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棄每天發生，你們還在談狗肉？|自由談

06-20

當接到這篇約稿時，我正在去往滇緬公路的高速上開車。聽說讓評論玉林狗肉節的事，我才反應過來：又一年過去了。

有些新聞，已經成了每年定時、定期發生的保留節目，比如關於玉林的狗肉之爭。年年的結果都很相似——愛狗人士們氣憤而來，悲壯而歸。一場場「攻防戰」，從食狗的歷史直吵到老外的飲食禁忌，再吵到狂犬病衛生常識，卻無甚作用。

沒有多少共識，沒有多大改變，該罵罵、該吃吃後，疲憊的正反雙方都偃旗息鼓，鼓著怒氣，再待來年。

透過網頁，我能感受到許多愛狗者深深的無力：他們花多大力氣進攻，就總是激起多大反抗。每當有一個人聲淚俱下地贊同他們，就總會冒出另一個人來不以為然地揶揄他們。

為什麼？

一、

可以理解，對於愛狗人士來說，玉林無法忽視，那裡太觸目驚心，它必須被攻克。

那裡發生著成批的屠宰，那裡有許多犬只哀求的眼神。它們讓我們聯想到身邊歡蹦亂跳的寵物，在每個清早和傍晚陪我們散步，慰藉我們的孤獨。我們本可以不吃它們。在肉食的品種上，我們本有其它許多選擇，我們本可以從別處獲得相同的營養。

2011年10月15日，自貢1000隻將「押運」廣西待宰的狗狗，被200志願者半路攔截救下。「自貢攔車救狗」事件在當時引發了一場巨大的激辯。

所以諸如玉林之類的地方，成了目光的焦點、「戰爭」的核心、無法放棄的重鎮。

然而，別忘了，玉林偏偏也是愛狗人士最難攻克的堡壘。這裡有地方飲食風俗，有商販切身利益，有食客對外來干預本能的反感和抗拒。人們的多重訴求在這裡膠結，很難因為一把同情心而改變。現今，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事都能讓人們撕裂，何況是關係終生習慣的食物的選擇。

過去，在談論如何讓人們放棄食用狗肉時，我說過這樣的話：強攻重鎮，不失壯烈；但取勝之機，不在其中。玉林雖然有獨一無二的標誌意義，但不會是決定勝負的戰場。

二、

在此，先花一些閑筆，講一個似乎不相關的故事：

在同樣位於西南的重慶大足區，警方曾接到過這樣一起警情：當地一條小河邊發現一具已腐爛的遺體，還有一條狗在旁晝夜瘋狂嚎叫。事發地非常偏僻，方圓數里都少有人經過。

很驚悚的一幕，不是嗎？猛一看還以為是一起兇殺案。

然而大足警方了解到的真相令人扼腕：

那具遺體是一條死去的小狗，而在旁不停嚎叫的是它的母親。小狗出生後無人領養，被主人蓄意丟棄到這一偏僻的小河旁。母狗一路尋找孩子，憑著嗅覺靈敏，它終於找到了，卻又不小心把脖圈纏到旁邊一株小樹上，始終無法掙脫。

在整整70多個小時里，它眼睜睜看著孩子掙扎、喘息、死去、腐爛。如果不是民警趕到，它同時還將等待著自己的死亡。最後民警將母狗放生。

比起玉林的狗肉盛宴，這事很小，因此而死亡的狗也少得多，卻讓人感到很沉痛。

我更想強調的是，處心積慮地到偏僻之地遺棄一隻小狗，這無關利益，無關風俗，只關乎主人的底線意識。這才是我們更要改變的東西。當類似的遺棄還在每天發生，吃狗肉這事就談不攏。

三、

有一種東西，叫做底線。什麼是底線？就是人們的道德和良知所能接受的最下限，就是當務之急最先應解決的事情。做到了底線，並不一定就代表美好；但底線是不能觸碰的，它一旦被突破，我們就會感到錐心的疼痛。

儘管這麼說很不討喜，但我仍覺得在當下的情景中，「全民不吃狗肉」不是底線，只是我們的一個希望。相比之下，不遺棄、不虐殺才是底線。

「尋找底線」，這是一個技術活。被錯誤認定的底線，會讓我們落入邏輯怪圈，永遠陷入無休止的互撕之中。例如一些人念茲在茲的「不吃寵物狗」，就不是真正的底線——你要求別人不吃寵物狗，將永遠有人會反唇相譏：金毛、拉布拉多就不能吃，那麼田園犬就不妨烹而食之？乖萌的狗不能吃，那麼醜陋的狗就不妨大吃特吃？

據媒體報道，我國每年食用狗達1000萬隻，大量被食用的狗只來源不明，它們極大可能是來自被盜搶、毒殺的家養動物或者流浪動物。

事實上，我們目前應該守護的底線是：食者不虐殺，養者不遺棄。實現了這一點，當然仍然是不夠好的，仍然不是我們期望中最完美的狀態；但它卻是我們最應該力保的、也最有可能實現的第一個目標。

四、

找到了真正的底線，我們的目標和步驟就會清晰起來：

相比於成群結對去搶食客的碗，引起普遍的逆反和口水戰，我們是否需要更多的社區行動，更多的勸導行為，教育人們不要遺棄你的犬只，對它負責？

相比於和狗肉經營者對峙、戰鬥，我們是否還需要更多有耐心、有計劃、講策略的反虐殺活動，讓商販們至少不要像新聞報道中那樣極端，「用叉子將狗挑在空中」？

是的，這些事，目標不顯著，蘊含的感情不激烈，甚至連我們自己都不能感動。但是它們有一個特點：意義很大，阻力較小，對他人堅固的「合法利益」「飲食習慣」「衣食飯碗」不傷筋動骨，卻能不斷影響和改善人們的觀念，更重要的是，它能為最廣泛的普羅大眾所共同接受，能幫助我們不斷獲得中立群體、甚至是一部分食狗者、屠狗者的支持。

我曾打過一個比方：移風易俗這種事，就像朝山巔推動巨石，它很難迅速實現、很容易出現誤傷，然而只要我們堅定去做，每一寸的移動都有意義。一旦盲目求快，反而可能砸到我們自己。

與其「攻克」玉林，不如緩慢抬升文明的底線。當殘忍遺棄、虐殺犬只的事情有解決之望了之後，我們或許才有資格對吃狗肉這事兒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