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努克：紅色高棉那麼壞 我卻不得不合作

　　鳳凰衛視7月22日《鳳凰大視野》：《一個國王的傳奇西哈努克》第二集：危險合作 以下為文字實錄：

　　解說：1953年，印度支那人民在趕走了法國殖民者後終於迎來了和平，然而僅僅六年後，又一個西方大國美國將戰火帶到了這裡。1959年美國與越南爆發戰爭，有傳言稱，在越戰期間，西哈努克暗中與越南共產黨達成了協議，允許武器和物資通過胡志明小道穿過柬埔寨運往南越戰場。戰爭的硝煙在柬埔寨邊境線上蔓延，大量的北越和南越的反美武裝力量，湧入柬埔寨境內，柬埔寨國內的共產主義勢力也向邊境集結。此時的柬埔寨已經被當成了好戰者的聖地。

　　諾羅敦·西哈努克（前國王）：我看得很清楚，美國人早晚要從印度支那撤退，北越將贏得戰爭。因此我竭盡全力，希望得到越南人對柬埔寨的感激，這也就是我幫助他們的原因。我並不想損害美國，我喜愛西方文化，我也不會說越南語，我妻子一半法國血統，一半柬埔寨血統，並不是越南人。當我是花花公子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找過任何越南女孩。所以我跟越南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討厭美國，但是從機會主義和愛國主義的角度，我必須幫助北越，並且我也得到了他們尊敬柬埔寨作為獨立國家的承諾，一個中立的國家，不結盟國家，越南不得干涉我們任何內部事務。

　　陳曉楠：各位好，歡迎收看今天的《鳳凰大視野》。二戰之後兩大陣營的對抗，把印度支那也拖入了紛爭，1959年越戰爆發，有人把這場戰爭描繪成是資本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在冷戰期間上演的一場熱戰。在越南的土地上形成了兩個陣營，南北激烈對峙的局面，而隨著越南戰爭不斷地擴大，美國在越南的戰事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僵局，作為越南鄰國的柬埔寨，也不免會被拖進戰爭泥潭當中。其實在越戰之前，西哈努克曾經一直在各方之間，努力去維持柬埔寨的一個很脆弱的中立形象，而當越戰開始之後，他卻毫不掩飾對國內共產主義運動的支持。

　　隨著戰事的進一步擴大，大批北越和南越的共產黨的武裝力量紛紛湧入中立國柬埔寨，他們把柬埔寨視為對美作戰的大後方，這些武裝力量一度深入到柬埔寨境內十多公里的地方，迂迴進入南越去襲擊南越的軍隊和美軍，而且還開闢了一條，由柬埔寨通向南越的運輸線，叫作「胡志明小道」。來自世界的各地的軍援物資，通過這樣的一條小道，日夜搶運到了前線。這其中就也包括大量來自中國的援助物資，這些來自柬埔寨的軍事力量，使得在越南作戰的美國腹背受敵。而西哈努克對國內共產主義運動的支持，以及他反對美軍入侵越南的立場，也更加引起了美國方面的強烈不滿。於是美國不斷指使南越當局對柬埔寨實施戰爭威脅，並且通過柬埔寨國內勢力，向西哈努克也施加壓力。

　　解說：1969年3月，美軍開始秘密轟炸柬埔寨境內的北越軍事基地，此時的西哈努克正在尋求修復與華盛頓的關係。對轟炸一事，他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諾埃爾·德尚（澳大利亞前駐柬大使）：西哈努克從沒有反對過美國，他是一個完全的實用主義者，沒有任何固定的信條。多年來，他的前瞻性和外交手腕，是柬埔寨得以保持主權完整，唯一真正有效的武器。

　　解說：澳大利亞前駐柬埔寨大使諾埃爾·德尚至今仍是西哈努克親王朋友，有傳言稱他曾經代表美國與西哈努克就允許美國轟炸柬埔寨一事，進行了秘密的談判。

　　諾埃爾·德尚：應該跟美國人講些什麼，切斯特·鮑爾斯帶領的美國代表團來到了柬埔寨，美國聲稱柬北部臘塔娜基里和蒙多基里地區，是一大片叢林和無人區，西哈努克說如果那裡確實是無人區，沒有柬埔寨人居住在那兒，你們美國願意在我們柬埔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轟炸，我不會表示反對。但是如果你們轟炸炸死了柬埔寨平民，我是不會熟視無睹的。

　　解說：在美國開始轟炸的第一年，柬埔寨的傷亡人數很小，但隨著轟炸持續升級，傷亡也開始逐年增加。與此同時柬埔寨國內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外國援助不足缺少就業崗位，上層社會的利益得不到滿足，這一切都給西哈努克帶來了巨大的壓力。1970年3月19日這一天，成為了西哈努克和柬埔寨的轉折點，在西哈努克出國訪問期間，柬埔寨發生了一場政變，這結束了他在柬埔寨的統治。

　　解說：這次政變是由他的首相朗諾將軍和他的表兄施里馬達親王領導的，在西哈努克剛剛離開柬埔寨到達法國不久，他們就舉行了大規模的群眾集會，抗議越南共產勢力在柬埔寨活動。然而在集會上這些反對者卻調轉槍口，針對西哈努克本人進行抗議，這最終升級成為一場政變。

　　記者：您認為中央情報局是否捲入了柬埔寨國內的這場政變？

　　諾羅敦·西哈努克：任何事都有可能，但是我不想指責美國，因為我沒有證據，但是我可以說我們軍隊里的一些軍官，金邊政府里的許多人，他們想成為你們的盟友，為的是要你們的錢，你們的美元。他們根本沒有考慮，沒有考慮過祖國的命運，他們也不關心，他們對美元的熱愛比愛國重要得多。

　　解說：政變的策劃者朗諾又開始了繼三洛農民暴動之後的第二次大屠殺，這次他的目標是越南共產黨。然而大屠殺的受害者並不是越共，而是越南的漁民，和其他世代生活在柬埔寨的平民，朗諾並不在乎，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柬埔寨所有的異教徒共產黨人和越南人全部消滅掉。同時朗諾政權毫無保留地堅信，只有美鈔和美國援助才能救得了柬埔寨，5月在朗諾的默許下，美軍入侵柬埔寨攻擊在那裡的北越軍事基地。朗諾依仗美國的軍事援助和美國空軍的掩護，於1970年和1971年先後發動兩次大規模的軍事進攻行動，企圖輕鬆消滅柬埔寨共產黨的武裝力量，然而他失算了，由此開始的長達五年的戰爭摧毀了柬埔寨，並且將「紅色高棉」推上了權力的舞台。

　　陳曉楠：朗諾集團發動政變的時候，西哈努克正在對蘇聯進行國事訪問，據說蘇聯為了避免當時正在莫斯科的西哈努克親王提出要在蘇聯成立流亡政府的政府的要求，遲到至親王登上去中國的飛機之前，兩三個小時的時候才正式向他通報政變的消息。之後蘇聯仍然和朗諾政權維持著外交關係，對於西哈努克流亡期間建立的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政府，蘇聯當局不承認它的合法性，僅僅表示予以道義上的支持，但是同時又繼續向朗諾集團提供政變之前答應給柬埔寨的軍事援助。

　　直到1975年3月18日，朗諾政權即將倒台，朗諾本人也逃到了美國的時候，蘇聯才承認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政府是柬埔寨唯一的合法之政府。而在對待柬埔寨政變這件事上，中國的立場和蘇聯的態度，可以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當西哈努克和夫人一行17人由莫斯科飛抵北京的時候，中國仍以國家元首的規格予以歡迎，周恩來、李先念等前往機場去迎接，而周恩來深情地對西哈努克說，「您仍然是柬埔寨的國家元首，我們永遠承認您，決不認同別人」。中國領導人在北京東交民巷為西哈努克建立了官邸，從陳設、布置到起居、安全等等，都進行了特別精心的安排，並且配備了相關的服務人員。西哈努克的第一次流亡中國的生活，就此開始，這一住就是五年的時間。

　　解說：1970年被廢黜的西哈努克來到中國尋求政治避難，而這時正值中國歷史的非常時期，十年浩劫席捲整個中國。中國國家主席劉少奇在文革中也去世了，他曾經在西哈努克來到中國訪問時主持過歡迎儀式，如今已物是人非。動蕩的中國讓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感到些許不安，但當他走下飛機，看到中國領導人對他一如既往的熱情歡迎時，西哈努克的心中充滿感動。

　　解說：毛澤東將東交民巷裡的這所宅院送給了西哈努克，作為他在北京流亡期間的官邸。在文革的風暴中，這所宮殿般的宅院，像是一把巨大的保護傘，保護著西哈努克。不久西哈努克在北京迎來了他的客人「紅色高棉」，他們曾在政變後表示支持西哈努克，在中國領導人的促成下，西哈努克親王與「紅色高棉」組成聯合統一戰線，建立柬埔寨王國民族團結政府」，共同對抗朗諾政權和它的美國支持者。

　　解說：此時「紅色高棉」名義上的領導人是喬森潘，這是他3年前，逃脫柬埔寨警察的暗殺後首次露面，他在該政府內任副首相、國防部長兼武裝部隊總司令。然而實際指揮者是波爾布特，在1970年政變前柬埔寨的共產黨組織只有幾百名中堅分子，如今在西哈努克的名義下，數以千計的農民、教師、學生和知識分子，紛紛投奔到「紅色高棉」的旗下。

　　諾羅敦·西哈努克：那時我的人民、我自己和許多西方人，都認為「紅色高棉」是民主主義者、愛國者甚至是民主分子。沒人想到「紅色高棉」有那麼壞，他們曾是我的敵人，而我卻不得不和他們合作，這讓我想起戴高樂將軍當他要領導法國抵抗組織時，也不得不接受他憎恨的法國共產黨人和共產主義者，而他們也非常憎恨戴高樂。

　　解說：不久越南共產黨也加入進來，表示願意幫助西哈努克，在最初兩年的戰爭期間，越南人承擔了正面打擊朗諾政權的主要任務，而「紅色高棉」則加緊訓練、積累力量。

　　大衛·昌德勒（歷史學家）：我認為他對此時的這種聯盟，這樣的盟友感到很不踏實，也擔心被欺騙或者利用，哪怕沒有被欺騙只是為他們的利益所利用。越南總理范文同曾經對他說，越南人將在48小時內讓他返回金邊，但這只是個空頭支票。范文同對他的心理摸得相當透，那時西哈努克像魚一樣，馬上跳出水面咬了鉤，接受了與柬埔寨傳統敵人結盟的建議，但是這也是現階段他所需要的盟友，至於他與「紅色高棉」的結盟，我認為他不清楚「紅色高棉」是什麼，他對紅色高棉的信任，其實源於他對喬森潘的誤解，他認為喬森潘是一個比他的歷史形象更溫和，更令人愉快的人。認為紅色高棉是有點像左翼學校教師組成的，他可以與之共事，而不是那種殘忍的暴力組織。但是，是的，他錯了，我想，我想這完全是他的急切的復仇心造成的。

　　諾羅敦·西哈努克：根本沒有這個原因，沒有，我從沒想過報複發動政變的施里馬達親王和朗諾。但我一直都奉行著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所以我知道，我必須戰鬥。

　　解說：在戰爭的大多數時間裡，西哈努克都在北京，他只有1973年被獲准對戰區進行了一次短暫的訪問。紅色高棉的組織異常神秘，整個領導層也經過了偽裝，甚至許多士兵都不知道最高領袖是誰。畫面中的人叫波爾布特，是紅色高棉的最高領袖，此時的西哈努克也不知道，究竟誰掌握著紅色高棉的最高權力。然而在不知不覺中，針對西哈努克的清洗已經悄悄地開始了。西哈努克的忠實追隨者，正從紅色高棉的各級組織中被清除出去，西哈努克此時根本預料不到，站在身邊的這些同盟軍，將給柬埔寨帶來巨大的災難。

　　諾羅敦·西哈努克：你知道我們無法改變歷史，我認為我沒犯什麼錯，你應該看看朗諾，因為如果他能回到起點，他還會發動反對西哈努克的政變，來破壞自己的國家嗎？還會繼續讓西哈努克擔任國家元首嗎？我想你的問題應該提給朗諾。

　　解說：無論結果怎樣，針對朗諾的軍事反擊已經準備就緒，這場戰爭讓柬埔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

　　理查德·尼克松（前美國總統）：現在讓我們看看柬埔寨，柬埔寨是對尼克松主義最完美的詮釋，因為我們在柬埔寨所做的就是幫助柬埔寨人自救。

　　解說：長達5年的內戰造成了大量的傷亡，據統計，在柬埔寨的八百萬人口中，大約有60萬人在戰爭中喪生，這是美軍在越南死亡人數的10倍。1974年3月人民武裝力量開始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並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朗諾的軍隊節節敗退，最終，在1975年4月17日這天，紅色高棉部隊攻克了金邊市，朗諾政權徹底崩塌。

　　諾羅敦·西哈努克：朗諾和施里馬達，他們為了能在柬埔寨佔據高位，背叛了西哈努克，他們必須依靠美國，當美國不得不拋棄他們時，朗諾就只能帶著錢和老婆跑到了美國。而結果卻是紅色高棉佔領了金邊，奪取了政權，美國失去了對整個印度支那的控制，同時印度支那國家也喪失了成為自由民主國家的機會，柬埔寨成了共產主義的天下。

　　解說：1975年4月17日，紅色高棉以勝利者的姿態進入金邊，隨即建立了政權，稱為「民主柬埔寨」。為了徹底切斷與過去的聯繫，他們宣布當年為「元年」，他們以美國即將轟炸金邊為借口，勒令全市的平民三天內必須離開金邊。

　　解說：波爾布特把城市居民驅趕到農村，編入農業合作社從事生產，而後又發動了全面破除舊社會遺迹的新革命。在金邊的國家體育場，波爾布特和他的親密戰友一同察看了部分戰利品。而之前，西哈努克曾在這裡主持儀式，歡迎他心中的英雄夏爾·戴高樂和其他第三世界戰士。從波爾布特取得勝利的那一刻起，西哈努克就一直待在北京，他刻意地與紅色高棉保持著距離。

　　諾羅敦·西哈努克：1975年9月，我在毛澤東的寓所見到了他。他跟我說，不要再過流亡生活了，我應該回柬埔寨去，喬森潘也收到了毛主席的通知，他陪同我和夫人一同會見了毛澤東。毛主席告訴這位紅色高棉的領導人，請他們允許莫尼列王妃的兒子們，和他們的父母一起住在皇宮。但是他沒有提到我其他的孩子，所以他們被送到了農村，送去了農村。

　　諾羅敦·西哈努克：我沒有看到過刑場，實際上我也是被關在皇宮裡的犯人，完全被囚禁了。我只能見到一個人，就是喬森潘，他有時來皇宮，也只是打個招呼，你好，過得怎麼樣？我曾經試圖爭取他或者波爾布特允許，比如在我過生日的時候，能看到孩子和孫子們。但是他卻說，不行，不行，他們離金邊很遠，他們身體很好。在我們新的共產主義社會，請不要老想著家庭生活，我們必須認真考慮國家、祖國的命運，而不是自己的家庭生活。

　　諾羅敦·西哈努克：有時喬森潘會陪著我，到農村去查看某個灌溉工程的建設。但是當我走進現實，灰心和絕望就湧上心頭，後來，我得知在我訪問時，那些大喊過「西哈努克萬歲」的難民，被紅色高棉統統地殺掉了。用死刑來作為懲罰，所有支持西哈努克的人，都會被紅色高棉處死，他們慘絕人寰的行為，讓我難以置信。

　　他們也有自己的蓋世太保，但是我沒有見過集中營，也沒有見過行刑的場所。真正讓我毛骨悚然的是，許多人並沒有受到紅色高棉的拷打，或者被殺害，許多人是累死的，缺醫少葯，他們還必須沒日沒夜的幹活，太恐怖了。我沒有看到任何殺戮，但是在我無數次的夢裡，我看到他們正在那些所謂「合作社」中，遭受著紅色高棉的殘害，實際上那就是集中營。小型集中營，真是太慘了，我的5個孩子和14個孫子就被送到了那裡，他們全都被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