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出家人的心路歷程

兩個出家人的心路歷程

(2012-12-09 14:27:53

轉載

《法願師的心愿》一文原文穿插講述了兩個出家人的心路歷程,內容真實詳盡,引人入勝。因為篇幅原因,凈土雜誌節選後發表,現將全文在博客上刊出,以饗讀者。 法願師的心愿

東林西往

按約定,初稿寫完後就發給法願師了,由他來修改並認可其中的細節,因為這畢竟是他的故事,這也是我們事先約好的。

稿子發出後,我就閉目掐算這篇稿子的「生辰八字,」以求起一個合適名子。按我以前寫作的習慣,多半是先擬定作品的名字後再編排故事,這樣就不易跑題。其實在寫法願師的故事時也是這樣,腦子裡一直縈繞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緣起題目。但寫著寫著就放棄了,總覺得有些不妥,容易讓人聯想到暴力,儘管那是曾經的過去事。

正想著,手機響了,是法願師發來的信息,告訴我稿子收到了,今天晚上看完後回復我。想像他讀稿時的樣子,會很認真,會很釋然,眼神可能會在某段字裡行間停留凝視,那該是被救度回來的靈魂釋放出的感恩和感動,心情亦應是小有微瀾後的平靜安和,畢竟已經出家兩年多了。

其實我能理解法願師的想法,一是想先看看我把他的故事寫成了什麼樣。這畢竟是改變他生命的經歷,或者說是他得度的緣起,本欲封壇不啟,沒想到遇見我,一番生拉硬套,最終同意把它寫出來。舊事再提,多少還是有點顧忌。再就是故事裡可能會涉及到一些人和事,他希望盡量迴避,不想打擾他們,也不想他們再次感受悔之晚矣的內疚。「他們有他們的生活,能夠真心懺悔就行了,更何況,這不完全是他們的錯,主要是我的原因。」我很是讚歎法願師的慈悲心和大度。記得有這樣一句話,「感激傷害過你的人,因為他讓你學會了堅強。」但能真正做到的人恐怕不多,法願師便是一個。

廣東雲門寺,位於粵北乳源瑤族自治縣東北雲門山下,有著千餘年的歷史,是中國佛教雲門宗的祖庭。2012年第一壇三壇大戒就在這裡傳授。因緣感召,我辭別廬山東林寺來此求戒。戒子共有300多人,被分成若干個班,我和法願師同在一班。

求戒,通俗的說,就是在一定的時間內學會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僧人。內容包括拜願懺悔,習學戒律,以及行住坐卧的姿勢,過堂穿衣的規矩等等。就是要把沙彌塑造成比丘,有人形容其過程就像鯉魚躍龍門。

我和法願師第一次見面是在懺悔堂,同在東區,他在站15排,我站16排。三百多個出家人站在一起禮佛拜懺,從後面看去,一排排光亮的頭唱念著同時拜起,尤其在燈光下,頗有熠熠生輝的感覺,很是壯觀。此刻要是誰的頭髮長了會很特別,再就是誰的頭上有胎記、疤痕等也會惹人注目。向上排班時我注意到了前排的法願師,確切地說,是注意到了他頭上的疤痕。直到現在,我還在想是不是該用排列整齊,或是錯落有致來形容他頭上的刀疤。這或許有點戲說的成分,但絕對是我最初時的感覺。在腦後有限的面積上落下10多處刀疤,大的有一寸多,而且朝向一致,成排列狀,的確很值得想像,更何況還是一位出家人。

就在我象注目禮般盯著他的那些刀疤邊看邊想像時,前排的法願師慢慢回過了頭,他的目光掠過三四個人與我的目光相會,嘴角微微一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微笑,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是打招呼,象是在說,知道你在看我呢,沒見過有這麼多刀疤的和尚吧,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說真的,我實在沒想到他能回頭,並且還用目光準確找到了我,儘管我及時還以微笑,可就連我自己都感覺笑的很勉強,象是下意識的應付。我發現在他的臉上,額頭上,下巴上,甚至鼻樑上都有刀疤。按一般來說,臉部有這些刀傷應該是改頭換面了,可是他的疤痕卻癒合的很好,除了那幾條刀疤與周圍的皮膚形成的色差外,幾乎連縫合的痕迹都看不見。好在我們算是打過招呼了,或者說是認識了。

和大多寺廟一樣,雲門寺也是依山而建。天王殿門前有一大片田地,據說是經虛雲老和尚還有佛源老和尚兩代僧眾開墾而成。農禪並重是中國佛教禪宗的特色,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說。田地基本上呈不規則扇狀分布,且高低錯落,很難估計有多少面積。若按天王殿的朝向,應該是西邊那部分是水田,東邊那部分是旱田。遠遠望過去,水田就象是一塊塊玻璃,在夕陽下的餘暉下折射著光亮,由於位置的不同,有的倒映著遠山樹影,有的晃動著落日光暈。其中有一塊水田密密地長著一方嫩綠的秧苗,應該是培育稻秧的苗床。風繞過山麓吹過來,秧苗四面八方彎腰點頭,像是虔誠的朝聖者拜四方。旱田那邊基本已經播了種,有的禾苗已經破土而出,五六位師父在田裡舉著農具忙碌著,頭頂的草帽隨著動作晃來晃去,讓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幅古畫,頗具意境。

就在我放眼怡心之際,身後有人問話:「要不要下地里看看,有我親手種的蔬菜。」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法願師,我們已經很熟了。那天出堂後我們就做了自我介紹,當他得知我來自廬山東林寺時很是歡喜。我以為他去過東林寺,他卻說沒有。是因為他們班輔導老師去過東林寺參學,回去後用整整一節課的時間向他們講述東林寺,廬山香爐峰下千年古道場,凈土宗的發祥地,還有東林佛號,東林閉關,以及正在建設中的東林大佛工程等等。心裡很是嚮往,也很想有機會去參學,因為是沙彌,所以不便出行,等受戒完了一定去。我一邊表示歡迎,一邊沾沾自喜,不管怎麼說,由衷的讚歎還是令人心悅的。

沿著弧形的圍牆走不遠就有一個通道,走下幾階台階就到田裡了。我們在一塊已長出秧苗的田頭停下,他手指著近處的秧苗告訴我,這裡種的是玉米,稍遠處竹架下種的是豆角,再遠處那塊地種的是南瓜。我用略帶驚訝的目光看著他,本想也讚歎幾句什麼,還沒等我說出口,他就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伸出兩隻手對我說:「哦,我的手用不上力,地是和別的師兄合作種的。」我打量著他伸過來的雙手,在手背和手腕處有幾個暗紅色的疤痕,疤痕很大,略微隆起,他微笑著對我說:「摸一摸,沒關係,硬的,裡邊是鋼板,筋斷了,可以說我現在是換了付鋼筋鐵骨。」我佩服他的豁達,尤其是他說話時的眼神和語氣,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哀怨或嗔恨,就象是在說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不相干的什麼人。我本想藉機問問事故的緣由,可還是沒好意思開口。

「你猜在我播種的時候想過什麼?」我搖搖頭,他好像根本就沒想等我回答,繼續說:「是因果。對佛法里講的因果雖然是深信,但總是不能明了。在播種的時候有感悟了,有點像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那句俗語。你看,一粒種播下去就會收穫很多的果實,是不是在證明因小果大的道理呢?」我笑著,還是沒有回答。

回走的路上看到一個師父在田裡翻地,法願師快步走過去問訊,聊了幾句後回過頭來叫我,簡單的介紹後我也恭敬地做了問訊。得知我也是戒子後,師父先是隨喜我求戒的功德,然後又慈悲地開示了幾句,要真誠拜願,要懺悔業障等,我再次問訊感恩,師父同樣問訊還禮,慈悲的面容,安詳的舉止,舒緩的語氣,象是告訴人們人間是有佛的。法願師告訴我,雲門寺每一位師父都有一塊兒地,自耕自種。這位師父是因為準備朝山,耽擱了幾天,下完種他就該出發了,今年要朝拜的是普陀山,去年朝拜的是九華山。「從哪裡出發,如何拜?」「從雲門寺出發,三步一拜。」我再次回頭注目,約一米六的個,也就有一百斤左右,稍有駝背,若不是親見,根本不會把朝拜聖山的頭陀苦行與他聯繫一起,心頭不由的萌生一絲慚愧。

懺悔堂是雲門佛學院大禮堂臨時改成的,上下兩層,面積大概有兩千平米,設計的很合理,不但寬敞明亮而且沒有一根柱子,除了地上的廉價地板外,幾乎與裝修搭不上邊。內斂樸實,當下受用,頗具禪宗風骨。門廳是開放式的,一個露天平台從樓的主體向外延伸而成,坐在那裡即可放眼雲起遠山,又能聞聽松林風吟。幾條山溪約好似的匯聚後,一邊喧嘩著,一邊前行,在不遠處又被人為地分開,隱約消失在田間。幾十隻燕子飛來飛去,或忙碌著築巢,或追逐呢喃。樓下的一部分是圖書館,另一部分是會議室等其他功能區。門前廣場利用台階和連廊與雲門寺銜接,既有相對獨立空間又互為一體。連廊上下都是通道,上面通向依山勢而建的僧寮和教學樓,下面通向大雄寶殿等寺院腹地。院子里有羅漢松、榕樹、銀杏等很多種樹,我在佛學院門前的一棵菩提樹下邊繞樹念佛邊等法願師,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在一起走走。他的腸胃不是很好,所以要吃晚飯,我受了10天的八關齋戒,過了中午就只有喝白水的份兒了。不遠處有一顆大榕樹,樹榦上長滿了根須,像是滿臉皺紋的老人。一隻斑鳩飛過來落在榕樹上靜靜地站了一會,又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飛走了。幾片菩提葉飄下,借風勢完成了一個完美的滑翔動作後落地,我順手撿起一片欣賞,整個葉片是桃形的,葉柄很長,前面彎出來一個細長的葉尖,斑駁的綠色滲透著暗紅,黃色的紋理依稀可見,像是微縮的經絡圖。

「你們北方沒有這種樹吧?佛陀就是在這種樹下成道的。」法願師笑咪咪地把一個大蘋果遞過來,停頓了一下又快速收回,一邊看著我一邊狠咬一大口,故意吃的很香甜的樣子,「怎麼樣,要不要舍戒?」他這句話幾乎是在鼻腔里哼出來的,眼睛詭異地眯著,很氣人的樣子,讓我多少尋到一些他以前的樣子。我們就在菩提樹下坐下來,看到我手裡的菩提葉,他說:「我們這裡大概有10多種樹,很多樹到了秋天就開始落葉,到了冬天幾乎掉光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菩提樹就很特別,師父們說菩提樹葉是笑著落下的,當你看到菩提樹落葉時,他的枝頭一定已經長出了新葉,就像哪部經典里說的生滅相。」我抬頭看去,果然在菩提樹枝頭已生出了很多新葉,棗紅色的小旗般。老葉已不多,似乎在安詳地守望著,也許每一次晃動,或是每一縷風經過,對他來說都將是結束,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新的生命已經開始了。

天王殿門前有一個放生池,裡邊養了很多錦鯉。為了防止遊客亂投食物污染水質,就專門設了個魚食售賣點。「想不想看鯉魚躍龍門?」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跑過去買來兩碗魚食並拉我來到橋上,選好位置後,他大喊一聲「阿彌陀佛!」然後把兩碗魚食一起倒下去,池裡的魚像聽到「開邦」的聲音一樣迅速地游來。大魚張著大嘴大搖大擺的游在前面,小一點的魚搖頭擺尾地跟在後面,一時間,幾乎池裡所有魚都在向法願師投食的地方彙集,魚和魚相互爭搶著,碰撞著,拍打著,濺起了許多水花,後面的小魚拚命趕上又來不及停下,就順勢拍水躍起,跳到魚群的背上歡快地嬉戲著,似乎忘記了自己是來搶食的,管他呢,有的玩就好。色彩斑斕的魚群遊動著,忽而編隊成一個流動的太陽花,忽而又散開,象在碧水上潑下了一碗色彩;濺起的水花連成一條條弧形的水珠串,許多小魚在跳躍,真的就象是在跳水晶龍門。一陣開心的笑聲打斷我的,「怎麼樣,好看吧,」我連忙說:「好看、好看。」

我們慢慢地向山門的方向走著。路的兩邊有許多樹,樹的後面是涼亭、石雕、假山等;樹的下面修有幾條石凳供人歇息,我們在靠近山門的地方坐下。對面是一個頗具禪意的小型園林景觀,再上面是山坡,各種植物像綠衣一樣披在山坡上;沿著山坡有一條石階蜿蜒向上,山坡上面應該有一塊平地,一座新建的塔莊嚴地佇立著,微風吹過,隱約可以聽見鈴鐸的聲音傳來。

「那是雲門塔,基本上建完了,還沒有開光,改天我帶你上去拜塔。」我點頭同意。「講一講你的故事吧,」法願師說。「過去的事,忘記還來不及呢。」我回答的有點漫不經心。「那就講講你出家的因緣吧。」因為我也一直都想聽關於他那些刀疤的故事,於是就說:「好吧,我們互相講給彼此聽。」法願師邊點頭邊說:「那你就先講嘍。」「一定要實話實說喲。」我故意打了個埋伏,意在撈底。法願師依舊是笑著點頭。於是我不得不先如實道來。

「其實我在家鄉活的還算不錯,可就是沒有滿足感。尤其是生煩惱的時候,總是想離開。不過也就是粗粗的認識幾千個字罷了,經常誤把自己和才子啊,機會啊什麼的連線,結果就夢遊到了北京。先是當了幾年流浪記者,因為寫的多數是『問題』稿,沒有媒體願意陪我惹麻煩,我又不甘於平淡,後來就改行寫歌詞了,也是為了生存。好在北京有大把的歌手,都夢想著一歌而紅,於是歌詞也比較好賣。風格嘛是越通俗越好,內容嘛要麼是無病呻吟的,要麼是為掉眼淚強說愁的。基本上是朋友介紹的關係,一邊賺錢一邊賺人脈,過的也還算行。再後來是蒙朋友抬愛,應邀到一家影視公司任策劃兼編劇,一年多基本是跟著製片人轉,他們要離奇情節加藝術真實的本子,還要投資低成本,保證高票房,就是莎士比亞也寫不出來。結果嘛不難想像,混跡於一個圈子又一個圈子之間,應酬虛偽,沾染習氣,忘了自己是誰了,開始墮落了。」

「再後來呢?是什麼因緣出家的?」我一直都認為出家因緣是即不可說,也說不清,說了別人也很難理解和相信的事情,或許那本來就是你和佛菩薩之間的機緣感應,沒有這種感應緣分的人很難理解。那時候,有一個劇組到五台山拍外景,去的人不多,時間也不長,於是就跟著去了。之前就聽說五台山有個五爺廟,求財特別靈。財嘛,是當時吾輩凡夫的至上追求,更何況是活在北京這樣的城市,沒錢就只能漂著,沒法兒落地。因為有熟人,到了五爺廟,在長青老法師的引領下虔誠地拜了『五爺,』還得了幾張開光護身金卡。也不知老法師還在不在了,很想有機緣再拜一拜老人家。」

因為時間關係,我們起身邊回走邊說。「自五台山回來後沒幾天,我就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菩薩對我說,『出家吧,別再強求了,財富也是假相,是光亮的夢幻泡影,有了又能怎麼樣。』說實在,我從來沒有過這麼真切的夢境,甚至醒來後還又細細過目解讀。那時候我對佛法的認識還僅僅停留在『求和拜』的階段,沒有接觸過佛法教理,更談不上正信,所以也就不能理解何為『點化因緣』。此後的一段時間裡,大概有一年多吧,可以說是恍若隔世般,做事沒耐心也不專註,心情煩躁的很,稍有不順就急,精神壓力特別大。內心深處好像忽然生起一種東西,有點像萬花筒,愈是觸碰就愈是變化,沒有規律也無法控制,幾乎每天都是從觸手可及的美麗假象中走向無邊的痛苦失望。當然還不想放棄,也不甘心,於是就折騰。結果是身心俱疲,有了厭世的想法,曾多次很認真地思想著如何『結束』的問題。既然活的這麼沒樣兒,一定要死的像個樣兒。唉,真是可憐,除了虛偽還是虛偽。後來就真的想執行了。於是就回了老家,想怎麼著也得看看母親吧,還算是有點良心。知兒莫過母啊,見到我當時那個樣子,母親死活也沒讓我再走,於是就在她老人家那裡療養。那段時間裡我斷絕了與外界的所有聯繫,幾乎處於閉關狀態,重新思量了一些東西,譬如活法、財富、朋友、友情、女人、得失等等。主要還是圍繞著生命,或是生死的問題轉悠。後來在網上了解了一些佛教知識,知道了死亡並不是想像中的一了百了,還有六道輪迴,還有西方極樂世界。最後在煙頭忽閃忽滅的光亮下終於想開了,人世間那麼多假的東西都真心的求了,還怕求真解脫大自在嘛。既然有緣分就隨緣吧,於是就發心出家了。」法願師一邊習慣的哈哈著一邊說:「世間的夢幻泡影破了,就來抱佛腳了。」我也笑著說道:「那有什麼關係,今天抱佛腳,明天報佛恩嘛。」「那是那是。」法願師應和著,已經到懺悔堂門前了。

連續下了三天的雨,耽擱了我們朝拜瞻禮雲門塔的計劃,卻是成全了我探聽法願師故事的心愿。

我們戒子住的是雲門佛學院的教室,前後都有陽台,前面陽台連接廊橋通道,後面的陽台相對靜謐獨立,只是擺滿了桌椅,若不熟悉地形很難找到這裡。陽台的下面是一個小型游泳池,游泳池巧借山體而建,既隱蔽又幽靜。「再有一個月左右就可以游泳了。」法願師一邊說一邊找出兩個禪凳,我們分別坐下。左邊的山坡上是一片竹林,竹林間隱約有一條小路不知通向哪裡。對面的山坡上除了竹子和松樹外,其餘的我就不認識了。有的長著碩大的葉子,有的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有的像藤似的相互纏繞著,還有的結了很多野果子。幾隻藍灰色的大尾巴鳥飛來飛去,龐若無人的忙著自己的事兒。雨水和山泉會合後或積成幾個小水窪,或淌成幾個小水簾。山的另一側坡勢較緩,基本上是農田,幾個稻草人東倒西歪地站在那裡。

「說說你見到我的第一印象吧。」「應該說給我留下印象的是你腦後的疤。」我的回答直入話題。「哈哈,北方人的性格,我出家前也有幾個北方朋友,很合得來。」法願師邊說邊下意識的摸了摸頭。

「我出生在鄉下,父母去世的比較早,可以說是跟哥哥混大的。起初在鄉下混,後來漸漸長大了,鄉下的空間小了,就跑的城裡去混了。剛開始是給別人打工,後來認識的人多了,就不再安心於打工了,就又開始混,這回是跟著人家混。」講到這裡法願師看了我一眼,象是在問我明白混的意思嗎。

「就這樣混了幾年後,漸漸有了起色,買了房,買了車,當然也付出了代價,進去過兩次。好在時間都不長,卻是印象深刻,就象是到了附近的另外一個世界。這樣經歷了幾次後,我有點灰心了,想了很多。其實在所謂的朋友情誼後面也是慾望和名利。尤其在裡面的時候,想想有些事很不值得,代價挺大的。」

有幾個戒兄過來,法願師同他們打個招呼後繼續講:「比如你看到的傷疤,也是為了一點小利。回來後本想做一點正經事,於是就與人合開了一家水廠,就是山泉水過濾後灌桶賣。一個縣級市,銷量是有限的,原本人家賣得好好的,非得跟人家爭,應該算是搶。唉,也是大意了,一天我回家,剛一下車,過來三四個人舉刀就砍,我下意識的忙用手去擋,結果是兩隻手腕的筋先被砍斷,緊接著就是頭部,臉部,身上等。起初還能勉強躲閃著,後來就撐不住趴下了,大概也就五六分鐘的樣子那幾個人就跑了。後來有鄰居過來,我讓他們幫我撥通手機上的號碼,因為是剛剛和朋友分開不久。看到我血人兒一樣,在場的鄰居嚇壞了,不知該怎麼辦。我雖然是沒有一絲的力氣,心裡卻是很明白,第一反應就是我可能會死,心裡很恐懼,身體也隨之顫抖起來。這時一個老婆婆用懇切的聲音念了一句:"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啊,救救他吧。」真是不可思議,那聲音彷彿一下子就進入了我的腦海、心田、靈魂,既清凈又真切。我就像一下子抓住了生命希望似的,一遍一遍的念觀世音菩薩救我,漸漸的恐懼感沒了,自己就象是被溶化了,一會化作了一片雲飄蕩著,一會兒又匯入了大海奔涌著,那種境界寧靜又自在,用語言無法形容,根本就不想回來。這時,幾個鄰居把我抬到車上,先是送我到一家較近的醫院,因為沒有救治條件又去了另一家醫院。後來是我的朋友們陸續趕到,有的忙著打電話找人,有的急著問我對方是誰,。再後來到了第四家醫院,也只是進行了一些包紮處理,到了第五家醫院,朋友終於把院長、主任等全部請到,結果是插了很多管子,有輸血的,有輸液的,有輸氧的,最後還是把我抬到救護車上送往城裡醫院。我平靜地看著他們焦急地忙碌著,依然還是念著觀世音菩薩救我,念得非常專註,不是用聲音念,也不是用意念或心力念,完全是一種至誠的求生願力在念,直念到看見有一片光出現,直到自己完被那片神奇的光攝住,成為光的一部分。」

一連串打鼓聲音傳來,該上晚殿了。晚殿的內容還是拜懺,「一心頂禮娑婆世界教主本師釋迦牟尼佛為我等作得戒和尚。」雲門寺的方丈和尚,也是我們的戒和尚名相法師陪我們一起拜懺,很是讓人感動。之後是開示,由開堂二師父講述佛源老和尚的故事。為了讓我們聽得專心,二師父要我們跪著聽。他給佛源老和尚當了幾年侍者,有很多親歷,講的很動情,幾度哽咽落淚,我倒是沒有什麼感覺,其他人也很平靜。有時候就是這樣,傾訴者自己一旦被情感綁定,就很難組合出恰當的語句感動傾聽者。加之很多人都了解一些佛源老和尚的事迹,早年親近虛雲老和尚,文革蒙難,中興雲門祖庭,收留孤兒,開辦佛學院等等。只是可惜沒有福報親近老和尚。

「找地方坐一下吧,」出了懺悔堂我邊走邊說。「好吧,先等我一會。」沒多久法願師就來了,手裡拿著兩瓶水,我們又回到老地方坐下,雨似乎停了,天很黑,半山腰有一個亮光透過樹林忽閃忽閃的。「那裡是閉關房。」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水遞給我。

「在醫院裡昏迷了兩天後才醒來,眼睛睜開後又立即閉上,儘管周圍很多人在問我話,醫生也來了,我還是不願意睜眼,也不願意應答,很想再回到那個境界里,可是如何也回不去了。就這樣躺著努力地想,記憶開始慢慢恢復,疼痛感也隨之而來,不情願地睜開眼睛,一堆人圍著,各種各樣的目光,七嘴八舌的問話,加之又餓又渴,還有刺鼻的消毒液味兒,唉,別提多難受了。」他一邊說一邊搖著頭。「三天內我沒說一句話,腦子像短路了一樣。從吊瓶的反光看見一個人也躺在那裡,頭上,臉上,胳膊上,渾身纏的都是繃帶,簡直就是那個米其林輪胎的商標。你知道那個商標吧?」我邊點頭邊小聲的笑,真的很佩服他的聯想能力。「很長時間我都認為哪是別人,心裡還有一種不是我的慶幸感,直到別人幫我翻過身,才發現這間病房裡就只有我一個患者,再看看吊瓶上的那個傢伙也翻了身,我眨眼睛他也眨眼睛,唉,原來是我自己,終於看到自己的噩夢了。」

講到這裡,法願師閉上眼睛停頓了片刻,我也假裝沒在看他,應該是沒流淚,也沒見他用手去擦。山風吹過一縷涼意,好在我們打坐,又有長僧服護腿,沒太覺得冷。

「住了三個多月的醫院,也亂想了三個多月。前一階段想的內容就是自殺。每天想的都是自殺的理由和方法,雖然想了很多,以當時的情況,唯一可行的就是墜樓。我住的是五層,病房裡有一個門,出去就是陽台,往下一跳就行。可就是這麼簡單的事也只是想想罷了,身體根本動彈不得,真是無奈啊,有時候生和死往往都不是自己能決定的。大概是過了有一個月,身體漸漸康復了,在別人的攙扶下能下地走了,自殺的想法就被痛苦折磨成恨了,如何報仇成了每天思考的主題。每一次費勁的大小便,每一次半夜被疼醒,每一次冰涼的藥液滴進身體,都象是被提醒著,都會在心裡發狠,今生今世,此仇此恨。」

一陣長長的沉默,對面山腰上那盞燈也滅了,樓里也安靜了,還有幾個人在樓下洗漱,我也實在是不忍一個出家人起心動念地講舊事,於是就提議早點寢息。

莊嚴一詞大概是佛門最常用的讚歎語,但我還是願意再加上精緻完美和巧奪天工兩個辭彙來形容雲門塔。簡直就是用現代材料製成的仿古工藝品,這是我第一次走近雲門塔的感覺。

和法願師約了幾次要去朝塔,總是因故不能成行,象是在等良辰吉日。中午過完堂雨終於停了,太陽象是從很遙遠的地方投過來的目光般親切柔和;風裡有意無意的夾帶了很多雨霧,漫不經心地停停走走,撫在臉上潤潤的;天空剛洗過臉一樣,潔凈寥闊,幾朵雲不知和誰約好了,走得很快,象是在趕時間;花草樹木也商量好了一樣,每一個葉片都含顆雨滴,欲言又止的樣子。

按法願師的提議,我們走了另一條供遊客遊覽的路,一是因為景點多,再是可以看看他師父。「是我的剃度恩師,他陪我讀佛學院。」法願師說這話時眼睛裡充滿了感激。說話間就到了一個小土地廟,沒人在,他在旁邊的桌上拿了兩個蘋果,隨手遞給我一個。

上山的路是青石板鋪成的台階,路很平緩,走起來不是很吃力。台階中間的部分被踩得很光滑,縫隙里長滿了青苔,鑿刻的溝紋里沉澱了很多淤垢,周邊早已不見最初的楞角,象是在歲月里展開的殘破的竹簡,記錄著,承載者,延伸著,沉默著。台階的兩邊是自然生長的草木,樹很大,樹冠幾乎遮住了天空,幾朵小花楚楚動人,象是剛剛被我們的足音驚醒。轉過一個彎有一個很大的水池,各種顏色,各種形狀的樹葉飄在水面,幾條魚聽到聲音迅速下潛,倒是幾隻烏龜很有修行,禪定般一動不動。

「這裡就是虛雲老和尚紀念堂,他老人家把這裡重新修建好後就交給了佛源老和尚,自己去了雲居山,又興建了真如禪寺,在這裡修建紀念堂就是為了緬懷他老人家。」我倆恭敬地饒塔禮拜後繼續前行。「桂花潭就在上面,不是很遠,要不要看看?」「下次吧。」我惦記聽完他的故事,就沒答應。

經過一個仿唐式建築風格的小房子後就是雲門塔廣場了。廣場的外圍是園林,園林外圍是半月形的山,雲門塔便依山而建。園林里種植著各種名貴的草木,之間巧妙地用奇石,水景等連接過度,使之獨立為景,整體成觀,看罷不禁感嘆創意獨到。廣場的地面由精雕而成的花崗岩和灰磚鑲嵌而成,灰磚應該也是仿唐式的蓮花圖案,大氣而華貴。塔的周圍是精美的圍欄,圍欄由一個個類似圖騰的石柱以及鏤空的石燈相連,圍欄裡邊是塔身,外邊是若干個水池,讓人聯想到西方極樂世界的七寶池八功德水。塔身的表面由鋼板壓型後拼接而成,一排排碩大的紫銅門丁沉穩地釘在門上,風吹過,塔檐上的鈴鐸渾然響起,象是悅眾師父們敲響了法器。

「裡面有一部電梯可以到達塔頂,可惜中午工作人員休息。」我和法願師一邊饒塔一邊聊著。「這座塔光建造就用了四年多時間,裡面供奉一千尊佛像和大悲咒梵文琉璃牆,現在內部還在進行裝修,估計要明年才能開光。」

我沒有問塔的設計者是誰,以及塔的造價有多少。不論是誰設計都是福德因緣,不論用多少錢都是在廣種福田,布施本不應著相,重要的是成就經典品質。其實真正能夠傳世的傑作,一定是耐著心性在時間裡反覆地精心雕琢成的,或以過程為修行,或以身心做供養。如今佛運昌隆,廟宇廣建,也不知有多少大法師在苦其心志地做兼職工程師。唉,大願發易成就難啊,真該頂禮他們。

繞完塔我們在台階上坐下,幾個居士在虔誠地拜塔,稍遠的林蔭下有幾個師父在打坐。「共計做了幾次手術?」我望著他手上的疤問道。「已經做過三次了,還要再做一次,手腕上還有兩塊鋼板沒取出來,戒期圓滿就要去了。」「現在有何感想?」「還能有什麼感想,什麼因感什麼果,都是報應。」真的是這樣想的嗎?」「當然。有時候我總是想這樣一個問題,人的生命就好像是在和痛苦磨難,成敗得失,恩怨情仇等等結伴同行一樣,願意的就跟著走,不願意的就被拖著走,自己全然不覺,機械般地活著,也沒想過要解脫,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解脫,麻木了,習慣了。」「那你是怎麼解脫的?」「有一句話叫不入地獄不知佛恩,說的就是我。」我點點頭表示有同感。此刻法願師的目光就沒有看我,應該說什麼也沒看,停頓片刻接著說:「知道為什麼那幾家醫院不留我嗎?因為他們沒把握,也不相信一個幾乎連血壓都沒有的人還能救活,即便是到了最後那家醫院也不過是在『死馬當活馬醫』罷了。後來見到我不但活了過來,而且還恢復的這麼好,醫生都感到驚訝,他們越是驚訝我心裡就越是相信,是觀世音菩薩救的我。自那以後,我就常常一個人沉思,在自己的境界里尋找從前的自己,象是仔細翻閱自己的履歷表,打量那些陌生的,熟悉的,過往的,現在的許許多多,經常假設從前當初,如果不那樣還會怎樣等等,結果是要麼無奈苦笑,要麼是無邊悔恨,無一是處,經常在心裡自問,我都幹了些什麼呀。」

「佛法是講緣分的,你是怎樣的緣,又蒙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救度。」「那是幾年前了,也因為一件煩心的事出來躲清凈,一個朋友就帶我回到了他的老家。那裡有一個小廟,只有一個師父,朋友和那個師父很熟,我們就經常去那裡和師父喝茶說話。師父基本沒講過什麼佛法,只是應付我們的問話簡單講了一點出家人的生活。後來得知師父很想到雲門寺朝拜,我們就一起來了,是我出的費用,那時還不懂什麼叫『供養,』這也許這就是我的因緣吧。在雲門寺的大雄寶殿我第一次聽到梵唄的聲音,震撼、感動、······就好像整個身心被洗滌了一樣。特別是師父們繞佛時威儀的行姿,唱念時超然的表情,就象是從他方世界來到這個世界來的遊客。

我們在雲門寺待了三天,可以說是我有生以來最安靜愜意的日子,當時就生個想法,今生能否有機會再來過這樣的生活。也就是當時心起一念,感得佛菩薩加持成全,結果就真的出家了,也許是緣分到了吧。」

「從想自殺了斷,到欲復仇相報,再到放下萬緣出家,這其中的經歷有點不可思議。」"其實直到現在我也時常在反思這些經歷,然後要麼摸摸腦袋,要麼看看身上的僧服,思想也好,情感也罷,一旦跨越太大了,有時就很難肯定現前的真實。」「後來呢?」「你是問決定出家?」我點點頭。「大約過了兩個多月,身體漸漸恢復了,我就決定出院了。先是回到家裡,每天有好多人來,鬧心的不得了,經常想朋友家鄉的那個小廟。真是心靈感應,沒幾天那個朋友就來看我了,於是我們就再一次來到那裡。這次我誰都沒告訴,也沒帶電話。師父見到我就好像知道我要來一樣,甚至也沒問我受傷的原因,一間小屋已準備好了。師父每天起的很早,先是拜佛,之後是早齋,打掃完院子後再小睡一會。等我起來吃完飯師父也醒了,我們或是院里院外走走,或是喝茶聊天。慢慢的師父見我心比較靜了,就很平常的對我講一點開示,告訴我,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因果,與別人無關,也沒有好與壞,關鍵是自己的看法。有時候自己的看法能改變命運。那些人不會無緣無故就來打你,你現在只想恨別人,報復別人,應該想想事情的前因,你不說我也知道願你。所以你的選擇就很重要,要麼結束,要麼就冤冤相報,永遠活在仇恨里。此後,師父又給我講了釋迦摩尼佛的故事,講了放下與解脫的道理,漸漸懂了,想想看,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從新再來好好活嗎。」

"覺醒的力量是巨大的。」我有點調侃地說。法願師沒理我的話茬接著說:"萌生出家報佛恩的想法後,我就先跟朋友說了,朋友比較了解我的性格,只要說得出基本就能做得到,於是就和師父講了,師父說出家是好事,但是他不能給我剃度。因為他曾經發過願不收徒弟,他認為自己沒文化也沒修行,怕誤人子弟。後來我是軟磨硬泡加威脅,師父終於同意了。」「是怎麼威脅的?」「我就說,假如他不收我為徒我就重回社會混。」我一邊哈哈笑一邊說道,「釋迦牟尼佛先度外道,你師父先度混混。」法願師也開心的笑了。「就這樣,師父給我剃度後就把廟交給別人看了,帶著我又來到了雲門寺。原來他就是在這裡出家的,為了我,他不但又回到這裡,還求師兄幫忙讓我讀佛學院。就這樣,他在這裡看土地廟,我在這裡讀佛學院,可以說是他在陪著我,怕我退失道心。所以我也在心理發了一個願,欲報佛恩,先報師恩。」

「聽說你出家的行為度了很多人,尤其是原來圈裡的人?」「算是吧。別的不說,就說砍傷我那幾個人吧,先是擔心害怕。人不見了,也沒有消息,特別是很多人都了解我的性格。他們越是得不到我的消息就越胡亂想,嗨,這輩子終於也有人關心我了。」又是一陣開心地笑。「之後呢?」我忙著問,「後來他們聽說我出家了,根本就不信,認為要麼是我放的煙霧,要麼是有人開玩笑。當證實了我的卻出家的消息後,很是驚訝,要求來看我。開始我當然不想,後來我師父說,學佛就是要度人,雖然你就現在沒有德行度他們,至少也應該讓他們心安吧。如果能讓他們也回頭從善,那就是你的功德。功不功德我倒是無所謂,師父的話是一定要聽的,於是就同意見面了。他們到了雲門寺就跪在山門前等我,很多師兄都看見了。有的說要我也砍他們幾刀出出氣,我就說,俺們出家人連蚊子都不敢打更別說打人了;有的拿出幾沓錢給我作補償,我當然是拒絕了,他們執意不肯,我就叫他們打譜佛做功德了。再後來是過年時,他們又來了,還帶著老婆和孩子,說是來陪我過年,唉,這在世間法上可是很大的人情,可對於出家人卻是麻煩。還是在師父的勸說下,我勉強陪他們吃了一頓飯,並再三申明下不為例。期間我多次勸他們把此事放下,並善巧地說,是這件事成就了我出家的因緣,在某種意義上說還要感恩他們,我知道,他們不會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唉,信不信由你們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心到佛知就行。」

戒期的最後一天,上午由明相大和尚親自給我們發戒牒。發完戒牒後是慈悲的開示,大家都聽得很認真。最後明相大和尚真誠地邀請大家留下了,說雲門寺會為大家提供方便的修行環境和發展空間。說實在的,這一個月時間不長也不短,還真讓人記憶,我和很多戒子眼裡都閃著淚花,說不清是為自己的發心,還是為雲門寺常住的付出,也說不清是感恩還是感動······

出堂後,我來到那個大平台上坐下,沒一會法願師也出來了,手上提著一個袋子,笑嘻嘻的坐下來問我,「怎麼樣,想不想留下來。」我輕輕地搖一搖頭,「很想留下來,可惜有願未了。」「說說看。」「我出家前就沒想過學那個法門,也不懂。因緣巧合知道了東林寺,於是就去了那裡出家。東林寺是個大道場,有很多發展願景令人期待,也需要有人來做為。我在剃度的時候曾發了一個願,十年內不離開東林寺,就算是報恩吧。因為是半路出家,在社會上浪跡了十幾年,做事的經驗還是有一些的。」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心愿?」法願師再問。「當然是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了。」我答。「那是最終大願,我問的是此世今生。」我沉思片刻後回答:「去西藏,去西藏朝聖。」我說這話時,思緒就像是剛剛從遙遠的雪域高原回來。「我在北京漂的時候,一個搞攝影的朋友去西藏採風,他用半年的時間拍了一組圖片拿來請我配文字。翻開影集,當時就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像是休眠的尋覓被激活蘇醒,潮濕的目光不停地涌動著嚮往。那一座座寺廟就像倒嵌在藍天上的紅寶石,天堂的穹頂般;朵朵白雲和片片經幡一起拉著手,歡快地飄舞著吉祥的祈願,;陽光下的瑪尼堆,就像是古老的經咒聲里飄落下的彩虹,安靜而美麗;雪山草原之間的氈房炊煙,成群的牛羊,彷彿稍用點力就能呼吸到酥油茶的香甜;還有那千百年來從未停息的轉經筒,大片大片的格桑花盛開到天邊,那一張張被歲月包漿的臉龐,淳樸、誠稚、安詳······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種原始的魂牽夢繞,總覺得我前世是在那裡度過的,或許是一隻藏羚羊,或許是一隻梭羽鶴。總覺得那裡的某個地方還保留著我降生時剪掉的臍帶,總覺得那裡的某個地方還刻錄著我離開時的的哭泣,只要回到那裡,就能翻開自己的身世。」

「你一個人生活,應該很方便去呀。」「是啊,有些事就是很難說,也有過幾次機會,可總因故是擦肩而過,也許是在等緣分吧。我給朋友那部攝影集起名為——《天堂很遠·西藏很近》,大概還獲了什麼獎,不記得了。後來認識了一個北漂的藏族歌手,幫他寫了一首歌詞,名叫《天堂一樣的家鄉》,希望他能唱個簽約,結果他在北京混的連地下室都住不起了,後來就真的回家鄉了,大概是德格吧,現在已是大名鼎鼎了。本來嘛,馬就離不開草原。再後來是搞攝影的那位朋友出國了,他把那輛跑了兩趟西藏的舊切諾基留給了我,希望能圓了我的西藏夢。結果是我只開著它去了一趟五台山,因為在北京開它成本太高,另外也堵不起。再再後來就是我就因緣成熟出家了,車也許還在原來的地方停著,那也不敢要了,因為即便把那輛車賣了也不夠交兩年半的停車費。」

先是法願師哈哈笑,我轉頭看看周圍後,也跟著哈哈笑。幾個戒兄提著大包小包匆匆經過,根本就沒注意我們,大概是趕時間吧,我買的是晚上的車票,時間早著呢。

「你怎麼樣,法願師,拿來你的心愿吧。」我當然不會放過他。「我嘛,也談不上什麼大願,但是目前還不可行,不具足條件。」「該不是當下成佛吧。」「當然不是。出家後我就一直在想做點什麼,也算是報佛恩吧。其實我一直關注一個邊緣地帶,準確地說是角落地帶,就是監獄。我年少時曾經在那裡有過短暫的停留,感觸頗深。嗔恨心幾乎是那裡的絕症。想想看,在扭曲的思想,失衡的心態作用下,一個人是根本不可能發自內心懺悔改造的。於是回到社會中來怎樣以怨抱怨就佔據了一些人的生活,當然結果就可想而知了,冤冤相報,惡果循環。我還記得有一個犯人,是因為他老婆有外遇,他就用很殘忍的手段把對方害了,結果是判了死緩。他的老婆多次祈求他原諒,他不肯,結果是他老婆自殺了,留下一個孩子沒人照顧。聽到消息後,他後悔的直撞牆,就是想自殺,啥都晚了,結果是我們輪流看著他,陪他說話,人徹底的崩潰了。可惜那時候我還不懂佛法,所以也只能東一句西一句胡亂說,根本不能解決問題。另外,當下弘法的環境很難說好,群體老化,年輕人寧願瞪著慾望去聽企業家的財富故事,也不願意抽空聽聽佛法,那怕是相信因果也好。一個活著的人,總認為死亡是別人的事。所以講法度人要隨緣,我有過那裡的生活,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與他們交流溝通。那些人所謂的爭強鬥狠都是裝出來的,其實心裡最空虛無助,尤其是在裡面的時候,更容易靜心傾聽,更容易認識自己,自然也就更容易相信和醒悟。試想一下,當一個充滿了嗔恨的人真心的悔過,真心的說一句我錯了,那該是怎樣的結果。再假如一個即將和這個世界揮手做別的人,將行前聽聞到了佛法,真心地懺悔發願念佛,不但沒有嗔恨心,甚至還沒有恐懼感,一心念著阿彌陀佛聖號出發,蒙佛接引往生西方後,報恩再來,那該是怎樣的功德。」

我一邊聽一邊看著法願師的表情,說實話,他的確是感動我了。「多情乃佛心。」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許多當時平常事,又有幾人像法願師這樣過後思量感恩無限呢。

我接著他的話說:「就目前來看,我們國家的司法體制還沒允許宗教介入,我想將來可能會的。不要毀願,求佛菩薩加持,要像廣告說的那樣,真誠到永遠。」又是一陣開心的笑。「我陪你去西藏朝聖怎樣,我開車的技術很好啊。」我笑著點頭同意。「該不是讓我陪你去監獄度人吧。」「不願意嗎,怎麼也得隨喜一下吧。」看見他一臉認真的樣子,我連忙點頭,「假如真的因緣成熟了,我們邀請一些願意作為的出家人『倒駕慈航』,做一點有益於當下的事。別說是不是主動回報社會,單就是天天發願,天天啥也不幹,還真有點慚愧。」「就是嘛,有同感。」法願師應和著。「想不想我把你的故事寫出來?」法願師連忙搖頭說:「不想。」「為什麼?」「不為什麼。」「還學佛呢,又不是割肉喂虎,不過是個故事罷了,就當是供養社會了。我也很久沒寫東西了,你的故事讓我有了拿筆的衝動。」「那你得答應我是第一讀者,有修改和發表決定權。」「好吧,我答應。」其實我看得出來,法願師是在給我面子,裡面有仗義的成分。」他低頭拿起地上的紙袋遞給我,是一餅很好的普洱茶。「本來是想請你喝的,可是戒期不方便,所以就只好給你帶回去了。」我一時無語,本想把手裡的那串念珠回贈法願師,忽然想起還有一串更好的,決定回來後把那串寄給他。

午齋過後我就開始話別辭行,是法願師幫我叫的車。我拒絕了他送我到的要求,自古多情傷離別,何必呢。出家人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游,無掛無牽,來去皆是緣。

就在我修改二稿的時候得到消息,法願師第三次手術很成功,鋼板順利取出,現已經回寺院休息。再就是我們就用何名號的問題進行了探討,因為一個真實的故事隨便起個名子發出來恐怕會有編撰之虞,最後他還是同意了我的意見,在此感恩並隨喜法願師的布施功德。


推薦閱讀:

[原創]越戰親歷(4)我用郵票向家人透露參戰的秘密 – 鐵血網
【北京吃貨】家宴必去餐廳!在北京和家人來一頓中國味的開年宴
關於佛教,我該怎麼辦?
不滿6歲小女孩頭髮被剪短,一家人聚齊理髮店吵鬧要求恢復原狀

TAG:出家 | 家人 | 心路歷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