馬上進入首都咸陽,發喪,公布遺詔,立胡亥為太子,繼位,號稱二世皇帝。李斯繼任丞相,主持政事。趙高升任郎中令,躋身於政府主要大臣之列,負責宮廷警衛。三頭執政的二世新政權,正式成立。
第二步誅殺蒙氏兄弟
二世皇帝即位以後,對於扶蘇的舊黨,首先是蒙氏的處置,成了政治上的首要課題。
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蒙恬被任命為大將,統領30萬秦軍攻擊匈奴,奪取河套地區,設置了九原郡,進而連接戰國時期秦國、趙國、燕國的長城,修築從九原直達首都咸陽的軍用高速公路———直道,將整個秦帝國的北部邊防牢固地統括起來,首都咸陽也由此解除了北騎胡馬長驅南下的安全之患。蒙恬的弟弟蒙毅,精通法律章程,行政幹練有能,深得始皇帝賞識信任,位至上卿。在始皇帝時期的政壇上,沒有可與蒙氏兄弟比況爭鋒者。
蒙毅在巡遊途中,受始皇帝委託外出祭祀,被就地囚禁於出使地的代郡,聽候二世發落。
二世與蒙氏兄弟間並無嫌猜。扶蘇自殺後,二世有意釋放蒙氏兄弟,繼續起用。然而,蒙恬與李斯是政敵,蒙毅與趙高有私仇,在消滅蒙氏的問題上,李斯、趙高二人利害一致。李斯和趙高擔心蒙氏一旦復權,將會威脅自己的權力地位,所以他們極力反對此事。趙高進言二世說:「臣下聽說先帝早就有意舉賢立陛下為太子,而蒙毅反對。蒙毅知賢而阻斷,使太子經久不得立,是為臣不忠而惑亂主上。以臣下之見,對於這樣的亂臣,不如誅殺,以免將來生亂。」二世不得不打消起用蒙氏的念頭。二世正式即位後,安葬始皇帝,大赦天下。蒙氏兄弟的處置,再一次成為二世政權施政焦點。在郎中令趙高和丞相李斯的極力主張下,二世皇帝終於決定蒙氏兄弟不在赦免之列,予以誅殺。
二世派遣御史曲宮為使者,抵達代郡,宣詔蒙毅道:「先主欲立太子而你阻難其事,丞相參劾你不忠,罪當誅滅宗族。朕不忍,准賜你一死,恩遇有幸,你自己決斷。」蒙毅自感冤屈,不肯自殺,回復使者說:「今指責臣下不能得先主之意,然而,臣下年少就仕宦於先主,多年蒙恩,幸得信任,直到先主去世,未曾有所逆迕。今又指責臣下不知太子之能,然而,先主巡遊,獨有太子跟從,其親近較諸公子絕遠,臣下盡知而無所疑異。臣下非敢巧飾言辭、強辯奪理以避死,擔心情事不實而羞累先主之令名罷了。懇願使者大夫能夠有所顧慮,使臣下死得明白。」使者曲宮並不聽從蒙毅的辯解,於是誅殺蒙毅,而後復命。
二世又派遣使者到上郡陽周,宣詔賜蒙恬自殺:「你的弟弟蒙毅有大罪,已經誅殺,你也有罪當伏法。」蒙恬道:「我蒙氏祖上父子,三代忠信,有功於秦。臣下將兵三十餘萬,多年駐守北邊,眼下雖然被囚禁,但勢力仍在,足以舉兵生亂。之所以自知必死而信守大義,是不敢辱沒父祖之遺教,不敢忘懷先帝之恩遇。蒙氏宗族,世代忠貞而無貳心,竟然招致如此結果,定然是出於奸臣逆亂,讒佞傾軋。」使者回答道:「臣下受詔令行法於將軍,不敢以將軍的話聞達於上。」蒙恬喟然長嘆道:「我蒙恬也是罪有應得,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築城萬餘里,其間豈無截斷地脈、斷絕生命之根的事情?或許,這就是我蒙恬的罪過啊。」於是吞毒藥自殺。
秦的將帥計功升遷,官吏積勞累進,法治之下,吏治賞罰分明,井然有序。始皇帝統一天下以來,從未誅殺功臣,也不無端株連大臣,政權內部安穩。二世殺蒙氏,開無過誅殺大臣的先例。在咸陽朝廷的百官中,不安的情緒開始滋生。
第三步殘殺骨肉至親
李斯和趙高施壓說服二世皇帝,剷除了自己的政敵。
然而,胡亥以幼子行陰謀殺長兄搶班即位,宗室大臣之間頗有疑問。特別是十幾位兄長的存在,使二世不得安寧,始終如芒在背。
胡亥將自己的不安心情說與趙高聽。趙高說:「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們都心存疑問。諸公子儘是陛下的兄長,大臣們都是先帝的老臣,陛下即位,諸公子面從心誹;臣趙高居中任事,大臣們怏怏不服。臣趙高宦事主上,日夜戰戰慄栗,如此情況下,陛下哪裡能夠有安寧可言?」二世問道:「怎麼辦才好呢?」趙高出謀劃策,一是越級提拔新人,製造感恩的新貴取代居功的老臣;二是無情地製造反罪冤獄,使人人自危,上上下下陷於表忠自救的恐懼中,自顧不及,無暇滋生謀亂的余念。趙高不愧為權力鬥爭的高手,他的極權二術,不僅讓二世連連稱是,下令如是實行,而且千古流布,成為獨裁者實施專制極權之通用伎倆。
於是趙高網羅罪名,將秦公子十二人戮死於咸陽,公主十人(分裂肢體而殺之)死於杜縣,財產一律沒收,親近多所株連。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軟禁於宮內,最終被定以「不臣」之罪判處死刑。所謂「不臣」,就是失臣下之禮義,引申就是對主上的不敬,再引申就是妄圖謀反了。公子將閭最是謹慎重禮的人,他實在是冤屈不服,對傳達判決的使者申辯道:「朝廷的禮節,我從來不敢不服從;朝廷上的序位,我從來不敢不遵守;接受上命而有應對回答,我也從來不曾有過失辭欠禮,何以叫作不臣?只求明了自己的罪名而死。」使者只是說自己是奉詔書行事,催促將閭服罪。可憐將閭兄弟三人呼天不應,含冤引劍自殺。
在殺戮的恐懼之中,公子高曾經打算逃亡,又擔心株連他的家族,走投無路之下,上書二世請求讓自己為始皇帝殉葬。二世准其奏,賜錢十萬築墓陪葬於始皇帝陵,就沒有株連公子高的家族。皇子王孫日暮途窮之哀鳴,至今讀史尚回蕩耳邊。
二世即位以來,恐怖和迫害像瘟疫一樣擴散開來,群臣人人自危,百姓們驚恐不安。短短不到一年,山雨欲來的氣氛,已經瀰漫整個秦帝國。大廈將傾,前兆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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