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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瓦爾登湖

文/歲月沉香

「我生活在瓦爾登湖,再沒有比這裡更接近上帝和天堂,我是它的石岸,是他掠過湖心的一陣清風,在我的手心裡,是他的碧水,是他的白沙,而他最深隱的泉眼,高懸在我的哲思之上。」時年二十八歲的梭羅在書中深情地寫道。我猜沒有誰比他更懂得瓦爾登湖的寂靜之美了。這位從哈佛大學畢業的高材生,放棄了從事傳統意義上正經而優渥的工作,隱居在瓦爾登湖畔。他在那裡沉思冥想,一絲不苟地寫下他與林中麝鼠、山雀以及各類鳥獸打交道的日子,各種尋常小事他寫得溫文爾雅,無拘無束。我讀了之後,如臨其境,彷彿掠過瓦爾登湖心的那縷清風,隔著千山萬水穿過百年時光緩緩吹入了心裏面。

當梭羅單身隻影,拿了一柄斧頭,跑進無人居住的瓦爾登湖畔山林中,多數人驚訝於他這種不合時宜的行為,對之冷落甚或譏誚。時至今日,依然有質疑者以為他不過逃避世俗故作深沉之態,對其提倡的簡樸生活不以為然。推崇他的人也多半順勢而為,類似於多年前滿大街人一邊哼唱著「我想要超越這平凡的生命」,一邊卻鑽進熙熙攘攘的俗世里。梭羅的瓦爾登湖,在某種程度上,也許只是我們乏善可陳的生命里意淫的詩意棲居地,供我們釋放生活的種種不滿和對遠方的嚮往之情。儘管,我們當中有些人已經厭倦了眼前的苟且,卻下定不了決心過一種詩意而清明的生活。

我想,二十八歲的梭羅,正如每一個年代裡普通的年輕人一樣,充滿著正常的青春焦慮,未曾明白生活的意義卻想要窺探個究竟。唯一不同的是,他決意拋棄自己,遠離人群,卸下各種身份角色的束縛,返璞歸真,以此審視人生。他播種、耕耘和收穫,他傾聽、觀察和默想,享受季節輪迴,陽光雨露,空氣中的各種氣息及味道,甚至於夜的一縷細聲。凡此種種,對他而言,都是美妙的體驗,「比一座月亮一般高的紀念碑更值得銘記」。

我以為,在人生的某一階段,讀一讀梭羅的這本書,自有其好處。在這一階段,如果你恰好深陷焦慮的泥潭裡,荷爾蒙、虛榮和不斷膨脹的慾望,宛如烈火噴薄之際,就更應該借一瓢瓦爾登湖的碧水,熄滅內心熊熊燃燒的慾念之火。書里正言警告人可能失去最寶貴的東西,譬如人們可能陶醉於功名利祿的追逐之中而忘記了等一等自己的靈魂,抑或是疲於生計奔波而無暇度過一個靜謐的夜晚。與此同時,梭羅也願意化身為慈悲的造物主,安慰在現實社會中屢屢碰壁不被認可的那一撥兒。他說,「夕陽反射在濟貧院的窗上,像照耀在富人窗上一樣光亮;在那門前,積雪同在早春溶化。我只看到,一個安心的人,在那裡也象在皇宮中一樣,生活得心滿意足。」類似閃亮的泛著哲理的句子比比皆是,梭羅天馬行空,信手拈來,一語擊中人心,給人撫慰、共識或啟迪。

除此之外,全書洋溢著對天地萬物抑制不住的讚美之情,這讚美之音純凈如月光之夜流淌的笛聲,溫柔如情人耳側天真的呢喃。在那些孤獨的時刻,梭羅縱情徜徉在自然懷抱之中,內心感到無比愉悅,對生活自有一番無法述諸的情意,不得不靠書寫一吐為快。他筆下,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樹木鳥語蟲鳴,構成了一個渾然一體自在奇妙的世界。從清晨吹拂而過的微風到落日時分波光粼粼的湖面,從四月的雨滴到冬夜裡悄無聲息的一場大雪,無一不給人以故園之感。在閱讀的某些瞬間,我彷彿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在鄉野度過的美妙時光中。我記得春雨過後散落一地的粉色花瓣,夏夜裡的流螢四處飛竄,南風把梔子花香吹得遠遠的,以及許許多多個起風的夜晚,我卧床而眠,聽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從一個村莊到另一個村莊,此起彼伏綿延不斷。如此種種,不足一一道矣。這些細微的情節,我不曾對人談起,也無從談起,可它們在我日後遠離鄉野的孤獨歲月中時時閃現,匯成一條蜿蜒的河流,夾雜著莫可名狀的甜蜜與憂傷,流向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世界。那個世界,是最初的信仰,是梭羅的瓦爾登湖,是被鋼筋水泥覆蓋的泥土地,是失落疲憊之際大自然饋贈給人的最厚重也最寂靜的愛。

顯然,對自然和天賜生命的禮讚,是《瓦爾登湖》奏響的一曲悠揚交響樂,但如果梭羅僅僅是謳歌自然,順帶賣弄才華和思想,那麼《瓦爾登湖》也不足以成為典範流傳至今。事實上,正是梭羅本人使得《瓦爾登湖》比一般書籍更具魅力。當我們在忙著給自己歸納定位,努力向普世的價值觀靠齊時,他獨立特行,自成一體,因此逃脫了概括和歸類。他隱居瓦爾登湖畔,卻無意去做一個隱士,只不過順應本心,過一段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當他覺得夠了,就走了。在我看來,他生活得挺像三毛筆下的那棵樹,一半在土地里安詳,一半在風中飛揚;一半灑落陰影,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但在另一些人看來,他卻是個怪癖之人,簡直有點一意孤行,不可理喻。這類人,他們熱衷在生活中給周遭人也給自己貼上各色標籤,以此區分白富美、窮矮挫、有權有勢者和手無縛雞之力者。而對梭羅而言,他的眼中恐怕只有兩類人,自由與不自由之人,這種天真的思維模式在高度社會化的人眼裡未免像個未開化的原始人。如此評價,不絕於耳,梭羅不以為意,他壓根就沒在乎別人眼中自己的模樣,只是一心一意去過好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深知生命的獨特性,並奉勸世人不要模仿,不要比較,更不要因襲別人的生活方式。他說,「如果一個人跟不上他的伴侶們,那也許是因為他聽的是另一種鼓聲。讓他踏著他聽到的音樂節拍而走路,不管那拍子如何,或者在多遠的地方。他應否像一株蘋果樹或橡樹那樣快地成熟,並不是重要的。」這句話和楊絳先生在一百歲感言中寫的「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想活得燦爛點,最好能讓全世界看見自己的光亮。好的人生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我們無從評判,也無需評判。但若一個人了悟到對生活應該時存感激之心,盡量活得簡樸自在些,同時不忘初心,不失自知之明,心無旁騖去過自己渴求的生活。那麼,不管他是隱居深山還是身處鬧市,位居權貴還是匍匐塵土之中,也算是入了梭羅的黨,活在那片屬於自己的永遠澄澈明凈的瓦爾登湖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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