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_晚年歸隱剡東考——兼及墓葬問題
一、王羲之晚年歸隱剡東之原因
關於東晉北人南來避難的士族歸隱江左會稽的原由,已故史學家陳寅恪先生在《述東晉王導之功業》一文,引證豐富,論議入微,此不復及。琅邪王氏當時亦為遷徙會稽之大族。在琅邪王氏中,王導以門閥士族的身份掌握東晉國柄,成為江左勝流者;而後世以文化藝術成就最高者即是王羲之。本篇論及王羲之卒年按陶弘景《真誥?闡幽微》注與張懷瓘《書斷》之昇平五年卒,年五十九之說。依此逆算,羲之當生於晉惠帝太安二年(303)。據《晉書?王舒傳》:「及元帝鎮建康,因與諸父兄弟俱渡江委質焉」語,推論王羲之於建興元年(313)南渡(1),時年十一歲。太寧三年(325),羲之任秘書郎,咸和二年(327),為會稽王友。咸康二年(336),由會稽王友改授臨川太守。時與羲之齊名的太原王述從驃騎功曹出為宛陵令,位於羲之下。後王述補臨海太守,遷建威將軍、會稽內史。永和七年(351),王述因母憂去職,王羲之代其為會稽內史。代任期間,「而羲之甚輕之,由是情好不協」。(2)服終,王述代殷浩為揚州剌史,加征虜將軍,位於羲之上,會稽郡於他的治下。在檢察是郡時,因辦其刑政,「羲之深恥之」。永和十一年(355),王羲之「遂稱病去郡,於父母墓前自誓」。(3)「羲之既去官與東土人士盡山水之游,弋釣為娛。又與道士許邁共修服食,採藥石不遠千里,徧游東中諸郡,窮諸名山,泛滄海,嘆曰:『我卒當以樂死。』」(4)自永和十一年王羲之棄官後即歸隱剡東,六年後卒。王羲之入剡居住時間始於何時,因史料匱乏,今不能考。《道光嵊縣誌》:「(王羲之)《宅圖帖》:『丘令送此宅圖,雲可得四十畝,爾者為佳,可與水丘共行視,佳者,決便當取問其價。』此宅似即金庭,蓋在郡日遣人行視者。設在蕺山,則無須圖矣。」故知王羲之在任會稽內史時,即遣人於剡東行視擇定宅地。剡乃古地名,因剡溪而出。剡東,即剡溪之東,位於今浙江省新昌境內。高似孫《剡錄?縣紀年》:「漢剡縣屬會稽。唐武德四年(621)平李子通,以剡縣立嵊州及剡城縣。」又《元一統志?紹興路》:「梁開平二年(908),吳越王錢鏐以此地人物稍繁,始分剡縣十三鄉置新昌縣。」古之剡即今之新昌、嵊州地域。是地處曹娥江上游,位於會稽山、四明山、天台山交叉盤結之區。群峰過峽,眾山關健,層巒疊嶂,洞穴幽奇。李白《秋下荊門》有「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句,讚美剡之風光。《剡錄?序》:「山陰蘭亭禊,剡雪舟,一時清風,萬古冰雪。……天下多奇山川,而一禊雪,致有爽氣,可謂人矣!江左人物如此,然二戴在剡,王謝在剡,孫阮輩又在剡,非天乎?漢迨晉永和六百餘年,右軍諸人乃識剡。」真是白居易所稱,「東南山水越為首,剡為面。……夫有非常之境,然後有非常之人棲焉。」(5)陳寅恪先生指出,王羲之是我國文學藝術史上特出之人物,「其欣賞自然界美景之能力甚高,而浙東山水佳勝,故於此區域作『尋田問舍』之計……」(6)是說固可成為王羲之歸隱剡東之原因。而本篇認為,尚有以下兩因素。一是宗教信仰。琅邪一帶地處濱海,是神仙學和道教的重要發源地。東漢以來,此地道教熾盛,琅邪王氏即世代信奉五斗米道。陳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中說,六朝人最重家諱,而「之」、「道」等字則在不避之列,實與宗教信仰有關。琅邪王氏從王羲之一輩起,名字上屢世都帶一個「之」字,「之」實為天師道之符號,而與名諱無關。吳會臨近濱海,當時亦是道教之地域。《三國志?孫策傳》注引《江表傳》載,漢末,年過百歲的于吉曾「往來吳會」,傳播五斗米道,為孫策所殺。此載雖未可信,但天師道起自東方,傳於吳會,亦不盡誣妄。《剡錄?紀年》引《道書》:「『兩火一刀可以逃。』言剡多名山,可以避災也。……自漢以來,擾亂不少,故剡稱福地。」《道經》名之七十二洞天。故王羲之居剡,是由於信奉天師道之關係,此乃地域薰習,家世遺傳之然也。此時不獨王羲之,另如許邁、郗愔、郗曇、殷仲堪等及王羲之諸子皆為天師道浸染傳習而盤桓於會稽、剡中。二是身體因素。王羲之出生於琅邪,是地自古開採多種重金屬類以製造青銅器。中國古代青銅器製造法,最早見於《考工記》,它由銅(Cu)68?95—70?00%與錫(Sn)22?48—24?65%、鉛(Pb)5?25—6?84%合成。(7)無論是開採還是灌鑄,這種金屬元素對環境的破壞性很大。王羲之自幼體弱,有癲癇、語言障礙,也許此類疾病的根源,來自於當地的環境污染。日本荒金大琳在《王羲之人物考》中,對劉義慶《世說新語?雅量》中「東床坦腹」故事提出了質疑。指出這並非是王羲之的超逸之舉,而是「有障礙的王羲之因為疲勞,所以躺在床上」。(8)又《世說新語?汰侈》:「王右軍少時,在周侯末坐,割牛心啖之,於此改觀。」這是周顗對王羲之的體弱之關懷。可世人又有曲解,以為羲之得了如此之禮遇而傳為美談。按《晉書》載,王羲之亦服食(已見前)。張彥遠《法書要錄》晉王右軍書目中,言及其服食和服食後體內反應者凡十五帖,言及體內有可能是服食反映或與他人論服食者比比皆是。服食從魏何晏以來就流行於晉。依照道教的服食養生法,是把石鐘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與赤石脂這五種有毒礦物攪在一起服用,名五石散,若服用不當即有生命危險。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中敘述甚詳。另據《晉書?地理志下》會稽郡條:「上虞,有仇亭,舜避丹朱與此地。」會稽一帶以前可以采丹藥(水銀),即汞(Hg)之區域。王羲之也煉丹。中國的煉丹分內丹與外丹。王羲之屬外丹,稱之為丹鼎道派。中國古代金丹術發展到魏晉時期已趨成熟。以現代科學觀點,煉長生不老丹是為妄談,但這一過程確實包含著豐富的化學意義。其中提煉金丹的玄黃所用的原料是鉛(Pb)和汞(Hg)。(9)《黃帝九鼎神丹經訣》:「玄黃法:取水銀十斤,鉛二十斤,鈉鐵器中,猛其下火,鉛與水銀吐其精華,華紫色或如黃金,以鐵匙接取,名曰『玄黃』。」玄黃即是鉛、汞氧化物的混合物:2Pb+O2327℃2PbO。服這種丹藥,身體就容易受化學藥品的侵害。在王羲之的尺牘中,提到的疾病有腳痛、腰痛、腹痛、頭痛、肝痛、齒痛、目痛、耳鳴及原因不明的發熱、食欲不振、下痢、失眠、咳嗽、虛脫、瘤腫等。這些疾病其實就是服食、服丹不當所致。有機水銀(organicmercury)侵害,就會出現中毒病狀,現代醫學稱之水俁病(itaiitai)。(10)它除了知覺、聽力障礙、失調、視野狹窄、肌肉力量下降等精神系統的障礙外,還有發作性的癥狀,如肢端麻木、顫抖等,在感覺障礙方面有肝臟、腎臟對臟器、血管等全身的影響。更具體地說,水俁病帶來的是癲癇、頭痛、腰痛、四肢疲勞、心臟壓迫、神經痛、關節痛、肌肉痛、口腔炎,還有頭暈、嘔吐、步行困難、失眠、盜汗、麻木、噁心、貧血、結核等癥狀。結合王羲之尺牘中之疾病內容,應當是重金屬類的環境污染與自身服用有毒物品所引起的。記載上發現,王氏一族及其身旁的士人似也有共同的癥狀。王獻之尺牘中提及諸如地黃湯之類的藥物名稱。附帶說一下,《晉書?王羲之傳》、《法書要錄》皆載王羲之「寫經換鵝」之故事。昔人疑鵝之「轉頸」與書法之「轉腕」相通,故右軍好之,名「右軍鵝」,並以此為書法不傳之秘。陳寅恪先生謂,昔人之說特善於附會,非能得其真解。據陶弘景《名醫引錄》與唐孟詵《食療本草》,鵝列上品。李時珍《本草綱目?禽部》則以鵝為「與服丹石人相宜」。鵝之為物,有解五臟丹毒之功用。(11)王羲之為防丹毒,就要經常食鵝。此乃王右軍喜鵝之真實緣故。因此,王羲之在服食與服丹的同時,就要服用各類藥草,以抵止副作用的產生。這類藥草,在尺牘中也有具體的記載,如旃罽帖、胡桃帖、藥草帖、來禽帖(以上《十七帖》)、狼毒帖、黃甘帖所提及的旃罽、胡桃、青李、密柑、蘋果、菊、狼毒、櫻桃、來禽、日給藤等藥草。羲之即要在山中尋找藥草,又要在自己的園子里種植藥草。《十七帖》29通幾乎是「蜀地之書」,通過居於巴蜀的周撫寄送藥草。為了取得身體的活力,滋養強壯劑,他晚年居剡主要的精力聚集於養生之事上。《法書要錄》所收王羲之尺牘凡465通,言及書法者僅一條:「君學書有意,今相與草書一卷」,即是證明。剡東地域是丘陵與河谷平原,屬亞熱帶季風氣候,溫和濕潤,四季分明,同時又具有典型山地氣候特徵,水平、垂直方向差異明顯。(12)土種以紅壤、黃壤、岩性土、水田土壤為主,肥力強。(13)降水與地下水豐富,日照時間長,有多照回溫過程。(14)這些因素,皆有利於作物的生長。地質、地貎的優勢,給王羲之在藥草的尋找和種植上帶來了便利。故鍾情山水、宗教信仰與身體的健康保障,三者構成了王羲之晚年歸隱剡東之原因。
二、王羲之晚年剡東之行蹤
《世說新語》載,王羲之任會稽內史時,曾與支遁在剡東沃洲山嶺初遇。「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後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須臾支退。後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因論莊子《逍遙遊》。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文中的支道林,即支遁,乃東晉最著名、最具代表性的僧人。支遁本姓「關」,來自古代中國東部佛教中心陳留,「世代信佛」。但據慧皎《高僧傳》中另一說法,他來自林慮(今河南林縣)。公元304年左右,自朝廷發生了有關僧人地位之爭,當時幾位僧人領袖就從都城轉到剡東。他們皆屬於新型的「士大夫僧人」,擅長文學、玄學和清談。《世說新語》記載支遁之故事多達五十餘則,其中許多與剡東之沃洲山有關。諸如「買山而隱」、「養鶴放歸」、「王公大嶺」等。據《沃洲山志》載,東晉時,支遁造沃洲寺。《高僧傳》中謂「沃洲精舍」和「沃洲小嶺寺」,至唐已廢。王羲之與支遁所遇之地當是寺。因年代久遠,具體地址已不能考,但於今新昌沃洲山範圍之內是毋庸置疑的。沃洲山地域屬丘陵低谷台地。晉宋時聲名特高。《太平寰宇記?江南道八?越州》沃洲山條:「在(剡)縣東北五十里,白居易有沃洲記。」據《高僧傳》、《世說新語》、《剡錄》,當時集於沃洲山者,王羲之與支遁外,尚有戴逵、王洽、許元度、殷融、郗超、孫綽、謝安、王獻之等六十餘人。可謂人與山相得於一時。另有記載王羲之於剡東之行蹤是鼓山。《新剡琅邪王氏宗譜》載有路應撰《唐越州剡縣鼓山王右軍祠堂碑文》以及昇平四年(360)王右軍《鼓山題辭》。碑文中提到王羲之「早鎮會稽,晚遁鼓山……創金庭道院於功嶺(罕嶺),晚年托跡煉丹鼓山,創紫芝庵,置山市田。其孫相國尚之居剡,立祠于山之麓,以奉祀事,輪奐翚飛,成一方千古之壯觀」。又題辭:「致政金庭,南明別墅,光鼓西涯,剡邑東鄙。……鼓宏對旗,巔夷若砥,其地可鋤,有葯可餌。奚翅沃洲,豈讓天姥,結庵紫芝,爰居樂土。」鼓山亦於新昌境內。王羲之晚年不但於此結庵、採藥、煉丹,還置田宅別墅。上文已及,王羲之善服食。1965年,南京發掘王羲之堂妹王丹虎墓時,於墓中發現了200餘粒硫化汞(HgS)丹藥,即是當年王氏服食的實物。碑文和題辭皆可作此事實之旁證。然兩文正史未收,文獻真實性還待考證。尤其是題辭,可疑性尚存。重要一點是辭文不合晉人語彙,但仍不失為研究王羲之晚年行蹤之依據。王羲之晚年於剡東沃洲山訪友、鼓山煉丹,而其居處與卒地是金庭。現摘錄數條王羲之與金庭相關之記載如下。尚皋《瀑布山展墓記》:「嘗聞先師聟永和尚云:『晉王右軍乃吾七世祖也,宅在剡之金庭,而卒葬於其地』。」裴通《金庭觀晉右軍書樓墨池記》:「是以琅邪王羲之領右軍將軍家於此山,書樓墨池舊制猶在。至南齊永元三年(501),道士褚伯王仍思幽絕,勤求上玄。啟高宗明皇帝,於此山置金庭,正當右軍之家。」《剡錄?古阡》:「王右軍墓在孝嘉鄉。」孝嘉鄉即今嵊州之東。《弘治嵊縣誌》:「蓋右軍居金庭,卒葬焉。隋僧尚皋作墓地誌,藏於家。」又《剡錄?物外館?道館》:「金庭觀在剡金庭山,是為崇妙洞天,金庭福地。」《道經》:「王子晉登仙,是天台山北門第二十七洞天,桐柏山洞中,三十五里,見日月,下見金庭壁,四十里。又曰天台華頂之東門,曰金庭洞天。」文中金庭,地處今之嵊州東部,為道教之洞天福地。而距金庭東二十里,有地名曰「王罕嶺」,是處亦與王羲之存在關係。《剡錄?物外記?道館》註:「世傳右軍渡此,見山嶺崇峻,以為罕有,故謂之『罕嶺』。」陳永秩《右軍祠堂碑》:「右軍隱剡東,創金庭道院於罕嶺。」《新昌縣誌》:「王羲之曾到此。原名『罕嶺』,傳為紀念王羲之,加上『王』字,而成今名。」今人以為,現稱之金庭處,地勢平坦,風光不奇,不類所云。上見史籍所記之王羲之創金庭觀者,乃屬「罕嶺」地域,今稱之「王罕嶺」是也。南齊沈約曾於永泰元年(498)辭官居罕嶺養生數年。他撰有《金庭觀碑》:「仰出星河,上參倒景。高崖萬沓,邃澗千回。因高建壇,憑岩考室。飭降神之宇,置朝禮之地。桐柏所在,厥號金庭。」沈約並寫有《游沈道士金庭觀》詩:「右軍學業隱林丘,世來年余景尚幽。苔鎖一泓殘墨沼,雲遮三級舊書樓。欣逢羽客開金闕,快睹仙童侍玉旒。自怪今朝脫凡骨,飛身得向洞天游。」碑文與詩描述的金庭觀高聳挺拔,飛崖萬丈,洞水迂迴。唐裴通於元和二年(808)至王羲之墓地,其《金庭觀晉右軍書樓墨池記》稱「越中山水奇麗,剡為最,剡中山水奇麗,金庭洞天為最」。裴通描述的金庭觀「谷抱山闕,雲重煙巒,回亘萬變,清和一氣。……登書樓,臨墨池,但見其山水之異也。其險如崩,其聳如騰,其引如肱,其多如朋,不三四層而謂天可升」,亦是非常之景。今之罕嶺,群巒聳挺,飛泉高瀉,煙霞入抱,秘影窮岫,山水之形勝,嘆為觀之。又裴通記:「洞在縣東南七里,得小香爐峰,峰則洞天北門也。」《剡錄?物外記?道館》:「去觀東一十五里有大湖山。峰勢入天,上有赤水丹池,舊為右軍宅。……右軍舍宅為觀,初名金真館,又改金真宮。宋齊間,褚伯玉居此山。」「瀑布嶺,宋褚伯玉嘗隱茲峰。」由上,一是「縣東南七十里」和《嵊縣誌》「嶺在嵊縣東七十里」說一致,即今罕嶺方位、里程與史籍之載相合。一是所提到的地名:小香爐峰、大湖山、赤山丹池、瀑布嶺,今咸於罕嶺地域。其中的「赤水丹池」,《太平寰宇記?江南道八?越州》桐柏山條:「靈寶經云:『上有桐柏合生,下有丹池赤水』。」即指是處。又《剡錄?山水志》謂「丹池山,積翠縹緲,雲霞所興,神仙之宮也」,「池有水赤色,勺之潔白」。裴通記曰「天寶六載(747),改名丹池山」。因罕嶺之特殊地質、地貌,從岩石中流出的泉水看似紅色,若用勺取之,又晶瑩潔白,故名。通讀沈約、裴通兩文,我們可知,齊梁時,金庭觀「置觀士十人,用祈嘉祉」。(15)至唐,右軍「書樓闕壞,墨池荒毀」,(16)唯舊跡可辨。故王羲之於剡東之居地金庭觀乃今之罕嶺地域。清俞函三《沃洲小記》:「王右軍隱居並創金庭道院於罕嶺,嵊東金庭觀系唐宋後移造。」(17)斯可明也。關於王羲之於剡東罕嶺建置金庭觀,本篇認為,與其避世修生有關。道家有重視山的傳統。秦始皇派徐海到海外尋找仙山仙藥的故事,雖說是一件笑柄,但故事說明人們對洞天福地的嚮往。道經所載之洞天福地往往是喬峰迥峭,林圻蔥青,折石橫波,飛浪突雲之處,窮天地之峻險幽深。杜光庭與司馬承禎是有關道家洞天福地系統總結之集大成者,他們都有自己的山嶽思想。而這種思想的形成,我們可追溯至東方朔《五嶽真形圖序》:「五嶽真形山水之象也……東嶽真形令人神安命延,存身長久。」「南嶽真形五瘟不加,辟除火光謀惡我者反還自傷。」「中嶽真形所向唯和,致財巨億。」「西嶽真形消辟五兵,入陣刀刃不傷。」「北嶽真形入水卻災,百毒滅伏,役使蛟龍長享福祿。」東方朔的神仙思想就是道家的典型思想。上述東嶽、南嶽、中嶽、西嶽、北嶽諸岳之功能,歸納起來即為延命長壽,百病不生,發財巨億,刀兵不傷,百毒無侵。東方朔把五嶽與人很自然地聯繫起來,從而具有了生命力和崇拜力。王羲之的奉道,致使了其對於山嶽的崇信。王羲之的不明病症,更加產生對洞天福地之嚮往。故其選擇罕嶺,做為辭官後的養生之地。養生是所有中國道士必須完成的修道內容。居於深山,即鍛煉身體,又凈化心靈,地理環境和氣候對人的影響極大。再者,道家歷來都從事醫。典型的例子有東漢時期出現的太平道和五斗米道都是以「治病」的形式發展起來的。從道家理論上講,似乎掌握醫就是掌握了道的一種形式。陳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一文中,對五斗米道複雜的醫療行為有較深的研究。在先生的眼中,不少道教的著名人物和醫家都與天師道有密切關係。李時珍《本草綱目》:「本草藥物之學出於道家。」採藥、植葯、研究藥草是從道之人於名山修鍊的一種方式。據《新昌縣誌》,新昌厚土層型分布於沙溪鎮(罕嶺)一帶,(18)植物繁植力最強。在王羲之尺牘中,我們可以感知他是一位身體力行的藥草研究家。因此,藥草的種植、採集和研究也許是王羲之於罕嶺的一種修身行為。當然,煉丹也是道家避世修行的內容。煉丹要選擇名山,尋覓清靜無人處所。葛洪《抱朴子?金丹》:「作葯者若不絕跡幽僻之地,令俗閑遇人得經過聞見之,則諸神便責作葯者之不遵承經戒,致令惡人有謗毀之言,則不復佑助人,而邪氣得進,葯不成也。」按上之推論,王羲之歸隱剡東罕嶺,屬情理中事。三、關於王羲之墓葬王羲之墓葬,史載二處。一是據《嘉泰會稽志》,墓於諸暨(今浙江)苧蘿;一是據《紹興縣誌》,終老山陰,葬於紹興。但兩說後人多不信。今嵊州華堂之王右軍墓,乃明弘治十五年(1502)重修,亦非原葬。於上見《剡錄》載「王右軍墓在孝嘉鄉五十里」與尚皋《瀑布山展墓記》、《弘治嵊縣誌》所記卒葬於居地金庭,知王羲之墓原在罕嶺。尚皋撰《瀑布山展墓記》在隋大業七年(611),時其「游天台過金庭」,遵智永師之囑,「求右軍墓得於荊榛之麓」,並「缷錫雪溪道院」。雪溪與罕嶺接壤。據《民國新昌縣誌》,其地陰寒多雪,山中溪流盤繞,謂之雪溪。雪溪道院位於罕嶺王羲之金庭觀東南,兩地相距甚近。從尚皋文中「荊榛之麓」文字看,墓葬當築於峰嶺侵天,喬木叢生之處,這又與沈約、裴通與《剡錄》之記益符。自王羲之於晉陞平五年(361)卒,歷今逾千六百餘載,世事渺邈,聲采靡追,但我們還是能從記載既少的史籍中梳理、發現羲之晚年歸隱剡東的確切之地。斯篇之作,亦不過欲於沈約、裴通諸家之說復加一參證耳。
(梁少膺)
注釋:(1)此句兩處可推斷王氏南渡時間。一、「諸父兄弟」,指琅邪王氏一族,因為王舒乃王導從弟。二、「及元帝鎮建康」,建興元年(313)八月,為避愍帝司馬鄴諱,改建鄴為建康。《晉書》未改建康前,有關敘事均稱「建鄴」。故王氏南渡時間應為公元313年。(2)(3)(4)《晉書?王羲之傳》。(5)白居易《沃洲山禪院記》。(6)陳寅恪《述東晉王導之功業》,《金明館叢稿初編》第70頁,三聯書店,2001年。(7)馬承源主編《中國青銅器》第507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8)(日本)荒金大琳《王羲之人物考》,《第五屆中國書法史論國際研討會論文集》第363頁,文物出版社,2002年。(9)任繼愈主編《中國道教史》(上卷)第106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10)由於工廠排放污水,使有機水銀經過海生物分級濃縮,最後使人體累積至一定程度而發病。是病1956年左右於日本熊本縣水俁市附近發生,故名。(11)陳寅恪《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金明館叢稿初編》第43頁,三聯書店,2001年。(12)(13)(14)(18)陳百剛主編《新昌縣誌》第98、112、99、112頁,上海書店,1994年。(15)(16)《剡錄》。(17)《民國新昌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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