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審美化」在中國

「日常生活審美化」在中國

王德勝/李雷 2012-7-22 10:21:08  

來源:http://www.cssn.cn/news/512856.htm

  【作者簡介】王德勝,文學博士,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美學和審美文化、現代中國美學史研究。電子郵箱:wangdesheng@solcnu.net;李雷,文學博士,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評論》雜誌社編輯,主要從事文藝美學研究。電子郵箱:jiexilien-310@163.com  【內容提要】 「日常生活審美化」不是西方理論話語的簡單移植,它與當代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現實以及審美泛化境況內在契合,構成當代美學研究的整體現實語境。其論爭焦點,主要集中在對「日常生活」、「感性」的差異性理解之上。同時,「日常生活審美化」討論與「當代審美文化研究」具有理論上的內在延續性,它們使「日常生活美學」作為一種新的現實的美學話語成為可能。  【關 鍵 詞】日常生活審美化/審美文化研究/感性/日常生活美學  「日常生活審美化」(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命題引介到中國,①至今已歷十載。儘管圍繞「日常生活審美化」而發生的各種爭論此起彼伏,一些問題則迄無定論或不置可否,但當代中國社會日益明顯的消費主義文化表徵和審美泛化的事實,卻也使得「日常生活審美化」在現實層面上日趨澄明。相應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在當代中國的理論合法性與現實闡釋力同樣與日俱增,並被視為一種新的理論範式而具體介入當代中國文化藝術現實的解讀與批判。可以說,「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具體現實以及「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理論爭論,構成了某種相互印證、彼此推進的「互文性」,並且雙方共同導向這樣一個事實,即:「日常生活審美化」並非中國學者趕時髦式地隨意譯介西方當代學術話語,而是在感同身受中國審美文化具體現實的基礎上,積極尋求美學話語轉型的一種選擇。  一、關於「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  眾所周知,「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最初由邁克·費瑟斯通提出。②而中國學者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理解和討論場域,大多源於其代表性著作《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  在費瑟斯通看來,作為與消費文化密切相關的後現代社會重要文化表徵,「日常生活審美化」並非後現代社會特有的文化景觀,而是與後現代性體驗類似,存在一個不斷累積強化的歷史進程。基於這種認識,他著重從三重維度上談論「日常生活審美化」:首先是指「一戰」以來出現的達達主義、歷史先鋒派和超現實主義運動等藝術類亞文化。這些藝術流派一方面大肆攻擊藝術光環的神聖性,對陳列於博物館或美術館的高雅藝術品不屑一顧;另一方面又將日常生活用品、偶發事件、即興表演和身體活動等納入藝術審美領域,宣稱藝術無處不在,從而試圖徹底跨越藝術與日常生活的固有界限。杜尚的「現成品藝術」就是這類藝術理念的完美註腳。這種反叛傳統藝術風格、打破既定藝術範式的全新藝術觀念,實際上源於戰爭帶給藝術家們的恐懼和創傷——殘忍的戰爭、無情的殺戮,令他們對支撐現代社會文明的理性與道德產生普遍的懷疑,進而藉助有悖傳統的藝術舉動,以表達對現代性的深刻質疑與反叛。這種反叛現代性的精神被20世紀60年代出現的後現代藝術很好地繼承下來,並用於否定業已制度化了的現代主義藝術,而其反叛策略和藝術技巧則被消費主義時代的大眾傳媒廣泛融入商業運行機制,成為商業促銷活動的有效手段。  其次是將生活轉化為藝術品的謀劃。具體而言,就是通過打破藝術與生活的原有界限,以藝術的精神來改造和美化生活——無論主體周遭的生活空間,抑或個人外在的服飾裝扮或行為舉止、生活趣味等,都努力追求風格化效果,張揚藝術旨趣,進而實現日常生活的審美化。這種藝術化生活方式的建構,往前可追溯至19世紀後期唯美主義者瓦爾特·佩特、王爾德,以及象徵主義者波德萊爾、世紀之交的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等。他們都崇尚把藝術因素融入生活,喜歡即時性體驗,追求新品味、新感覺的實現,努力將自我塑造成一種審美化的存在。而他們之所以標舉此種生活方式,與其現代性體驗密不可分,「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就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恆與不變」(波德萊爾485)。出於對資本主義異化現實的洞察,他們對啟蒙現代性所宣揚的不斷進步的美好前景普遍存有疑慮,而寧可活在當下,追逐即時的快感體驗和生活享樂;有鑒於藝術和審美帶給人的高質量的瞬間生命體驗,他們對藝術化的生活格外青睞。  這種現代性體驗恰與後現代體驗有類似之處。後現代主義的時間表徵即為時間碎化為一系列永恆的當下片段的過程、歷史感的喪失(即使有過去,也是被媒體形象化的過去)、未來觀念的缺席。因而福柯等後現代主義者頗為認可王爾德、波德萊爾等人藉助藝術改造自我的生活方式。在福柯看來,現代人的典型就是花花公子,他們「把自己的身軀、行為舉止、感情、激情以及生存變成藝術品」(福柯536)。這種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訴求在後現代消費文化語境中獲得最大程度的實現——藉助品類繁多、花樣層出且藝術化程度愈來愈高的消費物品,人們可以輕而易舉地令自身生活充滿藝術審美氛圍。可以說,當代藝術化生活方式的原型即來自於消費文化已初具規模的19世紀中後期先鋒藝術家標榜和踐行的唯美化生活理念。  第三是指充斥當代日常生活之經緯的符號與影像之流。在消費社會中,商品的符號價值代替其使用價值,上升為商品的主導性價值;人們對商品的消費不單是對其實用功能的享用,更是對其所指向的階層及其生活方式的潛意識認同和象徵性擁有。而商品符號價值的塑造,絕大多數源於廣告等大眾傳媒所製造、宣傳的極具誘惑力的影像。這些迷人的影像持續地再生產著人們的消費慾望,誘使人們不斷追逐影像所預設的時尚高雅生活體驗。由於影像在消費社會中所承擔的功能愈益重要,因而隨著其生產的逐步增多、密度不斷加大,以至於影像在生活中無處不在,甚至構成生活現實本身。而影像的虛擬性與模擬性又極易抹平其與現實的差別,導致現實的非現實化和幻覺化。不僅如此,由於藝術對影像生產過程的主動參與,使得影像所具有的藝術美感常常令現實被審美光暈所籠罩。「藝術不再是單獨的、孤立的現實,它進入了生產與再生產過程」,繪畫進入了廣告,建築進入了工程技術,手工業品與雕塑成了工業美術,「因而一切事物,即使是日常事務或平庸現實,都可歸於藝術之記號下,從而都可以是審美的」(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99)。消費主義時代的日常生活往往以審美方式被呈現出來,這種審美化不僅涉及現實表層,而且深及現實內部,進而影響作為整體的文化形式。概言之,日常生活審美化是作為消費社會重要組織原則和標誌性文化景觀而存在的。  正是在綜合分析波德里亞、斯科拉·拉什等人理論的基礎上,費瑟斯通認為,影像化、審美化的日常現實一直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後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巴黎等大城市。本雅明筆下的19世紀後期巴黎拱廊街和百貨商場,即可謂消費文化的「夢幻世界」,是供奉、朝拜商品的廟宇。其所陳列展示的琳琅滿目的商品和多變的時尚,在賦予人們美的享受的同時,也在迅捷地更新著人們的感覺,從而不斷強化著現代人轉瞬即逝的非連續性都市體驗。對於這一點,齊美爾同樣有著精彩的闡釋。在他看來,時尚的新奇感永遠是剎那間的魅力;流行時尚強化了人們的時間意識,人們在連續感知新舊事物過程中所體會到的,就是時尚所賦予的強烈的現在感以及變化的恆定性,而這些正構成了大都市的現代性體驗。「現代生活經歷的關鍵特徵是『求新』感。現代社會製造出無窮無盡的商品、建築、時尚、類型與文化活動,而它們又都將註定被其他東西迅速取代」(費瑟斯通,《消解文化:全球化、後現代主義與認同》207)。在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的新舊更替中,商業生產在大都市中完成了自身的擴張與延伸,逐步與藝術審美建立起彼此依賴的關係,雙方共同促成了現代都市迷人而變幻的審美化景觀。  由此,費瑟斯通發現了「日常生活審美化」之第二與第三維度涵義交叉的匯聚點(或共同的言說場域)——都市消費文化。基於相似的消費文化現實,原本不同時空下的都市現代性體驗與後現代性體驗之間建立了穿越對話的可能性。與後現代日常生活審美有關的諸多特徵,在現代性中找到了其前身。於是,以往被視為浮紈、近乎頹廢的日常審美實踐終於獲得正視並被重新整合進日常生活。質言之,「日常生活審美化」景觀與現代化都市消費文化所帶來的「影像」與「實在」差別的消失、藝術與生活界限的瓦解,具有密不可分的關聯。急速增長的符號商品、影像和文化信息的生產與傳播,加劇了現實的審美幻化,令實在成為一種虛擬化和藝術化存在,迫使日常生活以審美的形式呈現出來。而藝術與審美對生活元素的借鑒吸收,則進一步拉近了藝術與生活之間的距離。如此,則藝術與生活界限的消解,源於二者相互轉化的雙向運動過程:一方面,藝術與市場日益結合而成為商品的屬性之一,並部分轉移到工業設計、廣告及其相關符號與影像的生產工業之中,而且這類包含藝術元素的工業設計或產品的被認可與受歡迎程度正在日漸凸顯,甚至像藝術一樣被陳列進博物館,更多地扮演著日常審美消費物品的角色;另一方面,以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波普藝術、行為藝術等為代表的藝術流派不斷向人們傳達此種藝術觀念——任何日常生活用品、事件甚或行為本身,皆有可能以審美的形式被呈現出來並被劃歸藝術序列。正是這種彼此趨近、相互轉化的過程,令高雅文化與大眾消費文化、藝術與生活、審美經驗與日常經驗的分化被不斷消解,從而使藝術的生活化與日常生活的審美化成為可能。  二、「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中國表徵  依照費瑟斯通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內蘊闡釋,反觀當下中國社會經濟與文化現實,不難發現,「日常生活審美化」已然不是一種西方消費社會所特有的文化現象,它至少在北京、上海、廣州這樣一些消費文化發達的中國都市已屬不爭的事實。這部分歸因於伴隨中國社會文化快速轉型與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文化資本在城市發展策略中所佔比例愈來愈重。其具體表現在:首先,越來越多的藝術元素、時尚、設計與文化影像不僅融入商品生產與包裝,而且被整合進購物中心、休閑娛樂會所、文化主題樂園以及城市建築。這種具有明顯商業意圖的文化資本投入,對當代中國都市大眾的生活品味與生活方式發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從家居裝潢擺設到個人外表服飾再到平時言談舉止直至生活習氣等等,皆有可能謀求某種審美的規劃和藝術效果的達成。與之相伴,隨著人們消費慾望的膨脹和審美欲求的不斷擴大,審美突破了藝術的藩籬而呈現世俗化的態勢,更多融入商品消費或感官享樂的日常生活實踐之中,與消費一道在「讓生活更美好」的普遍訴求上形成共謀關係,進而實現著對日常生活全方位的滲透和改造。  其次,近十幾年來,在中國許多大城市或自發或有規劃地出現了一些類似紐約SOHO區、洛杉磯伯格芒區的藝術集聚區,如北京的「798」、「宋庄」,上海的M50,深圳的大芬村、創庫,成都的濃園;等等。隨著國家或地方政府的政策調整與經濟資本的大量注入,它們正在完成由藝術中心向文化消費中心的身份轉變。藝術家們摒棄傳統的架上繪畫模式,嘗試將日常生活中的平庸物品、偶發事件、身體與感官體驗等作為藝術表現對象,加之其藝術空間的集聚性與開放性,既在一定程度上跨越或抹平了藝術與生活的界限,同時也拉近了藝術與都市大眾的直接距離。尤其是2011年以來,全國公立博物館、美術館、圖書館、文化館陸續免費開放,更令藝術不再是少數人獨享的奢侈品,而是可以隨時欣賞的大眾文化消費品。  更為關鍵的是,當下中國大城市中同樣不乏費瑟斯通所謂的「新型文化媒介人」(韋爾施稱為「美學人」、布迪厄稱為「新型知識分子」)這一族群。他們大多供職於同文化創意產業相關的行業或部門,如文化藝術業、廣播電視業、新聞出版業、網路信息服務業、旅遊業、廣告業、娛樂業、會展業、諮詢業等,並主要從事符號產品的生產與服務。他們迷戀於藝術家與知識分子的生活方式——「關注身份、表象、自我呈現、時尚設計與裝潢的生活方式」(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159),不僅是藝術化生活的身體力行者,同時也是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媒介人,不斷參與著時尚、品味、生活方式的打造和傳播,扮演著公眾在日常生活與身體美化方面的引導者、規範者角色,並「與知識分子一起,致力於使體育運動、時尚、流行音樂、大眾文化等成為合法而有效的知識分析領域」(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67)。藉助於這一族群的文化中介功能,原本橫亘於高雅文化與大眾文化之間的舊有秩序和等級符號得以消解,公眾近距離了解藝術家和藝術的可能性得以增強,進而有意無意地部分瓦解了社會差異和社會等級合法性,強化了藝術家、知識分子、文化媒介人、各式觀眾和公眾之間的相互依賴程度,有效推動了藝術的普及化、民主化與日常生活的審美化進程。  可見,當下中國確已具備催生「日常生活審美化」這一新型美學現實與生活趨向的必要因素,它們構成了在當下中國討論「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的言說場域。因此,儘管中國消費文化的發展程度較之西方仍有一定差距,但這種程度差異終究不應成為人們否認日益明顯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景觀的充分理由。  三、「日常生活審美化」與「當代審美文化研究」  除了當下中國的現實文化支撐以外,「日常生活審美化」在中國的討論也有著一定的本土理論話語資源,即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當代審美文化研究」。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關注,其本身就是對伴隨美學理論話語轉型問題的討論而生成的「當代審美文化研究」的特定延續與深入。  作為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美學的熱點話題,「當代審美文化研究」的勃興與社會文化變遷情勢下的中國美學理論話語轉型努力緊密聯繫。雖然有些學者曾嘗試將「審美文化」作為一種文化存在形態進行歷史爬梳,但就提出這一話題的現實針對性而言,它顯然是中國學者基於經典美學話語面對日趨顯著的社會文化、生活觀念轉變所表現出來的巨大隔閡與失語,努力轉變審美觀念、積極尋求美學話語轉型的結果。③  具體而言,首先,20世紀90年代以後的中國社會開始全面以經濟建設為重心,大步跨入市場經濟的新時代。商業文化邏輯與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在社會生活中的日益擴張,使得各種帶有烏托邦色彩的理想主義價值觀念逐漸被實用和現世的觀念所取代;經濟法則在文化領域的適用性,使得文化日益轉變為工業產品的一種。並且,科學技術的大量運用,大眾傳媒的廣泛介入,則使得藝術形態更趨多元並由個人手工操作轉向可機械複製的批量化生產。由此,本雅明所謂傳統藝術的「靈韻」漸趨消逝,藝術的精神膜拜價值日漸被展示價值和消費價值所取代。在此情形下,藝術同樣經歷著與生活之間藩籬的拆除,表現出大眾化、世俗化和生活化趨向。與此同時,日常生活直接進入藝術的可能性則與日俱增,尤其是達達、波普、裝置、行為、偶發等後現代主義藝術觀念被大範圍引介至中國,日常生活物品、人物、事件等皆有可能直接被視為一種藝術性存在而被賦予審美化解讀。由此,藝術與大眾日常生活之間便成功地構築了一條彼此對話互滲的文化通道,「藝術、藝術家和大眾也獲得了共同體驗和表達對於當代生活/世界的情感與文化價值態度的新的可能性」(王德勝,「走向大眾對話時代的藝術」85-91)。隨著現代化和市場化程度的不斷深化,中國同樣經歷了與西方發達社會類似的審美文化世俗化與日常生活審美化轉變,而且這種轉變在進入新世紀以後愈加明顯。  其次,當代社會文化變遷以及藝術與日常生活互融趨同的新的美學現實,無疑也向誕生於理性主義與前工業化時代的經典美學話語提出了新的要求。如果說,經典美學注重對「美/審美」的本體論研究、審美體驗的心理學探討,其理論目標直指人的自由境界和人之終極理想的實現。那麼,這種具有明顯烏托邦色彩的理論話語與當代社會注重官能享受、現世價值的世俗化文化現實則格格不入,其合理性不斷被當代文化藝術的商品性和大眾化所消解。為此,當代美學研究除了繼續持守必要的人文理性並繼續探入人的生命精神歷程,同樣還必須通過實現對人的生活實踐及其價值存在方式的具體介入和關懷,以使美學能夠成為直接關涉當代人生活、當代文化價值的批判性話語。而這便是當代美學理論話語轉型的可行路徑之所在,也是「當代審美文化研究」的內核所在——努力超越經典美學對於美本體、審美心理經驗和審美範疇等的純粹思辨,克服經典理論話語在應對當代藝術大眾化、消費化和技術化等新型特質時的乏力與不足,從而不僅關涉當代社會全部文化現實,而且具體體現當代大眾的生活面相,集中呈現日常生活活動與藝術活動的嶄新形態以及二者的互滲態勢。這樣,當代審美文化研究便表現了較經典美學更為廣闊的現實意識,彰顯了更加具體的關懷指向——在當下意義上,這種關懷更多指向了讓生活更美好的現實考慮。換句話說,對當代審美文化研究將研究視閾拓展到包括日常生活活動與藝術活動在內的整體社會文化現實,並在不斷與其保持聯繫和「對話」的過程中完成著對經典美學話語的突破、當代文化合理建構的參與。  可以發現,進入21世紀以後興起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研究,在很大程度上與「當代審美文化研究」有著理論上的內在延續性:二者皆是當代美學在理論上應對藝術與大眾日常生活界限的抹平而作出的研究重心適度世俗化轉向,以期延展美學的現實觀照品格與人文關懷意味,並最終指向美學對人的感性解放與現實生活意義的重構。伴隨中國社會出現的藝術世俗化與生活藝術化現象的日趨明顯和不斷加深,與之相伴而生的當代審美文化研究也在新世紀從西方找到了新的理論話語支持——「日常生活審美化」。也可以說,「日常生活審美化」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代審美文化研究」的新世紀版本或新的話語形態。  四、日常生活與感性  如上所述,「日常生活審美化」並非簡單的西方理論話語移植,而與當代中國整個社會文化轉型的現實以及審美泛化的境況有著內在的契合關係。它廣泛觸及了人的生活方式、審美旨趣、價值觀念等社會文化轉型中的問題以及現代化進程中懸而未決的歷史遺留問題、甚至是人之理想存在的終極問題。同時,「日常生活審美化」亦非某種孤立的審美現象,它構成了當代美學研究的整體現實語境,是當代美學話語必須正視的課題之一。  不過,儘管有著相似的現實文化支撐和相應的理論話語支持,但正如我們看到的,人們對中國文化語境下「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態度和理解迄未達成一致。其中緣由是多方面的,但綜合來看,各方爭論的焦點又大多集中在對「日常生活」、「感性」的差異性理解之上——這兩個與當代美學話語密切相關的概念成為理解「日常生活審美化」的關鍵詞。  (一)日常生活  日常生活作為與人之存在息息相關的領域,構成了人之存在的基本面貌和全部表現形態,但其同時似乎又是備受理性冷落的領域之一。直至盧卡奇、葛蘭西、列斐伏爾和赫勒等非正統馬克思主義者將其作為資本主義社會批判的重要對象,並將其理論化並上升到哲學高度,④日常生活才得以在理論上「平反昭雪」。即便如此,人們在言及「日常生活」時指向的,大多仍是粗朴的、模糊不定的、缺乏穩定性的意義空間,遑論將其與美學扯上關係。因為一直以來美學總是被視為關涉終極理想和人生救贖等崇高文化的價值觀和實踐,而與日常的生活世界無涉。恰如費瑟斯通在《消解文化》中所言:「日常生活看起來像是一個範疇的殘餘,所有那些與秩序井然、條理清晰的思想不相符合的、讓人惱火的殘渣碎片都可以扔進這個垃圾桶中」,它是理性主義千方百計地試圖窮盡世界意義之後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本·海默爾36)。既然日常生活是理性主義話語極力排斥的領域,它當然也就與理性佔主導的經典美學沒有多少交叉重合可言。  問題的根源正在於此:日常生活以人的具體感官身體經驗為本真材料,感性即為日常生活的存在形象。在鮑姆伽通那裡,美學原初的那種注重感官經驗、恢復感覺地位的努力,目的正在於實現對感性認識的規範和完善。只是由於經歷了一個「理性的殖民化」(特里·伊格爾頓語)過程,才形成了後來的理性一元主導論美學話語體系。所以,在事實上,日常生活與原初的美學之間存在諸多共通之處,只不過由於理性的限制與統轄,才一直未能建立起真正有效的聯繫。  由此反觀「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便可推斷,如何看待「日常生活」這一概念,如何理解當下中國的「日常生活」,以及是否承繼「日常生活」概念的社會批判功能或固守美學的理性主義與精英主義傳統,實際上不僅體現了人們的生活觀念和價值立場,也直接決定著人們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不同美學態度和價值判斷。正因為在這些問題上存在不同的選擇,所以有關「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爭論長期持續也就不足為奇。⑤當然,不容否認,關於「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討論本身已經宣告了當下日常生活不再像以往那樣僅僅是美學研究的「飛地」,也證明了「美學走向日常生活」的現實性。對此,我們從「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對於當代中國日常生活與美學發展所產生的重大影響中可以得到證明。  其一,對於長期接受家國觀念和集體主義意識形態訓誡的中國人來說,「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引入及其引發的巨大反響,不僅是對各種顯在的日常生活審美化現實的理論應答,更是久被忽視(壓抑)的「日常生活」獲得獨立地位的一個強力信號。它不僅體現了人們對生活意義的日常滿足及其內在美學價值的自覺思考,更喻示著人們從心靈到身體的真正解放。對該命題的持續關注,表明了社會個體對日常生命的普遍性關注和生活質量的切實性思考,同時暗示著「日常生活審美化」對於如何引導和塑造美好生活、如何評估善的生活,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恰如理查德·羅蒂所秉持的主張:「美的生活就是倫理上善的生活」。正是在這個闡釋維度上,「日常生活審美化」才不單純意味著當下生活景況的形象描述,而且對人的日常生活具有潛在的規範功效,其指向了一種可觸摸的美好生活圖景。  其二,「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提出,具體搭建了美學與日常生活之間對話的橋樑,使美學得以超越藝術的閾限而對世俗的日常生活本身投以關注的目光,並通過表述、闡釋和評估消費文化語境下人的日常生活,以實現對當代生活價值體系的重新建構。這是美學針對自身理論上的失語之尷尬而尋求話語轉型的積極選擇——事實上,除了繼續理想性地憧憬超越性的精神目標,在實際生活世界裡,人們對日常生活中感性慾望的滿足與身體快感的享受變得愈加重視,甚至竭力尋求並擴大著將感官快感直接等同於審美感受的可能性。而在美學必須做出調整之際,「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的適時出現,引導美學「回到對普通或平常的東西的經驗,發現這些經驗中所擁有的審美性質」(杜威9),從而為美學擺脫業已僵化的邏輯思辨和概念闡釋而重獲現實言說能力提供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帶給美學發展以新的契機。  (二)感性  感性作為維繫日常生活與原初的美學努力之間關係的紐帶,是構成日常生活及其意義的核心要素。只有在感性意義的領域,日常生活才具有其美學闡釋的可能性價值。顯然,「感性」為何?「感性意義」為何?這個問題直接關係到「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理解。固守「感性」的認識論傳統還是將其上升到關係當代生活的存在論範疇,則是「日常生活審美化」之價值評判的關鍵性依據所在。所以,準確理解「日常生活審美化」,就須回到對「感性」的解讀。  一方面,人須通過不斷的感覺與感官的回饋,體驗自身的存在並進行自我認知。感官是維護人與日常世界之間穩定連續性關係的通道,而通過對身體感官功能的壓制所導致的感官剝奪,勢必影響主體與日常世界的正常(正當)交往。簡言之,作為人之真實存在的現實維度,感性是人之為人的根基所在。作為人之生存本體,感性具有內在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尤其是在當代消費文化語境中,感性的滿足被視為實現個體再生產的關鍵,直接關係到人之生存狀態的滿足程度。但是,在傳統的美學知識體系中,「感性」一直被當作為一種混亂和不成熟的限制性存在,處於被理性規範、引導和改造的位置。正如韋爾施所指出的:「古典美學的客觀矛盾,存在於其對感性實施的暴政之中,因為它沒有把感覺的多樣性本身理解為智性的東西並加以尊重,而是錯誤地將其當作粗鄙之物了」(韋爾施79),甚至發展為反感性的理性獨斷主義。這就指明了理性一元主導論美學的缺陷——忽視感性對人之生命存在的重要性及其不可或缺性,而讓理性在人的生命舞台上唱「獨角戲」。與此同時,「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積極意義也在此處得以凸顯,即:還原感性的價值本體地位,將日常生活感性重新納入審美考察的視野。  另一方面,在當代,感性與人的日常生活之間具有同質化關係。人的感性需求的確立、追逐與滿足實現,其與人的日常生活行動的開展互為一體,整個過程幾乎構成日常生活的全部內容。同時,生活意義的實現在人的感性存在的現實展開中獲得,日常生活需求的滿足最終皆可還原為某種感性訴求的達成。簡言之,日常生活便是感性呈現,感性對自身的價值肯定亦即日常生活的自我實現。美學在關注人的感性存在之時,也就勢必要將人放在其所活動的日常生活世界當中進行考察。  可見,「日常生活審美化」理論框架中的「感性」,其作為一種寬泛意義上的解讀,有必要跳出經典美學體系那種單純服務於理性認識的知識論範疇,重新回到人的日常生活情境,注重感性與其發生語境之間的內在關聯,將其理解為「當代日常生活中人的現實情感、生活動機以及具體生活滿足的自主實現,亦即人的日常生活行動本身」(王德勝,「回歸感性意義」6-11)。  至此,我們可以對當代中國文化場域下「日常生活審美化」命題形成一個基本的認識:同早已邁入現代化的西方發達國家相比,由於中國特殊的歷史文化原因,「日常生活審美化」在「日常生活」與「感性解放」方面帶來的深刻衝擊,不止是一種撼動傳統理論根基、樹立「新的美學原則」的重構話語,更無異於有關生活觀念與人生意義的思想革新,並且這一革新將隨著審美泛化程度的加深而逐步凸顯其現實影響力。當然,任何新的理論話語的產生,都會因觸及或相悖於既有文化觀念而受到責難。討論或提倡審美消費和風格化自我呈現的「日常生活審美化」取向也不例外。應當承認,如果無節制地張揚「日常生活審美化」的現實,確乎存在粉飾現實、抹殺社會分層及文化資本和經濟資本佔有不均衡的危險性,然而僅此並不足以構成完全否認「日常生活審美化」的實踐功效、甚至無視其存在現實的確據。更何況一些質疑本身已完全超出了該命題的言說場域。對於「日常生活審美化」,我們應如韋爾施所言:「當前的審美化既不應當不加審度就做肯定,也不應當不加審度就做否定,兩者都是輕率且錯誤的」,而應當「為審美化過程做原則性的辯護」,「唯有審美化過程原則上的合理性,對某些審美化形式的有的放矢的批評,以及情感化機遇的充分發展,才能使我們在審美化的大潮中有所收穫」(韋爾施37)。  五、從「日常生活審美化」到「日常生活美學」  面對美學與藝術的世俗化、大眾化趨向愈加明顯的現實,囿於高雅藝術的經典美學理論闡釋能力卻在逐步下降。因此,正如舒斯特曼指出的:「儘管冒著被非審美世界墮落地盜用的風險,藝術還是應該撤去它那神聖的分隔,而進入日常生活領域,在這裡藝術可以作為建構性的改革的指導、範式和推動,而不僅僅是對現實的一個外來的裝飾或一個令人嚮往的想像上的改變,而更有效地發揮作用。」(38-39)很顯然,無論是社會文化和藝術的發展,還是美學自身的進步,都要求美學把觀照對象指向更加廣泛的當代文化領域,提升自身的社會化效力包括現實文化的批評功能,真正建立起美學與人的日常生活之間的緊密聯繫並積极參与當代生活的美學價值建構。而帶有理論延續性質的「當代審美文化研究」和「日常生活審美化」論爭,則使得一種新的現實的美學話語——「日常生活美學」的確立成為可能。  作為一種新生的理論話語形態,「日常生活美學」表現出與經典美學話語有所不同的理論面孔。事實上,傳統的理性一元主導論美學體系的限度所在,也正是「日常生活美學」最值得期待之處:首先,不同於以往美學對藝術的注重僅止於超越性精神話語的建構和崇高的人生終極價值追求,「日常生活美學」在持守傳統審美對象與美學理想的同時,緊接當下日常生活之現實「地氣」,在日常生活的意義闡釋中努力實現美學問題由抽象領域向具體領域的轉移,因其對象——日常生活感性話語的生動鮮活性和豐富複雜性,而使美學話語始終處於對外在現實開放的姿態,並由此具備了與時俱進的理論可能性。而且,其特有的現實介入性,也使其先天地帶有對現實文化的批評與改造的功能。由此,人們藉助美學話語所獲得的,便不僅是各種藝術鑒賞的理論或人生美育的知識,而是包含了「精品生活指南」或生活品味塑造等在內的實際意見。  第二,較之傳統的理性一元主導論美學,「日常生活美學」在試圖把被理性壓制的人的感性提升到價值本體地位的同時,徹底放棄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立場,更加強調感性與理性之間關係的二元分立性質和非對抗性質。正因此,在「日常生活美學」的闡釋指向上,身體得以實現前所未有的自由度與重要性——人的感性體驗與人的身體感覺直接對應,我們的生活經驗依賴於身體本身的所欲、所為和所受。身體的愉快感覺不僅在很大程度上佔據了使生活值得一過的東西,而且能夠進一步促使生活在審美上變得更加豐富和有益。尤其是,在消費主義文化盛行的當下,人對身體的審美消費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日常生活美學」勢將培養身體的愉快和規範作為自身題中之義,並最終指向身心的和諧與美化。這裡,「日常生活美學」與傳統的美學話語其實殊途同歸。  第三,如果說,經典美學話語效能「天然地」指向某種普遍性與超越性的話,那麼,「日常生活美學」的所有規劃則是為了創生一種與當下日常生活相關的美學話語。或者說,它是一種面對當下、指向未來的美學形態,凡與消費文化無關的皆不在其觀照視域之內,因而這一話語體系並不具有普適性,其有效性只是建立在「日常生活審美化」現實之上——在某種程度上,這既是其「新」之所在,也是其局限所在。  作為一種新的現實的美學話語,「日常生活美學」尚屬於一種實驗性質的理論,它既為當今美學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圖景,也存在一定的缺憾,其生命力究竟如何,只有留給未來生活來作答了。  注釋:  ①周憲在「日常生活的『美學化』——文化視覺轉向的一種解讀」[《哲學研究》10(2001)]中認為,消費社會時代「一種新的『視覺文化』已經崛起,其顯著的特徵乃是我們的日常生活越來越趨向於美化,視覺愉悅和快感體驗成為我們日常生活的重要因素」。而陶東風則在「日常生活的審美化與文化研究的興起——兼論文藝學的學科反思」[《浙江社會科學》1(2002)]中強調,今天的審美活動已超出所謂純藝術/文學範圍,滲透到大眾日常生活中,文藝學必須正視審美泛化的事實,緊密關注日常生活中新出現的文化/藝術活動方式,及時調整和拓寬自己的對象與方法。  ②1985年12月,費瑟斯通在向荷蘭提爾伯格大學召開的「日常生活,閑暇與文化」大會提交的論文中,就運用布迪厄的文化社會學理論研究了消費文化中的日常生活方式變化。1988年4月,他在新奧爾良「大眾文化協會大會」上做題為「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日常生活審美化)的演講,認為日常生活審美化正在消弭藝術和生活之間的距離,在把「生活轉換成藝術」的同時也把「藝術轉換成生活」。  ③參見王德勝:「審美文化的當代性問題」,《文藝研究》3(1998):35-41。  ④關於日常生活哲學,可參考盧卡奇《美學》(1963年),列斐伏爾《日常生活批判》(1946年)、《現代世界的日常生活》(1968年)和赫勒《日常生活》(1970年)等著作。  ⑤參見王德勝:「視像與快感——我們時代日常生活的美學現實」[《文藝爭鳴》6(2003)]、朱國華:「中國人也在詩意地棲居嗎?——略論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語境條件」[《文藝爭鳴》6(2003)]、魯樞元:「評所謂『新的美學原則』的崛起——『審美日常生活化』的價值取向析疑」[《文藝爭鳴》3(2004)]、趙勇:「誰的『日常生活審美化』?怎樣做『文化研究』」[《河北學刊》9(2004)]、毛崇傑:「知識論與價值論上的『日常生活審美化』——也評『新的美學原則』」[《文學評論》5(2005)]等。  

  【參考文獻】   [1]夏爾·波德萊爾:《波德萊爾美學文選》,郭宏安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年。  [Baudelaire, Charles. Baudelaire"s Selected Papers on Aesthetics. Trans. Guo Hongan.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87.]  [2]杜威:《藝術即經驗》,高建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  [Dewey, John. Art As Experience. Trans. Gao Jianping. Beijing: Commercial Press, 2005.]  [3]米歇爾·福柯:《福柯集》,杜小真編選。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年。  [Foucault, Michelle. An Anthology of Michelle Foucault. Ed. and Trans. Du Xiaozhen. Shanghai: Shanghai Far East Publishers, 1998.]  [4]本·海默爾:《日常生活與文化理論導論》,王志宏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  [Highmore, Ben. Everyday Life and Cultural Theory. Trans. Wang Zhihong. Beijing: Commercial Press, 2008.]  [5]邁克·費瑟斯通:《消費文化與後現代主義》,劉精明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  [Featherstone, Mike. Consumer Culture and Postmodernism. Trans. Liu Jingming. Nanjing: Yilin Press, 2000.]  [6]——:《消解文化:全球化、後現代主義與認同》,楊渝東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  [——. Undoing Culture: Globalization, Postmodernism and Identity. Trans. Yang Yudong.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2009.]  [7]理查德·舒斯特曼:《實用主義美學》,彭鋒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  [Shusterman, Richard. Pragmatist Aesthetics. Trans. Peng Feng. Beijing: Commercial Press, 2002.]  [8]王德勝:「走向大眾對話時代的藝術——當代審美文化理論視野中的藝術話題」,《思想戰線》2(2005):85-91。  [Wang, Desheng. "Arts toward the Age of Public Dialogue: Issues Concerning Arts in the Perspective of Contemporary Aesthetic Cultural Theories." Thoughts Vol. 2, 2005:85-91.]  [9]——.「回歸感性意義——日常生活美學論綱之一」,《文藝爭鳴》3(2010):6-11。  [——. "Return to Sensible Meaning: A Probe into Everyday Life Aesthetics." Literary Contention. Vol. 3, 2010:6-11.]  [10]沃爾夫岡·韋爾施:《重構美學》,陸揚、張岩冰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年。  [Welsch, Wolfgang. Undoing Aesthetics. Trans. Lu Yang and Zhang Yanbing. Shanghai: Shanghai Century Publishing Group, 2006.]

責任編輯:程可心  

推薦閱讀:

你今天扔掉的東西,就是昨天種草時腦子進的水 | 飼主的日常
急性前列腺炎的治療原則及日常生活注意事項
糖尿病人的日常保健措施(2)
逗比情侶的作死日常:人生這麼短,一定要跟好玩的人在一起
日常著裝的健康隱患

TAG:生活 | 中國 | 審美 | 日常生活 | 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