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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殤(五、跪著的中國人(上))

第二節 跪著的中國人(上)

「崖山之後,已無中國」這句話念起來有點不爽。元清不算中國也就罷了,憑什麼明也不算中國?

其實算不算中國要看指標的。明雖然是華夏文明最後的璀璨,但已被蒙元搞得有點串味,以某些指標衡量,明確實不大像中國,至少不是漢唐意義上的中國。這些指標里排名第一的就是「跪」。

要談跪,我們還是從跪的集大成者——滿清說起吧。

1792年,正值法國大革命天翻地覆的時候,英國第一次派使團出訪中國。英王喬治三世對這次訪問極為重視,委任他的表親馬戛爾尼勛爵作為全權特使,乘坐當時日不落帝國最先進的軍艦「獅子」號向中國進發,目的主要是開放港口,互通貿易,建立邦交等等。英國朝野對此行都寄予一種樂觀的期許,沒有人想到這次出訪會演變為一場鬧劇,緣由在於一個西方人聞所未聞的東方禮節——磕頭。

一靠上中國的碼頭,英國人就已發現中國人這個奇特的風俗:登上「獅子」號的大清領航員看到艙里掛著乾隆的畫像,馬上畢恭畢敬的跪地磕了幾個頭。當然,此時的馬戛爾尼還沒有把中國人的這一奇異癖好和自己聯繫起來。

東西方禮節的差異很快促發衝突:按中國的規矩,向英夷宣讀聖旨的時候,英夷應該跪下領旨,並磕頭高呼「謝主隆恩」;可直隸總督梁肯堂氣憤地發現馬戛爾尼僅僅脫掉帽子,筆挺的站在那就算領旨了,沒一點教養。

英夷不懂磕頭的奏摺第一時間送到乾隆的手中,使乾隆意識到應該對這些未開化的野蠻人進行一些必要的禮儀教育。於是欽差大臣徵瑞得到旨意:要在不經意的談話中教導英夷行三叩九拜之禮。當然這也是為英夷著想,朕八十大壽那天,有很多藩使要來磕頭,英夷不磕,會被人恥笑的;英夷說他們的衣服太緊身,不便下跪,可以在覲見前先把腰帶什麼的脫掉,覲見完再穿上嘛。

帶著聖意的徵瑞來到英國人的下榻處與馬戛爾尼聯絡,談著談著忽然聊起中西服飾的優劣,說我們中國的長袍多好啊,寬寬大大想跪就跪,想磕頭就磕頭(原來國服長袍是為磕頭設計的);你們英國人的服裝設計的就不太合理,磕頭不方便嘛。不如你們覲見皇上時把腰帶、吊襪帶都去掉,這樣磕起頭來多爽啊。徵瑞越說越興奮,最後一個勁地要教英國人磕頭,也不管英國人的拒絕是多麼堅定。就此,中英雙方關於磕頭的拉鋸戰正式揭開帷幕。

倒霉的徵瑞開始繁忙地奔波於乾隆和馬戛爾尼之間。英國人的態度很堅決:什麼都能忍,磕頭決不讓步。於是乾隆憤怒起來:中國人見我要磕九個頭,你們英夷是化外之人,朕慈悲為懷,將九個頭縮減為一個頭,你們還是不磕。你們究竟是來朝貢的,還是來鬧事的?

很快,英國人從飯碗里感覺到「天威」的壓力,大清供應的午飯只夠使團四分之一的人食用,英國人以絕食抗議。至此,原本英國人想像中前景光明的破冰之旅,降格為一場倫敦劇院里天天都能看到的滑稽戲。什麼貿易、外交、雙邊關係,統統拋到腦後,中英雙方的焦點只有一個:磕頭還是不磕。

最終,馬戛爾尼覲見乾隆時行單膝下跪禮。可以想像,馬戛爾尼當時遙望著乾隆的手背一定狠狠地咽了兩口吐沫。按西方的規矩,覲見他國君主只需三鞠躬,馬戛爾尼行跪禮已做出重大讓步。但做戲要做全,見本國君主時,單膝下跪後接著是吻手禮,馬戛爾尼卻很遺憾地只做了一半。當然,乾隆此時的手放在椅把上一定也不自在,乾隆在會前的磋商中斷然拒絕了馬戛爾尼的吻手禮:朕乃龍體,哪裡是英夷這樣的小蝦米想摸就能摸的。等等,他們不光要摸,還要吻,男人吻男人?果然蠻夷!

中英官方的第一次交會以這樣一種近乎玩笑的方式結束,雙方都給彼此留下極為惡劣的印象。乾隆的結論是:英夷乃蠻夷中的蠻夷。馬戛爾尼的結論是:只需幾艘三桅戰艦就能摧毀清國的海岸艦隊,並制止他們從海南島至北直隸灣的航運。不過馬戛爾尼依然不想惹起戰端。馬曾就任大英帝國駐沙俄公使,洞悉老毛子對中國領土的野心。馬認為:冒然對中國開戰,可能導致這個帝國的崩潰,俄國將有機會在黑龍江流域建立統治權並攫取蒙古諸省,英國並不能從中撈到多少好處。

歷史不幸被馬戛爾尼言中(馬有很多預言,除甲午戰爭外,中國未來一兩個世紀的動蕩基本都在馬的意料之中),沙俄鯨吞的約四百四十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大部分都被滿清割讓在鴉片戰爭之後,再加上蘇聯挑唆的外蒙獨立,中國因為蘇俄共丟失領土五百八十八萬多平方公里。

言歸正傳,繼續談磕頭的問題。1816年8月28日,英國的第二批使團到達北京。由於二十多年前馬戛爾尼的傲慢無理,使嘉慶皇帝和下面的奴才們都憋了一口氣:這次一定要讓英夷接受教化三叩九拜。於是英國的使團午夜剛到北京,氣還沒喘一下,就被宣召進宮。在殿外等候的時候,滿清的官員們開始逼迫特使阿美士德磕頭,說服教育無效便開始動手,雙方在大殿外推搡起來,好不熱鬧。

等到嘉慶皇帝不辭辛勞,凌晨坐上龍椅,宣英夷覲見時,大殿上空空如也,阿美士德已憤然離去。嘉慶原本意欲一雪皇阿瑪恥辱的愉悅心情一落千丈:英夷居然給臉不要臉,立馬給朕驅逐出境。

阿美士德之後,英國人不再有興趣陪中國人玩磕頭的遊戲。想來英國人也算仁至義盡,兩次千里迢迢跑來中國修好,都因為磕頭而灰溜溜地離去。英國人很快發現,鴉片和炮彈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既然無法向中國的皇帝下跪,那就讓中國人向咱們下跪吧。

澹臺卓爾在他的大作《歷史的底氣——中國製造的萬國來朝》中詳細敘述了上面一段歷史,並有這樣的總結:「套用美國前總統亞當斯的一句話:『我們西方人只對自然規則和上帝雙膝下跪。』連雙膝下跪都如此神聖,更何況磕頭這種比下跪更卑謙的禮儀了……英語kotow這個單詞就是根據漢語叩頭(磕頭)產生的,在英語中,這個單詞含有貶義的味道……」

我摘錄這段歷史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它最早,而是因為它最著名,並誘發歐洲列強瓜分中國的狂潮。馬戛爾尼從中國歸來後,英國報紙有如下評論:「這就是中國人,昔日他們還是人類無與倫比的精英,今天已降為人類學研究的奇物。」這個「昔日」指的是明,「今天」指的是清。英國使團兩次國事訪問中的所見所聞,將一百多年前大明在西方世界樹立起來的崇高形象粉碎殆盡,中國從一個原本西方人眼中的理想國度淪落為滿清式卑賤蠻夷的一堆豆腐渣,中國歷史任人宰割的一頁就此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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