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據：從無厘頭談到粵語正字

最近「捍衛粵語」話題甚沸，在下鈍感，不知潮流，一直只是觀望。卻在6月下旬聽香港電台節目《光明頂》對於粵語正字的話題深感有責：在「捍衛粵語」之前，是否應該重新找回那些散失的粵語正字呢？於是，憑拙筆寫拙文，以節目內容為基礎寫出如下文章，以供參考。若有紕漏，不吝指教。原文地址：http://hi.baidu.com/tentamashi/blog/item/18744fd8c1a6fd3832fa1c40.html————————自從星爺的《大話西遊》紅遍大江南北，一種新派的搞笑風格對於中國內地的觀眾而言就如天神降臨一般滋潤著內地觀眾——那就是到現在也有很多人戲仿和惡搞著的「無厘頭風格」。當然這篇文章不旨在研究無厘頭文化的種種，而是想告訴大家，實際上我們寫「無厘頭」是錯的，世界上是從來沒有「無厘頭」這個詞的，是被後人生造的。那麼問題是，「無厘頭」有沒有正寫？有，我肯定告訴大家，是有的。但在揭露正寫正字之前，先看看網上能摘抄到的對於「無厘頭」正寫的說法。自「百度百科」。》「無厘頭」是粵方言，本應寫作「無來頭」，因粵方言「來」字與「厘」字讀音相近，故寫作「無厘頭」。指一個人的言行毫無意義，莫名其妙。又自「維基百科」。》無厘頭可能源自粵語俗語「無厘頭尻」。「無厘頭尻」解作「沒有一點首尾」，即指說話或行為「沒頭沒尾」，令人費解。以上說法，全錯。雖然維基百科的說法最接近真相，但依然有錯。而百度百科秉承了胡扯亂寫的優良傳統，以他們編寫者最喜歡的胡亂猜測作為依據，華麗麗地完全偏離了真相——筆者做了20年廣州人，「來」和「厘」的讀音差別之大簡直就無法聯繫在一起。那麼「無厘頭」到底是怎麼寫呢？答案就是：「莫釐頭尻」。咦？怎麼三個字變四個字呢？這個其中有典故，容後再說。第一眼看這個詞，估計很多人都不太明白這個釐和尻都是什麼意思，那麼就先從這兩字入手。釐，這個字現在已經很少用了，是什麼意思呢？首先第一個意思是通「厘」，就是單位。第二個意思是吉祥、福氣的意思。現在有一個詞語我們很少用的了，只有像香港和台灣的一些地方才會用，這個詞就是「恭賀春釐」，意思跟「恭賀春曦」基本相同。但因為這個字難寫所以國內基本沒人會寫。在「莫釐頭尻」裡面這個字取第三個意思，即「道理」。莫釐，意思是沒有道理，搞不明白。可能有人會問我，是不是我在亂扯呀？當然不是，不信你可以翻開康熙字典，查查「釐」這個字，上面就寫道：「《註》釐，理也。荷天道，提地理，言則而效之」那麼頭尻又是什麼意思呢？尻，這個字對於經常看日本人名的人可能比較熟悉。比如口袋妖怪之父田尻智。那麼實際上尻這個字意思是指，長到一半就發育停止的尾巴。未長成之尾謂之「尻」，長成之尻謂之「尾」，就是這麼來的。後來尻這個字又被引申為屁股和末端的意思。所以，「莫釐頭尻」連起來就是：「分不清頭尾，形容顛倒次序和邏輯之行為」，這便謂之「莫釐頭尻」。現在這個詞在廣東南海一帶還有人使用，我父親對上輩人就是南海人，他就說小時候很多鄉下人都會用這個詞。但是奇怪了，為什麼一個四字詞就變成三字詞呢？而且還發「無厘頭」這個音呢？首先莫這個字在地方語言上變音了，變成發「無」的音。又或者是「莫」通「無」意，因此假借。但這都不算爭議大，「尻」這個字爭議最大，因為「尻」這個字的發音剛好與粵語粗話里男性性器官是一個發音，所以一些人所謂文雅，就將此字去掉以示避嫌。在粵語中同理的情況還有很多，比如「鳩佔鵲巢」裡面的「鳩」也是發「尻」音，所以這個字在粵語也從gau音變成kau音。在中國歷史上因為與髒話同音而被去掉或改音的多不勝數，可到前幾篇日誌轉載過的《避諱借字》一文中略知一二，這裡按下不表。不知道從何而起，廣東人在其他中國人的眼中被視為暴發戶的代表。這些暴發戶不懂禮數，不學無術，只是因為會算計別人從中謀取暴利，一夜致富。君不見中央電視台的春節晚會中，總是會看見一些身穿西服，代表大老闆的樣子，操著並不標準的「煲冬瓜」（普通話）在台上裝瘋賣傻。其實殊不知，正正是這些「無知的暴發戶」在他們的文化底子中含有數不勝數的上古傳統文化和文字。就好像「莫釐頭尻」這個四字詞，這麼一個簡單的詞語就包含了釐和尻這兩個現在已經不會使用的死字，廣東真的是一片文化沙漠？這是否定的。不相信的話，再舉些例子。我們形容一個人多嘴，現代漢語裡面會使用「嘰嘰喳喳」，就是用鳥類的頻繁叫聲形容人的多嘴。在粵語中也有一個類似效果的字眼，這個詞寫作「啁哳」。這個字現在很多人不會寫，於是只好以音寫作「招即」，實際上是錯的，正確寫法是「啁哳」。典出何故？典出《楚辭·九辯》，「鵾雞啁哳而悲鳴」，「啁哳」就是指鵾雞的叫聲，比喻人多嘴而像鳥一樣啁哳不停。後來這個詞還被引申一個人十分自大，因為自大的人最喜歡就是啁啁哳哳地說自己如何如何厲害。還有，粵語中形容一間東西被點著了，點燃了會稱之為「焫著」。焫這個字就深啰，估計現在不是學古文的根本沒人會用。典出何故？典出《禮記·郊特牲》，「故既奠，然後焫蕭合羶薌。」這句話後來還引出一個詞叫「焫蕭」，意思是「焚燒艾蒿」，「焫」就是焚燒、點著的意思。在粵語中，形容一間事沒有第二種方式、就是那樣子，「簡直」的意思的時候會用「直情」這個詞。這個詞又是典出何故？典出《禮記·檀弓下》，「子游曰：『禮有微情者，有以故興物者，有直情而徑行者，戎狄之道也。』」，後來這句話又引出「直情徑行」這個詞語，意思是「任著自己的性情徑直去做」。直情在這裡就是順著性子，比喻只有一條路，沒有第二種方式、「簡直」之意。在形容push這個語境的時候，現代漢語有「推」、「拱」、「攘」等等，在粵語中還有一個字，寫作?（顯示不了的見：http://www.zdic.net/zd/zi2/ZdicE3ZdicA7ZdicAC.htm）。意思是輕輕地推，帶點力度但又不是特別用力。讀作ong吧，就是「鞏」字不要g音。還不只是這個字哦，還有形容拿起東西這個動作，現代漢語中有「拿」，「提」，「揪」等等。粵語中還多出一些，比如音同「溺」的那個字，不過我沒考究出來所以寫不出來。這裡說另外一個字，寫作??（顯示不了的見：http://www.zdic.net/zd/zi3/ZdicF0ZdicA6Zdic89ZdicB9.htm），音同「的」，意思是稍微輕輕地拿起。粵語中常說「??起心肝」，意思就是叫人哪怕是稍微地提高自己的覺悟好好做事，比喻叫人好好發奮。還有哦，陸續有來。現代漢語里表示吃東西的這個動作，有「吃」、「食」、「吞」、「咽」等等。在粵語里還多出一個，寫作齰（http://www.zdic.net/zd/zi/ZdicE9ZdicBDZdicB0.htm），讀作yak。什麼意思呢？舊時廣州西關一帶都是有錢人家居住的，他們有錢了，嚮往享受式的生活，吃的時候絕對不會粗魯地囫圇吞棗。好比現在的西餐，件件都是那麼精緻，而且講究慢慢吃的那種情調。這個字就是指，慢慢地咀嚼食物。意思上同另外一個死字「齧」（意思是慢慢撕咬）是一樣的。看，上面幾個字都是古到不行的古字，古到現在都成了死字。雖然大部分人不會寫，但這些字還是保留在粵語當中的，只要是會粵語的人就一定知道這三個字仍然使用，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曾知道他們都是如此深奧的一個字。說到這裡，要更正一下那些粵語為母語的人，有一些字是連我們都寫錯的。這裡就舉例兩個字。粵語中形容「來」的時候，會用一個發音為「黎」的字。很多人不懂，於是就寫成「嚟」。實際上是錯的，正字是「蒞」。第二個例子。現代漢語裡面人稱代詞有「你、我、他」，裡面「他」在粵語里用發音為「佢」的字，很多人也不懂，就寫成「佢」，實際上卻是大錯特錯。正式寫法是「渠」，溝渠的渠。很多人就不解了，為什麼溝渠的「渠」才是正式寫法？這又要引經據典了。讀過《詩經》等古代著作的人都知道，以前的人稱代詞是和現在不同的。那時候的人稱代詞比如有「儂」，就是「我」；還有「依」，就是「你」。「所謂依人，在水一方」，依人不是指美女或者美男，而是指你，翻譯過來就是「親愛的你啊，在河水的那一邊」。最後就是「渠」了，意思就是「他」！如南朝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中就有一句「渠會永無緣」，這個「渠」就是指他的意思。又如，南宋朱熹的《觀書有感》中寫道「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唯有源頭活水來。」，這裡的「渠」一語相關，除了指表面的「渠」外還意指一個抽象的「他」，因為人家題目都寫了是「觀書有感」，你觀書怎麼跑去問人家的溝渠？這個渠是為了後面「唯有源頭活水來」做一個對應，在詩的表面似乎在說這條溝渠很清澈，實際上是在大讚書籍上的知識對他獲益良多。這裡的「渠」就是一語相關，既指溝渠又指抽象的他（書）。哎！淺水往往才會淹死人啊。其實粵語當中還有很多尚未考究出來的字，到底在粵語當中還有多少已經被遺忘的知識，這就無從知曉了。其實不只是粵語，很多南方方言都含有極高的古文化成分，但近代文化上都是重北輕南，更有一些大中華主義者更斥南方為「蠻夷之地」。可是弔詭的是，這片「蠻夷之地」卻一直保留著這些被後世那些所謂炎黃子孫趨之若鶩的「古代文化」，這些文化就植根於這些「蠻族之民」的語言和生活當中，豈不可笑？保護地方文化，就是保護中國文化。與其有錢去大搞什麼祭孔子，祭黃帝，不如將這些錢投入到地方文化的「考古」當中。而那些輕蔑地方文化，以為中國文化來來去去就是長衫古詩瓷器書法的人，正正是因為他們的無知和沒有文化的根基而導致的——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文明」過，所以就拿著「文明」的表皮意淫。最後要說的是，筆者我個人沒有實力逐一考據，實際上本文的大部分資料都源自香港商業電台一檔叫《光明頂》的節目，本人僅作整理和再演繹。感謝陶傑先生等人依然會研究粵語文化，沒有他們將這些知識傳遞，恐怕就不會有人再知道這些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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