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所有交響曲中悲喜轉換最為明顯的一部作品丨伯恩斯坦指揮馬勒《第五交響曲》

對不可言說的事物，理應保持緘默！

伯恩斯坦指揮馬勒《第五交響曲》

馬勒《升c小調第五交響曲》寫於1901至1902年之間，在這段時間裡，作曲家的個人生活經歷了兩件重大事件：1901年，馬勒患了一場大病，危危乎與死神擦肩而過；1902年3月，他竟然有幸與才貌雙全的阿爾瑪完婚。禍兮福兮?從陰森地獄邊一下子來到洞房花燭夜，這大悲大喜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自然會使天性脆弱善感的馬勒把在人世間的諸多生活感受，投射進筆下飄飛紛揚的音符之中,因此,《第五交響曲》也常常被認為是他所有交響曲中悲喜轉換最為明顯的一部作品。

這部交響曲共有五個樂章。第一樂章為「葬禮進行曲」。馬勒用小號凄涼的吶喊作為送葬鼓號的開始，這個旋律直接借用自門德爾松的《無詞歌》第五卷第三首(op.62/3)。接著，小提琴與大提琴奏出一個悲哀冰冷的主題。於是，人們的面前彷彿出現了一個長長的送葬行列。音樂加快速度後，進入第一中段，沉重的音響背景上，小號與小提琴作對位進行。長號奏出鼓號音調，音樂發展得更加粗獷激烈。等到一切熱情消退之後，樂曲的速度又回到寒氣徹骨的葬禮行進節奏中，獨奏中提琴奏出了引自馬勒自己以前創作的聲樂套曲《亡兒悼歌》里《人間喜悅之光》一曲的旋律。進入第二中段，弦樂合奏盡情宣洩悲哀情緒，直達極致，小號的送葬吶喊再現後，音樂漸漸趨於平靜，直至樂章結束。著名的音樂評論家勞倫斯·吉爾曼對這個樂章的解讀是這樣的：「就像是令人心碎的失去理智的憂愁，一發而不可收拾，在低音提琴和大管的持續低音之上，小號尖厲的音響表現天昏地暗般的悲傷。與弦樂半音進行的哀泣互為呼應，這一段音樂所描寫的絕望之情，其洶湧奔騰，於前人音樂中，未有可與之倫比焉。」

第二樂章：快板，奏鳴曲式。馬勒特意在這一樂章的樂譜上標明：「如暴風雨般的激烈，並且更加激烈。」這一樂章可以說是對第一樂章的發展深化，儘管在某幾個局部，點燃過幾顆希望的星星之火，但風雨如磐，黑暗帶來的衝擊力仍舊佔據著主導地位，而在第一樂章里孤獨的小號的吶喊，在這裡變得更為煩躁不安，它帶來的是接近歇斯底里的狂響，是一片失控的混亂。有的愛樂者在聆聽馬勒《第五交響曲》時，喜歡將其分成三大部分來欣賞，而將其中的第一、第二樂章劃分為第一部分，並且把這第一部分取名為「地獄的引力」，這是很有道理的，它的寓意是：馬勒的音樂帶領著人們一步一步地走近一個萬劫不復的恐怖深淵。筆者建議：欣賞馬勒「第五」，可以同時讀一讀魯迅先生的散文詩集《野草》，讀一讀法蘭西詩人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二者一為無形之音樂，一為有形之文字，參照解讀，靈犀忽現，興味無窮。

按照不少愛樂者的意見，接下來的第三樂章：諧謔曲，可以劃分為整部交響曲的第二部分，這似乎是一場徘徊掙扎在地獄與天堂之間的夢，混沌鴻蒙於醒與不醒之間。而最後的第四、第五樂章，則是它的第三部分，我們似乎可以為它擬定這樣一個標題：透過鏡子窺探天堂。

「馬五」的第四樂章就是那首非常著名的小柔版，音樂美得不可思議，故而多次被影視劇用作配樂，流傳甚廣。這個樂章沒有銅管、木管，沒有打擊樂，只有弦樂和豎琴，一片清純寧靜，碧草茵茵的氛圍。從作曲家簡單質樸的配器上，我們可以感受到這音樂短暫的平靜和淡淡的憂鬱。據說這是馬勒寫給愛妻阿爾瑪的情書，阿爾瑪聽到之後，感動之中便應允了馬勒的求婚。然而在這背後，究竟是這份安寧美麗源自馬勒本人，還是阿爾瑪所給予的愛，我們都不得而知。但是，就我個人的聽感而言，在這一片藍天麗日春光明媚的甜蜜深處，似乎還隱隱蘊藏著一條甜蜜激情的伏線，好像這是他們情侶之間最深處的私密話語。權威的《企鵝激光唱片指南》對伯恩斯坦1963年指揮紐約愛樂樂團演繹的這一曲「馬五」小柔板評價甚高，講它「具有令人陶醉的優美，從而不禁使人屏息聆聽。」

第五樂章：終曲，迴旋曲式。馬勒的不少作品都有個悲劇性的結尾，唯獨這部「馬五」，終曲樂章是歡騰雀躍的，是盡情歡慶自己理想最終實現時的徹夜狂歡。但是，這似乎只是音樂的表層語言，假如你聆聽過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第四樂章和柴科夫斯基《第四交響曲》的終曲樂章，並且進行一番對比欣賞的話，就會覺得事情似乎並非如此簡單。終曲樂章一開始，作曲家借鑒巴赫的對位復調手法，再現第二樂章中的種種片段，並且頻頻引用作曲家自己歌曲作品中的素材，音樂環環相扣，表面上龍騰虎躍，充滿喜悅歡慶，但是字裡行間，還是可以明顯地聽到某種對立因素在竭力阻撓和打壓，在一次次與當前喜慶場景產生矛盾衝突。雖其如此，但總體上講，音樂之中的喜悅應該還是大於悲哀。因此，人生的最終結局就並非如貝多芬、老柴等表現的那樣：「通過黑暗走向光明，戰勝痛苦贏得歡樂」，而恰恰依舊是：當再大的人生快樂如期來臨，我自己內心的感受卻依然是這八個字——「冷暖自知，悲欣交集」。所以，就我個人的欣賞體會而言，這第五樂章應該是最難演繹的一個樂章。從某種意義上講，生性脆弱的馬勒，其內心始終是充滿矛盾的。

*轉自高保真音響公眾號。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