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其實也沒那麼長
06-20
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探看:再往前走,是否就是下坡的蜿蜒路,結果卻只感越走風景越美――或許,只要每一步都珍惜,旅途的旖旎便可無限延長。一個學生給我發來電郵,他寫道:「《十年》這首老歌,學生聽了,也唱了超過十年了,只是歌詞的最後那段,一直不太能理解。」他希望我能分享一下對歌詞的理解。我回復了電郵,也討論了歌詞。然而,我最想說的,卻沒在電郵里寫出來:十年,其實也沒那麼長。二十歲的大學生說:「學生聽了,也唱了超過十年了。」那是真心的感嘆,聽在我這「老」師耳里,卻也是歲月新貴春日出遊的炫耀――當然,連那炫耀也是美麗的。十年,在文學中,總有一份詩意的重量。無論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或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十年,向前看往後看,總是美的。對一個文藝青年來說,他那剛過去的十年,正是人生里開始對一首歌、一首詩、一個眼神或一陣花雨有所領受的「第一個十年」呀!提到「花雨」,想起一件事:我曾經習慣將日常從停車固本里撕下來的、代表時間的紙屑都收在信封里;有一次,不小心把信封里累積的紙屑都灑了出來;有如欣賞電影里的慢動作鏡頭,我看見那些已經撕去也已逝去的日子,在空中飄飛,然後緩緩落地。那一刻,在我心裡響起了江美琪唱過的《想起》:「剛剛風屋裡吹起/花瓣隨著風落地/我看見多麼美的一場櫻花雨。」或許,我想對那個學生說的心情,就是如此:現實中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其實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長、那麼重――總有一天,我們要學習像看一場紛飛花雨般,欣賞那些曾經被說得很重的、屈指可數的「十年」,就那樣,輕輕地,被風帶走了。然而,當我們以文學的手勢,捉一把猶在空中將被吹遠的「歲月碎花雨」,就能以詩、以歌之名,留住某些伸手就可觸及永恆的瞬間。十年,真的沒有那麼長。十年前,在一個家族聚會中,我和表姐傾談,以一種自以為「智慧」的口吻勸當時的表姐說:「人生至此,邁入中年。接下來的十年,是你最應該把握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十年。」一晃眼,十年過去了。此刻我好像聽到自己十年前的口吻,在對明年他日的自己做出溫柔的提醒。也是十年前,幾個老友茶敘。有人說:「此刻我們都在人生的頂峰,風光明媚,再往前走就是下坡了。」另一人說:「來!為我們此刻還站在頂峰碰杯!」回頭看,十年,彷彿就在那碰杯聲中過去了。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探看:再往前走,是否就是下坡的蜿蜒路,結果卻只感越走風景越美――或許,只要每一步都珍惜,旅途的旖旎便可無限延長。差不多十年前,報章曾想以「文福四十」為標題,為我寫個專訪;當時我以「人人都有四十」為理由婉拒了。當年還從妹妹那兒聽得她的朋友說:「梁文福都快四十了,我們當然也過三十了。」原來,我們的每一個十年,在他人的張望中,都望成了歲月的坐標。十年,或是再幾個十年,其實也沒那麼遠。十多歲的某個晚上,看完演出,在維多利亞劇院前面,和幾個同學聊到夜深了,告別前,少年的手高高揚起。有人說:「十年後,在這裡見!」那少年的聲音現在還聽得見。十年後,我們卻都忘了要相見。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十年……終於沒有和當年的自己相見。學生不理解的歌詞是「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淚/不是為你而流/也為別人而流」。我想:這話借來對歲月說,也是可以的。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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