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祁同偉們是怎麼產生的？該如何根除？

　　祁同偉吞槍了，《人民的名義》也結束了，但有關他們的討論並沒有結束，還會繼續下去。

　　祁同偉本是一反派角色，但後來越發讓人同情起來，最後的一死也頗具悲劇色彩，引得不少人唏噓。這大概是導演、編劇以及演員始料未及的。為什麼會是這樣?

　　不僅在網上，身邊的人也說，從祁同偉身上得到共鳴。是同情他腐化嗎?

　　顯然不是，祁同偉身上承載了太多人的夢想。出身寒門，與全國十多億農民的孩子一樣，拼爹拼不起，只有靠考學才能跳農門，才能改變自身的命運，舍此別無他途。祁同偉在大學裡學業出眾，還做上了學生會主席，又贏得了女孩子的芳心，讓女孩子倒追，而且不止一個。況又都是美女，雖然梁璐大祁同偉十歲;陳陽更不必說了。不管出於什麼目的，梁璐報復也罷，她怎麼沒找別人呢?足見祁同偉各方面的優秀。更值得一提的，兩個都是高幹家的千金，一個是原漢東省人民檢察院常務副檢察長陳岩石的女兒，一個是省委副書記，省政法委書記的女兒。祁同偉最後娶了梁璐(儘管一波三折)，拼老丈人當上了省公安廳廳長，還在準備衝刺副省長呢，不料東窗事發，人生掛了。

　　草根翻身，屌絲逆襲，祁同偉的前半生太讓人企羨了。如果故事就到這裡，實在很勵志，祁同偉的奮鬥歷程該是多少寒門子弟的真實寫照?!又是多少寒門子弟苦苦追求而不得的?

　　事實上，《人民的名義》里的各個人物都是有原型的。祁同偉是誰?有人說是武長順，如果看祁同偉的後半生，是有點像武長順。但看他的前半生，我看倒像冀文林。

　　冀文林是海南省原副省長，也是貧寒出身，靠考學走出去的。36歲官至副廳，47歲升至副省，一度是家裡的驕傲，也是村裡的驕傲。據說在其老家內蒙古涼城永興鎮，曾有幾年，村裡人有件樂事：晚7點的新聞聯播開始後，他們會守在電視機前，等待著領導身後一位戴著眼鏡的年輕官員出現在畫面里。這時常會有大人提點自己的孩子：「看，這就是咱永興走出去的冀文林。你們要好好學習，將來也能上電視。」

　　冀文林在副省長的位子上跌倒了，剛剛就任一年，時年48歲。現在來看，也是落馬的省部級官員中最年輕的。而祁同偉跌倒在謀求副省長位子的路上，以一顆子彈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比冀文林更慘。

　　從祁同偉都前半生來看，可以說他是一個好人，但奮鬥來奮鬥去，最終成了王八蛋，人們的同情也許不無道理。或許有人會說，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啊?不錯，固然有人能做到，比如海瑞、包青天。但人是社會中的人，「沒有人是一座孤島」，除非魯濱遜。既然是社會中的人，就不是抽象的，是有階級性的，是受社會影響的。

　　沒有做高官的朋友，他們怎麼想的不知道。但推己及人，也不會差的離譜，從紀錄片《永遠在路上》以及之前一些貪腐分子的自供狀中也可以得到證明。

　　「我冤啊，不收不行啊。」

　　不能僅僅把這當作貪腐分子的辯解之詞，要思考這背後的深層次原因。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產生的?

　　祁同偉之所以得到很多人的同情與共鳴，對於出身底層的人來說，想要成功太不容易了。階級固化承認不承認，已是不爭的事實，它就在那裡。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祁同偉早在19世紀中葉的法國就出現了，他就是司湯達《紅與黑》中的於連，或者反過來說，於連就是祁同偉。於連靠自己的聰明和努力，孤身一人苦苦地奮鬥著，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被雷納爾選做家庭教師，卻與雷納爾夫人有了感情;到德拉穆爾府任秘書，卻與拉穆爾小姐有了愛情。最終事情敗露，一切化為烏有，自己被送上了斷頭台。祁同偉呢，放走丁義珍，撞死陳海，包養高小琴，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在巴爾扎克的《高老頭》里，也有祁同偉，這就是拉斯蒂涅。雖然拉斯蒂涅是年輕貴族，但此時也是身無分文。伏脫冷給拉斯蒂涅進行人生指南，說：認為在社會上通過學習、天賦和勤奮就能成功，那簡直是異想天開。法國學者托馬斯·皮凱蒂在紅極一時的《21世紀資本論》中引用了這個故事，意在說明貧富差距帶來的社會不公正。一百多年過去了，貧富差距問題依然存在，且越拉越大。也不是一個法國的問題，是全世界各個國家共同面對的問題。

　　階級固化，窮人上升的路徑越來越窄越來越小，甚至堵死了。前一陣子《人民日報》有篇被老田稱之為高知蠢豬的文章，為了證明階級固化不存在，竟然舉了劉邦、朱元璋的例子。是鼓動造反嗎?這也的確是實現階層流動的一條路子，但還是不要發生為好。非得要逼人民起義、造反、革命?

　　錢理群前幾年提出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說：「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教育，特別是我剛才說的，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正在培養出一批我所概括的『絕對的、精緻利己主義者』，所謂『絕對』，是指一己利益成為他們言行的唯一的絕對的直接驅動力，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種投資。」「他們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養，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無可挑剔，他們驚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誠姿態，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體制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以賽亞·伯林也有一句話是：「他們彬彬有禮，體面正派，聰明伶俐，魅力十足……那的確是一種麻木，一種可敬的、急於為社會所用的、經過絕妙拿捏的、然而卻十分冷淡呆板的優雅與得體。」

　　祁同偉以及祁同偉們，身上所體現的正是這樣。不講原則不講立場不講道德，聰明伶俐，圓滑世故，用侯亮平的話說，就是信念是紙糊的，一碰就碎。他們只為利益，眼裡只有利益，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毫無廉恥。又因為學歷高智商高，工於心計，善於偽裝，所以祁同偉才會有當眾跪在操場上求婚那一幕。因為他知道，這一跪，會跪出一條仕途的金光大道。有梁璐的父親壓著，他學業再優秀，畢業只能去鄉鎮司法所，而別人不如他的，都比他去向好。有梁璐的父親壓著，他工作再努力，甚至緝毒身中三彈差點犧牲，也還是不能翻身，走不出基層。男兒膝下有黃金，祁同偉是一跪跪出了黃金，跪出了省公安廳廳長。不愛梁璐，可以找情人彌補嘛。或者說，情人也是跪出來的，一個屌絲也有資格找情人?一百塊錢一小時，那是賣淫嫖娼，掃黃會隨時被掃出來;一百萬包一年，那多浪漫，公知也會替辯解;如果一千萬幾千萬一個億，包十年八年，那可是真愛喲。驚天地泣鬼神，值得大書特書，直追孟姜女與萬喜良、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

　　不能起義不能造反不能革命，還想有點出息還想出人頭地，怎麼辦?只好做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啰!所以，對祁同偉產生同情和共鳴一點也不奇怪。

　　有一種說法是，同情祁同偉的掙扎，不同情他的腐化，初看有道理，細想有問題。這是把祁同偉的一生割裂開來了，割裂為前半生和後半生兩個部分。其實祁同偉的一生是個整體，沒有後半生的腐化墮落，同情他前半生什麼呢?如若祁同偉通過自己的努力奮鬥，從貧苦人家的孩子成長為國家有用的棟樑之材，同情之說也就不存在了。還可以再試著想一下，如若祁同偉生活在毛澤東時代，會不會成為「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會不會成為一個大貪污犯罪分子?不是說毛澤東時代沒有貪污腐敗分子，建國伊始劉青山和張子善就從革命有功之人蛻化變質了。有沒有想過，毛澤東用他們兩個的人頭挽回了多少生命?

　　《人民的名義》僅僅是人民的名義，侯亮平有幾?更多是祁同偉。老虎成堆，亂竄;蒼蠅成群，橫飛。噬血噬肉，殘害百姓，魚肉人民。這是一個產生祁同偉的時代，這是一個產生祁同偉的社會，而雷鋒、焦裕祿、陳永貴只產生在毛澤東時代里，只產生在毛澤東時代的社會主義社會裡。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要想避免、根除祁同偉的產生，只靠一個侯亮平是不夠的，解決不了問題。只有回到人民立場上來，為人民的利益，而不僅僅是以「人民的名義」;為人民謀福利，而不是以「人民的名義」謀私利;為人民服務，而不是以「人民的名義」干著反人民的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