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台北故宮藏品簡述郎世寧繪畫藝術特色
2013年08月19日 13:35《收藏》雜誌我有話說
圖1
台北故宮 張顥夔
郎世寧(1688~1766年)雖然不是第一位進入清宮服務的外國傳教士畫家,但他無疑是名氣最為響亮,也最受清朝皇帝重用的畫家,在清宮留下無數作品。透過傳教士書信及相關資料的發現,他的生平也越來越清晰。
郎世寧的原名是Guiseppe Castiglione,生於義大利米蘭。19歲時入耶穌會,21歲轉至葡萄牙準備赴海外進行傳道工作。6年後自里斯本出發,於1715年抵華。他在米蘭接受繪畫訓練,來中國前曾為教堂、禮拜堂、餐廳等做過繪飾,也曾為葡萄牙王室繪製肖像。
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郎世寧由馬國賢引薦給清聖祖,但他在康熙朝的活動尚不清楚,現存最早的清宮郎世寧紀年作品是雍正元年(1723年)九月所作的《聚瑞圖》(圖1)。為何一幅狀似西洋靜物畫般的瓶花作品取名為「聚瑞」呢?畫面右上方宛若印刷體的郎世寧題識云:「聚瑞圖。皇上御極元年,符瑞迭呈。分岐合穎之谷,實於原野;同心並蒂之蓮,開于禁池。臣郎世寧拜觀之下,謹匯寫瓶花,以記祥應。」畫中描繪了題識中所寫的「和穎之谷」與「並蒂之蓮」,一莖結出兩穗的粟米,以及一蒂開出二苞的蓮花──這兩者均被視為是應驗統治者懿德的祥瑞之兆。這幅畫不但兆頭吉祥,又可恭維皇帝。在題識中郎世寧更背書表示自己真的看過這兩件瑞應之物,由文字的書寫「保證」祥瑞的可信度。加上以西方細膩的寫實技法表現了層層迭迭的蓮瓣,翻轉捲曲的蓮葉,累累又顆顆分明的穀粒,瑩潤的青瓷盤口瓶,讓所有對象都宛然若真,由圖像的繪製加強了祥瑞的真實感,使這件作品看上去更像是皇帝聖德引發祥瑞的宣傳品。透過《聚瑞圖》,可以感受到郎世寧當時積極地展現才藝並表現敬意,希望利用此畫博取甫登基的雍正皇帝對傳教士的愛眷。
郎世寧的西洋畫法成功獲得清世宗的注意,交付他作畫的記錄不絕如縷,曾要他畫雙圓哈密瓜、暹羅國進貢的狗與鹿、瑞谷、鮮南紅蘿蔔、驢肝馬肺鈞窯缸、仿畫西洋深遠畫片、花卉翎毛、圓明園的牡丹、山水畫等,連燒制琺琅杯的花樣也得貢獻心力。其中前後畫了數次的是《活計檔》中記錄的《者爾得小狗》。雍正五年《活計檔》如此記錄著:「(正月)初六日,入畫作,太監王太平傳旨:西洋人郎世寧畫的者爾得小狗雖好,但尾上毛甚短,其身亦小些。再著郎世寧照樣畫一張。欽此。」
「者爾得」其實是滿文音譯,原意為赤紅色。因此,清世宗下旨要郎世寧畫的是一隻赤紅色小狗,他又挑剔郎世寧原本圖稿中的小狗尾巴毛太短、身形略小,要他修正重畫一張。郎世寧修正後的結果應該就是現存《花底仙尨(máng)》(圖2)的模樣。畫中一隻像是戴上了白手套的紅褐色的小狗,佇立花樹下,像是被什麼吸引了,轉頭看望,光亮的雙眼顯得慧黠,開張的腿足、卷翹的尾巴顯得活力十足。這應該是養在宮中極得雍正皇帝歡心的寵物犬吧。西方寫實技法雖然對比例、質感掌握度高,但一味求精準的結果,有時會有描繪標本的感覺,展現不出動物的神氣。《花底仙尨》則展現郎世寧寫實之餘,亦能兼顧這隻小狗可愛神採的精彩畫技。
圖2
對於郎世寧所代表的西洋寫實畫法,清宮一定極感興趣,大概除了盡量排除宗教相關主題,或許曾將中國曾有過的傳統畫題材都讓郎世寧嘗試作畫。《百駿圖》《畫山水》《仙萼長春》冊可為其中佳例。
畫馬在中國有著悠久的傳統,馬通常作為人才的象徵,而馬夫則代表治理百姓的官員。以群馬為題的畫作,常用來表彰國力。現存最早的名作是北宋李公麟(約1049~1106年)傳寫唐代韋偃的摹本《臨韋偃放牧圖》(北京故宮藏),畫中馬匹超過千匹,馬夫亦有百人以上,表現盛唐人才濟濟、國運昌隆的氣象。郎世寧描繪的《百駿圖》(圖3),便是依循著這樣的傳統。現存於台北故宮的版本作於雍正六年,卷首比較靜謐地描繪了在帳篷附近休息的馬夫與樹下休憩的馬匹,中段表現並組合馬匹的各種姿態,遠景並出現馬夫賓士馴馬的場面,最後一段則以浴馬作為畫卷的結束。在最新的有關《百駿圖》的研究中,認為該圖具有一個敘事結構,將畫中分別出現於前中後段落的3匹瘦馬視為主角,隨著瘦馬由離群索居,到受到馴化接近其他壯碩駿馬的圖像,勾勒出在異族統治下,人才被延攬進朝廷的過程。
圖3
無論如何解讀《百駿圖》之畫意,畫中馬匹的姿態與組合無疑令觀者印象深刻。畫中沒有兩匹馬是雷同的,每一匹的姿態都有差異。光是歇在地上的馬,就有側躺著、全仰著、屈卧著等。再依不同角度及身體各部位的轉動創造出多樣的形象,可以想見40歲左右的郎世寧曾經對馬匹做過許多寫生,留下許多馬匹畫稿。不過除了實際寫生之外,畫中部分形象仍出自中國古代馬題材繪畫,例如台北故宮典藏的趙雍《駿馬圖》中的揩癢馬,或是龔開《駿骨圖》(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藏)的瘦馬等。因此《百駿圖》可視為郎世寧對畫馬傳統的嘗試與挑戰。
圖4
《仙萼長春》冊共16幅,分繪四時花卉,並以巨石、翎毛、草木相襯。花鳥是很受歡迎的題材,通常著重表現美麗鮮艷的顏色、優雅特殊的姿態,並講究表現生意。郎世寧的《仙萼長春》冊表現得非常成功。以第二開桃花(圖4)為例,畫面描繪迎著光的桃花淺亮的粉紅色花瓣,從最亮的白到桃紅色,利用幾個色階,將花瓣的曲度、包裹在內不受光的花心等部分表現出來。達到上述效果,並不是透過刻畫而來,無論花瓣、葉片、花莖,乃至枝幹皆如此。枝幹的部分最容易觀察到他熟練地運用色塊描繪陰陽向背、樹皮的凹凸起伏與質感。交錯的色塊並沒有填滿樹榦,許多地方還透著絹底,可是已經成功地交代上述現象。畫上真正條分縷析的是那一對燕子。燕身通體漫布細毛,依著結構順向排列著,黑色長羽上的圖樣也毫不馬虎地一一描繪。讓這開冊頁顯得特別之處,很大程度上在於郎世寧對這兩隻燕子姿態的設計。後面一隻雖然只是立在枝幹上,但因與前面一隻忙著以喙整翅的燕子交疊,形成近乎對稱的圖案。
圖5
郎世寧長於設計複雜的動物姿態,《仙萼長春》冊第16開菊花(圖5)中的小鳥亦是精彩一例。為了整理尾端的羽毛,鳥身整個成「U」字形曲折,將喙探入尾羽中,呈扇形開展的尾羽亦精緻漂亮。動作細膩複雜,視覺效果亦佳,《仙萼長春》冊很能顯示出郎世寧的藝術特色,既照顧到中國花鳥畫原本表現的重點,又發揮自身西洋畫法掌握光線、質感、結構的長處,實為中西畫技合璧的上乘之作。
就現存的作品歸納,清宮認為郎世寧寫實技法最適合應用在紀實的作品上,其中肖像畫即為重要的一類。大部分的帝後肖像仍保存在北京故宮,除了正式的朝服像,也有許多典禮的紀念繪畫或是行樂圖留下來。功臣圖像亦是重要的肖像畫種類,除了獨立成軸、數量龐大的功臣圖軸外,台北故宮還藏有直接以功臣征戰時的情景為題的功臣圖像,以《瑪瑺斫陣圖》(圖6)為代表。
圖6
瑪瑺在討伐準噶爾部的戰事中立功,他深入敵陣棄坐騎負傷應戰,以三箭治敵的事迹受到清高宗的表揚,並書寫在繪卷之後。畫中背景留白,只見騎馬飛馳追逐的景象。瑪瑺位居後方,騎乘在帶灰斑的白馬上,表情嚴肅威武,但好像大氣不用喘一下地一邊馭馬,一邊準備將箭上弓。而前方中箭的敵人,箭入甲冑之處,正噴著血,頭上的帽子落在半空中,武器也已鬆手墜落,傾斜的身軀也即將倒下。郎世寧描繪了瑪瑺對敵「一箭斃命」的精彩 瞬間。
這件作品無疑是清宮的紀實畫,用來紀念瑪瑺的戰功。但是畫面內容除了瑪瑺的面孔和裝束、武器可能有所依據,其他的細節都要靠郎世寧的想像力補足。包括兩匹奔馬的四足均浮在空中,也是實際上不可能發生的情況。儘管當時有紀實作用的作品大多描繪的並非真實狀態,然而藉此卻更能了解畫家或者皇帝希望透過畫面傳達的意旨。這件手捲尺幅不大,但畫得異常精細,可以看出清高宗對準噶爾部戰事的重視程度。
圖7
除了紀實作品外,描繪動物的作品也同樣有其發揮想像力的必要。以《青羊圖》(圖7)為例,畫面描繪了岩石間攀爬的兩隻青灰色的羊,各自有光亮堅硬的短角、透明的棕色瞳孔和鬈曲的縷縷鬃毛。位於較上方的青羊僅以後足支撐,高舉起身體和前肢,另一隻則微側著身軀朝岩石下方前進。它們是見於東北、華北、西藏等地數量非常少的珍稀動物,因為擅長於峻峭的岩壁間跳躍、移動,因此亦有「岩羊」之名。畫中青羊好像注意到觀者的目光,分別回首望向畫外。與其說這是郎世寧宛如按下攝影快門,利用畫筆留下的永恆剎那,還不如說是他特別設計出的姿態,讓兩隻青羊的身軀出現更多的扭動,複雜得讓其他畫家難以想像,更遑論繪製形象了。而與他合作的畫家金廷標則負責在動物姿態確定的限制中,發揮創意揮灑出青羊所在的山水背景。
根據《活計當》記載,這件作品原是為北海東岸的畫舫齋壁面所作的,與同尺寸的火雞配為一對。此處可能與接待外賓有關,因此還陳設《大閱圖》一類儀式性的紀實作品。可以想見,觀者當時進入畫舫齋中,看到壁上張貼的可能與實際大小相同的火雞與青羊,一定會感到魔幻與震撼。
如《青羊圖》一般大尺幅的郎世寧動物畫作,更有名的是台北故宮所藏的《十駿馬圖》與《十駿犬》。
圖8
《十駿馬圖》描繪的是新疆、蒙古族各部貴族親王、郡王、貝勒進獻的名馬。圖上以漢、滿、蒙文標明馬的身長、高度,及進貢者的名字。這些馬均成為乾隆的愛騎。以《雪點雕》(圖8)為例,這是一匹由科爾沁郡王諾們額爾龢圖進貢的駿馬。畫中的馬匹側腹部中央有一白點,或許因此引發清高宗對雪花的聯想,因將其命名為「雪點雕」。畫中嫻熟地表現皮毛和尾鬃的光澤與質感,並將頸部、腿部發達的塊狀肌肉及皮下凸出的筋脈、血管都表露無遺。
圖9
《十駿犬圖》描繪的亦是邊疆少數民族王公及地方官員的貢品,但品項改成純種獵犬。畫上分別以漢、滿、蒙文書寫動物名稱及進獻者的姓名職銜。以其中的《蒼猊》(圖9)為例,為駐藏辦事大臣傅清所進的西藏獒犬。獒犬性兇猛,毛色青黑,因此清高宗為之取名蒼猊,形容它就像一隻黑獅子。描繪周身覆著黑毛的猛犬對郎世寧來說不是難事,他利用黑色、棕色與白色的細密線條配合,畫出毛髮光澤,同時表現獒犬的軀幹起伏。
不過與前述《青羊圖》的狀況相同,《蒼猊》的動物主角雖由郎世寧畫成,但圖中的玉簪花、板栗樹與大石,皆出於中國畫家之手。對於今日的觀眾來說,由於兩種風格的差距,這種合作或許稍顯不協調。但檔案所記以及現存畫作,類似要求郎世寧與中國畫家合繪的情況實屢見不鮮。顯然當時的宮廷頗能接受這種「混搭」的做法。
另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十駿馬圖》與《十駿犬圖》各為十巨幅,當年於宮中不知掛於何處?是十軸一起掛起來,或者每隔一段時間輪換地掛?如果是同時一起展布,其效果應該比貼在畫舫齋壁上的《青羊圖》和《火雞圖》更為驚人。
當郎世寧在康熙五十四年進入宮廷的時候,應該無法想像他的一生竟會如此度過——在遠離家鄉的中國宮廷服務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並葬在北京的教會墓園中。前文利用台北故宮典藏的作品介紹郎世寧在清宮中各種類型的創作,但這僅是他工作成果的一部分而已。另外他領導進行的戰爭銅版畫、圓明園西洋樓的設計營建,也都是耳熟能詳的重要事迹。就清宮廷的藝術成就而言,以郎世寧為代表的傳教士畫家實於其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影響了整個宮廷的藝術風格。
責編 李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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