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你的孩子學會道歉了嗎

朋友興沖沖地去看了，最後心情沉重地回來了。因為她發現，有超過一半的孩子都在為沒能考高分而向父母道歉。

「道歉日」的本義，是想讓孩子們能夠主動為各種「對不起」他人的言行，真誠地致歉，並請求原諒。

據說韓國就有個道歉日，在這一天，人們會互贈蘋果，藉此表達沒能說出口的道歉，特別是向親近的家人、愛人和朋友表達歉意。

這原本是個溫馨有意義的做法，道歉是一種能夠讓生活變得幸福的能力。

孩子們可以道歉的事情很多，可能是自助餐拿太多、吃不了浪費了；

可能是看演出時打打鬧鬧，影響了別人；

可能是平時很少做家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父母的付出視若無睹；

也可能是態度不佳，比如一位生活在美國的媽媽，在管教孩子時，曾讓哥哥給妹妹道歉。原因是妹妹向哥哥要東西，哥哥不情願，遠遠地把東西扔給妹妹。這位媽媽立即讓哥哥道歉，想讓他知道，即便是幫助別人的時候也要顧及別人的感受。

可惜的是，有不少中國孩子，不會為自己沒有遵循公共道德道歉，不會為自己沒有及時感恩道歉，更不會對傷害了他人而道歉，卻動輒為沒有考出好成績而道歉。

孩子為分數而道歉的背後，站著多少為分數焦慮不已的父母。

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曾經做了一次在線調查：「89.8%的受訪者表示身邊因孩子學習而焦慮的父母多，其中40.2%的受訪者表示非常多。」

對未來的恐懼彷彿多米諾骨牌效應，孩子考不上重點高中，就意味著進不了重點大學，就意味著找不到一個好的工作，就可能淪落到社會底層。

畢竟，在這個階層日益固化的時代，上升的通道越來越不可捉摸，下滑的路徑卻清晰可見。

身邊有家長光補習費就花了八萬元，為孩子聘請了昂貴的一對一私人教練。

也有家長把孩子送進「勵志型」輔導班，老師每堂課都在為孩子們洗腦，要求他們以上清華和北大為人生目標，否則，他們將來在北京就會「連塊瓦也買不起」。

據說激勵效果奇好，孩子們像打了雞血一樣，分秒必爭，成績提高飛快。

而對於所謂的精英家庭而言，清華、北大早已經不是高考目標，一步跨入常青藤名校，才是全家人的奮鬥動力。這樣的宏偉人生計劃，當然要從小抓起。如果不能直接把孩子送去做小留學生，就得在國內加班加點，鍛造成特殊材料，好在未來的申請中脫穎而出。

我聽說過的極端的例子，是有孩子周末一大早拉著行李箱去上課，除了鋼琴考級，這一天還有奧數、英語、作文輔導。

而另一個已經保送北京某重點高中的初三尖子生，一周還在上13節課外班，提早為高考衝刺做準備。當然，父母也得管陪管接送。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在父母付出了大量的金錢、所有節假日時間，工作之餘的全部精力後，有這麼多的孩子為沒有考好而向父母道歉，幾乎是一種本能，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內疚，以及對於不可測前途的惶恐與畏懼。

但是，好想向孩子們大聲說：「對不起!」

孩子們清一色為分數道歉，意味著他們日常生活內容的乏味。

孩子們沒有時間親近大自然，看看小草發芽、螞蟻搬家，快活地感受四季變化；孩子們找不到遊戲、玩耍的小夥伴，因為統統被父母塞進了各種輔導班和特長班。

其實除了滿分什麼都沒有的孩子，常常會在真正重要的人生競賽中敗北。

哈佛大學招生委員會主任馬林·麥格拉斯在接受訪問時表示，哈佛近年本科的整體錄取率只有5%，每五個滿分學生中將有四名被拒絕，其中也包括很多SAT拿滿分的中國學生。

她說：「我們不需要十全十美、完美無缺的學生，而需要一個有抱負、能夠腳踏實地，用他們的人生來全力完成一件偉大事情的人。」

無比遺憾的是，想到和做到是兩碼事。現實生活里，我就是一個真實的為孩子分數焦慮不已的媽媽。

雖然我挺著沒有讓孩子刷題、上輔導班；雖然我常常讓她去找小朋友玩，哪怕只是跳繩、「鬥地主」；只要有機會外出，我們一定帶上孩子，讓她多看多體驗，哪怕是到最後一天還在趕假期作業。

但是，我越來越不能淡定了。

我最近開始深刻反思「放養」孩子的得失。

女兒上到小學高年段以後，「放養」的優劣勢都明明白白地表現了出來。

「放養」的好處是女兒特別能適應環境，而且特別能玩，她玩的時候天真爛漫，心無旁騖，不管是自編自演公主劇、打電游，玩無人機、還是自己編程做小程序，都能廢寢忘食，一副天塌下來了也不管的表情。

「放養」還讓她興趣廣泛，一擼袖子就能下廚房，歷練多回後，她煎出的三文魚鮮嫩可口，水平遠超過爹娘和一般廚子。蛋包飯、鬆餅、烤薯條、壽司飯糰都是她的保留菜式。

哪怕是一堆磁鐵球，她隨心所欲就能做出漂亮的項鏈和戒指。

至於各種工程機械，她無師自通，什麼東西看看圖紙都會安裝，家裡印表機卡紙了，她麻利地開蓋修理，一分鐘搞定。如今碰到任何電腦難題、機械故障，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找閨女求救。

女兒性格也很隨和，到哪兒都能交到朋友，各個年齡都有，從來不缺玩伴。

問題是，「放養」與學習成績真的成了反比。可憐我現在一聽到女兒考試了，下意識就會問，班裡還有人考得比你差嗎？

女兒從來都是大大方方、超級鎮定的回答：有。比如數學有誰比她分還低；語文有人比她考得還差；英語包括她在內，有好幾個人都得重抄重寫；體育長跑，連她在內，居然有兩個人沒達標。每次聽得我心揪成了一團。

如今，女兒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家裡，都成了重點監管對象。和老師通家訪電話時，我為自己的不作為慚愧到極點。

於是我很快變成了祥林嫂，常常是一家人正高高興興吃飯，而且女兒的小朋友也在的時候，我會煞風景地教訓女兒，你知道嗎，如果你不好好學習，差一分就差一個操場。

女兒困惑的抬頭問，一分錢能買一個操場？

旁邊的小朋友立即機靈的解釋說，你媽媽的意思是，如果考差一分，刷下來的人能站滿一個操場。

一想到女兒就可能站在那個操場里，我就冷汗直冒。

而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我都會屏住呼吸打開女兒的卷子，心怦怦跳，比我自己考試緊張多了。

我常常聲淚俱下曉之以情，媽媽當年如何努力，不是考一百分，是考雙百分。如今她不好好努力，讓做娘的情何以堪？我還動之以理，如果考上附中，有好多發小作伴不說，離家近，媽媽接送也容易。

現在離中考還有四年的時間，但是我耳邊已經聽到了咚咚戰鼓聲。我終於被孩子的未來這塊巨石壓得抬不起頭，並終於開始讓女兒操練卷子了。

這學期剛開學，我抱回了一大堆「黃岡小狀元」。可惜我自己的數學水平足夠差，而現在的數學題程度足夠深。女兒問我數學題，有時我手忙腳亂還在計算中，女兒就說，喔，我懂了，我可以用另外一種方法算，說完昂然走了。我趕忙追上去，讓她給我解答一下。

其實我就像打擺子一樣矛盾糾結，前一秒想讓女兒廢寢忘食苦讀，後一秒又想讓她去做做飯，看看展覽，或者就是坐在樹下發會呆。

萬般心事，有時我都恨不得自己上手掃平「黃岡」，教孩子可比自己干費勁多了。

我常羨慕我們父母那一輩，娃吃飽，別生病，就完成了基本任務。如今，當爹娘的，常常自感左右不是人。一時想明白了，一時又糊塗了。

同樣「散養」孩子的朋友安慰我說，不要緊，大不了將來孩子上個小大學，或者就念文科，就像你一樣，也挺好的。

我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雖然我對自己沒有要求，但是倘若女兒也像我一樣墮落成文科主婦，會不會有點對不起列祖列宗？

好在女兒一直喜歡工程類科目，女兒說她將來長大了想去海外念書，因為她懷念在那裡與小朋友一起度過的輕鬆愜意好時光，而且認真地為此折許願星。

我一邊心驚肉跳幫著她折星星，一邊寬慰自己，對女兒說，咱們上北京聯合大學也挺好的；萬一奇蹟發生，成績特好，就從附屬幼兒園、附屬中、小學一口氣上到大學，就在家門口，還能回家吃中飯；要麼去隔壁上大學也還行，離家還算近；或者方圓1公里內，有的是大學，上哪所都成。

當然，不管你上啥學校，將來幹啥，媽媽都愛你！

但前提是——你至少得上個大學。

可惜，女兒天生是個犀利姐，一眼就看穿我的小心思。女兒曾經和我一起追過電視劇《小別離》，我說，她和裡面那個偷偷寫小說、做導演的方朵朵特別像。女兒呵呵了兩聲，說，我覺得你和方朵朵媽媽很像，一天到晚盯著分數。

就在我寫這篇文章的同時。我試著問女兒，如果有一件事需要你鄭重道歉，你會為什麼而道歉？

女兒想了想說，我為上次語文考差了道歉。

我問，如果不是為語文分數道歉，你還有什麼可以道歉呢?

女兒說，我為數學考試錯了好幾道題道歉。

我接著追問，除此以外，還可以為什麼道歉?女兒說，我上次英語單元考的單詞拼錯了。我不會拼hospital，我為拼錯了的單詞道歉。

我半晌說不出話，終於鼓起勇氣，鄭重對女兒說 :對不起，媽媽向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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