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名妓蘇小小:山水大地的女兒,在青樓里也有乾淨的愛情

Vol.017

唯有山水大地的女兒,才能有如此純粹乾淨的靈魂。

自古煙雨江南是出美女才女奇女子的地方。煙花揚州地,八百里秦淮河,小橋流水姑蘇城……

都及不上半個西湖。

有美女的地方,就有故事。

西湖上有長橋,情人相送的地方。卿卿我我,難捨難分,橋不長,情長;有斷橋,殘雪掩映,橋似斷非斷,橋未斷,情更是藕斷絲連。

還有西泠橋,橋邊有兩座孤墳,一座裡面是千古名妓,另一座裡面是一代名僧,名妓叫蘇小小,名僧是蘇曼殊。

「誰遣名僧伴名妓,西泠橋畔兩蘇墳」。

一個妓女,一個佛僧,名妓好才貌,名僧偏多情。兩個相隔了近兩千年的人,以這種方式相遇,似乎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他們都是純粹而乾淨的人。

大地山水孕育的女兒

「燕引鶯招柳夾途,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仿,家住西泠妾姓蘇。」

一千多年前的西湖上,畫舫來往如織。船上鶯歌燕舞,西湖一半綠水,一半紅粉。浮著一滿湖的浪子和佳人。

如果說那時的西湖像一個表演的舞台。上面這首詩,就是一代名妓蘇小小出場的自白。

蘇小小的出場不是坐船,而是坐車。羊車,她自己設計的。

相傳,蘇小小祖上本為官宦,但到了爺爺輩卻淪落到了錢塘做生意。雖然商人當時的社會地位在最底層,蘇家畢竟是書香門第,溫書習字的家風卻一直都在。

沒地位,好在還有錢。

家道殷實,小小自幼無憂無慮,逍遙自在。西湖,就是她天然的遊樂場。

可惜好景不長,父母相繼去世,小小被寄養在姨媽賈姨家裡。

小小成了孤兒,更愛去西湖邊了。只有那無邊的山水,才盛得下她無盡的哀傷和孤獨。

一天,她正獨自游西湖。又熱又累,坐在一棵大柳樹背後的青石板上休息,看見一輛豪華的牛車從眼前駛過,裡面坐著快樂的男女,張揚的談笑聲在西湖上,在小小的心裡,蕩漾。

小小迫切想要有自己的車,一輛能夠坐著環遊西湖的車。

但什麼樣的人坐什麼樣的車,馬車,牛車,還是驢車;三門,兩門,還是沒門,當時都有明確的規定,任何人不能僭越。

小小沒品沒級,能坐什麼車呢?

她回家自己設計了一款不叫車的車。

車很小,小得只容得下小小小小的身體。拉車不用牛馬驢騾,她央求賈姨去牲畜市場牽回了一頭高大威猛的山羊。

小小稱自己的車為油壁車,後人稱其為油壁香車。獨一份,歸小小特有。

從此以後,小小駕著她的羊車暢遊在湖山雲水之間。興起的時候,還要即興高歌,唱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首詩。

及笄之年的蘇小小,可以說很不低調了。

既然日後能夠成為錢塘第一名妓,小小的美貌自是不用言說。長在書香門第,又自幼聰慧無比,她的才足以叫人驚嘆。從小自由爛漫,還帶了那麼一股仙氣。

那時的西湖,本來就是狂蜂浪蝶的天堂,各種故事的孕育地,或俗或雅。

小小的艷名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蘇杭。就有那些有錢的富家公子,有權的高官子弟,有時間的地痞閑漢,慕名而來。

小小卻只見兩種人,第一種是有才能和自己飲茶對詩的,第二種是狂放不羈看起來可能有才而且有趣的。

她有個閣樓,是父親在時建的觀景台,名為鏡閣。就在西湖邊上,後面院牆靠著半座青山,前面窗子含著整片西湖。站在閣樓上推窗而望,前面一湖水,後面一座山,蘇杭盛景的精華就在眼前了。

小小很是喜歡這個閣樓。索性就將自己的閨房搬了進去。睡時在夢中聽玉人吹簫,醒時在樓上看花開花謝。

小小是有規矩的。談得來的,就邀請到閣樓上坐;談不來的就樓下隨便敷衍;看不順的,直接讓他滾蛋。

侯府哪有青樓乾淨

日子過得自在,逍遙,也愜意。

但也有不得不操心的問題,父親留下的積蓄殆盡,後面該靠什麼生活?

按照姨媽的意思,就在那富家子弟、王公貴族中擇取一個嫁過去,無論是做妾做小,總可以保一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但小小不答應。

王府深宅,瓊樓玉宇,高牆大院,在小小看來,哪裡比得上這西湖的山水景緻?都不過是黃金做的監牢。進去了,可就再也沒有出來的自由了。

小小天真爛漫,讓她去做個籠中的金色雀,和殺了她沒有什麼區別。她要的是那份閑適和自由,可不圖什麼錦衣玉食,玉液瓊漿。

不被錢財、權勢羈絆,縱情山水間,那才是小小要的生活。

「既然上天給了我如此美貌,如此才華,我何不就以此為資本,逍遙自在過一生呢?」這是小小的打算。

「雖說是一入侯門深似海,但一入娼籍更是沒有回頭路了啊!」賈姨提醒小小。

「誰說我要回頭呢?大家都瞧不起青樓是個骯髒的地方。可有誰知道,比起那些爭權奪利,仗勢欺人,為富不仁的勾當,比起那些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全身一股銅臭味的偽君子,青樓不知道要乾淨多少倍。青樓簡直就是最乾淨的地方。」其實,哪裡是青樓乾淨,分明是侯府太臟。

賈姨還不放心:「一旦入了青樓,就難免要在很多人的指指點點下生活了。」

小小無所謂:「我只要自己逍遙快活。哪裡管得著別人怎麼看,怎麼說。」

小小心意已決,賈姨無可奈何。

錢塘第一名妓,就此亮相。

初遇阮郁

與其說妓女,不如說蘇小小是個藝人。賈姨就是她的經紀人。

小小將鏡閣的牌匾撤下來,換了個「慕才閣」的匾。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有錢沒才沒品行的人,小小不接待。有才有品行沒錢,小小也可以接待。

每天慕名而來的客人絡繹不絕。全都不惜花費重金,只為一親芳澤。

然而天下有才的人本來就少,能夠和蘇小小坐論高下的就更少。大部分都被賈姨擋在了門外,連小小的面都見不著。見了小小面的,又絕少能夠上得了慕才閣。

小小年齡尚小,未及破瓜,好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通,關鍵還長得勾人心魄。賣藝不賣身,也不愁沒人來花大把大把的銀子。

雖然掛牌做生意,但小小大部分時間還是喜歡駕著她的油壁車,在西湖的山水間遊玩享樂。

一日,小小又駕車在西湖邊遊玩。迎面走來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年。

若是在平日,為了躲避一些無聊登徒子的糾纏,小小早早就繞開走了。

然而,這一日,小小分明看到馬上的少年風度翩翩,氣宇軒昂。心裡已經有了幾分喜歡。

既然喜歡,還要繞開。不存在的。小小的習慣是,既然喜歡,就要迎頭趕上去,還要盯著他看。最好還能捉回家去,約到慕才閣上,一起看西湖美景,品好酒,喝好茶,談詩詞歌賦,談人生哲學……

就這樣,小小趕著羊車,少年騎著大馬。就那麼直愣愣在西湖邊上狹路相逢,誰也不讓路,互相盯著對方看。就差了一個開口搭訕的借口。

天公作美。少年的馬忽然發瘋了似的搖頭顛尾,雙踢騰空,只把個俊俏少年顛下地來,摔了一身泥。

小小趕緊下車。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過錯,趕緊湊上去賠罪:「實在對不住,小女子一時冒昧,驚了足下坐駕。」

少年起身還禮,卻答非所問:「在下阮郁,尚未娶妻。」

小小回答:「小女子錢塘蘇小小,也未婚嫁。」

以身相許

話說這個阮郁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宰相的公子。正好奉了父命,來錢塘辦公事,趁機遊覽西湖盛景,卻遇到了蘇小小。

兩人通完姓名,隨即相別,各自回家。

第二天,阮郁卻備了厚禮,來見賈姨。

賈姨見了也是滿心歡喜,引他來見小小。小小隨即把他引到慕才閣樓上,看西湖,品茶,喝酒,談詩詞歌賦,訴滿腹衷腸。

二人相悅。當晚,阮郁就宿在了慕才閣上。湖上鴛鴦戲水,鴛鴦被裡情人合歡。

賈姨正在考慮找個合適的人為小小開苞破瓜。現在有宰相的公子在,也是求之不得。

從此以後,小小閉門謝客,只陪阮郁一個人。兩個人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其他人就不答應了。三五成群來到賈姨家質問:「你們家小小不是說不嫁入高官侯門的嗎?現在還不是照樣?說得那麼清高,到頭來還不是照樣是個勢利的人?」

賈姨也懶得和他們理論,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我們家小小嫁給誰關你們屁事!即使不嫁進侯門,照樣沒你們屁事!」

小小更是懶得解釋。合不來,別說侯門,帝王她也不嫁。合得來,別說侯門,帝王她也嫁。

就像三毛遇到荷西。

荷西問三毛:「要嫁一個多少錢的丈夫?」

三毛說:「不中意的,百萬富翁也不嫁;要是中意的,億萬富翁也嫁。」

荷西就嘆了口氣說:「你說來說去還是想嫁有錢的。」

荷西不甘心又問:「像我這樣的呢?」

三毛回答說:「那能吃飽飯就行了。」

荷西再問:「那你吃的多不多?」

三毛就說:「不多不多,以後還能少吃點」

痴心被負

不知不覺間,時間過了一年有餘。老宰相聽說兒子在外眠花宿柳,流連忘返,十分生氣。寫信催阮郁回家。

溫柔鄉里正溫柔,阮郁哪裡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依然只和小小花前月下,耳鬢廝磨。

倒是小小想起自己畢竟是一個青樓歌妓,有些不放心。阮郁就指著一棵青松發誓:「我對你的心,就像這棵松樹,就算所有的樹木都凋零了,我也不改我的心志。」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泠松柏下。」

京城和錢塘相隔了數百里之遙。在那個車馬很慢,書信很遠的年代,鞭長莫及。老宰相也無可奈何。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

老宰相又寄來一信。信中說,雖然小小是青樓歌妓,但也聽說了她的盛名,才氣逼人,品德無虧。答應他和小小的婚事。

把阮郁和小小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兩個人還沉浸在歡喜中沒有醒過來,老宰相的信又來了。信中說自己病重,催阮郁趕緊回家。

匆忙之間,兩人話別。阮郁承諾,處理好父親的事情,必定第一時間來接小小回家。

誰知道,阮郁從此一走,再無音訊。只留小小孤獨一人,相思難解,無法釋懷。

「夜夜常留明月照,朝朝消受白雲磨。」

原來老宰相併沒有生病,只是想騙阮郁回家而已。此前說答應他和小小的婚事,也只是緩兵之計,為的是先讓他放鬆戒備。

阮郁一回家,老宰相就劈頭蓋臉恬不知恥、敗壞家風、顏面盡失、忤逆不孝好一通臭罵,隨後就將他關在家裡,還給娶了一房門當戶對的妻子。

老奸巨猾。果然,侯門從來不幹凈。

又過了差不多一年。小小才收到阮郁的一封書信。當時的阮郁已經初為人父。他在信中說,請小小放心,雖然自己在父親的威逼之下娶妻生子,但希望小小再等等他。他一定把娶回去做小妾。名為小妾,但一點不會虧待她。

嫁入侯門,做姬做妾,小小用得著等到今天?

小小沒有回信,凄然一笑而已。

薄情公子負心漢。果然,侯門比青樓還臟。

放浪形骸

從此以後,小小重新開門接客。而且只要有錢,來者不拒。

這下可高興壞了錢塘一干少不正經的紈絝子弟,老不正經的父老鄉紳。真可謂客似雲來,金以斗量。

小小,名副其實成了一個妓女的樣子。

其實,她原本就是妓女。只是遇到阮郁以後,存了些幻想。現在幻想破滅了,只好實實在在做了妓女。

阮郁沒了,接不接客,接什麼客;是不是妓女,有沒有妓女的樣子,也已經不重要了。

本來,蘇小小的一生很可能就這麼過下去了。

直到又一天,她又駕著油壁車去游西湖,又遇到一個書生,又在她面前摔倒了。

但這次不是被顛下了馬。他根本沒騎馬,而是走路走不穩,東倒西歪。

餓的。

小小上前問訊。這個書生叫鮑仁,正準備上京趕考。但兜里沒有錢,別說上不了京,飯都好幾天沒吃了。

小小把鮑仁帶回慕才閣,供其飲食。吃飽喝足後,發現鮑仁才華了得,腹中頗有文章。對答之間,甚至讓她看到了阮郁的影子。

小小留下鮑仁過夜。第二天,送鮑仁上路,資助了他很多錢,作為他進京考試的盤費。

鮑仁當下感激涕零,磕頭如搗蒜,指天發誓,一定不忘小小厚恩,等他金榜題名,一定回來接小小。

鮑仁走後,小小又是日夜懸望。

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好在她的心已經傷過一次了,再傷一次,就沒有那麼痛了。

香魂歸去,唯山水不負

鮑仁沒來,孟浪卻來了。孟浪時任錢塘觀察使,也是個飽讀詩書的文人,對蘇小小很是痴迷,多次邀她相見。無奈正是小小心灰意懶的時候,懶得搭理他。

一天,正值隆冬,西湖上雪落紛紛,梅花綻放,雪花梅花交相輝映,孟浪看得痴醉,又想起蘇小小來。再派人去,半請半強迫,要蘇小小來西湖上陪自己看雪賞梅。

初見蘇小小,孟浪雖然被她的美貌驚了個半身不遂,但因為屢次遭拒在前,卻愣裝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就要出題考一考小小。

「久聞小小才名。今日西湖上大雪紛紛,寒梅爭艷。不知道小小能否就眼前此景吟詩一首,也讓孟某開開眼?」

小小不僅作出了詩,還作得很好。不僅吟出了眼前的景,還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並揶揄了孟浪的無聊、無趣。

「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

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孟浪倒不失是個文人,又拜服於小小的美貌和才情,並不計較。兩人就西湖遊船上相對而坐,對飲賦詩,共賞西湖美景,倒也投緣快活。

哪知道就是這一日,小小染了風寒。回去竟然一病不起,以至於就這樣病故了。剛二十歲出頭,正是一個女人的黃金年華。

小小臨死時,一腔的深情、思念,滿肚子的委屈,她一個字都沒說。只留下夙願:「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負一生愛山水。」

其實,她何止愛過山水。只是其他的都負了她。她的心冷了,懶了,再也不想傷心,只能寄情山水了。因為只有山水,不會負她。

小小死了,鮑仁卻回來了。

鮑仁此去,果然駿馬得騎,朝服加身,好不神氣。朝廷任命他為滑州刺史,上任途中,順路經過錢塘蘇小小家,卻正好趕上了小小的葬禮。

大恩未報,恩人先死,鮑仁撫棺慟哭。既然沒有在她活著的時候報恩,就只能在她死後彌補自己的遺憾了。

鮑仁為小小舉行了非常隆重的葬禮,並遵照她的遺願,將她埋在了西泠橋畔。墓上蓋了一間六角亭,同樣能夠眺望整個西湖。鮑仁題名為「慕才亭」。

那又怎麼樣呢?小小已經死了,滿懷著怨望、不甘和委屈。現在,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許,只有後來的李賀能夠理解蘇小小,他寫了一首《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我的心是乾淨的」

當年小小的父親死後,母親無以為生計,只好委身青樓,做了個妓女。

臨死時,把小小叫到病榻前,反覆說著一句話:「我的心是乾淨的。」

她大概是怕小小會看不起自己吧。

小小卻用短暫的一生,表達了自己的對母親的理解。

小小一生愛過山水,愛過阮郁,愛過自己。

小小一生,睡過很多男人。

小小的心,也一直是乾淨的。

也唯獨縱情山水之間的小小,才能這樣純粹、率性而乾淨。

參考文獻:

1.玉台新詠,(南北朝)徐陵編選,上海古籍出版社。

2.陶庵夢憶·西湖夢尋,(明)張岱,中華書局。

3.蘇小小傳,文星傳,中國文史出版社。

4.本文有眾多演繹成分,並沒有史料,僅供一笑。

◎本期編輯? 玉兔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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