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我看父親跳探戈
父親,父親……我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這個親切又陌生的稱謂。很多次我都想寫下關於父親的隻言片語,然而每每話到嘴邊又收了筆。
我其實在骨子裡是愛我父親的,但我的心裡卻有些許對父親的恨意。
我從小被寄養在外婆家,母親告訴我,我出生五十多天時便被抱去親戚家寄養,是為了逃避當時的計劃生育,由於水土不服,我上吐下瀉幾經脫水,輾轉幾次,我最終落腳在外婆家,從此與外公外婆幾個姨生活在一起。外公外婆都是性情溫良之人,母親是大女兒,下面還有四個姨。於是那時在我看來生活在女人多的地方倍感溫暖。
我在那裡度過了最美好的童年時光。家中除了三姨受過高等教育外其他姨都已出嫁,我於是大多時間由三姨帶著,三姨在村上的學校教書,平日里她教我讀書寫字背詩……也因為這樣我比同齡的孩子早進學堂,那時外公是村上的會計文化水平也不在話下,平時教我一些簡單的知識,在學校時我是三姨的旁聽生,耳濡目染也沾染了些書香味。
小時膽小,總是被鄰居家的一隻公雞嚇得大哭,據說那是只「電公雞」會啄人以至於到現在我看見公雞繞道走;也總被鄰家小我幾歲的調皮男孩(寶娃)欺負,外公會拿著棍子去嚇唬他;禮拜天外公騎自行車帶我去谷地里去拔草,我為了吃到谷穗而弄得滿嘴幽黑,因為成熟的谷穗白尖都變成了黑色粉狀了,吃時要掰掉黑尖只吃白的部分,咬到嘴裡綿綿得,那是一種快樂地味道。
現在想來,這個童年是如此繁華與生動,雖然那片土地貧瘠,絲毫沒有沒有影響我的成長。這樣的時光一晃過了七年,我被接到了屬於我自己的家,那裡有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和弟弟。那一年三姨出嫁了,過慣恬淡自由生活的我一下子不適應了,也因為三姨的離去讓我小小的心有了些許離殤。
不適應家裡那種出奇得乾淨與整潔,還有父親母親所有人給我的疏離感,更受不了父親嚴厲的做事風格和暴躁的脾氣以及嚴重的潔癖,孩提時的我只知父親特別愛乾淨,長大後才知道這也是一種病叫潔癖。
我們從小生活在農村,土生土長接地氣,個個長得健碩。這片土地上到處可見高大的白楊樹倚立在村口或者田間地頭,有藍瑩瑩的天,綠油油的麥浪在五月的天空下一波壓過一波……
我對父親的記憶從七歲那年開始,我小小的內心開始注意這個我稱父親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一米八左右,清瘦挺拔,頭髮黑黝黝得總是洗的很乾凈,梳成三七分髮型,小麥色的瓜子臉上鑲著一對像鹿眼一樣的眼睛,很有神,目光像深邃的遠光帶著不可侵犯的光芒和力量。我對他的眼睛總不敢直視,內心有極大的怯感。
父親總是很勤快,進進出出總有忙不完的活,所以對我們姐弟仨要求都很嚴格,他做事追求完美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不管大事小事,諸如擦完臉的毛巾要淘洗乾淨四角對整齊掛在臉盆架上,被子要疊得像火柴盒一樣方方正正,吃飯不出聲,家裡來客人要招呼端茶倒水不插話,走路盡量輕聲,學習要認真,交往的朋友要品質好學習好,干農活時捆好的麥子要排好隊就像軍人站軍姿,麥垛要摞地像個蘑菇……
記憶中父親總是喜歡穿白色或者淺色的衣服和褲子,白球鞋白襪子。可想而知,在農村這個地方又臟又亂的環境誰還敢穿白色,一不小心不是土就是泥,但是父親卻從來都穿得白白凈凈清清爽爽。因為他的勤快只要衣服沾染一點臟他就換洗,從來不感覺到累和麻煩,干農活時他便換上專門的「工作服」幹完農活又換上乾淨的白襯衣,永遠樂此不彼。
我記得那時幾乎家裡所有的開支都由父親一個人出外掙取。父親除了雙休日回家幫忙干農活其它時間都在城裡做小本生意,父親在我們所屬的省城騎著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穿梭於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印刷廠,收賣廢紙。起初紙少時就用繩子捆好用自行車托到收購站去賣,若遇到大批量可以雇輛微型車去賣,不管怎樣都是純體力活,但是在我成長過程中從來沒有聽到過父親叫苦叫累,就那樣一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對生活充滿了敬重。
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與土壤中父親也不忘記優雅地生活,那時的父親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他喜聽音樂(古典的,民間樂,輕音樂,鋼琴曲)當然最大的愛好是跳探戈。每逢閑暇之餘父親都會換上潔凈的白襯衫,卡其色褲子,褲子的中縫熨得直直的,穿上他平時擦得噌亮噌亮的黑皮鞋,整裝待發。那時黃河邊流行跳交誼舞,盛夏的季節那便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父親每逢有空便去拜師學舞。
一到周末父親必是回家干農活,他的軍綠色手提帆布包中也定會裝著兩三盒CD唱片,我仔細看過全是舞曲:中四,慢四,快四,倫巴,恰恰,探戈……
我長大後查閱資料才知道探戈原來最早起源於阿根廷,示意為男人和女人的戰場。
探戈舞者的舞步常常隨音樂節拍的變化而時快時慢,探戈也因此被稱為「瞬間停頓的舞蹈」,探戈舞蹈講究上身垂直,兩腳腳跟提起,兩膝微彎,所有的動作都是力量向下延伸的感覺,舞姿十分沉穩有力。並且跳探戈舞時要表情嚴肅做警戒狀,其中最多的動作便是左顧右盼……
然而父親大致並不知這些細枝末節,只知這是一曲外國舞,符合自己的感覺和性情,隨著音樂的節奏感他能夠融入其中,這便是最大的快樂吧。上述內容是我在成年後才跟父親說起的,因為幼年以及少年時的我們對父親都是敬而遠之的,更不要說坐在一起談話交流,於此造成了我們都了解父親少之甚少。大家只知父親脾氣火爆和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幼年的我外表穩重,內心叛逆,在我成長初期缺席父愛,父女感情自然是疏落的,所以當我是個女童時便對父親有些許恨意。
我看著她清瘦的身影總是忙裡忙外,時而大呼小叫,時而弄得雞飛狗跳,等他一切都發泄完他便跟沒事人一樣,我們卻長期處於警覺中總怕哪裡出錯又要挨罵。他每每回家忙活了一天,吃完晚飯稍作休息他便放上一張CD舞曲,抱著一個大枕頭開始跳他的探戈,我們誰都不敢進去看他跳探戈,還是因為怕,每次我都是扒在窗戶外看他隨著明快的音樂跳得忘乎所以,那時不懂得這也是一種藝術,只覺很美,看著他挺拔的身姿,乾淨整潔,髮絲熨帖得紋絲不亂……他的優雅讓我瞬間抵消了心裡的恨意。
現在想來當時的情景,父親就像一個人孤獨的孩子,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走進他。跳著探戈是他唯一靈魂的寄託與發泄,他的心是那麼得善良與柔軟但怕被人看穿,總以暴戾的外殼去包裹那顆心。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父親從來沒有間斷他的這個愛好,他的包里也一直裝著不同的CD舞曲。那些年我也一直遊走在學校與家,一有機會也總會扒在窗戶偷看父親跳探戈,由於年齡的增長內心漸漸開始理解父親的不易。
多年過去了,我完成學業沒有多大成就便也嫁人妻為人母,回想往事,在那個並不十分開放地年代,在那個閉塞的小村莊,父親就這樣跳著他的探戈在並不富裕的歲月中優雅地生活著,這在當時,父親自然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甚至有人會用鄙夷的眼神觀望並將這種行為視為「不務正業」。但是父親依舊能夠衝破世俗的眼光做到自我。
每年春節回娘家時帶上孩子們,父親也被這無情的時光磨去了許多稜角,不知是他溫柔了歲月還是歲月溫柔了他,我看見他蒼老了許多,兩鬢斑白,走路時背有點駝。為了逗孩子們開心,也會抱著枕頭跳上一曲探戈,樂得孩子們「咯咯」笑。看得出來他的脾氣收斂了許多,對我們的態度也親切了很多。父親依舊那麼喜歡跳探戈,我也喜歡看他跳探戈,他永遠顯得那麼精力充沛跳舞的興緻不減當年,依舊穿著乾淨整潔,頭髮三七分,眼神如炬。www.xiuqq.com
我就這樣似乎在遠遠的地方看父親跳探戈,也一直沒有讀懂父親,後來我想這應該是父親對生活的態度吧。
這一年的春末,終於盼著弟弟大婚,了卻了父親母親的一樁心愿,辦喜事那天,父親母親的心情都是百感交集,喜悅更是寫滿了父親滄桑的臉頰,婚禮儀式中有一個環節是請新郎父母喝茶,司儀為了活躍氣氛便說:「叔叔阿姨要扭著大秧歌進場……」父親卻說:「大秧歌不好,我給大家跳探戈,音樂響起,父親牽著母親的手跳著探戈舞步踏上了紅毯,當場掌聲如雷貫耳,久久地響徹在紅毯上空……
我當時被這溫馨的場面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我看見母親眼圈紅紅得嘴角卻有上揚的笑意。
我相信父親一直會跳探戈直到他跳不動為止,很多次我都想請父親教我跳探戈,但是直到現在依舊怕父親,終究做了父親的觀眾而不是舞伴。看著父親跳探戈也是一種體會和感悟生活。
「您跳得探戈舞很優雅。」這是我成年後和父親坐在一起說的話。
父親便問:「優雅是美的意思嗎?」
「是比美還美還高尚的意思……」
父親又說:「你們念的書多,我不懂那些個詞語,不過『優雅』我記下了。」
笑著說:「人活得再苦再累也要優雅地生活。」
我看到他笑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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