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的真誠
喪失了喜歡人的衝動,藝術家或已喪失創作能力。那種赤裸裸的喜歡,喜形於色,溢於言表。
擁有長腿、高人一等的舞蹈家鄧肯,對與羅丹的初識有段生動記述:「我很快換上舞衣,為他跳了一段,然後停下來,給他解釋我的舞蹈理論。可我很快察覺他並不在聽。他收縮了眼眶閃閃的眼珠在注視我,然後帶著看自己作品的神情走近我,用手撫過我的頭,我的胸,撫摸著我的手臂,用指端滑過我的腰,我的赤裸的腿和腳,他開始捏我的身體,就像捏泥塑。」或以為猥瑣不堪,卻是羅丹袤然巨帙、曠遠雄渾作品之外的溫柔以待,鐵骨微忱,蓋藝術的真實在於含蓄,藝術家的真誠在於不掩飾。智者創物,巧者述之,「手我是有的,就是不知如何碰你」,顧城描述的不是藝術家。
當年齊白石年事已高,某個場合見到新鳳霞,目不轉睛,為之吸引。陪護人武則萱在旁推他道:「你總看別人做什麼?不要老看著人家。」老人悻悻然:「我這麼大年紀了,為什麼不能看她?她生得好看,我就要看!」新鳳霞趨前:「齊老,您看吧。我是唱戲的,不怕看。」丈夫吳祖光也上前來:「您看吧,您看吧。」滿屋大笑。此時黃苗子郁風夫婦順勢提議:「老師喜歡鳳霞,就收她做乾女兒吧。」老人這才平氣了。新鳳霞遂行禮,認乾爹。世上無難事,只要有乾爹,後與之學畫。
與交互錯綜、聯類排比的作品分裂,三島由紀夫記述與川端康成的面對面,「被默默地、死死地盯著,膽小的人都會一個勁擦冷汗」。某剛出道的女編輯初訪川端,因沒有其他來客,被他的大眼睛一言不發地盯了半個多小時,女編輯終於崩潰,「哇」地伏身大哭。
莊子以「梓慶為鐻」「佝僂承蜩」觀點,闡述文藝創作「與物同化」境界,盯著看,或是使之融化的第一步。之後,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無物於物,故能齊於物;無智於智,故能運於智。王國維《人間詞話》嘗言:「天才者,或數十年而一出,或數百年而一出,而又須濟之以學問,助之以德性,始能產真正之大文學。此屈子、淵明、子美、子瞻等所以曠世而不可一遇也。」其列舉天才,一生以生存自由為前提,感與所當感,言與所當言,行與所當行,止與所當止,自由地選取適合自己的人生觀。此人生真誠者也。
心凈無礙,筆筆見神,真話是文字的魅力,然真話自口中道出,往往惹煩,一本正經地說謊,方招人喜歡。藝術家真誠,作品自然而不失真。梵高嘗言:「畫畫不是畫物體的原狀,而是根據畫家對事物的感受來畫畫。是的,不真實,但比死板的事實更加真實。」立場雖異,邏輯卻同,如梵高筆下不招人喜歡的作品,隔代方被理解。神經過敏,歇斯底里,梵高的真誠,蚌病成珠,遠不限於真實地描繪外向物體,而在畫意不畫形,道出了精神的真誠。方薰《山靜居畫論》也有此論,「真者必有大作意發之性靈者,偽作多檃括蹊徑,全無內涵」。19世紀中葉,油畫的記錄功能漸被攝影術取代,古典繪畫的社會作用不得不發生變革,經過一個時期的轉向陣痛與發展嬗變,其終於獨立成為專門的藝術種類。康定斯基在施恩伯格、賽尚、畢加索等人的基礎上探索,將可觸的物體世界揉碎,認定藝術須關心精神問題,而非物質方面。跨越時間的限隔,重構並返回虛擬的現場。抽象畫之真實,如貝多芬《莊嚴彌撒》題籤所言:「來自心靈——但願——回到心靈。」
感覺有時是一種體驗,不到某個境地,找不到這種真實。1953年1月,貝克特的荒誕派劇《等待戈多》於巴黎首演,演出尚未結束,觀眾便成群結隊離場,此後惡評如潮。此戲在倫敦上演,又引來一片混亂,遭到觀眾嘲笑。而在美國一所監獄上演時,出乎意料受到囚徒的歡迎。該劇表現了一些人落雨殘荷式的痛苦,兩個流浪漢與之處境類似。等待著某種希望,希望遲遲不來,苦煞了等待之人,什麼也未發生,誰也沒有來,誰也沒有去。旁若無人,但知有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所謂共鳴,便是讀懂了作品。
庸庸俗士,貿貿迂儒,雖有貝闕珠宮之堂皇,不脫調鉛傅粉之矯揉,其俗其庸,皆在不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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