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染指

我想，後來白居易回憶江南時，或許滿腦子都是女人。

誰都知道，白居易做過「人間天堂」的太守，對蘇杭二州的風物人情十分了解。當年的白居易，喝著春意盎然的「吳酒」，看著「吳娃雙舞」猶如醉酒芙蓉的曼妙之姿，不禁想起了那些曾與自己春風一度的媚艷絕倫傾國傾城的美女們，這是一種何等令人難以忘懷歷久彌新的銷魂享受啊！後來，他隱居洛陽，回憶起自己幾十年前那場飲酒觀舞，仍不禁嘆道：「早晚復相逢？」於是揮筆寫就：「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詩中的白居易，表面上似乎是醉心於江南美好的風光，其實骨子裡卻是迷戀的江南美女們，這其實也是他晚年沉迷聲色的私生活寫照。

晚年的白居易很喜歡喝「春竹葉」。所謂「春竹葉」並非通常所說的竹葉青酒，而是能帶來春意的助興吳酒，他詩里就有「瓮頭竹葉經春熟」的說法兒。在白居易生活的中唐時代，有不少助興名酒都以「春」字命名，如「富水春」、「若下春」之類。文人大多愛酒，白居易自然也不例外。這助興美酒一喝，女人於是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到第一線上來了。

白居易生活在性開放的盛唐時代，不是道德聖人的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醉花眠柳的文人風流。他的一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女人與飲酒，而她寫女人的作品更可謂名滿天下，無人能敵。平時，他喜歡同友人一起賦詩放情尋歡作樂，「花時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當酒籌」、「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白居易七十五歲那年花下風流真仙真死，魂歸洛陽龍門山。唐宣宗李忱寫詩悼念他說：「綴玉連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就連大唐天子都說他寫女人詩寫得好，可見白居易的盛名並非浪得。

若說到白居易的女人詩，竊以為，《琵琶行》和《長恨歌》是白居易寫女人寫得最好的詩，而《長恨歌》則是全唐詩中最香艷的女人詩。

在《琵琶行》中，白居易不僅對那位風塵女子「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萬種風情記憶猶新，揮之不去，更對她的「門前冷落車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悲慘遭遇寄予無限的同情，以至於後邊寫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這樣知音千古的著名詩句。更有甚者，白居易竟然淚濕青衫，思念綿綿，與爾同銷萬古愁。

把女人寫得無比香艷銷魂的當屬他的《長恨歌》。詩中有這樣一些句子：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試想，能夠寫出如此香艷驚鴻的詩句的人該是怎樣的詩人？又該有著什麼樣兒的情場經歷？對女人不懂到骨子裡的人安能寫出這樣的詩句來？白居易不是情聖又是什麼？！

或許，這時候的白居易還身在官場，礙於官身的約束，只有豐富的理論還沒有更多實踐，此時他對女人的關注，或許也還只停留在「寫」女人的層面兒上。但是，等到了他淡出官場隱居山野之後，白居易才把對女人的關注，又從理論上升為實踐操作的高級層面上了。

後來的白居易，不僅開始蓄養大量的家妓，而且還親自指點她們學習琴棋書畫，歌賦樂舞。白居易的家妓都非常有名，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小蠻和樊素，「素口蠻腰」這個流媚千古的香艷說法，就源自於白居易誇耀二女之口。不僅如此，白居易似乎還很有「情場浪子」的素質 —— 「喜新厭舊」。在他晚年，十年內竟然換了三批家妓，只是因為他感覺，每過了幾年，原來的家妓「老了」，不中看了，而這個時候他，已經年逾六十五歲了。從這一點上誰都不難看出，白居易晚年時期是極為關注女人的，而且身體力行到了何等投入的程度！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白居易寫出了《憶江南》這一著名詩篇。他此時為什麼要大發回憶江南風物人情的感慨？我以為，此事其實不難理解，首先是他發現自己晚年所擁有的北方女子總是缺少江南女子所流媚的無限風情，以至於他把家妓換來換去也難以找到像江南吳宮舞女如同醉芙蓉一樣兒的美麗；其次是他遙想當年身在江南為一地的最高長官，雖有「吳娃雙舞醉芙蓉」環繞身邊兒，卻不能充分地縱情享樂，這使此時已經是花甲之年的他感到十分的遺憾，以至於他大發「早晚復相逢」的感慨。

直到七十四歲那年他一場大病之後，白居易或許也感覺到了自己去日無多，雖然戀戀不捨，但他還是把眾多家妓都遣散了，他所最鍾情的愛妾小蠻堅決不走，一直與他相伴。但此時，縱有美人伺候在側的他，仍然遺憾自己的一生，沒有風月到更多的銷魂佳人。

「好一朵熠熠生輝的玫瑰，我卻沒能染指！」

我想，白居易暮年的心情，或許就同這位寫下這詩句的西洋情聖的感覺一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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