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生活概念化
別把生活概念化 柳延延/文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里特曾說:只要找到一個因果性的解釋,勝過得到一個波斯王位。我們現代人雖然未必都會像他那樣藐視王位,卻和他一樣熱衷因果解釋。我們用邏輯和概念來編織自己內在的欲求,為結果尋找原因,為行為尋找理由,這幾乎成了現代人的本能,至於事情演變的真實過程反而視而不見了。一個人自殺了,周圍的人最感興趣的是尋找他自殺的原因。找到了原因,對這個人的自殺就有了一個解釋,他在自殺前的種種表現或者被納入這個解釋,或者―――如果不能納入―――就被遺忘了。事實上,自殺者走向自殺的過程非常複雜,在心理上尤其如此,其中有許多他自己未必意識到的因素。你不能說這些被忽略的心理細節不是原因,因為任何一個細節的改變可能都會導致完全不同的結局。導致某一結果的原因幾乎是無限的,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確定的因果性。當然,人也常常談論偶然性,但它往往被看作一種簡單的知識缺乏,一個可以被理性教育所改正的缺點。 這也反映在一些文學創作里。小說的使命是把生活戲劇化,但結果往往是把生活邏輯化,是用因果範疇編排的假面舞會。昆德拉描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互暗戀,等待著向對方傾訴衷腸。機會來了,有一天他倆去樹林里采蘑菇,但兩人都心慌意亂,沉默不語。為了掩飾心中的慌亂,他們開始談論蘑菇,結果失去了表白愛情的機會。真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個男人儘管十分沮喪,因為他毫無理由地失去了一次表白愛情的機會。然而,一個人能夠原諒自己失去愛情,卻不能原諒自己毫無理由。於是,他對自己說:我之所以沒有表白愛情,是因為忘不了死去的妻子。今天許多人熱衷於寫傳記,就是想將自己的生活編織成看上去像是原因、結果、失敗、成功的光輝歷程。我們已太習慣用邏輯和概念的方式理解生活,正是這種方式使我們的真實生活從未進入我們的視野,成為被遺忘的存在。美國一位作家有一句著名的詩句:「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就表達了對過分強調抽象認識形式的一種抗議:對於當代絕大多數人來說,玫瑰並不是玫瑰,而是有一定的價格變化的花卉,人們根據社會的時興來購買,如果有一種比玫瑰更好看的野花,由於它沒有交換價值,許多人也會覺得它不美。 我特別喜歡法國作家聖埃克蘇佩里的作品《小王子》,他用形象的事例揭示了人們對於數字(最抽象之物)盲目熱衷的空洞,用充滿童趣的口吻對這種崇拜背後的佔有慾及意義缺失進行諷刺。讓我們聽聽這個孩子的一段話: 那些大人們就愛數字!當你對他們談起你的一位新朋友時,他們從來不向你打聽主要的情況。他們從來不問:「他說話的聲音怎麼樣呀?他喜歡哪些遊戲?他採集蝴蝶標本嗎?」他們卻問你:「他幾歲了?有幾個弟兄?他的體重是多少?他的父親一個月掙多少錢呀?」他們以為只有這樣算了解你的新朋友了。如果你對他們說: 「我看到一幢漂亮的粉紅色的磚房,窗戶上背著繡球花,屋頂上落著成群的鴿子……」他們怎麼也不可能想像出這幢房子有多麼漂亮。必須對他們說:「我看見了一幢價值十萬法郎的房子。」此時他們就會叫起來:「多麼漂亮的房子啊!」 我們應當對概念化地理解情感、理解生活保持高度警惕。警惕的具體途徑是盡量把問題感性化,使之成為可以描述的對象,以呈現其豐富性、獨特性。我做了一輩子教師,深感上大課的局限―――將每一個學生理解為一個「學生的類」,相同的相貌、相同的個性。這很難產生出對學生的愛和同情,也難以激發課堂講授的激情。克服這一局限的辦法(如果不能將大班分成小班)是,教師應當盡量在課餘時間與具體的學生交流,以把抽象的學生理解為一個一個的具體學生。這裡不僅要警惕抽象的概念,還要警惕由那些抽象概念構成的邏輯推理關係。比如,「因此……怎麼怎麼樣」,「所以……什麼什麼」,「故而……如此這般」,「只要……什麼,就什麼」,「綜上所述,才怎麼怎麼」,這樣的推理在我們的生活中很多。當然,要構成有意義的句子這是免不了的,但這裡的推理關係是怎麼建立的,應當保持必要的警惕,因為它們都不是直觀的對象,當它們和表示直觀對象的片語合起來,事情就變得棘手,有時會變得虛假。 這樣的事例實在是太多了。比如現在有些年輕人出現了感情問題,他們往往要用很多道理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說是人生不應當平平淡淡,愛情就是不顧一切,轟轟烈烈,否則就是白活了一生。這似乎是對情感世界的倚重,但實際上是用抽象概念和推理理解了情感。真實就在這些概念和推理中被遮蔽了。 (作者為上海師範大學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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