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也動人——薛寶釵

06-20

薛寶釵出生於「珍珠如土金如鐵」的皇商家庭，自幼父親亡故，與母親兄長相依為命，她為待選入宮而進京，借住在姨母王夫人家中，但一應生活用度都由自家承擔。薛寶釵的才貌在眾金釵中是出類拔萃的，足以同林黛玉一較長短。她的美健康豐潤，「臉若銀盆，眼若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那一段雪白的酥臂曾讓寶玉失魂落魄。寶釵的文才亦相當出眾，在大觀園的海棠詩社中，她曾力壓林黛玉勇奪詩魁。不僅如此，她的知識還非常廣博，是個通家，她與寶玉談起戲文頭頭是道，和惜春講究作畫技巧與工具也儼然是個行家。

而且，寶釵完全按照封建婦道所要求的溫良賢淑來塑造自己，所以她的言行舉止溫婉內斂，從容大度，一到賈府就得到闔府上下的稱讚，認為她「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下無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從寶釵進府，黛玉就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對寶釵心懷不滿，時時出語譏誚，寶釵卻能夠貌似渾然不覺，不動聲色。

當然平時的罕言寡語，隨分從時並不表示她沒有精明的頭腦，賈府上下的複雜人事關係她都瞭然於胸，各種各樣的紛紜信息她都能第一時間了解到。薛寶釵有很現實的處世原則，從而使得她能夠在勾心鬥角的賈府與上上下下相處得水乳交融。她在待人接物方面表現得謹慎得當，不溫不火，「可厭之人，亦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雖然賈環母子在賈府惹人厭惡，但她表面對賈環一如對寶玉，從無歧視折辱之處，薛蟠從南方帶來的土產，她也記得分送給賈環，以致於連趙姨娘也說寶釵又「展樣」，又「大方」，「叫人敬服」。

寶釵懂得察言觀色，揣摩心理，賈母親自為她張羅生日，實在是莫大的榮寵優待，她卻並不隨心所欲，而是按照老人的喜好來點戲要食物，讓賈母等長輩很是受用。王夫人正在為金釧的投井自殺而自責難過，寶釵便適時地出現在她身邊進行寬慰，「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然後還毫不忌諱地把自己的新衣服給了金釧做裝裹，如此說話辦事完全投合了王夫人的心意，其老練程度實在令人嘆服。

寶釵對待身邊的姐妹也非常體貼照顧，她憐惜身世孤苦的湘雲，處處維護周全湘雲，誠懇地出資出力幫助湘雲籌劃做東起詩社。對黛玉，寶釵也是無微不至，為了調養黛玉的身體，她每天送去燕窩，還寬慰內心凄苦的黛玉說「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而看到寒素的邢岫煙因生活拮据而典當衣物時，她更是慷慨解囊，還與岫煙談起生活細事、儉省之道，絲毫沒有千金小姐的浮華不實，所以邢薛兩家做親，邢岫煙也是「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後方取薛蝌」。雖然寶釵這樣做是她「只愁人人跟前失於應候」的性格使然，但這種無微不至而又潤物無聲的體貼行為確實溫暖人心，也贏得了大家的真心喜愛。

寶釵還非常善於見機行事，趨利避害，為自己躲開了不少是非。比如，某日寶釵去找黛玉，正巧看到寶玉進了瀟湘館，她思量寶玉、黛玉二人自幼相處，喜怒無常，黛玉又素來對自己多有猜忌，所以馬上避嫌地走開了。再比如寶釵在園中撲蝶時，偶然聽到了小紅與墜兒在亭子中密談與賈芸交換信物之事，眼見小紅二人就要發現自己，寶釵靈機一動，放重腳步，故意高喊黛玉的名字，裝作尋找黛玉剛跑過來的樣子，把這件事遮掩了過去。

如此種種既是寶釵的懂事可愛之處，也能看出她的成熟世故，甚至還隱隱透露出她骨子中的功利冷漠，正應了那句「任是無情也動人」。薛寶釵一般都表現得大方從容、好讓不爭，但如果真有人損害她的利益，侮辱她的人格，這位小姐實際上是毫不退讓的。當賈寶玉不慎將她比作楊貴妃嚴重侮辱了她玉潔冰清的少女尊嚴時，她馬上勃然大怒，冷笑兩聲，說「我倒像楊妃，只是沒有一個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然後又借著罵小丫頭，向寶玉嚴重警告「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這時寶釵所表現的辛辣鋒芒和刻薄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平時使小性子慣了的林黛玉。

當然，薛寶釵畢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並不是每天沉浸於爾虞我詐的陰謀家，也不是披著道貌岸然外衣的道學家，她的成熟精明只是相對而言。薛寶釵也同樣有著少女的情懷，在她快樂地追撲蝴蝶時，也會隨著蝴蝶躡手躡腳，一路追蹤，直玩得香汗淋漓，嬌喘細細，我們可以從中真切地感受到她天性中的活潑天真。同時，她對於寶玉也有著真實的感情，對於未來的婚姻有著期待。當寶玉被賈政暴打之後，寶釵即刻前往探望，情急之下還流露了對寶玉的愛戀，她看著寶玉的傷勢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說著不由得紅了臉。可惜這是寶釵罕見的一次真情流露，她太多的感情都被壓抑在溫柔敦厚的表象之下，失去了表達的機會和可能。.

雖然寶釵終於在與黛玉的競爭中勝出，但她得到的只是有名無實的婚姻。寶釵充滿理性的完美性格中獨獨缺少對愛情和生命的激情，擁有「青雲之志」的她難以與離經叛道的寶玉找到心靈契合點，更無法得到寶玉的真心愛戀。最終，寶玉的出家將她甩進了守活寡的深淵，而作為典型的封建淑女，她也心甘情願地恪守婦道，把自己美好的人生埋葬在空洞凄涼的婚姻墳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