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鏡

06-20

紅木穿衣鏡

在紅樓夢中，明確說是玻璃大鏡的只有一處，就是第十七回，請允許把此段文字抄錄如下：

說著，引人進入房內。只見這幾間房內收拾得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卍福卍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其槅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倏爾五色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凌輕覆，竟系幽戶。且滿牆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眾人都贊：「好精緻想頭！難為怎麼想來！」

原來賈政等走了進來，未進兩層，便都迷了舊路，左瞧，也有門可通，右瞧，又有窗暫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書擋住。回頭再走，又有窗紗明透，門徑可行；及至門前，忽見迎面也進來了一群人，都與自己形相一樣，卻是一架玻璃大鏡相照。及轉過鏡去，越發見門子多了。

這裡描寫的是賈政帶領大家參觀快要竣工的省親別墅的過程，以及在其中一間豪華房間里鑲嵌在牆壁上的一扇大玻璃穿衣鏡子門。

為什麼要把這一段抄錄於此，主要是為了說明這扇玻璃大鏡門之奢華，你看這扇裝有玻璃大鏡的門所處位置裝飾之豪奢，而且將此扇門放在如此豪華，玲瓏剔透，珠光寶氣的房間，這本身就說明，省親別墅之不凡，以及如此奢華。而且參觀是以一扇玻璃大鏡門作為即將落成的元妃省親別墅的精美室內裝飾的最後一站，特意明確指出這是由一架玻璃大鏡做成的門。

看來作者是有意如此描寫，一是大概希望通過玻璃大鏡來反照整個省親別墅，二是希望通過玻璃大鏡來或明或暗告訴讀者，這可不是一種簡單的物品。大概這種玻璃大鏡，以這樣的形式，也是第一次在省親別墅亮相，所以才弄得即便如賈府的主人賈政----賈老先生也暈頭轉向。

據史料記載，這種玻璃穿衣大鏡子，至清代前期，國內還沒有，都是從外國進來的。

《大清一統志》卷四二三介紹西歐諸國時，於荷蘭土產項下記有「玻璃」，又稱意大里亞（義大利）「造玻璃極佳，甲於天下」。所記各國遣使來華之貢物中，有大量玻璃製品，計：「大玻璃鏡。」（康熙九年）顯微鏡、照字鏡、玻璃棋盤棋子、綠玻璃鳳壺、各色玻璃鼻煙壺（雍正三年），銀架玻璃瓶、銀盤玻璃瓶、玻璃牙籤（乾隆十八年）。

清人何秋濤《朔方備乘》卷二十九《北繳方物考·玻璃鏡》記載：「臣秋濤謹案張玉書《外國記》日：『俄羅斯，康熙十五年來貢玻璃鏡。」』

王士稹《池北偶談》記載：康熙二十五年荷蘭進貢物品中有照身大鏡兩面。

這種由玻璃穿衣大鏡子構成的門，曾有史料記載。在傅連仲所寫的《清代養心殿室內裝修及使用情況》中，關於養心殿後殿的西寢宮，檔案曾記載：乾隆二年二月傳旨後殿西梢間另行裝修：「將南窗上榻板用楠木包鑲，放一張矮些楠木圖塞爾根桌，安在窗戶台內，外面掛一軟簾。西寢宮做玻璃鏡門。」

雕空紫檀板壁鏡門示意圖，選自黃雲皓的《圖解紅樓夢建築意象》

所以說，在省親別墅中鑲嵌大玻璃鏡做門，並非作者異想天開的，最起碼也應該是有所本的。既然有所參照，必然有異曲同工的效果。同樣，其使用的大玻璃鏡也是洋貨，因為當時國內還製作不出來。對此再多說一點，在2012年出版的選自乾隆元年至九年檔案的《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第二輯乾隆朝》中，發現了可以證明本系列文章三點假設的證據。簡單敘述如下：

在乾隆三年，有聖旨要求：「燒一亮玻璃筒」，即透明的玻璃管，而且還要把「將酒並泡兒裝在此玻璃筒內」，可見其工藝技術已經很高了。故此可以說明，造辦處玻璃廠此時大概已經掌握了吹筒法。所以說，本系列文章前面提出的第三條假定是可以成立的。從工藝的角度上說，掌握了吹筒法，就能夠生產更多類型的玻璃，比如生產的平板玻璃面積的大小，應該比吹泡法的面積要大一些，能夠生產面積不是很大的平板玻璃，因為當時吹筒法比吹泡法更加先進。17世紀末，北歐就用吹筒法代替吹泡法，大概只有30幾年，乾隆朝的玻璃廠也掌握了此項技術。更不要說其他的玻璃料器，如玻璃杯、玻璃碗、玻璃盤、玻璃鼻煙壺、玻璃燈罩、玻璃盆、玻璃盒、玻璃缸等等了。

當然，是否能夠生產大塊的平板玻璃，比如能夠製作大型穿衣鏡的，還是存疑的。

該聖旨見《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第二輯乾隆朝》49頁，記錄如下：乾隆三年正月初七日司庫劉山久來說，太監毛團交西洋酒一瓶、玻璃泡十三個。傳旨：著燒一亮玻璃筒，將酒並泡兒裝在此玻璃筒內。欽此。於二月初七日司庫劉山久，催總白世秀將做得玻璃筒三件，內盛玻璃泡持進，交太監高玉呈覽。奉旨：留用二件，其一件持出，或配做玻璃圓泡，或葫蘆式泡盛裝。欽此。

這些文獻，作為《紅樓夢》里玻璃大鏡來源的旁證材料，是很有價值的，最少他們可以證明，這種大型玻璃穿衣大鏡子做成的門，其來歷是有據可查，有文獻可資證明，其價值應該是昂貴的。

話歸本題，在紅樓夢中，除了前述第17回，還在第26回、第41回、第51回、第54回、第56回等回，一共十幾次，反覆地寫了這架玻璃穿衣大鏡。而且通過這些回對玻璃大鏡的穿插描寫。使整個故事情節，在玻璃大鏡這個「物品」的引領下產生了幾種不同的故事情節以及效果。

例如通過第26回、第41回，通過描寫不同階層的人，進入寶玉奢華的居所，第一眼看到玻璃穿衣大鏡時，以及對整個居所的印象和觀感，產生強烈的聯想。

第26回寫賈芸來到怡紅院。賈寶玉隔著紗窗叫他進來。賈芸連忙進入房內。抬頭一看，只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

第4l回寫劉姥姥誤入怡紅院，這位從鄉下來的老婦人如入神仙世界，一切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她來到穿衣鏡前，伸手一摸，再細一看，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將鏡子嵌在中間。這鏡子原有西洋機關，可以開合。劉姥姥用手亂摸，其力巧合，撞開了開關，掩過鏡子，露出門來。劉姥姥又驚又喜……

劉姥姥照鏡子

這兩回的不同描寫，通過分別屬於偶入賈寶玉的房間的賈芸和劉姥姥的眼睛，詳細描寫了這位貴族公子室內的各種裝飾陳設。詳細地敘述了其裝飾精緻、擺設豪華，風格玲瓏剔透，金銀珠寶，無所不用其極，因此可以使人產生不同的聯想，比如賈芸產生了金碧輝煌的皇宮一樣的聯想，而劉姥姥產生了到了神話天宮的聯想。

同樣地，通過第17回、第41回描寫，表現了賈府主人賈政與基層勞動人物劉姥姥，面對對此玻璃穿衣大鏡時，所產生的強烈的戲劇和喜劇效果。

如前面所述，這種穿衣鏡，就讓賈政迷了路，出了洋相。但若與第41回對比，此穿衣大鏡子則跟劉姥姥開了一次更大玩笑，把此段文字抄錄如下：

剛從屏後得了一個門，只見一個老婆子也從外面迎著進來。劉姥姥詫異，心中恍惚，莫非是他親家母?因問道：「你也來了，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虧你找我來，哪位姑娘帶進來的?」又見他戴著滿頭花，便笑道：「你好沒見世面!見這裡的花好，你就沒死活戴了一頭。」說著，那婆子只是笑，也不答言。劉姥姥便伸手去羞他的臉，他也拿手來擋，兩個對著鬧。劉姥姥一下子卻摸著了，但覺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倒把劉姥姥嚇了一跳。猛想起：「常聽見富貴人家有種穿衣鏡，這別是我在鏡子裡頭嗎?」想畢，又伸手一抹，再細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的板壁，將這鏡子嵌在中間的，不覺也笑了。

賈政雖然迷了路，但礙於面子，並沒有表現出來，況且還有賈珍領路呢。劉姥姥則不同，以為到了仙境，眼睛也花了，況且又無人，正好藉此機會，又是摸索又是探尋，最後與頭腦里的知識對上號，最終明白是怎麼一回來，不覺也笑了。因此產生的強烈的戲劇和喜劇效果。

此外，如通過第56回，描寫了賈寶玉因鏡子做夢的戲劇效果，這是一個富含寓意的鏡與夢的故事：

這一回，賈寶玉因疑惑而入夢，引出了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甄寶玉。對於這個夢，襲人做的解釋是：「是鏡子里照你的影兒。」寶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鏡對面相照，自己也笑了。麝月也說：「怪道老太太常囑咐說。小人屋裡不可多有鏡子。小人魂不全，有鏡子，照多了，睡覺驚恐作胡夢。」這些解釋有沒有道理，細讀後面的第115回，就可理解了，賈寶玉前去會見甄寶玉。賈寶玉想到夢中之事（注意這是與鏡子有關的夢），開始認為這個甄寶玉「必是和他同心，以為得了知己。」可是見面之後，聽了甄寶玉那長長的「祿蠢式的舊套」，寶玉覺得他們並非「同心」。賈寶玉試探之，甄寶玉繼續他的長篇酸論，賈寶玉愈聽愈不耐煩，以至於「冰炭不投」，認定甄寶玉「是個祿蠹」。接下來，賈寶玉便犯了舊病，失神落魄了。

由此可見，這裡的玻璃穿衣大鏡子，雖然作者只是明確地描寫了一次，但是通過多次的相關描寫，不僅在書中產生了不同的可以串聯起來情節和戲劇效果，而且也產生了印象觀感、喜劇、戲劇以及富含寓意的效果。

除此之外，紅樓夢中還描寫了不同的鏡子，有玻璃材質的，也有非玻璃材質的。有現實的鏡子，也有非現實的鏡子。除了上述的幾回外，還有10多回50餘次寫到了各種不同的鏡子及其有關物品。

非現實的鏡子：其中就有「武則天當年用過的寶鏡」、鏡把上面鏨著「風月寶鑒」的一面鏡子——兩面皆可照人等。

現實的鏡子，及其有關物品，他們是：

菱花鏡，屬於現實的，非玻璃材質的鏡子。

菱花鏡，亦稱「菱鑒」、「菱鏡」、「菱花」。古代以銅製作的鏡子，鏡形近似六角形，或鏡背面鑄造菱花，故稱「菱花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