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密碼
我內子的嫡親姑媽郭連生110歲了(去年,她蟬聯獲得了上海市十大壽星的榮譽)。蛇年春節,我們一家照例去給姑媽拜年。春去春來又一年,這位110歲的老壽星,居然絲毫沒有變,甚至比去年更健朗了!
我不禁想起去年元宵前夕,上海一家眼科醫院給她動了白內障手術回家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當時,本埠各類媒體競相追蹤報道,醫院如何仁心仁術,面對如此高齡的病例手到病除;如何受到在台灣的兒孫的關注等等,著實為上海增添了不少和諧吉祥氣象。
她的生命力如此旺盛的秘密到底何在,自然又成為小輩關注的話題。
記得2008年敬老節,我為《新民晚報》寫過一篇短文,題為《也是一種輝煌》,抒寫我去向她拜年期間所獲的一些感受。她有九個子女,外加我內子五個姐弟,膝下兒孫接近百口,但我和她見面,向來只是一年一次拜年為限。忘記是什麼原因了,那一次時隔三年才隨我內子去探望她。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我,她居然毫不思索地喊出了我的名字,給了我挑戰了人類又一個生命極限的一陣驚喜以後,倍覺「山中常見千年樹,世人難逢百歲人」的稀世珍惜感,驅使我夫婦倆再忙也不能把一年一次的拜年拉下。但不再像拿我的出現來驗證她的反應能力似的要她確認我了。記得去年登門的時候,她剛巧出院回家。白色紗布還遮在術後的右眼上。80高齡的四表姐和76高齡的七表哥把我們迎到她面前,我們照例喊了一聲姑媽,她沒有聽清楚是誰,只像對待繞膝的兒孫,禮貌性地應答了一聲,便繼續讓雙目處於放鬆狀態,低垂了臉面。四表姐卻有了拿我檢測自己母親反應能力的興趣,欣欣然俯近她的耳輪,追問:媽,你聽得出是誰來了呀?我即刻默契地予以配合,也趨前再作「姑媽你好」的問候。這一次,她略作停頓,然後顯出一副思索狀,啊,啊,寫書的……僅僅是一兩秒鐘,四年前那一幕便重新出現了,欣喜地叫起來:俞、俞天白!……
開始,我和四年前一樣看到運動員挑戰了人類極限般地被震撼;緊接著,便有了比四年前那次更強烈的情感的衝擊:四年,不短的1460天,她的衰老,僅僅是「寫書的」後面一點幾秒的停頓,再加上「俞」字和我名字間那零點幾秒的滯口!
這是怎樣旺盛的生命力啊!
求索的衝動,就這樣攫取了我:這裡到底包含著怎樣的抗衰老的生命密碼?
這些密碼,隨著交談,很快在我眼前揭開了——
她張著無牙的嘴,像個孩子般笑著告訴我,她成了明星啦!然後接過四表姐送上的被評為上海市十大壽星之一的獎狀,慢慢地念獎狀上的詞句,念罷,便不無調侃地說起她的「明星」感受:我也上了報紙,還上了電視啦,我問記者,你們拿多少錢呀?……他們沒有回答我,我說,我知道的,你們很賺錢的,你們都有很多錢!……
哄堂大笑聲里,四表姐補充說,她的腦子清楚著呢,手術前,她對醫生說了一句什麼話?說起來太好玩了。她說,拿我這麼大的年紀開刀,開好了,你們醫院出名了!
又是一陣無邪的大笑,她也跟著開心地笑。
四表姐說,有趣的事還有呢,醫院給她在大門口掛起了大幅紅布橫幅,上面寫著「衷心祝願郭連生老太太早日康復」。推著輪椅出院的時候,我指著它請她領會醫院的這番盛意,她抬頭看了一眼,卻說,寫著我的名字嗎,拿去當抹布倒蠻好的!……
再一次捧腹!電話鈴響了。七表哥抓起聽筒的那一瞬間,姑媽倏地將臉面轉向了窗口的電話,專註地聆聽,急不可待地探問,誰的電話?啊,誰的電話?……七表哥繼續在聽,她就繼續在問,一直到掛斷電話,告訴她這隻電話和她不相干為止。
原來,這天傍晚,在台北出生的孫子代表86高齡的三兒子一家來看望她,並作視頻交流。她在關注班機抵達上海的時刻!急切盼孫之情,仍然像小輩孩提之時!
感謝這家醫院為我姑媽所做的一切,憑藉他們的愛心和醫術,使這位超級人瑞有生之年生活得更有質量。當然,對老人而言,生活質量的提升,絕非醫術,也不是補品,而是樂觀、幽默、豁達、看透,心裡裝的只有親情之愛。這才是啟動醫藥功能的生命密碼。不是嗎,在同一病房接受手術的都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但始終說說笑笑,應該表示感謝的時候卻直言不諱地拿醫院之舉來揶揄,不惜讓自己姓名做抹布的,只有109歲的她!
俞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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