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師——(四)只會臨摹的張大千

(四)只會臨摹的張大千

  在流傳千餘年的眾多優秀古琴曲中,我最愛的是山水題材琴曲,喜《高山》之高古剛健、蒼渾雄奇;好《流水》之酣暢淋漓、氣韻生動;羨《樵歌》之空山古木、傲然出世;慕《漁歌》之泛舟五湖、徜徉太虛;嘆《瀟湘》之煙波浩渺、雲影連天——。每聽之撫之,沉醉其間並喜優皆忘。近日卻費不少的功夫學了一首頗具哲理性的大麴《墨子悲絲》,不僅是因那「音走圓珠,聲碎金玉」般悠揚凄婉的節奏吸引我,更讓我感興趣的是曲子所具有的深刻寓意。大思想家墨子出行,見質本潔白的素絲被染為黑、黃、藍等各種顏色,於是聯想到在社會中因受不同環境污染而不能保持清白的人是很可悲的,故感慨之。人生來都是一樣,沒好壞之分,但在成長中卻會因環境的各異而變成各類不同的人,「堯染許由成聖君,紂染崇侯為暗主」即是。因此,在我們學習書畫時道理亦同,擇範本及選帖不可不慎也。一生與古代諸多大師作品為友的張大千先生,也因親近先賢、在多次與大師佳作對話的過程中體會領悟出受益終身的道理來,並一舉成為聲播海內外的著名國畫大家。

  學習中國畫是與西洋畫有本質區別的,西畫入手即以寫生為主,而中國畫初學尤重對古代經典作品的臨摹。中國畫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經歷代畫家的不斷寫生實踐與總結,自然中的山水樹木等也經刪繁就減的提鍊形成到近於完美的各種程式,直接學習這些優秀的傳統可達事半功倍的效果,因直接繼承前人優秀經驗,在學習時間上也必然會大大縮短,可以說是條成功的捷徑。

  在近代中國山水畫家中,大致可分為兩個派系:摹古派與寫實派。摹古者以古代經典為學習對象,不論是一味模仿或是融匯貫通而形成自己面貌,終難越出古典規則而與現實相距甚遠。另一派在注重傳統的同時更強調到真實自然中寫生,從自然中獲得新鮮的景色及生動的造型,使作品更具現代真實感。如果從寫實作品的新穎豐富、真實生動來比較,古典派畫家的復古作品我們只有說他們是只會臨摹,而張大千又是其中最為傑出的代表。

  張大千生於書香世家,受能書善畫的母親所影響,幼年的張大千便以擅畫而名聞鄉里。因喜好美術,十八歲的張大千又跟隨二哥張善子去了日本兩年,這兩年間他系統地學習了繪畫史、繪畫理論及繪畫基本功,為日後逐步走向成功打下堅實的基礎。回國後,大千到上海又拜名士李瑞清、曾熙二位先生為師,系統學習中國書畫,書法從魏碑入手,繪畫從石濤、八大起步,然後又跨越明、元、宋、直追唐人神韻,盡覽中國繪畫的發展過程。由於大千先生天資高,學又刻苦,所臨古代名作形神具備,幾可與原作亂真。大千對臨摹的感受是「臨摹前人的作品時,一定要不怕反覆,要臨到能默得出,背得熟,能以假亂真,叫人看不出贗品,只有這樣才能學到筆墨真諦,學到前人的神髓」。由此可見他對臨摹的刻苦程度與體會之深刻。張大千是個靠賣畫為生的畫家,這裡且不說他造出眾多石濤假畫的目的,也不認為象《張大千欺騙了大千世界》之類的觀點是否正確,我們想年輕的大千大概是持才傲物而已,他只是覺得以自己的能力騙過所謂收藏家與鑒賞家很好玩,也是驗證自己繪畫實力的體現。在當時,不僅有象羅振玉、陳半丁這樣的學者、畫家、收藏家看走眼,就連鑒賞家兼山水大師黃賓虹都曾誤把張大千的仿作當做石濤真跡收藏而如獲至寶,知道後又不得不讚歎這位狂放而才華橫溢的青年。隨著其影響的迅速擴大,張大千成為美術界矚目的人物,不僅有「石濤第二」的美譽、「南張北溥」之說,而且還被推舉為首屆全國美術展幹事委員,那年他僅三十歲。

  記得才女張愛玲曾說過「成名要趁早」的名言,先不論這句話的對與錯,但這句話的確是誤導了許多人。你想,整天生活在各類記者的包圍之中,不僅影響正常的工作與學習,還會產生自滿、自我膨脹等負面作用。年輕的張大千成名了,每天要接待川流不息的來訪者、求畫者,為節省時間,他就在客廳中放置個大畫案,邊畫邊聊,開始時還不適應,後來就逐漸習慣了,再後來若沒人聊、沒人看時反倒畫得沒精神了。中國畫講究作畫時的「靜氣」與「忘我」,還講究「厚積薄發」與「大器晚成」,如從這兩點來要求的話,成名早且心急氣燥、喜歡錶演的張大千是絕難成大家的。

然而張大千卻於一九四一年開始了他嚮往已久的敦煌探寶之路。敦煌石窟建於先秦,歷經魏晉、隋唐至元代,長達一千多年,存有雕塑及壁畫作品近五百窟,是一部活的美術史。來到敦煌後,原打算考察兩三個月就走的張大千,竟被這氣勢宏大的壁畫深深震驚與吸引,他決定留在這裡臨摹學習,沒料想這一停就將近三年時間。在這裡,已經成名的大千先生象個虛心的小學生,不知疲倦地研究傳統繪畫的線條、色彩及構圖法則,虔誠的吸取古代遺留下的豐富藝術營養。他這時的臨摹,主張將古人的筆法、墨法、用色、構圖等通過一張張的畫作,仔細觀察它的變化,並加以了解、領會、深入內心,達到可以背出來的程度。然後經過背臨的過程,使古人技法運用自如,最後把把古人的東西變為自己的。他以堅強的毅力與恆心通過研究、整理、臨摹這些千餘年的藝術積澱而終有所成。在隨後的系列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中,他不僅為「敦煌學」的興起起到積極的宣傳作用,還為自己贏得了「當代第一大畫家」的最高榮譽。

  張大千是幸運的,他的敦煌之行,徹底奠定了其一生的藝術地位。敦煌為近代所發現的最珍貴的藝術寶庫,宋元以後的畫家從不知道敦煌,在歷代繪畫作品中,也很少有人能見到北魏、六朝、隋唐的真跡,敦煌石窟是中國繪畫藝術的正宗所在。他飽受這千年藝術殿堂的洗禮,集文人畫家與職業畫家於一身,畫藝隨之大進。

  張大千又是遺憾的,翻開大千畫集,我們總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前人熟悉的影子。山水中儘是傳統古法,或董源、范寬,或石濤、漸江等;人物也多為敦煌壁畫人物之儀態;其擅長的荷花中也是吸取了壁畫中蓮花花瓣的優美造型和流動的線條;書法中亦有老師李瑞清、曾熙般模樣;就是他晚年有所成就的青綠及潑墨潑彩其實也是從各類壁畫肌理中悟出的,並且創作時仍是傳統程式。藝術貴新,每位成功的畫家都有自己的表現語言及手法,大千先生在和古人的接力賽中表現是優秀的,也有能力沖向大師的寶座,但他在接近終點時卻停了下來,雖也取得了優異的成績,但總是很遺憾的。

  即使這樣,大千先生還是給我們不少啟示,臨摹極為重要,會臨摹也可成為一流的畫家。可我們是怎樣臨摹古代經典作品的的呢?先不說選擇範本格調的雅俗,即使是面對優秀範本又會怎麼臨呢?曾見一位倒也是很刻苦的先生臨的十餘幅歷代名作,大體上造形挺象,但用筆全都走樣了,其實他這是出力不討好的,既收穫不大也浪費時間。比如有人練書法就是抄書般一遍遍過程,一生也就是寫字而已!而我們學古人繪畫主要是研究他們的用筆及造型方法,再經熟後生的錘鍊過程,一石一樹的局部長期練習足矣,並非你認真臨一遍完整的作品就會有收穫。或還不明白又完成任務及數量般進行下張了。對於臨摹。張大千的觀點很經典「臨摹是向前人學習,不能隨心所欲,必須得其意、忠其形、傳其神」。回望歷史,越是學習傳統功力深厚的成就越大。張大千的臨古之作往往比古人的要好,因他見識廣、功力深,臨時能去粗存精,臨作比原作還好。他所模仿的石濤作品,日本人明知道是假還買,因為就其藝術價值來說高水平的假作品同樣是值得收藏的。

  如果同另一位生前不知名的集傳統大成的畫家黃秋園相比,張大千是一棵根系發達並善於吸取各種養分而長成的大樹,雖枝繁葉茂但沒結出相應的果實來。而黃秋園更象是討百家米而煮成的一鍋粥,什麼味道都有而又和諧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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