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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附錄篇 (481--534)

四八一、凡事隨緣 漸漸入無

  今人專求無念,而終不可無。只是前念不滯,後念不迎,但將現在的隨緣打發得去,自然漸漸入無。

  【譯文】

  如今的人一心追求沒有雜念,而最終不可能沒有。只要以前的念頭不滯留,後來的念頭不迎合,只把現在的事情順應機緣打點發付得過去,自然會漸漸進入無念的境界。

  【註解】

  隨緣:佛教語,見○六四【註解】

  迎:迎合,逢迎。《說文》:「迎,逢也。」

  打發:安排,照料。元·高文秀《黑旋風》第四折:「那時節先打發了 孫家 孔目出牢囚,我就直到他衙門裡面報冤讎。」打點,準備,打算,考慮。元·范康《竹葉舟》第一折:「小生學成滿腹文章,正要打點做官哩。老實對你説,小生出不的家!」發付,猶對付。元·馬致遠《任風子》第三折:「今日任屠的魔頭至也,我且看他如何發付那。」

  【抨語】

  人想去除妄念偏偏除不去,越儘力想求著沒有念頭和沒有意想,念頭和意想反而越來越多,總是不能達到無念無想的境地。斷除妄念絕不是勉強可得的,必須自然而然的達到無念無想,才算是真正的斷除妄念。怎樣才能作到自然的無念無想呢?不外是前念不滯和後念不迎。所謂「前念不滯」就是凡事要過而不留。所謂「後念不迎」,就是不動未來的妄念。人生好像行路與登山,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只要一步一步按部就班走去,自然水到渠成,切忌瞻前顧後徘徊停留。總之,吾人求其無念如登山行路,是要隨緣作現在的事,漸漸的就入於無念之中了。做事抱什麼態度才能無煩惱呢?我們常看到某些人,一旦生活不如意就怨天尤人,悔恨過去,不滿現實,夢想將來。這種人的眼光總放在對以後的憧憬上,而把握不了眼前。其實過去的永遠過去了,對未來固然需要策劃以至憧憬,關鍵還是從眼前做起。隨緣打發,把握機會,從頭開始,才能使過去的輝煌依舊或者讓過去的失敗作為教訓鞭策今後。滿腦子都是沮喪、懊悔和不滿的念頭,心不靜、氣不寧,六神無主,待人做事沒了主張,又何談事業。其實我們只要能抱「檢討(忘懷)過去,把握(滿足)現實,策劃(創造)未來」的態度,自然就能達到「不為念想囚系,凡事皆隨緣」的境界。

四八二、不弄技巧 以拙為進

  文以拙進,道以拙成,一拙字有無限意味。如桃源犬吠,桑間雞鳴,何等淳龐。至於寒潭之月,古木之鴉,工巧中便覺有衰颯氣象矣。

  【譯文】

  文章以質拙才有進步,道德以樸拙才能成就,一個「拙」字含有無窮的意境趣味。猶如桃花源中的狗叫,桑樹林間的雞鳴,多麼淳樸敦龐。至於寒涼水潭的月影,古老樹上的烏鴉,細緻精巧中就感覺有一種衰落蕭颯的景象了。

  【註解】

  拙:〈形〉本義笨拙,不靈活。《說文》:「拙,不巧也。」《廣雅》:「拙,鈍也。」質樸無華。《韓非子》:「巧詐不如拙誠。」質拙,樸實無華。清·況周頤《蕙風詞話》卷五:「《射山詞·虞美人》云:『可憐舊事莫輕忘。且令三年,無夢到高唐。』余甚喜其質拙。」樸拙,樸實純厚。宋·蘇軾《上神宗皇帝書》:「故近歲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

  桃源:「桃花源」的省稱。南朝·陳·徐陵《山齋詩》:「桃源驚往客,鶴嶠斷來賓。」晉·陶潛作《桃花源記》,謂有漁人從桃花源入一山洞,見秦時避亂者的後裔居其間,「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漁人出洞歸,後再往尋找,遂迷不復得路。後遂用以指避世隱居的地方,亦指理想的境地。唐·李白《古風》之十五:「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

  桑間:桑林中。唐·白居易《春村》詩:「二月村園暖,桑間戴勝飛。」

  何等:多麼,用感嘆的語氣表示不同尋常。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上:「此卻是何等緊切著實的工夫。」

  淳龐:猶淳厚。宋·文天祥《跋〈劉父老季文畫像〉》:「予觀其田裡淳龐之狀,山林朴茂之氣,得壽於世,非曰偶然。」淳樸,敦厚,質樸。《晉書·劉弘傳》:「頃者多難,淳樸彌凋。」敦龐,敦厚樸實。明·方孝孺《王中夫先生像贊》:「生混合治安之時,備敦龐淳厚之氣。」

  寒潭:寒涼的水潭。見二四一【註解】

  工巧:細緻、精巧(多用於指工藝品或詩文、書畫)。《論衡·自紀》:「文不與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稱工巧。」

  衰颯:衰落蕭索。見四五八【註解】

  【評語】

  老子有「巧為拙之奴」,「拙能制巧」的說法,而焦氏《易林》中也有「文巧舌敝,將返大質」。所謂「大質」就是反巧為拙,也就是說明物極必反之理,因為文章作到了極致,反而變得無話可說,所謂「江郎才盡」、「弄巧成拙」和禪宗名言「悟了等於未悟」,都是說明巧拙循環相對之理。人對人對事,總應出於真摯的態度,和拙樸的言詞才好。中國人的傳統哲學是「巧者不堅,拙者永固」,「讀書之樂無巧門,不在聰明只在勤」,所以古諺才有「自古巧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雖然寒潭之月和古木之鴉,看似天工弄巧,實際卻現出了蕭瑟景象。做什麼事都不應耍小聰明,賣弄自己的技能,尤其要拙,即質樸、手勤,才是成就事業的基礎。

四八三、卓智之人 洞燭機先

  遇病而後思強之為寶,處亂而後思平之為福,非蚤智也;幸福而先知其為禍之本,貪生而先知其為死之因,其卓見乎。

  【譯文】

  遇到病痛之後才想到強健身體的寶貴,處於變亂之後才想到平安生活的幸福,這並非先見之明:僥倖得福能預先知道它是災禍的根源,貪戀生命能預先知道它是死亡的因果,這才是卓越見解。

  【註解】

  洞燭:明察。宋·岳飛《奏辭開府第三札子》:「臣近者累犯天威,力辭恩寵,庶幾陛下洞燭危懇,終賜矜從。」

  蚤智:蚤,〈名〉通「早」,指月初或早晨。《淮南子·天文》:「日至於曾泉,是謂蚤食。」〈副〉指時間在先,和「遲」相對。《國語·周語》:「若皆蚤世猶可。」智,〈形〉「知」的後起字。本義聰明,智力強。《荀子》引《孟子》:「然後智生於憂患。」〈動〉通「知」知道,認識。《管子·法法》:「得此六者而君父不智也。」王念孫云:「智與知同。」蚤智,是先見之明。

  幸福:謂祈望得福。《新唐書·李蔚等傳贊》:「至憲宗世,遂迎佛骨於鳳翔,內之宮中。韓愈指言其弊,帝怒,竄愈瀕死,憲亦弗獲天年。幸福而禍,無亦左乎!」清·魏源《默觚下·治篇》:「不幸福,斯無禍;不患得,斯無失。」此處幸有非分而得到的意思,幸福是指僥倖得到的幸福。

  貪生:過分眷戀生命。多含貶義。見○九二【註解】

  卓見:高明的見解。宋·李綱《海康與許崧老書》:「卓見洽聞,發明難言之意多矣!」

  【評語】

  大家都知道「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的可貴」,同理「只有失去健康的人才知道健康的可貴」。一個人如有強健碩壯的身體,就能夠寒暑不侵,百病不移。此外,動極思靜,亂極思治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俗語說「寧作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可見處亂而後思平之為福。可是僅僅知道事實還不行,不能算是先見之明。凡事都要能做到洞悉機先,例如《易經》說「知機其神乎」,而孟子也說「聖而不可知之謂神」,而古語更有「一葉落知天下秋」,老子也有「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所有這些都說明了人對事物要有先見之明的重要性。我們如能預先知機,才能防患未然。幸福而先知其為禍之本,貪生而先知其為死之因,這並非是先知先覺,乃是《易經》上所說的知機啊!一個人的智慧在於其洞察力,即事先充當預測事物發展變化的能力,要善於總結得失而不充當事後諸葛,不能糊糊塗塗做人,渾渾噩噩混世。把生與死的道理看破,把成與敗的因果看清,才能漬灑於世。

四八四、落葉蘊牙 生機含殺

  草木才零落,便露萌穎於根底;時序雖凝寒,終回陽氣于飛灰。肅殺之中,生生之意常為之生,即是可以見天地之心。

  【譯文】

  花草樹木剛剛凋零謝落,即便在根底部露出萌芽穎片;時節次序雖是嚴寒季節,終將在冬至後回到溫暖春天。肅然消殺之中,常常蘊藏著綿延不絕的蓬勃生機,如此可以見得天地的好生之德。

  【註解】

  零落:凋謝。見四五八【註解】

  萌穎:萌,〈名〉本義草木的芽。《說文》:「萌,草芽也。」穎,〈名〉本義谷穗。亦稱「穎片」。指禾本科植物小穗基部的二枚苞片。《說文》:「穎,禾末也。從禾,頃聲。謂貫於穗及近於穗之芒秒。」

  時序:時間的先後,季節的次序。《文選·陸機〈贈尚書郎顧彥先〉詩》:「凄風迕時序,苦雨遂成霖。」李善註:「《莊子》曰: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

  凝寒:嚴寒。《文選·劉楨〈贈從弟〉詩之二》:「豈不罹凝寒,松栢有本性。」 李善註:「凝,嚴也。」

  陽氣:暖氣,生長之氣。《管子·形勢解》:「春者,陽氣始上,故萬物生。」指春天和暖的氣候。

  飛灰:中國古時置葭木灰於筒(律管)中,到冬至之時一陽來複,其灰自然飛去,用來定時序,以此候測節氣。唐·陰行先《和張燕公湘中九日登高》:「重陽初啟節,無射正飛灰。」

  無射:不厭。《詩·小雅·車舝》:「式燕且譽,好爾無射。」鄭玄箋:「射,厭也。」 陸德明釋文:「射,音亦。」

  肅殺:嚴酷蕭瑟貌。多用以形容深秋或冬季草木凋零、寒氣逼人的天氣和景色。唐·杜甫《北征》詩:「昊天積霜露,正氣有肅殺。」肅然,蕭瑟貌。宋·蘇軾《颶風賦》:「庭戶肅然,槁葉蔌蔌,驚鳥疾呼,怖獸辟易。」消殺,蕭森,蕭索。漢·荀悅《申鑒·俗嫌》:「凡陽氣生養,陰氣消殺,和喜之徒其氣陽也。」

  生生:孳生不絕,繁衍不已。《易·繫辭上》:「生生之謂易。」孔穎達疏:「生生,不絶之辭。陰陽變轉,後生次於前生,是萬物恒生謂之易也。」

  【評語】

  常言道:「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天地萬物的新陳代謝都是生生不已、息息相關的。生死循環,相替而出,所以古聖先賢才讚美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在草木凋零的時候,也正是它生實結果、蘊育新萌芽的生機。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也正是一陽來複、生生髮育的開始契機。故邵康節的詩云:「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可見萬物雖然沒誕生,然而生生之機已經孕育其內了。明白這樣一個循環的規律,就足以知曉行事的法則。萬物在凋落枯萎之中尚存有生生不息之機,我們對事物就不該徒重外表形式,應再進一步探求其中的真實內涵,如此就能體會出「以吾人數十年必死的生命,立國家億萬年不朽之的根基」之理。做事更不應以一時的成敗定結局,事物總在變化之中,一個人要善於思考與研究事物的變化,善於抓住和把握變化的機遇,而不必因一時一事的失誤止步不前。

四八五、不可徒勞 不能太閑

  人生太閑則別念竊生,太忙則真性不見。故士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憂,亦不可不耽風月之趣。

  【譯文】

  人的生活太過悠閑就行偷偷地產生雜念,過於忙碌就會看不見人的純真本性。所以有才德的君子不可不保持身心過度疲勞的憂患,也不可不耽味清風明月的樂趣。

  【註解】

  別念:雜念。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下:「你真有聖人之志,良知上更無不盡。良知上留得些子別念掛帶,便非必為聖人之志矣。」

  竊:〈副〉偷偷地。《聊齋志異·促織》:「窺父不在,竊發盆。」

  真性:天性,本性。明·李贄《答馬歷山書》:「顛倒困踣之極,乃得徹見真性。」佛教語。謂人本具的不妄不變的心體。唐·慧能《壇經·般若品》:「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

  抱:〈動〉懷藏,心裡存有。《周禮·大史》:「大師,抱天時,與大師同車。」保持。

  耽:〈動〉承受,擔負。《紅樓夢》:「我要及時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嗜,喜好。元·睢景臣《高祖還鄉》:「你本身做亭長,耽幾盞酒。」耽味,深切體味。《說郛》卷七四引唐·令狐澄《大中遺事》:「太康曰:『天子須博覽,不然幾錯罪人。』上由是耽味經史,觀書不休。」

  風月:風和月,本指清風明月。見一四七【註解】。泛指景色。

  【評語】

  人生不可過於閑暇,人閑暇就沒有精神修養,人在閑居無事或是窮極無聊的時候,自然生起種種妄念,昏亂了本心,不知不覺就做出壞事來。反之,人生也不可過於忙碌,從早晨到晚間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心被繁忙所障礙,做起事來便「過猶不及」。因此,君子應常使本性堅定不失,並對自己的身心多抱憂思,多加註意,務使身心兩方面都得到平衡。這樣一來,就沒有過與不及之憂了。每個人都有自己對事業的理解,不想做一點事,只想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那種寄生蟲生活的人少之又少,這種像植物人一樣的人是難以生存的。人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反過來,人們都有一種生活體驗,覺得長久無所事事則是很痛苦的,所以人絕對不可以一點事都不作。但是也不可以過於勞碌,否則就等於給自己當奴隸牛馬,而喪失了人生應有的樂趣。這種「既不可太閑,又不可太忙」的生活原則,很合乎儒家的中庸之道。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就是勞逸結合。凡是與自己情趣、追求無關的事可以放一放,閑一閑;凡是原則的,和自己追求有關的事就要緊一緊,不停地去做。一張一弛,才能忙閑結合。

四八六、順逆一視 欣戚兩忘

  子生而母危,鏹積而盜窺,何喜非憂也;貧可以節用,病可以保身,何憂非喜也。故達人當順逆一視,而欣戚兩忘。

  【譯文】

  孩子出生母親面臨危險,鏹寶貯積盜匪乘隙窺探,什麼喜悅不是憂患呢;貧困可以促使節儉用度,疾病可以學會保養身體,什麼憂患不是喜悅呢。豁達的人應當順境逆境同樣看待,這樣喜樂和憂戚兩者一起忘記。

  【註解】

  鏹:〈名〉通「繦」,穿錢的繩子。引申為成串的銅錢,也泛指錢幣。左思《蜀都賦》:「貨殖私庭,藏鏹巨萬。」鏹寶,指銀錠,錢財。清·王韜《淞濱瑣話·徐麟士》:「今日擁鏹寶,對佳麗,載西施一舸以東,艷福亦不淺哉。」

  積:《說文》:「積,聚也。」按,禾穀之聚曰積。指貯積起來的錢物等。貯積,儲藏,積蓄。《漢書·食貨志下》:「諸賈人末作貰貸賣買,居邑貯積諸物,及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

  一視:同樣看待。見三六八【註解】

  欣戚:亦作「欣慼」,喜樂和憂戚。元·胡長孺《題山外歸人》詩:「人閑萬得喪,欣慼隨所制。」

  【評語】

  生小孩時。母親可能遭遇到危險。存積了大量金錢,盜賊可能乘隙窺伺。生子可喜,而母難可憂。堆金可喜,而盜賊堪慮。所以,歡喜當中含藏著憂慮的種子。貧窮雖然可憂,如果能夠節儉用度,反而可以積蓄興家。疾病雖然可憂,但如果能夠謹慎養身,就可以保全住自己的生命。如此說來,憂的裡面又種了喜的種子。所以,喜與憂是相伴而來,絕不是個別單獨存在的東西。喜亦未必是喜,而憂亦未必是憂。人無論遭遇到順境和逆境,都能同樣視之,結果把喜與憂、樂與憂都一同忘掉。能夠如此,才算得到了真正的安樂境界。事物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在一定條件下,福可以轉為禍,憂可能轉為喜。老子關於福禍的名言「禍兮福所依,福今禍所伏」最有代表性,一個意志堅強的人在喜憂禍福中之所以不動心,是因為他明確地認識了這個道理,所以他在失敗中總能尋找成功的因素,在成功時總能思慮危險的成份,在喜悅中總能注意探求不利因素。人間萬般事物,根本沒有完全是優點或缺點的,有優點就有缺點,有缺點就有優點。《淮南子·人間訓》中的《塞翁失馬》故事:「近塞上之人,有善術者,馬無故亡而入胡,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禍乎?』家富良馬,其子好騎,墮而拆其脾,人皆吊之,其父曰:『此何遽不為福乎?』居一年,胡人大入塞,丁壯者引弦而戰,近塞之人死者十九,此獨以跂之故,父子相保,故福之為禍,禍之為福,化不可極,深不可測也。」就說明了「福禍無常,利敝相隨」的道理。

四八七、月盈則虧 履滿者戒

  花看半開,酒飲微醉,此中大有佳趣。若至爛漫酕醄,便成惡境矣。履盈滿者,宜思之。

  【譯文】

  花卉要看一半開放的,美灑要喝到微帶醉意,這中間大有高雅的情趣。倘若到花己盛開酒已爛醉,就成為醜惡境地了。福履達到豐盈滿足的人,應當深思這兩句話的意義。

  【註解】

  佳趣:高雅的情趣。見三二六【註解】

  爛漫:形容草木茂盛。見一四○【註解】

  酕醄:大醉貌。唐·姚合《閑居遣懷》詩之六:「遇酒酕醄飲,逢花爛熳看。」

  履:〈動〉履在戰國以前一般只作動詞用。一般用「屨」稱鞋子,用「鞋」是唐以後的事了。本義踐踏。《詩·魏風·葛屨》:「可以履霜。」《爾雅·釋言》:「履,禮也。」註:「禮可以履行也。」〈名〉鞋。《說文》:「履,足所依也。」福履,猶福祿。《詩·周南·樛木》:「樂只君子,福履綏之。」毛傳:「履,祿;綏,安也。」陳奐傳疏:「福履綏之,猶《鴛鴦》雲『福祿綏之』耳。」

  盈滿:謂到達極限。見四二四【註解】

  【評語】儒家基本思想就是中庸之道。這種思想乃成為中國幾千年來的處世哲學,所以才產生「適可而止」的名諺。天道忌盈,人事懼滿,月盈則虧,花開則謝、這些雖然是出於天理循環,實際上也是處事的盈虧之道。事業達於一半時,一切皆是生機向上的狀態,那時足以品味成功的喜悅;事業達於頂峰時,就要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態度來待人接物。有福氣享受榮華富貴的人,應當深思這道理,抱著誠懇心情去待人處世。只有如此才能持盈保泰,永享幸福。《易經》中有「否極泰來,物極必反」,凡事做到七八分處才有佳趣。太過則易衰,不及則易餒,正如酒止微醉,花在半開,那麼瞻前大有希望,顧後也未絕生機。我們如果能夠這樣常常善自保持下去,自然能夠悠久的存在於天地範疇之中。如果喝酒喝到爛醉如泥,就會使暢飲變成受罪。往往事業初創時大家小心謹慎。而到成功之時,不僅驕奢之心來了,奪權爭利之事也多了。所以每個欲有作為的人都應記住「月盈則虧,履滿者戒」的道理。那些有福氣享受榮華富貴的人,應想想物禁太盛的道理,一個人必須像老子所說的「不持盈,不履滿」,否則人類將永遠在上演「使後人復哀後人」的悲劇了。

  【注100】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十一?集法》有「木香盛開,把杯獨坐,其下遙令青奴吹笛,止留一小奚侍酒,才少斟酌,便退立迎春架後。花看半開,酒飲微醉。」

四八八、身在局中 心在局外

  波浪兼天,舟中不知懼,而舟外者寒心;猖狂罵坐,席上不知警,而席外者咋舌,故君子身雖在事中,心要超事外也。

  【譯文】

  大海波浪滔天,船中人不知道恐懼,而船外的人膽戰心驚:放肆謾罵在座,同席人不知道警覺,而席外的人目瞪口呆。所以君子身體雖然在事件中,心智卻要超然事件之外了。

  【註解】

  兼天:連天,形容波浪極大。唐·杜甫《秋興》詩之一:「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雲接地陰。」

  寒心:戰慄,恐懼。《文選·宋玉〈高唐賦〉》:「孤子寡婦,寒心酸鼻。」李善註:「寒心,謂戰慄也。」

  猖狂:謂隨心所欲,無所束縛。見二八六【註解】

  罵坐:漫罵同席的人。《史記·田粉傳》:「劾灌夫罵坐,不敬,系居室。」在座,到席,在場。今多指在聚會、會議等的座上。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上:「時曰仁在傍曰:『如此,才是真知;即是行矣!』一時在座諸友皆有省。」

  咋舌:咬住舌頭,謂因害怕而不敢說話。《後漢書·馬援傳》:「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

  【評語】

  在滔滔的大海中波浪沖天,孤舟隨著大浪的起伏而不定,這時候在船裡面的人反而不知道本身的危險,心裡並不感覺到恐懼,倒是在船外岸上的人看到這種情景,不禁要驚心動魄了。也就是說,人們處在極其危險的環境中,有時並不覺得危險。等危險過去,痛定思痛,反而覺得當時危險情景的可怕。君子處身於事中,心當超然於事外,這點是非常重要的。所謂「波浪滔天舟中不知懼」和「猖狂罵坐席上不知警」就是出於一般所常說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還有「舟中不知懼」,也是出於群眾心理的感染,而絲毫不知道事態的嚴重,甚至軍警開槍警告,在群眾心理操縱下也不知恐懼。等事過境遷之後,再來回想起當時的情況,才會為自己捏一把冷汗,因為這時他已經不受群眾心理的左右。所謂群眾心理,心理學上屬於集體變態,也就是群眾在某種刺激之下發生一時性變態,幾乎每個人都膽大妄為視死如歸,這時假如有野心家出面加以煽動利用,往往會造成一種不可收拾的亂局。一個人做事就怕迷惑於事中卻不自知,這樣可能會把謬誤當真理,把錯誤當正確。而要超然幹事外,超脫於塵世,除了要有自身的高尚修養與較好素質,還要學會多頃聽別人的意見,多了解實際情況,所謂當局迷而旁觀清,偏聽信而兼聽明。人處於事中不僅易迷且往往被其勢所左右,變得激情磅礴,不能理智思考,冷靜處之。故處事應身在局中而心在局外。

四八九、萬事皆緣 隨遇而安

  釋氏隨緣,吾儒素位,四字是渡海的浮囊。蓋世路茫茫,一念求全,則萬緒紛起,隨遇而安,則無人不得矣。

  【譯文】

  佛家主張順應機緣任其自然,儒家主張所居之位行其所行,這「隨緣素位」四個字是渡過大海的飄浮氣囊。因為世間道路遙遠渺茫,一個念頭要求完美無缺,就會千頭萬緒紛至沓來,反之隨著境遇安分知足,就沒有人不是悠然自得了。

  【註解】

  隨緣:佛教語,見○六四【註解】

  素位:謂現在所處之地位。見三五○【註解】

  浮囊:渡水用的氣囊。見○○二【註解】

  世路茫茫:世路,人世間的道路,指人們一生處世行事的歷程。《後漢書·張衡傳》:「吾子性德體道,篤信安仁,約己博蓺,無堅不鑽,以思世路,斯何遠矣!」茫茫,廣大而遼闊。《關尹子·一宇》:「道茫茫而無知乎,心儻儻而無羈乎。」渺茫,模糊不清。宋·王安石《吳任道說應舉時事》詩:「獨騎瘦馬沖殘雨,前伴茫茫不可尋。」

  求全:要求完美無缺。《兒女英雄傳》第十二回:「你可不準嫌他父母鄉愚,嫌他鄙陋,稍存求全之見。」

  萬緒:即「千頭萬緒」形容事物複雜紛亂,頭緒繁多。《朱子語類》卷一:「千頭萬緒,皆是從心上來。」

  隨遇而安:隨:順從;遇:遭遇。指能順應環境,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滿足。語本清·劉獻廷《廣陽雜記》一:「隨寓而安,斯真隱矣。」謂能安於所處的各種境遇。《孟子·盡心下》「若將終身焉」宋·朱熹集註:「言聖人之心,不以貧賤而有慕於外,不以富貴而有動於中,隨遇而安,無預於己,所性分定故也。」

  【評語】

  佛家所以凡事都主張萬事隨緣,是因為佛家認為世間的一切事物,主要是由於「因緣生,因緣滅」,就連人的貴賤、吉凶、禍福也是由因緣而定,所以我們人必須隨著天定的因緣來處理自己的色身,方能達成自己的意志。反之不明白這種道理,任憑自己的主觀憶想一意孤行,不論怎樣也無法達成自己的意願。儒家所主張的「素位」,就是《禮記》所說的「君子素其位而不外顧」,換言之也就是要滿足自己的現實環境,這和佛家所說「萬事皆緣,隨遇而安」是相通的,一個安於現實成就的人,就儒家來說雖然缺乏創造性,但是卻能使人快樂度過一生。反之一個不滿於現實環境的人,整天牢騷滿腹憤世嫉俗,小則傷害自己的身心健康,大則危害到國家社會,這種人生自然也就毫無樂趣可言,所以為人最好還是抱「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當然,這裡萬事隨緣,隨遇而安,應從積極意義來理解。從處事角度來看,凡事不可強求,有些事在現有條件下行不通,就有等待時機的必要,就需要安於現狀而不是心慌意亂。凡事強求而不遵循事物的基本規律就難行得通。這裡「萬事隨緣,隨遇而安」更不是說人應聽從命運的安排,把自己的一生付諸天意,不能因為自己天生於貧困便安於貧困,天生於惡境便安於惡境,逆來順受。世間浮沉有如渡海,渡海如果持有浮囊就不會沉溺。能守著「隨緣素位」這四字去行,則恰如渡海持有浮囊一般,就有安全渡過的可能。人能夠渡盡那些世間的順逆苦樂的大波小波,就不會不幸的沉沒下去。世事多是茫然無盡,如果一切完全無缺,只此求全一念,則無量的慾念都紛紛產生,像絲線一般紛亂,千頭萬緒使你無法哲理。反過來說,如能隨遇而安,也就是能安於目前所處的地位,不抱不足的觀念,不求非分的福利,依照「隨緣素位」四個字去做,就無往而不自得。無論是處於順境或是逆境,都能圓滿應付、自由自在了。

四九○、虛心明理 實心卻欲  

  心不可不虛,虛則義理來居;心不可不實,實則物慾不入。

  【譯文】

  人的心胸不可不謙虛,謙虛道義真理就能來憑居;人的心意不可不誠實,誠實物質慾望就不能入侵。

  【註解】

  義理:合於一定的倫理道德的行事準則。見○一七【註解】。猶道理。宋·蘇軾。《與章子厚書》:「追思所犯,真無義理。」

  居:〈動〉本義蹲著。《說文》:「居,蹲也。從屍,古者居從古,俗居從足。」居住。《呂氏春秋·離俗》:「仁者居之。」憑居,據以為居處,猶言盤踞。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渠》:「晉世喪亂,乞活憑居,削墮故基,遂成二層,上基猶方四五十步,高一丈餘,世謂之乞活臺。」

  實:〈形〉本義財物糧食充足,富有。《說文》:「實,富也。」真實,誠實。《廣雅》:「實,誠也。」

  【評語】

  心如果能夠向於道,就能常常保持空虛,物慾和邪念就侵不進心裡來,物慾和邪念既然不能侵入,代之而入的當然是正義和真理的觀念,而心就成了有德的器皿。同時,心又不可以不充實,「充實」是充滿了正義和真理,整個心既然充滿了正義和真理,當然物慾和邪念就無隙可乘了。於是,所說出來的是善言,所做出來的就是德行。「虛」非「空」,空者納物,填欲而已。「實」非「滿」,滿者意竭、氣衰也。人類和普通動物最大不同之處,就是人類能在漫長的進化奮鬥過程中,把世代的經驗和學識累積而成智慧,而智慧的功用就在於辨別善惡是非。反之假如人一味自以為是,排除外來的一切意見,那他的生命就有如一潭死水,永遠得不到社會人群給他的應有灌溉。現代人更需要虛懷若谷的胸襟和謙虛謹慎的態度,擁有堅強執著的精神和堅定無私的意志。這樣才能使自己激烈的社會競爭中立穩腳跟,不被歷史所淘汰。今人所謂的「自我價值實現」也並非對自我慾望、物質的追求,而應該是刻苦獲得真知灼見,實踐用自己的智慧才能服務社會,服務人類。

四九一、心領神會 全神貫注

  善讀書者,要讀到手舞足蹈處,方不落筌蹄;善觀物者,要觀到心融神洽時,方不泥跡象。

  【譯文】

  善於閱讀書籍的人,要閱讀到心領神會手舞足蹈時,才不會掉入文字的陷阱;善於觀察事物的人,要觀察到心思精力融匯貫通時,才能不拘泥於表面現象。

  【註解】

  手舞足蹈:蹈:頓足踏地。兩手舞動,兩隻腳也跳了起來。形容高興到了極點,也手亂舞、腳亂跳的狂態。語本《詩經·周南·關雎·序》:「永(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筌蹄:亦作「筌蹏」。語本《莊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筌,捕魚竹器。蹄,捕兔網。後以"筌蹄"比喻達到目的的手段或工具。此處指設置的陷阱。《書序》唐·孔穎達疏:「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是言者意之筌蹄,書言相生者也。」

  心融神洽:心神,心思精力。語出《莊子·在宥》:「解心釋神,莫然無魂。」 融洽,融會,融合。清·戴名世《有明歷朝小題文選序》:「夫惟沉潛反覆於《論語》、《孟子》、曾子、子思之書……貫穿融洽,怡然理順,渙然冰釋。」心融神洽,即心神融匯貫通(把各方面的知識和道理融化匯合,得到全面透徹的理解)。

  泥:〈動〉拘泥於,拘執,不變通。《二刻拍案驚奇》:「總而言之,不能泥信的就是了。」

  跡象:指表露出來的不很顯著的情況,可藉以推斷過去或將來。清·百一居士《壺天錄》卷上:「文人筆墨,隨在皆寓天機,若必於跡象拘泥求之,則鑿矣。」

  【評語】

  書是用文字表現思想的東西,書裡面的文字是思想的符號。因此善於讀書的人,能夠熟讀玩味的理解其中的思想。書讀到妙處,不禁手舞足蹈起來。這算是得到了書中的真諦,所謂「不落荃蹄」。「筌」是釣魚的漂木,「蹄」是捉兔的陷阱。釣魚和捉免的時候,雖然要靠著漂木和陷阱,但是只要能捉住兔釣得魚,漂木與陷阱怎樣都沒有關係。這彷彿是讀書不必依靠書中的文字,只要了解書中的意旨,文字就沒有什麼用了。所以,善於讀書的人,應該認識書中妙處所在。其次,善於觀物的人,應當觀察到心融神洽的妙處,也就是把精神與物質融合在一起,而不要只拘泥於事物的跡象,然後才能看出事務的真相,所以,觀物不能只看表面的形相,應當看破裡面的神髓。書籍是前人觀察認識事物的知識積累和歸納總結,往往帶有個人的主觀意識,事物本身也有在不同發展階段的不同變化和表象。因此,無論是讀書還是觀察事物,都必須遵循「去偽存真、由表及裡,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的原則,達到「心領神會、融會貫通、」的境界,才不致讀書死記硬背文字句章,觀物僅局限於表面現象,而不得知識真蒂和事物本質。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忤也。」《朱子全書·學三》:「舉一而三反,聞一而知十,乃學者用功之深,窮理之熟,然後能融會貫通,以至於此。」

四九二、幼時定基 少時勤學

  子弟者大人之胚胎,秀才者士大夫之胚胎。此時若火力不利,陶鑄不純,他日涉世立朝,終難成個令器。

  【譯文】

  年輕人是成年人的雛形,讀書人是做官人的雛形。這個時候如果鍛練功力不夠,培育造就得不夠純潔精練,將來走涉歷世事立足朝庭,最終難以成為一個優秀人才。

  【註解】

  子弟:對應父兄而言,子與弟,亦泛指子侄輩。《左傳·襄公八年》:「民死亡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泛指年輕後輩。《荀子·非十二子》:「遇長則修子弟之義。」

  大人:見三二○【註解】。此指成年人。《後漢書·南蠻傳》:「漢興,改為武陵,歲令大人輸布一匹,小口二丈,是謂賨布。雖時為寇盜,而不足為郡國患。」

  胚胎:本意在母體內初期發育的動物體,比喻事物的開始或起源。唐·韓愈 《房公墓碣銘》:「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不離典訓之內。」

  秀才:元明以後用以稱書生、讀書人。元·喬吉《新水令·閨麗》曲:「我是箇為客秀才家,你是箇未嫁女嬌娃。」

  士大夫:古時指當官有職位的人。見四七四【註解】

  火力不利:火力,道教指修鍊的功力。南朝·梁·陶弘景《答朝士訪仙佛兩法體相書》:「火力既足,表裡堅固,河山可盡,此形無滅。」利,〈形〉本義刀劍鋒利,刀口快。《說文》:「利銛也。」《荀子·勸學》:「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有利的。《資治通鑒》:「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不利,即不利於。《史記·秦始皇本紀》:「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有「不足,不夠」的含義。

  陶鑄:比喻造就、培育。見二○八【註解】

  他日:過些天,日後,將來的某一天或某一時期。宋·林逋《先生將終之歲自作壽堂因書一絕以志之》:「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涉世立朝:涉世,經歷世事。見○三三【註解】。立朝,指在朝為官。 宋·曾鞏《乞出知潁州狀》:「伏念臣性行迂拙,立朝無所阿附。」

  令器:指美才即優秀人才。《三國志·吳志·張嚴程闞薛傳論》:「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

  【評語】

  青年子弟都是未來的大人物,是「大人之胚胎」。黌門秀才都將是他日的士大夫,是「士夫之胚胎」。因此,如果在現在不加以嚴格的訓練與考驗,就不能成為一等人了。這好比是煉造鋼鐵之器,如果不經過充分的火力,則不能陶鑄成鐘鼎之才。在教育的原則上,如果主張自由主義和放任主義,順著子弟的意思任意胡行,高尚的人格就不能培養起來。即使有點才識學術,也不能腳踏實地的做事,最後一定走到墮落的途徑,什麼事業也不會成功。建築高樓大廈必須有堅固的基礎,否則將有傾覆的危險,培育棟樑人才必須從小逐步累積才能的知識儲備。一切「從娃娃抓起」,俗語說「三歲看到老」,基礎教育不牢固,缺乏必要的磨練,人是很難成才的,更不必說是有用的棟樑之才了。所謂「幼而學,壯而行」,「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少年不努力,老大徒傷悲」,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四九三、濃夭淡久 大器晚成

  桃李雖艷,何如松蒼柏翠之堅貞?梨杏雖甘,何如橙黃橘綠之馨冽?信乎,濃夭不及淡久,早秀不如晚成也。

  【譯文】

  桃花李花雖然鮮艷,怎能像蒼松翠柏那樣節操堅定?梨子杏子雖然甘甜,怎能像黃橙綠橘那樣馨香清冽?確實如此,濃艷夭折不如清淡持久,早年秀茂不如大器晚成。

  【註解】

  桃李:桃花與李花。見一一九【註解】。喻爭榮鬥豔、品格低下的小人、庸人。唐·李白《贈韋侍御黃裳》詩之一:「桃李賣陽艷,路人行且迷;春光掃地盡,碧葉成黃泥。願君學長松,慎勿作桃李。」

  堅貞:謂節操堅定不變。《後漢書·王龔傳》:「王公束脩厲節,敦樂蓺文,不求苟得,不為苟行,但以堅貞之操,違俗失眾,橫為讒佞所構毀。」

  橙黃橘綠:本指秋季景物。語本宋·蘇軾《贈劉景文》詩:「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此僅作字面本意「黃橙綠橘」解。

  馨冽:馨,〈形〉本義芳香,散布很遠的香氣。《說文》:「馨,香之遠聞者也。」馨香,散播很遠的香氣。《國語·周語上》:「其德足以昭其馨香,其惠足以同其民人。」韋昭註:「馨香,芳馨之升聞者也。」芳香馥郁貌。漢·宋子侯《董嬌嬈》詩:「終年會飄墮,安得久馨香。」冽,〈形〉清澄。唐·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記》:「下見小潭,水尤清冽。」清冽,清醇,清淡。明·李時珍《本草綱目·水一·露水》:「秋露造酒最清冽。」

  信乎:信,〈副〉果真,的確。宋· 陸遊《過小孤山大孤山》:「信造化之尤物。」乎,〈後綴〉詞,無意義。

  秀:〈動〉本義穀物抽穗揚花。《爾雅》:「榮而實者謂之秀。」成長。《後漢書·孝章皇帝八王傳贊》:「振振子孫,或秀或苗。」秀茂,生長茂盛。《宋史·五行志三》:「紹興間,漢陽軍有插榴枝於石罅,秀茂成陰,歲有華實。」美好優異。《舊唐書·德宗紀論》:「天才秀茂,文思雕華。」

  【評語】

  桃花李花,雖然艷麗好看,但一經風吹雨打,落花狼籍,那鮮麗的姿態就消失了。松樹柏樹只有青青的顏色,不受人的注重欣賞,但經過了盛夏的炎暑和嚴冬的霜雪,都保持四季常青的顏色,因此,松柏堅貞的節操是桃李所不能相比的。梨子和杏子的味道雖然甘甜適口,但還趕不上黃橙綠橘味道的馨香芳例。所以,一時的濃夭華麗,不如淡泊來得長久。同樣的道理,早歲的頭角崢嶸還不如大器晚成來得純實。再說,逞現一時的才華,轉眼到了凋謝之期,到底不如堅貞的節操能夠耐久;少年立身出世過早,則其凋謝之期亦必早,不能成就大業。三國時候的周瑜,雖然位重懼高,早年得志,但因他死得太早,除了赤壁一戰之外,沒有留下什麼大的基業。俗語說:「彩雲易散琅琅脆,自古好物不堅牢」,桃李鮮花雖然艷麗一時,但遠不如松柏那樣長青可貴。而「少年得志」並非人生幸事,因為它容易由驕狂而導致失敗,只有「大器晚成」才能由於飽經滄桑,體會出創業的艱難而安於守成。

四九四、樂者不言 言者不樂

  談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談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譯文】談論園林生活快樂的人,未必真正得到園林生活的樂趣;厭惡談論名位利祿的人,未必完全忘卻名位利祿的情懷。

  【註解】

  山林:山與林,亦指有山有林的地區。見一九七【註解】。園林。《漢書·東方朔傳》:「竇太主曰:『願陛下時忘萬事,養精游神,從中掖庭回輿,枉路臨妾山林,得獻觴上壽,娛樂左右。』」顏師古注引應劭曰:「公主園中有山,謙不敢稱第,故託山林也。」

  厭:〈動〉《說文》:「厭,笮也。」意思是「壓」。由「犬、肉、甘」三部分合起來,會意,表示「吃飽」、「滿足」。本義吃飽。飽,滿足。《論語》:「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憎惡,嫌棄。宋·姜夔《揚州慢》:「猶厭言兵。」厭惡,討厭,憎惡。宋·梅堯臣《和王仲儀詠癭》詩:「厭惡雖自知,部割且誰肯。」

  名利:名位與利祿,名聲與利益。《尹文子·大道上》:「故曰禮義成君子,君子未必須禮義,名利治小人,小人不可無名利。」

  情:〈名〉本義感情。《說文》:「情,人之陰氣有欲者也。」情懷,含有某種感情的心境。唐·杜甫《北征》詩:「老夫情懷惡,嘔泄卧數日。」

  【評語】

  對任何一件事,總喜歡在口頭上表示的人,末必能夠窺見其中的堂奧(深處,喻深奧的義理,深遠的意境。晉·棗腆《答石崇》詩:「竊覩堂奧,欽蹈明規」)。反之,真能入其道而體會其中妙旨的人,反而不現於色、不形於言。每天在都會熱鬧場合競逐名利的人,口口聲聲講述山林田園生活如何趣味,以表示他既高貴又風雅的氣質,像是真正體會了山林趣味,不過是自高身價的一種掩飾煙幕罷了。比方在樓閣的外面裝飾一些花草庭園以為點綴,怎能說是真正得到了山林的真趣呢?還有一些達官貴人權威顯宦,每天都忙於應酬接待飲宴,但他們常常對人表示厭倦了名位利祿的生活,恨不得早日脫離。他們嘴裡雖這麼說,真要他們脫離塵世遠遁山林,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捨得放下。誠如曹操說的:「欲罷不能耳!」嘴上談著討厭名利,而心中正在打算名利,這不能說是盡忘名利之情。社會的事,往往是能說不能行,言行多不能一致。「言行不一」是名利場人的通病,有些人經常表示厭倦了俗世生活,大談山林野趣,恨不得一下子就難住進深山,可是真要他們脫離城市繁華時,他們又戀戀不捨不肯丟下。有些人口頭上討厭談論名利,似乎淡泊了名利,卻永遠捨棄不了那一點名利的誘惑。其實一個真正淡泊名利的人,必然是完全超越名利好惡觀念之上,談話中也就無所謂好惡了。

  【注101】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一?集醒》同文。

四九五、艷為虛幻 枯為勝境

  鶯花茂而山濃谷艷,總是乾坤之幻境;水木落而石瘦崖枯,才見天地之真我。

  【譯文】

  鶯啼花開草木茂盛而山峰濃郁峽谷艷麗,全都是大自然的虛幻境界;泉水乾枯樹木凋零而山崖光禿岩石突現,才顯見天地間的真實自我。

  【註解】

  鶯花:鶯啼花開,泛指春日景色。見一三六【註解】

  總是:總歸是,全都是。唐·王昌齡《從軍行》之二:「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幻境:變幻的境界。見二三九【註解】

  真我:佛教語,涅槃四德之一。亦稱「大我」,與「妄我」相對,謂出離生死煩惱的自在之我。《俱舍論·破執我品》:「故佛説正法,如牝虎銜子,執真我為有,則為見牙傷,撥俗我為無,便壞善業子。」也就是真實的自我,即本來面目。

  【評語】

  鶯啼鳥囀,花發草茂,在大地山谷間,布滿了濃艷的彩色,由外表來看,誠然是一個美麗的世界。但仔細的向里推求一下,這不過是天地的一種幻相,一種裝飾。鶯啼鳥囀不過是一瞬間的聲音,花發草茂不過是一剎那的景象,等到了花落草衰、川水枯竭,崖岸岩石都露出本來的面目,赤裸裸的毫無掩飾,這時候就出現天地的真體。人生也是如此。所謂名譽,所謂權勢,都不過是人生的裝飾,一種假的姿態,等到名譽失掉了,權勢也衰敗了,才看出來人生的真正價值。所以,朱子說的真吾,就是人的真正價值。人能永不失其真吾,則價值雖歷千古,亦不能磨滅。古代的聖賢不失其德,忠臣不失其節,都是不失渾厚天真,所以能傳名百代而不衰,歷時千年而不滅,所謂與天地參永垂不朽。我們如果不失天真,就一定能夠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合其吉凶了。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要像孟子說的「善為養吾浩然之氣」,以達到返回真吾的境地。佛家從大自然景象中所悟出的真理,就是「富貴功名轉頭空」。因為功名富貴只是過眼煙雲,只有維護人的純真本性才能得到人生樂趣,(明)揚慎在《臨江仙》一詞中說:「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俗語說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

四九六、世間廣狹 皆由自造

  歲月本長,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風花雪月本閑,而勞攘者自冗。

  【譯文】

  歲月本來長久,而忙碌的人自我感覺短促;天地本來寬闊,而鄙俗的人自我感覺狹隘;風花雪月本來閑逸,而勞勞攘攘的人自我感覺多餘。

  【註解】

  促:〈形〉本義緊迫。又指急促,趕快。《廣韻》:「促,速也。」短,時間、距離拉得不長的。晉·陸機《吊魏武帝文》:「可命促而意長。」短促,時間短暫。唐·杜甫《送高司直尋封閬州》詩:「良會苦短促,溪行水奔注。」

  鄙:〈形〉見識淺薄,行為低下。《玉台新詠·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人賤物亦鄙。」鄙俗,鄙陋庸俗。宋·曾鞏《送豐稷》詩:「嗟從薄祿困流滯,能誘鄙俗銷紛爭。」

  隘:〈形〉本義狹窄,狹小。《說文》:「隘,陋也。」狹隘,狹窄,寬度小。《東觀漢記·陰興傳》:「為期門僕射,從上出入,常操小蓋,疾風暴雨,屏翳左右,泥塗狹隘,自投車下,脫袴解履,涉淖至踝。」

  風花雪月:原指舊時詩文里經常描寫的自然景物。後比喻堆砌詞藻、內容貧乏空洞的詩文。也指愛情之事或花天酒地的荒淫生活。此處用其本意指自然景物。宋·邵雍《伊川擊壤集序》:「雖死生榮辱轉戰於前,曾未入於胸中,則何異四時風花雪月一過乎眼也。」

  勞攘:形容心情煩躁不安。明·楊柔勝《玉環記·韋皋思憶》:「日月有盈虧,人事有番掌,青天問不應,搔首空勞攘。」勞碌。《儒林外史》第八回:「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勞勞攘攘,紛擾,勞碌。《朱子語類》卷二四:「更不有許多勞勞攘攘,如議親、議賢,議能、議功之類。」煩躁不安。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七:「鬢雲亂,慵整瓊釵,勞勞攘攘,身心一片沒處安排。」

  冗:〈形〉本義閑散。《說文》:「冗,散也。」多餘。陸機《文賦》:「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

  【評語】

  歲月的時光,本來是很長久的,然而人為生活所迫,終日奔波忙碌,自早到晚,在這漫長的歲月當中,反而覺得時間是短促的。李白說:「浮生若夢,為歡幾何?」這是形容人生的短促。這種觀念我們不以為然。人生壽命不過百年,時間不算太長,但在這百年歲月當中,人應當做的事太多了。整天埋頭苦幹,恐怕還是做不完,若只管去縱情享樂,嫌日月時光太短,這種人生毫無價值、毫無意義。我們生於天地之間,是頂天立地繼往開來的,以人數十年短促之壽命,為後來的人立萬世不拔的基礎才對。其次以天地的寬闊廣大,日月星辰山川河嶽都無所不包,人間到處都可以橫行闊步自由的活動,如果以為世間狹隘,未免太愚笨!那春天的百花爛漫,夏日的涼風徐徐,秋天的明月咬潔和冬季的白雪晶瑩,這四時的天然美景任何人都可以任意欣賞;但日夜為名利擾攘、賓士在世間的人們,連去欣賞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他們不知何時是花開花謝,更不知何時是冰凍雪融。在他們看來,風花雪月都匆忙的消失掉,這是為自己的名利而顧不到流覽自然的風光。因此,人看世間的一切,應當有靜心的工夫、安定的智慧,千萬不要受外物的牽累。佛家的偈也說:「高坡平頂上,儘是采樵翁;人人盡懷刀斧,不見山花映紅水。」意思指樵夫既是以采樵為生,當然心中充滿了利慾觀念,即使面前有美好自然風光,也都被他的刀斧私心蒙蔽了。「天地之閑,因人而異」,天地之間的運行時空、自然景物、閒情逸緻都會因人們的境遇情緒不同而形成差異。人都有一種生活經驗,繁忙時苦,閑極無聊時更苦,真所謂「獨坐常忽忽,情懷何悠悠」。這就是過分清閑和過分勞累,使心神受到形役而蒙蔽了本真。

四九七、盆池竹屋 意境高遠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煙霞俱足;會景不在遠,蓬窗竹屋下,風月自賒。

  【譯文】

  獲得樂趣不在多少,盆盞池水拳握石頭之間,煙霧雲霞俱全十足;領會景色不在遠近,蓬草窗戶竹子房屋之下,清風明月悠然自得。

  【註解】

  得趣:獲得樂趣,有趣味。清·捧花生《畫舫餘談》:「各攤數十文於前,斤斤較量,汗流滿背,自以為得趣,旁觀者殊作惡也。」領會情趣。宋·林逋《贈胡明府》詩:「一琴牢落倚松窗,孤澹無君得趣長。」

  盆池拳石:盆池,埋盆於地,引水灌注而成的小池。用以種植供觀賞的水生花草。唐·皮日休《寒日書齋即事》詩:「盆池有鷺窺蘋沫,石版無人掃桂花。」拳石,指園林假山。唐·白居易《過駱山人野居小池》詩:「拳石蒼苔翠,尺波煙杳眇。」小石塊。宋·陸遊《老學庵筆記》卷七:「劍門關皆石無寸土,潼關皆土無拳石。」此直解,盆盞大的池水,拳頭大的石頭。拳握,像握著的拳頭大小。喻體積小。南朝·陳·徐陵《東陽雙林寺傅大士碑》:「其外人所見者,拳握之內,或吐異香;胸臆之間,乍表金色。」

  煙霞:煙霧,雲霞。南朝·齊·謝朓《擬宋玉<風賦>》:「煙霞潤色,荃荑結芳。」泛指山水、山林。南朝·梁·蕭統《錦帶書十二月啟·夾鍾二月》:「敬想足下,優遊泉石,放曠煙霞。」

  蓬窗竹屋:蓬,〈名〉本義草名,蓬蒿。《說文》:「蓬,蒿也。」杜甫有《客至》:「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蓬門,以蓬草為門,指貧寒之家。《宋書·袁顗傳》:「紆金拖玉,改觀蓬門。」同義,蓬窗即蓬草窗戶。竹屋,用竹子作材料建造的房屋,亦泛指簡陋的小屋。唐·黃滔《楊狀頭啟》:「土風則竹屋玲瓏,煙水則葉舟蕩漾。」

  風月:清風明月。見一四七【註解】

  自賒:賒,〈動〉本義賒欠。《說文》:「賒,貰買也。」《字彙》:「賒,不交錢而賈曰賒。」自賒,自然得到。

  【評語】

  一般的人往往跑到很遠的地方,去尋求很多的地方名勝古迹,以為只有如此才能理解事物的風情與雅趣。殊不知得趣不在多,會景不在遠,在你的身旁附近庭院之間,哪怕是不大的池子,拳大的石頭,都可以具有山谷煙霞的宏大景色。古人作《陋室銘》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們會景適趣的地方,不在多處與遠處,而在心的深處,物的近處。在茅棚草舍的窗前,栽花種竹,到了夏日也有乘涼納蔭的快樂。秋日的天高氣爽、晴風明月,內心深處自有一番悠靜閑然的情趣發生。所謂「樂貴自然真趣,景物不在多遠」,陶淵明的《歸田園居》和《飲酒》描寫了它的真趣:「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陰後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里,復得反自然。」「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採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此中最得意,欲辨已忘言。」

  【注102】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五?集素》同文。

四九八、淡欲有書 神仙之境

  心無物慾,即是秋空霽海;坐有琴書,便成石室丹丘。

  【譯文】

  心中沒有物質慾望,這就是秋季天空霽日雲海;閑坐時有琴弦書籍,就成為在石室丹丘中神仙。

  【註解】

  秋空霽海:秋空,秋季的天空。霽,〈動〉本義雨止。《說文》:「霽,雨止也。」霽日,晴日。唐·劉禹錫《琴曲歌辭·飛鳶操》:「長空悠悠霽日懸,六翮不動凝風煙。」海,本義大海,海洋。《說文》:「海,天池也。以納百川者。」雲海,廣闊無垠的大海。宋·劉天游《氐州第一》詞:「雲海滄洲,甚又寄、南來客雁。」秋空霽海,即形容天高氣爽廣闊無垠。

  石室丹丘:石室,傳說中的神仙洞府。漢·劉向《真君傳》:「赤松子者,神農時雨師也……數往崑崙山中,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隨風雨上下。」丹丘,說中神仙所居之地。《楚辭·遠遊》:「仍羽人於丹丘兮,留不死之舊鄉。」王逸註:「丹丘晝夜常明也。」石室丹丘,即形容像神仙一樣逍遙自在。

  【評語】

  人被物慾所控制,妄想與煩悶常在胸中翻騰不絕。如果心中沒有物慾,心就不被外物所囚系;其心如秋日的天空澄澈高潔,如平靜的海面廣闊明亮。在人的身邊放置琴和書籍,則心常被琴書所凈化。因此這一念,就會差之毫厘而有千里之謬,所以古人說去人慾在天理,也就是一種養心的最好方法。座旁有琴書,屋中便充滿脫俗的氣氛。又何必一定要遠入深山,住在丹丘洞穴呢?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慾:其為人也寡慾,雖有不存焉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寡矣。」可見慾望最能蒙蔽人的本然心性。因此程子也說:「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禍流於滔天。」「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一個人假如能經常陶冶在琴棋書畫中,自然能被這種高雅氣氛所凈化。其情景猶如仙人住在深山石洞,因而佛家才有「仙境不在遠處,佛法只在心頭」的名言。

四九九、樂極悲至 興濃味索

  賓朋雲集,劇飲淋漓樂矣,俄而漏盡燭殘香消茗冷,不覺反成嘔咽,令人索然無味。天下事率類此,奈何不早回頭。

  【譯文】

  賓客朋友雲臻聚集,痛飲狂歡盡興酣暢十分快樂,頃刻間刻漏已盡蠟燭殘剩香煙消散杯茗冰涼,不由得反而成了嘔吐哽咽,使人毫無意味。天底下事情一般類似如此,為何不及早回頭呢。

  【註解】

  賓朋:賓客朋友。南朝·宋·鮑照《代堂上歌行》:「車馬相馳逐,賓朋好容華。」

  雲集:像雲一樣聚集在一起,形容從四面八方迅速集合在一起。 宋·蘇軾 《答李寶文啟》:「舟車雲集,惠通秦楚之商。」雲臻,比喻眾多的人或事物迅速到來。《古尊宿語錄·慈明禪師》:「鼓聲纔罷,大眾雲臻。」

  劇飲:豪飲,痛飲。清·屠文漪《摸魚兒》詞:「杯乍舉,便劇飲,淋浪那計歸時路。」

  淋漓:形容痛快,酣暢。宋·陸遊《哀郢》詩之二:「淋漓痛飲長亭暮,慷慨悲歌白髮新。」

  俄而:不久,頃刻。《莊子·大宗師》:「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

  漏盡:刻漏(古計時器。以銅為壺,底穿孔,壺中立一有刻度的箭形浮標,壺中水滴漏漸少,箭上度數即漸次顯露,視之可知時刻。)已盡。謂夜深或天將曉。漢·蔡邕《獨斷》卷下:「夜漏盡,鼓鳴則起;晝漏盡,鐘鳴則息也。」佛教用語。佛教稱煩惱為漏,至三乘的極果,以聖智斷盡此種種煩惱,稱為「漏盡」。南朝·宋·僧愍《戎華論折顧道士〈夷夏論〉》:「道則以仙為貴,佛用漏盡為妍;仙道有千歲之壽,漏盡有無窮之靈。」

  香消:香,〈名〉草木香料,常摻以木屑做成細條,點燃用以祭祀祖先或神佛。《聊齋志異·促織》:「爇香於鼎。」香煙,焚香所生的煙。北周·庾信《奉和闡弘二教應詔》:「香煙聚為塔,花雨積成臺。」消,〈動〉本義消除,消滅。《說文》:「消,盡也。」消散,消失,離散,消除。唐·戴叔倫《柳花歌送客往桂陽》:「定知別後消散盡,卻憶今朝傷旅魂。」

  茗冷:茗,〈名〉本義早採的為「茶」,晚採的為「茗」,後泛指茶。《封氏聞見記》:「晚采者為茗。」杯茗,一杯茶。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灤陽消夏錄一》:「有鄰村一媼至殿前,王改容拱手,賜以杯茗,命冥吏速送生善處。」冷,本義涼。《說文》:「冷,寒也。」冰涼,很涼。《紅樓夢》第四一回:「劉老老便伸手去羞他的臉,他也拿手來擋,兩個對著鬧。劉老老一下子卻摸著了,但覺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倒把劉老老唬了一跳。」

  不覺:不禁,不由得。漢·李陵《答蘇武書》:「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

  嘔咽:嘔,〈動〉本義東西在胃喉中上涌,從口中出來。《說文》:「歐,吐也。字亦作嘔。」嘔吐,謂噁心而吐出胃中容物。《漢書·西域傳上·罽賓國》:「又歷 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咽,〈動〉吞入,吞食。《漢書·李廣蘇建傳》:「與旃毛並咽。」哽咽,食物堵塞喉嚨不能咽下。漢·王充《論衡·效力》:「淵中之魚,遞相吞食,度口所能容,然後嚥之,口不能受,哽咽不能下。」

  索然無味:毫無意味或毫無興緻的樣子。明·楊慎《丹鉛雜錄·論衡》:「蓋文有以含蓄不盡為工者……説盡,則索然無味矣。」

  率:〈副〉皆,都。宋·蘇洵《權書·六國論》:「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一般說來。漢·王充《論衡·案書》:「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縱,無實事之驗。」

  奈何:怎麼,為何。《禮記·曲禮下》:「國君去其國,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大夫曰『奈何去宗廟也』;士曰『奈何去墳墓也』。」

  【評語】

  人在宴會的時候,賓客如雲霞集會往一起,飲酒作樂,酣暢淋漓,興會盡致。等到宴會完了,客人散去了,這時候夜深人靜,漏水滴盡,殘餘的蠟燭燒不久,香也銷了,茶也冷了,於是,這盛宴的樂趣反而變成嘔吐嗚咽的悲泣情景,想起來不覺索然無味。不僅宴會是這樣,天下的事大都是如此。漢武帝(秋風辭)說:「歡樂極兮哀情多。」人間事物都逃不過「盛極必衰、物極必反、樂極生悲」的法則。盛時是極一時之樂,衰時是悲情四起,然而世人卻不及早的回頭。雖然明明知道那些虛榮浮華是一時的景象,但大多數人仍是執迷不悟,這實在是可憐又可悲的事情!足見世事之無常,因而王羲之也寫到「為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

五○○、會個中趣 破眼前機

  會得個中趣,五湖之煙月盡入寸里;破得眼前機,千古之英雄盡歸掌握。

  【譯文】

  領會其中的樂趣,五湖的雲煙明月都納入心中;看破眼前的機運,古今的英雄豪傑都歸併掌握。

  【註解】

  個中:此中,其中。宋·陸遊《對酒》詩:「個中妙趣誰堪語,最是初醺未醉時。」

  五湖:1.古代吳越地區湖泊。其說不一:(1)即太湖。《國語·越語下》:「果興師而伐吳,戰於五湖。」韋昭註:「五湖,今太湖。」《文選·郭璞》:「注五湖以漫漭,灌三江而漰沛。」李善注引張勃《吳錄》:「五湖者,太湖之別名也。」(2)太湖及附近四湖。漢趙曄《吳越春秋·夫差內傳》:「入五湖之中。」徐天佑注引韋昭曰:「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就太湖而五。」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沔水二》:「南江東注於具區,謂之五湖口。五湖謂長盪湖﹑太湖﹑射湖﹑貴湖﹑滆湖也。」 2.太湖附近的五個湖。《史記·夏本紀》:「五湖者,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皆太湖東岸五灣為五湖,蓋古時應別,今並相連。」 3.江南五大湖的總稱。《史記·三王世家》:「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明楊慎《丹鉛總錄·地理》「王勃文『襟三江而帶五湖』,則總言南方之湖。洞庭一也,青草二也,丹陽三也,彭蠡四也,太湖五也。」4.指洞庭湖。5.近代稱華中﹑華東五大著名湖泊。即洞庭湖﹑鄱陽湖﹑巢湖﹑洪澤湖和太湖。6.春秋末越國大夫范蠡,輔佐越王勾踐,滅亡吳國,功成身退,乘輕舟以隱於五湖。見《國語·越語下》。後因以「五湖」指隱遁之所。

  煙月:雲霧籠罩的月亮;朦朧的月色。唐·張九齡《初發道中贈王司馬》詩:「林園事益簡,煙月賞恆餘。」

  寸里:寸,〈名〉本義中醫切脈,稱距離手腕一寸長的部位為「寸口」,簡稱「寸」。《說文》:「寸,十分也。人手卻一寸,動脈謂之寸口。」方寸,指心,腦海。 唐·劉知幾《史通·自敘》:「始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凡有異同,蓄諸方寸。」里,〈名〉本義衣服的裡層。《說文》:「裏,衣內也。」內,中,與外相反。《素問·刺腰痛篇》:「肉里之脈。」寸里,即心中或腦海中。

  掌握:手掌,手中。亦喻控制的範圍。唐·杜甫《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詩:「掌握有權柄,衣馬自肥輕。」

  【評語】

  『五湖』是中國五百里以上的大湖,一共有五個;一、饒洲的鄱陽湖,二、岳洲的青草湖,三、潤洲的丹陽湖,四、顎洲的洞庭湖,五、蘇州的太湖。這五處都有煙霞風月的景色,古來的詩人墨客多半要到這些地方來遊玩和欣賞,但這些名勝的風景也要因人才生趣,如果來遊覽的人沒有什麼風雅的趣味這些風景也就沒有什麼興味了。而對俗不可耐的市井之輩就有如焚琴煮鶴,狼吞虎咽尤如過眼煙雲不識趣味。如果有風雅趣味的人,就能領會其中的情趣 可以把天下的名勝,如蒼茫可觀的五湖煙月景色,盡情的收入眼底一覽無遺。詩人杜甫遊覽名勝之後就能吟出「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梵東南坼,乾坤日月浮」的名句,此外孟浩然詩說:「八月湖水平,涵空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樓。」由以上這首詩,洞庭的名勝立刻就出現眼前了。詩人想要領會其中的趣味,不一定要親身到那個地方,也不一定要親眼看見那個地方的景色。在斗室之中就可以把天下的名勝大觀,自由自在的賞玩觀覽了。同樣的道理,能夠看破了眼前的天機,則千古的英雄豪傑。都可以收歸自己的掌握。這話的意思是:古往今來的豪傑英雄都可以和他們握手談笑,促膝談心。真所謂時事造英雄,機在當下,運即眼前,適時掌握機遇,效法古今聖賢之道開闢一片新天地,依賴他們作為肱股而建立功勛與偉業,這豈不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嗎?無論古今或遠近,都是由空間和時間比較而來,如果超越了這一個比較而採取達觀,則大至宇宙小至塵芥都可以瞭若指掌,所以能了悟目前之機,便能夠領會萬古之道。

  【注103】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五?集素》同文。

五○一、從冷視熱 從冗入閑

  從冷視熱,然後知熱處之賓士無益;從冗入閑,然後覺閑中之滋味最長。

  【譯文】

  從冷靜處觀察熱鬧,才知道熱鬧場所的奔波馳騁毫無裨益;從繁冗處進入悠閑,才感覺悠閑生活的滋益意味最為長久。

  【註解】

  然後:用於順承複句的後一分句的句首,或一段的開頭,表示某一行動或情況發生後,接著發生或引起另一行動或情況,有的跟前一分句的「先」、「首先」相呼應。《孔子家語·問禮》:「是故君子此之為尊敬,然後以其所能教順百姓,不廢其會節。」

  賓士:猶奔波,奔走。見三七八【註解】。馳騁,奔競,追逐。《漢書·薛宣朱博傳贊》:「博馳騁進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

  無益:沒有好處,沒有裨益。《論語·衛靈公》:「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裨益,補益,益處。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正覺寺》:「時高祖新營洛邑,多所造製,肅博識舊事,大有裨益。」

  冗:〈形〉本義閑散。《說文》:「冗,散也。」繁冗,繁瑣龐雜,繁雜冗長。宋· 張世南《遊宦紀聞》卷一:「鄱郡官書有《本草異名》一篇,盡取諸葯他名登載,似覺繁冗。」猶繁忙。清·李漁《閑情偶寄·頤養·調飲啜》:「有時迫於繁冗,飢過七分而不得食,遂至九分十分者,是謂太飢。」

  閑:〈形〉閑暇。賈誼《鵬鳥賦》:「止於坐隅兮,貌甚閑暇。」悠閑。前蜀·韋莊《謁金門》:「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

  滋味:味道。引申指苦樂感受。見一八五【註解】。滋益,滋養補益。《朱子語類》卷二四:「如人喫物事,若不消,只生在肚裡,如何能滋益體膚?」意味,意境,趣味。《敦煌變文集·歡喜國王緣》:「無限難思意味長,速須覺悟禮空王。」

  【評語】

  人被熱念情緒騷擾,晝夜東奔西走,自己分不清利害,旁人的勸告也難以相信,一心只為名利而奔波勞累。等到他受了意外打擊,遭遇失敗,則心灰意冷悔不當初了。在這時候能夠以冷靜的頭腦把熱中時候的事情好好考慮一下,就會感覺到過去的奔走,都是無益了。又當我們在工作繁忙的時候,對於那些紛擾的境界,感覺非常有趣。等到由繁忙的境界轉到閑散的境界。就感覺到閑散的趣味是悠然而自得,長久而安靜的了。這對於熱中功名利祿、野心勃勃的人,又當別論,這種人對於一時的閑逸安靜,都是不甘寂寞的。但是,青年時代血氣方剛急於事業功名的時候,對於損害利害是不會計較的,這往往容易招致失敗。年輕人對於以上的話仔細玩味一下,就可避害逃禍。真正做到「從冷視熱,從冗入閑」的曠達之士,在中國歷史上可能以陶淵明為典型代表,他的《歸園田居》最能說明這種心境:「少無適欲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陰後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攀寵里,復得返自然。」就現實而言,諸多事情往往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更何況是在爭鬥激烈的名利場。在黨籍激烈競爭的商業社會中,人們更應該「從冷視熱」,「身處事態,心在局外」,始終保持清醒的頭腦,冷靜處理事態發展過程中的各種問題和各方關係。從個人處理事務的方式來看,也應該「從冗入閑」,就詞義而言「冗」是繁雜,「閑」通「簡」是簡單,就是化繁雜為簡單,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這樣才不至於身心疲憊無所適從。

  【注104】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一?集醒》同文。

五○二、理出於易 道不在遠

  禪宗曰:「飢來吃飯倦來眠。」詩旨曰:「眼前景緻口頭語。」蓋極高寓於極平,至難出於至易;有意者反遠,無心者自近也。

  【譯文】

  禪宗偈語說:「飢餓來了吃飯疲倦來了睡眠。」作詩宗旨是:「用口頭語言表達眼前的風景。」因為極高深的道理寓意於極平凡的事物,最困難的問題產生於最容易的地方;有意圖的人反而遠離它,無意圖的人自然接近它。

  【註解】

  禪宗:佛教宗派名。又名佛心宗或心宗,以印度菩提達摩為初祖。禪宗之名稱始於唐代。由達摩而慧可、僧璨、道信,至第五世弘忍門下,分成北方神秀的漸悟說和南方慧能的頓悟說兩宗。但後世唯南方頓悟說盛行,主張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禪宗興起後,流行日廣,影響及於宋明理學。

  飢來吃飯倦來眠:語出明·王陽明《答人問道》詩:「飢來吃飯倦來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說與世人渾不信,卻從身外覓神仙。」

  眼前景緻口頭語:語出明·邱文庄(丘浚1421-1495,明朝閣臣,思想家,經濟學家。字仲深,號深庵。因謚號文庄,後人又稱丘文庄。瓊山下田村人。丘凌與海瑞、張岳崧、王顯光齊名,被稱為「明清海南四大子」。)《答友人論詩》云:「吐語操辭不用奇,風行水上繭抽絲。眼前景物口頭語,便是詩家絕妙辭。」

  景緻:風景。唐·白居易《題周皓大夫新亭子二十二韻》:「規模何日創?景緻一時新。」

  蓋:<連>因為,由於。諸葛亮《出師表》:「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寓:〈動〉本義寄居,寄住。《說文》:「寓,寄也。」寄託。晉·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寓形宇內。」寓意,寄託或蘊含意旨。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頌讚》:「及三閭《橘頌》,情采芬芳,比類寓意,又覃及細物矣。」

  有意:有意圖,有願望。宋·王安石《招葉致遠》詩:「最是一年春好處,明朝有意抱琴來。」

  無心:猶無意,沒有打算。見二四七【註解】

  【評語】

  禪宗曾有這樣的一句話「飢來吃飯倦來眠」,就是說餓了吃飯,累了睡覺。這句話打開了佛教禪宗的奧妙之處。禪宗的語句多有高尚深遠的寓意,但是當參禪到了意念極端則理盡而詞窮,欲說而不可說了。當詞窮意盡的時候,只有「飢來吃飯倦來眠」一途了。古語云:「悟了同末悟。」也就是達到了意念之極,沒有什麼玄妙奇特之處了。對於談論詩的旨趣說:「眼前景緻口頭語。」所謂作詩的妙旨,並不在於強把平生耳目末見未聞之處一一展露,而是口頭語當著眼前的景物,而絕不用什麼生澀難解的文字典故去言聯對偶,不僅詩與禮如此,世間無論什麼事都是在極平易之處,寓藏著極高深的道理。而世間的困難也多由容易裡面產生出來,禪宗的「飢來吃飯倦來眠」,和詩旨的「眼前景緻口頭語」是參禪悟道作詩填詞,它的玄機妙理高深到了極點,深奧到了至難處,卻反而是存在於極易之處。所以說,「有意者反遠,無心者近真」。做事於無心之中,反而與天真與自然接近了,生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來。至於作詩填詞,用了好些費解的語句,搜集了許多奇怪的典故,這都是出於有意而不能成真。陶淵明和寒山的詩都是很平易、很淺近的,都是些眼前的景緻、口頭的語句,而成為古今的名言。禪宗李翱說:「我來問道無餘說,月在青天水在瓶。」蘇東坡有詞說:「到得歸來無別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這都是寫盡了意念的極端,全都由無心而寫出來的,所以成了天真自然的名句。再者,「飢來吃飯倦來眠」,是王陽明說的話,而不是出於禪宗。無論怎麼說,這句話原來是禪宗的偈語。王陽明是儒家與禪宗的學者,況且,這句話在禪語的全集裡面很多地方出現,縱然是陽明的話,稱他是禪宗也沒錯誤。說這不是禪語而辯論的人,是不知道禪宗和王學的關係。其實無論是語言還是事物,都普遍存在一個「物極必反」的道理,「於無聲處勝驚雷」簡單更能說明問題解決問題。

五○三、得詩真趣 悟禪玄機

  一字不識而有詩意者,得詩家真趣;一偈不參而有禪味者,悟禪教玄機。

  【譯文】

  一個文字不認識而充滿作詩意境的人,才算得到詩詞作家的真正意趣;一句偈語不參悟而富有禪定妙趣的人,才算領悟禪宗教義的玄妙機理。

  【註解】

  詩意:詩思,詩情。唐·劉禹錫《魚復江中》詩:「客情浩蕩逢鄉語,詩意留連重物華。」詩的內容和意境。元·朱德潤《凝香亭記》:「仍得江浙行省參知政事孛術魯公題其扁曰『凝香』,用唐刺史韋應物詩意也。」

  詩家:猶詩人。唐·杜甫《哭李尚書》詩:「史閣行人在,詩家秀句傳。」

  真趣:真正的意趣、旨趣。南朝·梁·江淹《雜體詩·效殷仲文〈興矚〉》:「晨游任所萃,悠悠藴真趣。」

  禪味:謂入於禪定時安穩寂靜的妙趣。唐·杜甫《杜氏墓碑》:「絶葷血於禪味,混出處於度門。」

  玄機:佛家、道家指奧妙的道理,深奧微妙的義理。唐·張說《道家四首奉敕撰》之三:「金爐承道訣,玉牒啟玄機。」神妙的機宜、計策。唐·柳宗元《劍門賦銘》:「喋血誓士,玄機在握,分命貔貅,陳為猗角。」機理,事物變化的道理。晉·葛洪《抱朴子·廣譬》:「聰者料興亡於遺音之絶響,明者覿機理於玄微之未形。」

  【評語】

  詩是用文字來表達的,理解文字的人未必能夠作詩。詩是言志的,我們用詩來表達志向的如何。如果志向沒有詩意,無論把文字寫到任何深奧程度,都不能作出好詩。反之,縱令一字不識,而有詩意的人,就是他自己得了詩人的真趣,認識不認識文字都沒有關係。禪宗更有所謂「不立文字」的教條,所以很多禪學都在教外別傳,一切教法都不拘泥於文字。中國禪宗的六祖惠能是新洲的一個樵夫,有一天聽人誦念《金剛經》,忽然有了悟解,就到黃梅山弘忍禪師那裡做一個搗米的和尚。有一天弘忍禪師在七百多禪師面前,要考驗一下神秀上座悟解禪機的程度,結果不識字的慧能卻遠超過神秀,而立即詠出「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偈,這就證明了「得詩家真趣,悟禪教玄機」。不識字的慧能禪師比神秀優秀得多,因此承繼了五祖的衣缽,成為禪宗第六代祖師。可見理解文字不過是表現意志,僅僅通達文字,並不能得其真趣。不僅作詩和參禪如此,一切事情都是如此。古人說「酒有別腸,詩有別才」,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要有詩文的細胞,與是否認識字並無太大的關係。當然,這並不是就此識字參禪一概無所是用了,世間天才無幾人也!

  【注105】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四?集靈》有:「人有一字不識,而多詩意;一偈不參,而多禪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曉,而多畫意;淡宕故也。」

五○四、曉窗讀易 午案談經

  讀易曉窗,丹砂研松間之露;談經午案,寶磬宣竹下之風。

  【譯文】

  清晨在窗前細讀周易,用松間露水研磨硃砂圈點書中的義;中午在案頭談論佛經,鐘磬聲和著竹林間的清風傳向遠方。

  【註解】

  易:古代卜筮書,包括《連山》、《歸藏》、《周易》,合稱三易。「連山」、「歸藏」僅在古籍里提到名字(無論是否事實存在)均已失傳。此處為《周易》的簡稱。《易經》是中國古代一部神秘的著作,因為流行在周朝,所以叫《周易》,原名《易》、《周易》,漢代人通稱為《易經》,並被儒家尊為群經之首。朱熹《周易本義序》:「《易》,書名也。其卦本伏羲所畫,有交易、變易之義,故謂之《易》。」 今天我們所說的「周易」通常指《易經》和《易傳》二者的結合。《易經》雖屬占卦書,但在其神秘的形式中蘊含著較深刻的理論思維和樸素的辯證觀念。。《易經》六十四卦體例完整和諧不可分割,文字風格前後一致,當屬一氣呵成,而非幾個時代的斷續之作。《易傳》以解讀《易經》,《易傳》的文字則明顯好懂得多,有古文基礎的現代人就可通讀,《易傳》中多有儒家觀點出現,並且努力尋找《易經》的道德倫理價值。

  曉:〈名〉本義天明。《說文》:「曉,明也。」清晨。梁·簡文帝《侍游新亭應令詩》:「曉光浮野,朝煙承日回。」

  丹砂:即硃砂,礦物名,色深紅,古代道教徒用以化汞煉丹,中醫作藥用,也可製作顏料。晉·葛洪《抱朴子·金丹》:「凡草木燒之即燼,而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

  研:〈動〉本義細磨。《齊民要術》:「打取杏仁,以湯脫去黃皮,熟研,以水和之,絹濾取汁。」研磨,細磨使粉碎或光滑。宋·晁貫之《墨經·研》:「凡墨戶不工於製作,而工於研磨。」

  案:〈名〉本義木製的盛食物的矮腳托盤。《史記·田叔列傳》:「趙王張敖自持案進食。」長方形的桌子。《說文》:「案,幾屬。」案頭,几案上或書桌上。唐·杜甫《題鄭十八著作丈故居》詩:「窮巷悄然車馬絶,案頭乾死讀書螢。」

  寶磬:磬,〈名〉本義古代樂器。用石或玉雕成。懸掛於架上,擊之而鳴。《說文》:「磬,樂石也。」寶磬,磬的美稱。明·楊珽《龍膏記·成隟》:「聽寶磬聲傳九衢,看雁塔影掛清溪。」鐘磬,鍾和磬,佛教法器。金·王庭筠《超化寺》詩:「隔竹微聞鐘磬音,墻頭脩緑冷陰陰。」

  宣:〈動〉宣揚,宣傳,廣泛傳播。《國語·晉語》:「宣其德行。」

  【評語】

  《周易》是聖人說明天地妙理的書,在露天的窗子下,天將破曉的時候讀它,一面用丹砂來研磨松樹間的露水,圈點著逗句,註明了要點,這都是超脫世外的高人隱士所做的清雅之事。在正午的時間談經說法,一面敲著寶磬,聲震竹林生風作音,這種寧靜的景況是出塵離俗僧伽的清高行為。世人從早到晚汲汲於名利,走在塵俗之間,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精神自然就頹喪了,身體也會漸見衰敗,是很難獲得人間奧理和情越。如能時時把身心移到這樣悠閑清雅的環境,則身心得以煥發,恢複本色,才算是得到了天地間的真趣。古人悠遊於林下不入於塵俗,其中的道理很奧妙,其中的趣味更是深長啊!

五○五、野趣豐處 詩興自涌

  詩思在灞陵橋上,微吟就,林岫便已浩然;野興在鏡湖曲邊,獨往時,山川自相映發。

  【譯文】

  做詩思路在灞陵橋上,剛剛低聲吟詠完了,叢林群山迅即已然浩然壯闊;郊野興緻在鏡湖深處,當你獨自往來時候,山巒河川相互輝映令人陶醉。

  【註解】

  詩思:做詩的思路、情致。唐·韋應物《休暇日訪王侍御不遇》詩:「怪來詩思清人骨,門對寒流雪滿山。」

  灞陵橋:灞陵橋,原名八里橋,在許昌市城西四公里的清泥河上,相傳為三國名將關羽辭曹挑袍處,建安五年(200)春,曹操俘關羽至許都,禮之甚厚。但關羽不忘舊主,掛印封金,辭曹歸劉。曹操率部將追至灞陵橋,賜酒贈袍。羽疑其有詐,立馬橋上,以刀挑袍,拜揖而去,開始了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走單騎的英勇壯舉。灞陵橋從此名揚。也指「灞橋」。據《三輔黃圖·橋》:「霸橋,在長安東(陝西省西安市東,古稱霸陵,漢文帝葬於此,故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唐·鄭谷《小桃》詩:「和煙和雨遮敷水,映竹映村連灞橋。」

  微吟:小聲吟詠。宋·陸遊《一笑》詩:「半醉微吟不怕寒,江邊一笑覺天寬。」

  就:〈動〉本義到高處去住。《說文》:「就,就高也.」桂馥註:「此言人就高以居也。」孔廣居註:「京,高丘也。古時洪水橫流,故高丘之異於凡者人就之。」完成;,成功。宋·沈括《夢溪筆談·活板》:「瞬息可就。」

  林岫:叢林群山,泛指山林。南朝·宋·劉義慶 《世說新語·言語》:「﹝道壹道人﹞從都下還東山,經吳中,已而會雪下,未甚寒。諸道人問在道所經。壹公曰:『風霜固所不論,乃先集其慘澹;郊邑正自飄瞥,林岫便已皓然。』」

  浩然:廣大壯闊貌。明·方孝孺《題〈鄭叔致字辭〉後》:「發之為文章,則浩然而無涯。」

  野興:對郊遊的興緻或對自然景物的情趣。唐·杜審言《和韋承慶過義陽公主山池》之一:「野興城中發,朝英物外求。」

  湖:古代長江以南的大型農田水利工程之一。在今浙江紹興會稽山北麓。東漢永和五年(公元140年)在會稽太守馬臻主持下修建,以水平如鏡,故名。宋· 蘇軾《永和清都觀道士求此詩》:「鏡湖勅賜老江東,未似西歸玉局翁。」

  曲:〈形〉彎曲,不直。《說文》:「曲,象器曲受物之形。」〈名〉彎曲的地方,亦指幽深之處。《詩·魏風·汾沮洳》:「在汾一曲。」

  獨往:猶言孤往獨來。謂超脫萬物,獨行己志。《文選·江淹〈雜體詩·效許詢「自序」〉》:「遣此弱喪情,資神任獨往。」李善註:「淮南王《莊子略要》曰:『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輕天下,細萬物,而獨往者也。』司馬彪曰:『獨往,任自然,不復顧世。』」一人前往。宋·蘇軾《書李世南所畫秋景》詩之二:「不是溪山曾獨往,何人解作掛猿枝。」

  自相:相互。明·徐弘祖《徐霞客遊記·游黃山日記》:「諸峯自相掩蔽,不能一目盡也。」

  映發:輝映。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

  【評語】

  「詩思在灞陵橋上,野興在鏡湖曲邊」說的是唐代相國鄭綮和詩人賀子章的故事。鄭綮善於作詩,一天有人問他最近可有新作,他回答:「詩興在灞橋風雪中,驢子背上怎能得到?」賀子章天寶年間做夢遊天宮,有所感悟而毅然做了道士,告老還鄉自建「千秋觀」,被請求朝廷把周宮湖方圓幾萬頃的水塘給他做放生池,於是唐玄宗就下詔賜他「鏡湖」「剡川」兩曲。故事誠如鄭綮所說:詩歌的靈感不生於瓊林玉宇的廟堂之中,而是發自風雪之日的騎驢過灞橋之處。此時如果微吟詩句,則四方的林岫廣闊浩然,有不可言喻的壯麗景色。因此風流清興,不在珠簾畫棟酒池肉林之中,而在唐明皇賜給賀知章的《鏡湖》一曲。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獨行,眺望欣賞不完的天然美景,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詩情雅興不在於富貴顯達,而在於超塵脫俗。

  【注106】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三?集峭》同文。

五○六、雪夜讀書 神清氣爽

  登高使人心曠,臨流使人意遠;讀書於雨雪之夜,使人神清;舒嘯於丘阜之巔,使人興邁。

  【譯文】登上高處使人心境開曠,面對激流使人意境悠遠;在雨雪的夜晚讀書,使人心神清朗;在山丘上放聲歌嘯,使人興緻豪邁。

  【註解】

  心曠:謂心情明朗,心胸開闊。即「心曠神怡」心境開曠,精神愉悅。宋·范仲淹《岳陽樓記》:「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臨:〈動〉本義從高處往低處察看。《說文》:「臨,監臨也。」《爾雅》:「臨,視也。」面對。宋·范仲淹《岳陽樓記》:「把酒臨風。」

  意遠:謂胸懷曠達,意趣超逸。唐·杜甫《麗人行》:「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悠遠,開闊,廣闊。《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悠遠長懷,寂漻無聲。」

  神清:謂心神清朗。《淮南子·齊俗訓》:「是故凡將舉事,必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

  舒嘯:猶長嘯。放聲歌嘯。晉·陶潛《歸去來兮辭》:「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丘阜:山丘,土山。晉·葛洪《抱朴子·廣譬》:「登玄圃者,悟丘阜之卑;浮溟海者,識池沼之褊。」

  邁:〈形〉超然不俗。《晉書·裴楷傳》:「風神高邁,客儀俊爽。」豪邁,氣度寬廣,洒脫豪放。唐·獨孤及《唐故特進太子少保鄭國李公墓志銘》:「公聰朗奇偉,豪邁曠達,率性忠孝,臨節有勇。」

  【評語】

  人依據居處的不同而改變了原有的氣度。站在高山峰頂上,俯瞰大地則胸襟自然廣闊。坐在清流河畔聽水流聲和觀魚,則心情自有超越俗性的感覺。在雨雪的夜間讀書,四周沒有槽雜之音來妨礙,精神自然清靜。在高阜岳岡的上面舒清長嘯,就使人高邁豪放。通常所說「壯士臨風,虎落平陽」,就都說明了高山對人情緒的影響。清代大儒紀曉嵐的《登高符》:「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高山上;回首紅日向雲低,四海五湖皆在望。」 寫出了登山後的雄偉豪邁氣象。其實這裡要強調的是環境對人情緒的影響,不論是登高時的心緒,還是臨水時的意境,亦或是雨雪夜讀書的思緒,山丘頂吶喊的興緻,身臨佳境不得不發爾。而孟子更對「登山觀水」的感受有深入研究,例如他說:「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現於海者難為水,游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於道也,不成章不達。」

五○七、利害世常 無事為福

  一事起則一害生,故天下常以無事為福。讀前人詩云:「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又云:「天下常令萬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雖有雄心猛氣,不沉覺化冰霰矣。

  【譯文】

  一件事情發生就有一種傷害產生,所以天下人常常以為沒有事情就是福分,讀前人詩句說:「奉勸大家不要談論封拜侯爵的事,一個將軍功勛成就千萬屍骨枯朽。」又說:「天底下能常常使得萬般事情太平,劍匣中寶劍封存千年也在所不惜」。讀了這樣的詩句,雖然擁有偉大抱負和勇猛氣概,不禁深深感覺融化冰雪般冷寂。

  【註解】

  事:〈名〉本義官職。《說文》:「事,職也。」引申為職守,政事,事務。《爾雅》:「事,勤也。」事情。《論語·學而》:「敏於事而慎於言。」

  起:〈動〉本義由躺而坐,由坐而立。《說文》:「起,能立也。」產生,發生。陳壽《隆中對》:「自董卓以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害:〈動〉本義傷害,損害。《說文》:「害,傷也。」〈名〉災害,禍害。《墨子·兼愛中》:「必興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傷害,使身體組織受到損害。《韓非子·五蠹》:「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腸胃,民多疾病。」泛指損害。《漢書·趙充國傳》:「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

  勸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裡「勸君」應為「憑君」。語本唐·曹松《己亥歲》詩之一:「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後以「功成骨枯」喻為了一己私利,讓其他許多人為之付出巨大的犧牲。這裡「封侯」之事,是有現實針對性的:乾符六年(即「己亥歲」)鎮海節度使高駢就以在淮南鎮壓黃巢起義軍的「功績」,受到封賞,無非「功在殺人多」而已。令人聞之髮指,言之齒冷。無怪詩人閉目搖手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了。一個「憑」字,意在「請」與「求」之間,語調比言「請」更軟,意謂:行行好吧,可別提封侯的話啦。詞苦聲酸,全由此一字推敲得來。話,〈名〉本義言語。《說文》:「話,合會善言也。」〈動〉說,談。《爾雅·釋詁》:「話,言也。」封侯:封拜侯爵。《戰國策·趙策二》:「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泛指顯赫功名。唐·王昌齡《閨怨》詩:「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天下常令萬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語本明·俞允文(1511-1579,字仲蔚,今江蘇崑山人。少工臨池,久而益擅之。小隸駛駛歐、柳而上,登吳興「趙孟頫」堂;行書出入褚遂良,稍縱之則米芾;八分自謂得西嶽碑體,以方韓、蔡,蔑如矣。卒年六十八。)《寶劍篇》:「吾聞龍泉太阿之寶劍,此物往往鍾神英。人間得名千百載,國內惟有徵求兵。昆吾之穎茨山精,銀花綉出霜雪明。星氣朝朝(辟+鳥)鵜紫,龍光夜夜芙蓉生。文章已足清朝貴,勛業還為猛將驚。七雄五列雖已矣,報仇報恩心未已。非但飄淪古獄邊,亦會提攜楚城裡。崢嶸磊落世兩見,斷蛟剸兕竊所恥。天下嘗令萬事平,匣中不惜千年死。朝馳咸陽暮雲中,此間未必皆成功。但看古來功名士,殺身濺血俱英雄。嗟哉神物會遇亦有以,至今升騰變化為飛龍。」匣:〈名〉本義匣子。《說文》:「匣,匱也。」《廣韻》:「匣,箱匣也。」這裡指劍匣。唐·杜甫《又上後園山腳》「憂來杖匣劍,更上林北岡。」。

  雄心:偉大的理想和抱負。漢·阮瑀《為曹公作書與孫權》:「示之以禍難,激之以恥辱,大丈夫雄心,能無憤發。」

  猛氣:勇猛的氣勢或氣概。見一四九【註解】

  沉:〈形〉深,份量重,重。宋·沈括《夢溪筆談·采草藥》:「無苗時采,則實而沉。」

  冰霰:下雪前或下雪時降落的白色小冰粒。唐·王昌齡《從軍行》之二:「萬里雲沙漲,平原冰霰澀。」

  【評語】

  天下事利害得失常是連在一起的。俗語說:「有一利必有一害,有一得必有一失。」 這乃是世間不足為怪的常態。所以說:「天下常以無事為福。」又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子說:「禍兮福所之伏。福兮禍之所依。」天下事禍福是相互倚存。古人說:「太平本是將軍致,不許將軍看太平。」真是說盡了天機,話盡了人事。將軍立功在戰場,從戰場上得功名。到了太平的時候,將軍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這就說明了天下的利害得失都是循環相接的,有了昔日的盛,才有今日之衰,明白這種「盛極必衰」 利害得失相互循環天理的法則,心中藏著雄心勇氣,不覺冰霰融化,一切化為烏有了。

五○八、閑云為友 風月為家

  松澗邊攜杖獨行,立處雲生破衲;竹窗下枕書高卧,覺時月侵寒氈。

  【譯文】

  松林澗流邊攜帶拐杖獨自行走,站立的地方雲霧生成在破舊長袍周圍,綠竹軒窗下頭枕書本悠閑躺著,一覺醒來時月色浸染了我寒素的氈毯。

  【註解】

  澗:〈名〉本義夾在兩山間的水溝。《說文》:「澗,山夾水也。」澗流,山間的水流。南朝·梁·沈約《鍾山詩應西陽王教》:「八解鳴澗流,四禪隱巖曲。」

  攜:〈動〉本義提著。《說文》:「攜,提也。」牽挽,挽扶。《淮南子·覽冥》:「相攜於道。」攜帶,隨身帶著。《水滸傳》第九二回:「凌振、解珍、解寳,領二百名軍士,攜帶轟天子母大小號炮,如此前去。」

  衲:衲僧徒的衣服,常用許多碎布補綴而成,因即以為僧衣的代稱。白居易《贈僧自遠禪師》:「自出家來長自在,緣身一衲一繩休。」此處指寬大的長袍。

  軒窗:窗戶。唐·孟浩然《同王九題就師山房》詩:「軒窗避炎暑,翰墨動新文。」

  高卧:安卧,悠閑地躺著。《晉書·隱逸傳·陶潛》:「嘗言夏月虛閑,高卧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

  寒氈:《新唐書·文藝傳中·鄭虔》:「(鄭虔)在官貧約甚,澹如也。杜甫嘗贈以詩曰:『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雲。」後以「寒氈」形容寒士清苦的生活。寒,〈形〉本義冷,寒冷。《說文》:「寒,凍也。」氈,〈名〉本義加工羊毛或其他動物毛而成的塊片狀材料。《說文》:「氈,撚毛也。」氈毯,亦作「氊毯」,毛氈製成的毯子。唐·白居易《青氈帳二十韻》:「軟煖圍氊毯,鎗樅束管弦。」

  【評語】

  在長著青青松樹的山澗旁邊,攜著拐杖散步獨行,世間的塵埃之氣一點都不沾染。這時候佇立遙望天邊的白雲,彷彿兩袖破衲之中都是雲朵,大有飄飄然身為神仙之感。在有綠竹的窗下,以書籍當著枕頭而卧,一切功名妄念不起,等到一覺醒來,看見明月照著寒涼的氈子,此時卻覺得往來於紅塵和爭名奪利的俗人在一起自己也感染了一身的俗氣。倒不如在青松綠竹之間起卧,洗盡一切庸俗之氣來得好些。所以,人想要轉變心境,必須選擇寧靜無嘩的居處才好。松與竹,隱士高人所稱羨之物:雲與書,文人墨客不可須離之物。「松澗邊攜杖獨行,竹窗下枕書高卧」的句子,內容充滿了老年無為的人生觀,詩情畫意,閑雲野鶴,瀟洒舒坦,優哉可羨。閑雲野鶴般的優哉游哉生活,是任何人都很羨慕的意境,但這隻適合於事業有成的老年退休生活,因為作者洪自誠融會了儒佛道三家思想於一身,所以才詠出這種「松澗邊攜杖獨行,竹窗下枕書高卧」的句子,內容充滿了老莊無為思想的人生觀。反之就儒家思想來說,這種「與閑云為友,以風月為家」的詩情畫意生活,一個有為的現代人,特別是一個有為青年絕不可貪享,如果安逸悠哉,就激發不出創業的鬥志。只有在事業成功之後求取淡泊寧靜,來過一段修身養性的晚年優閑生活才可取。

  【注107】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七?集韻》同文。

五○九、修養定靜 臨變不亂

  忙處不亂性,須閑處心神養得清;死時不動心,鬚生時事物看得破。

  【譯文】

  繁忙的地方不要迷亂本性,必須在平日里心情精神修養得清明;面對死亡時不要妄動心思,必須在活著時一切世事察看得透徹。

  【註解】

  亂性:迷亂心性。晉·葛洪《抱朴子·暢玄》:「宴安逸豫,清醪芳醴,亂性者也。」

  閑處:謂在家閑居,即平時。《晏子春秋·雜上二九》:「閑處從容,不談議,則疏。」

  心神:心思精力。見○一五【註解】。心情,精神狀態。唐·韓愈《為韋相公讓官表》:「承命震駭,心神靡寧,顧已慙靦,手足失措。」

  清明:神志清晰,清察明審。見一二四【註解】

  不動心:謂思想、感情引起波動。據《孟子·公孫丑》篇:「我四十不動心。註:『言四十強而仕,我志氣已定,不妄動心有所畏也。』」

  事物:指客觀的一切物體和現象。見四二二【註解】

  看破:看透,看穿。見○一七【註解】

  【評語】

  在多事繁忙的時候,能夠不亂其性的,除非是在平素閑暇的時候,能夠有充分的精神修養,否則在臨急的時候沒有不亂本性的。人在將要死的時候不動心,能夠從容就死。這必須是生前能夠看破事物的真相,否則到了生命將終的場面,絕不能無動於衷的,然而人多半是在平常無事的時候放縱逸樂,對於精神的修養全然忽略了,一朝有了困難,或是有意外的變故,就慌張失措了。面對生與死怎樣才能做到鎮定自若,做到「木亂性,不動心」,關鍵是建立正確的人生觀。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孟子更說「吾四十不動心」,他們都能徹悟人生,以天下為已任,以大義為追求。所以當孔子被匡人圍困時才發出「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如其予何」,而文天祥更在《過零丁洋》詩中詠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樣的名句。從古至今,無數先賢面對生與死,大義凜然,憑藉正確的人生觀,耿直的正義感,以及良好的品性,而致臨變不亂,遇事不慌,鎮定自苦。這些人看破紅塵,領悟人生不是去消極遁世,老死荒郊,而是積極行道,肩天下重任。

五一○、超越喧寂 悠然自適

  嗜寂者,觀白雲幽石而通玄;趨榮者,見清歌妙舞而忘倦。唯自得之士,無喧寂,無榮枯,無往非自適之天。

  【譯文】

  嗜好寂泊的人,觀察潔白雲彩幽暗碑石也能通曉玄妙的哲理;趨求榮譽的人,見到清亮歌聲美妙舞蹈就會忘卻喧囂的倦怠。只有怡然自得的人士,沒有喧嘩孤寂,沒有尊榮瘠枯,無論到那裡都是自得其樂悠然閑適的天堂。

  【註解】

  嗜:〈動〉本義愛好。《說文》:「嗜,嗜欲,喜之也。」嗜好,喜好,特殊的愛好。晉·葛洪《抱朴子·至理》:「豈能棄交修賒,抑遺嗜好,割目下之近欲,修難成之遠功哉!」

  寂:〈形〉本義靜悄悄,沒有聲音。《說文》:「寂,無人聲。」安詳閑靜,心志淡泊。嵇康《養生論》:「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寂泊,恬靜淡泊,不追求名利。南朝·宋·謝靈運。《山居賦》:「觀三世以其夢,撫六度以取道,乘恬知以寂泊,含和理之窕窈。」

  幽石:猶墓石。王闓運《鄧太夫人鍾氏墓志銘》:「既別起丘隴,宜有議銘,乃刻幽石。」

  通玄:通曉玄妙之理。唐·戴叔倫《暉上人獨坐亭》詩:「性空長入定,心悟自通玄。」

  趨:〈動〉本義快步走。《說文》:「趨,走也。」按,疾行曰趨,疾趨曰走。趨求,追求。清·吳敏樹《己未上曾侍郎書》:「蓋功名形勢之會,一世之所趨求,宜有所避以謝於不知。」

  榮:榮譽,良好的名聲或社會名望。《呂氏春秋·振亂》:「且辱者也而榮。」

  清歌妙舞:清亮的歌聲,優美的舞蹈。晉·葛洪《抱朴子·知止》:「輕體柔聲,清歌妙舞。」

  忘倦:謂專註於某物或被其吸引而忘卻疲倦。清·蒲松齡《聊齋志異·林四娘》:「又每與公評隲詩詞,瑕輒疵之;至好句,則曼聲嬌吟。意態風流,使人忘倦。」倦怠,疲乏懈怠,厭倦懈怠。《禮記·禮器》:「季氏祭,逮闇而祭。日不足,繼之以燭,雖有強力之容,肅敬之心,皆倦怠矣。」

  自得:自己感到得意或舒適。三國·魏·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所謂達能兼善而不渝,窮則自得而無悶。以此觀之,故堯舜之君世,許由之巖棲,子房之佐漢,接輿之行歌,其揆一也。」另見○二六【註解】。

  怡然自得,喜悅而滿足貌。唐·駱賓王《與博昌父老書》:「今西成有歲,東戶無為。野老清談,怡然自得;田家濁酒,樂以忘憂。」

  榮枯:喻人世的盛衰、窮達。唐·錢起《初至京口示諸弟》詩:「兄弟得相見,榮枯何處論。」尊榮,尊貴榮顯。三國·魏·嵇康《重作四言詩》之一:「富貴尊榮,憂患諒獨多。」瘠枯,指貧瘠困苦的人。清·姚鼐《四川川北道按察副使鹿公墓志銘》:「親入山林,掘盜根株。哀問民生,慰恤瘠枯,直時軍興。」

  無往:猶言無論到哪裡。常與「不」「非」連用,表示肯定。晉·孫綽《喻道論》:「意之所指,無往不通。」

  自適:悠然閑適而自得其樂。見四五二【註解】

【評語】

  厭棄世間的喧嘩叫囂而嗜好悠閑寂靜的人,入于山林之中靜觀白雲和幽石,而悟透了微妙玄機之理。反之,喜榮耀繁華的人,聽見清脆的歌聲,看見美妙的舞蹈,不但不覺得喧囂,反而忘卻了倦怠。在前者是厭世的隱士而後者是溺世的俗人,都是走向極端偏頗,行為都不可取。悠然自得的人。多是由於他的內心有所準備,不為外物所控制。因此,也就沒有喧囂閑寂的分別,沒有榮華衰枯的差異。他能悠然自適於天地之間,無往而不自得,這才是真正的入世高人。如果受環境改變而動心的人,那就算不得真正入世的偉人。所謂「嗜寂者」,乃指出世的隱士,出世的人追求的是一種悠然自得的雅趣,他們的內心多半有所自得,他們永遠能悠然自適於天地之間。反之如果受環境的改變而動心,那就不算是一個真正得道之人。所謂「趨榮者」,乃指入世的俗人。而出世也可解釋成厭世,入世也可解釋成溺世,兩者孰是孰非很難論斷,不過是各走極端而不可否認的事實。當年老莊處於兵荒馬亂的年代提出「無為」、「老死不相往來」等主張,是針對當時的環境而言的,以致成為中國文化人的一種精神追求,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作為理想是可以的,只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環境,當成現實生活就難行得通。而唐代竟有以隱居為終南捷徑的典故,《新唐書?盧藏用傳》記載:盧藏用想入朝作官,隱居在京城長安附近的終南山,藉此得到很大的名聲,終於達到了作官的目的。元·王惲《歸志來圖》:「先生踐跡高千古,不似終南捷徑多。」

五一一、濃處味短 淡中趣長

  悠長之趣,不得於醲釅,而得於啜菽飲水;惆恨之懷,不生於枯寂,而是生於品竹調絲。故知濃處味常短,淡中趣獨真也。

  【譯文】

  悠久長遠的趣味,不是從醇醲釅冽中得到,而是在吃豆羹喝清水中得到;惆悵怨恨的情懷,不是產生在枯燥寂靜中,而是產生於吹管彈弦歡樂中。因此知道濃烈中的趣味常常很短,平淡中的趣味特別純真。

  【註解】

  悠長:久遠,漫長。《漢書·敘傳上》:「道悠長而世短兮,夐冥默而不周。」

  醲釅:醲,〈形〉酒醋味厚。明·劉基《賣柑者言》:「醉醇醲而飫肥鮮者。」通「濃」,厚。《韓非子·難勢》:「霧醲而蟻不能游也。」釅,〈形〉本義指茶、酒等飲料味厚。唐·曹唐《小遊仙詩》酒釅春濃瓊草齊。厲害,劇烈。《歧路燈》:「只是他賭的不釅。」醇醲,亦作「醇濃」,酒味濃厚甘美。漢·焦贛《易林·艮之謙》:「黍稷醇醲,敬奉山宗。」釅冽,濃烈。沉從文《邊城》二:「釅冽的燒酒,從大瓮里用竹筒舀出,倒進土碗里,即刻就來到身邊案桌上了。」

  啜菽飲水:吃豆類,喝清水。語出《禮記·檀弓下》:「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也。』子曰:『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後因以為貧家孝子事親之典。指生活清苦。《列子·楊朱》:「啜菽茹藿,自以味之極。」

  惆恨:惆,〈形〉本義失意。《說文》:「惆,失意也。」惆悵,傷感,愁悶,失意。《楚辭·九辯》:「羈旅而無友生,惘悵兮而私自憐。」恨,〈動〉本義懷恨在心,怨恨。《說文》:「恨,怨也。」怨恨,仇恨。強烈不滿。《墨子·兼愛中》:「凡天下禍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愛生也。」感傷不平。漢·應劭《風俗通·聲音·琴》:「操者,言遇菑遭害,困厄窮迫,雖怨恨失意,猶守禮義,不懼不懾,樂道而不失其操者也。」

  枯寂:寂靜,寂寞。見二○七【註解】。枯燥,單調,無趣味。明·胡應麟《詩藪·近體上》:「故習杜者,句語或有枯燥之嫌,而體裁絶無靡冗之病。」寂靜,沒有聲音,安靜。唐·穀神子《博異志·馬侍中》:「四更,東方月上,燧覺寂靜,乃出而去,見人馬骨肉狼藉。」

  品竹調絲:泛指吹彈管弦樂器。明·洪楩《清平山堂話本·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柳耆卿)吟詩作賦,琴棋書畫,品竹調絲,無所不通。」

  【評語】

  人的心時常保持悠閑鎮靜,這趣味之能夠長久,不是由濃厚的美味中得來。喝酒吃肉的味道雖濃,但這享受非常短,入口下咽之後便不再有什麼。同時,也不是由富貴的境遇中產生得來,像高官顯爵轉瞬便成過去,況且,於隆盛榮華時,也末必能有悠閑鎮靜的趣味。這悠閑鎮靜的趣味是怎樣產生的,它乃是由於淡泊之味所生。這不是喝酒吃肉和功名富貴場合中所能體驗得到的,悠閑鎮靜的趣味,只有在貧賤的境遇當中才能夠得到。人常常感到懷物的情腸,這情腸是由於調和絲竹而發生的。所以,人生淡中則有真趣。濃厚的味道只不過是一時感覺而已,所以它的壽命是短暫的。貪得者雖富亦貧;知足者雖貧亦富。這話對也不對。有財富使物質生活過得好些總比貧窮好,但為財富豐厚不擇手段貪得無厭而淪為財富的奴隸,就失去了人生的意義。在北方民間流行一種《太平歌詞》,其中《勸人方》中有「要飽還是家常飯,要暖還是粗布衣」,這就說明了「濃處味短,淡中趣長」的道理。當子路感傷自己「貧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時,孔子訓示他說:「啜菽飲水盡其歡斯謂之孝。」可見一個人的生活情趣或為父母盡孝,並不在於物質生活水準高低,完全在於心理精神生活的運用,這也就說明了「貪得者雖富亦貧,知足者雖貧亦富」的事實。所謂「濃處味短,淡中趣長」,指的是精神上的追求。曾有這樣一種社會現象,說是有人窮,窮得只剩下錢;有人富,富得除了書本一無所有。這是不正常的。追逐金錢達到痴迷狀態隨之而來的便是精神空虛,而精神富足的人固然在理念世界能夠做到真趣盎然,但沒有一定的物質基礎是沒有體力來體會樂趣的。因此,看待任何事楊都要有辯證的態度。

五一二、動靜合宜 出入無礙

  水流而境無聲,得處喧見寂之趣;山高而雲不礙,悟出有入無之機。

  【譯文】

  水流動而周圍聽不到流水的聲音,獲得處在喧鬧顯現寂靜的真趣;山高聳而白雲浮動沒有絲毫阻礙,領悟走出有我進入無我的玄機。

  【註解】

  喧:聲音大而嘈雜,《玉篇》:「喧,大語也。」

  見:〈動〉「現」的古字。顯現,出現,實現。《廣雅》:「見,示也。」《易·乾》:「見龍在田。」註:「出潛離隱,故曰見。」

  寂:靜,沒有聲音,《說文》:「寂,無人聲。」

  出有入無:出入於有無之中。語本《雲笈七籤》卷一○四:「或與眾仙,策空駕虛,出有入無,分形散影,處處游集。」有,指有形的、具體的事物。無,指無我的境界。

  【評語】

  河裡面的水流著,在這個河邊境地里一點也聽不見流水的聲音,好比是處於喧嘩噪鬧的地方,一點也不墮入到喧嘩裡面,卻領會出「鬧中取靜」的趣味來。水流的時候本來是水在那裡動蕩,是有聲音的,偏偏一點聲音也聽不出來,這正是在動蕩之時不墮入其中,也就是「動中之靜」的意思。高山雖然巍峨高聳,但他並不能妨礙白雲通過,由此我們可以覺悟到「出於有心,入於無心」的機用。晉陶淵明的「雲無心以出岫」,和古人所說的「山高豈礙白雲飛」,用在這裡恰恰相合。動中之靜方見靜。一個人的本性己定,就不會被愛憎和是非所動,就能保持一種靜態。喧處可見寂趣,高山流雲中可悟出進入無我之境的玄機,達到「動靜合宜」;「出入無礙」境界。為人處世以能作到「動靜合宜」為基本原則,而「出入無礙」乃是待人接物的最高境界,例如《莊子·大宗師》篇就對此種道理有所描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意思是說:「魚適合在水中游,人適合在道上走。適合在水中游的能在池中游就快活,適合在道上走的,能無事就安閑了。所以魚在江湖中游就忘掉一切而悠哉游哉,人在道術中就忘懷一切而逍遙自在。」人生在世能達到這種高超境界,就是禪家所說:「邪正俱不用,清靜至無餘,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卧」的人生。

五一三、俗不及雅 淡反勝濃

  袞冕行中,著一藜杖的山人,便增一段高風;漁樵路上,著一袞衣的朝土,轉添許多俗氣。故知濃不勝淡,俗不如雅也。

  【譯文】

  穿戴袞服冕冠的行列中,出現一位手持藜杖的山裡士人,就會增加一分高尚風雅;漁父樵夫往來的道路上,加入一個穿著禮服的朝廷之士,轉眼增添許多世俗風氣。因此知道濃艷不如清淡,粗俗不如文雅。

  【註解】

  袞冕:袞衣和冕。古代帝王與上公的禮服和禮冠。《國語·周語中》:「棄袞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彝乎。」韋昭註:「袞,袞龍之衣也;冕,大冠也。公之盛服也。」謂登朝入仕。《後漢書·孔僖傳》:「(崔篆)嘗勸子建仕。對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袞冕之志,各從所好,不亦善乎!』」袞服,即袞衣。宋·孔平仲《孔氏談苑·汗衫所起》:「古者朝宴,袞服中有白紗中單,百官郊享服中有明衣。」借指三公。唐·白居易《聞庾七左降因詠所懷》:「袞服相天下,儻來非我通。」冕冠,古代帝王,諸侯及卿大夫之禮帽。《後漢書·輿服志下》:「冕冠,垂旒,前後邃延,玉藻。」泛指王公貴族,達官顯宦。

  著:〈形〉本義明顯,顯著,突出。《小爾雅》:「著,明也。」〈動〉顯現,顯揚。《禮記·大學》:「其不善而著其善。」

  藜杖:用藜的老莖做的手杖,質輕而堅實。《晉書·山濤傳》:「魏帝嘗賜景帝春服,帝以賜濤,又以母老,並賜藜杖一枚。」

  山人:住在山區的人。《荀子·王制》:「故澤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魚。」隱居在山中的士人。唐·王勃《贈李十四》詩之一:「野客思茅宇,山人愛竹林。」

  士人:古時指讀書人。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歸心》:「俗僧之學經律,何異士人之學《詩》《禮》。」人民,百姓。唐·樊宗師《絳守居園池記》:「世説總其土田士人,令無磽雜擾。」

  一段:一部分,一分,一點。

  高風:高尚的風操。見一九九【註解】

  漁樵:漁人和樵夫。唐·王維《桃源行》:「平明閭巷掃花開,薄暮漁樵乘水入。」指隱居。南朝·梁·劉孝威《奉和六月壬午應令》:「神心重丘壑,散步懷漁樵。」

  朝士:朝廷之士,泛稱中央官員。漢·陸賈《新語·懷慮》:「戰士不耕,朝士不商,邪不奸直,圓不亂方。」

  轉:〈動〉本義轉運。《說文》:「轉,運也。」指情況的變化,改變。《史記·管晏傳》:「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轉眼,形容時間短促。《敦煌變文集·無常經講經文》:「轉眼艱難聲喚頻,由不悟無常拋暗號。」

  俗氣:庸俗不高雅的情趣、格調。宋·蘇軾《答子勉》詩之二:「一點無俗氣,相期林下風。」

  濃、淡:顏色的深淺。濃艷,艷麗,華麗,常代指鮮艷的花朵或濃妝艷抹的婦女。唐·楊憑《海榴》詩:「若許三英隨五馬,便將濃艷鬭繁紅。」清淡,顏色、氣味等不濃。元·陳孔彥《題趙子昂竹石》詩:「何如竹石常清淡,冬雪春風一樣看。」

  雅、俗:文雅和粗俗。漢·王充《論衡·四諱》:「雅俗異材,舉措殊操。」文雅,溫文爾雅,講禮儀而不粗鄙。《大戴禮記·保傅》:「答遠方諸侯,不知文雅之辭。」粗俗,粗野庸俗,不文雅。宋·曾鞏《水西亭書事》詩:「總是白頭官長事,莫嫌粗俗向人誇。」

  【評語】

  袞冕行中持一黎杖的山人,為什麼增加一段高尚的風雅呢?因為山人是居處在山野鄉村的,能夠摻雜到朝官貴人當中,必定別具一番超眾出群的高風亮節。受朝官貴人尊敬崇仰,所以添增了一段高尚的風度。反過來看,在漁父樵夫往來的地方,本來充滿著大自然的景色,過著樂天知命的生活。而著袞衣的朝士,本來是在世俗間熱中於功名富貴的。一旦穿了朝衣到鄉間原野,同漁父樵夫炫耀它的榮華富貴,自然不免顯得俗氣。況且,淡泊的滋味長久,而濃美的滋味不長。所以,鄙俗的濃麗之氣怎麼也趕不上清雅淡泊之風。自古有清流與朝官兩立的傳統,彷彿一為官便為俗,一入林便成清。從形式上來講在朝在野是不一樣的,但決非在朝無雅士,山林無俗輩,這都不是絕對的,而在於人的品性修養如何。從形式而言,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山野之中,布衣之內,猛地來一位衰衣朝土,似有作威作福依勢賣弄之嫌,而朝士中猛地站一位漁父樵夫確也顯眼。清淡濃俗於此襯托無遺,但這僅是就形式而言,關鍵還要看其人之品性是高雅還是低俗,朝服是權力的象徵,平民之服卻是大眾自然的。不論古今中外,在政治舞台上總是布滿荊棘,而且處處設有陷井,一不小心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假如在一處富有林泉之美的勝景中,突然來了一個俗不可耐的政壇權勢人物,這該有多殺風景。

五一四、聖境之下 調心養神

  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間,而塵心漸息;夷猶於詩書圖畫之內,而俗氣潛消。故君子雖不玩物喪志,亦常借境調心。

  【譯文】

  悠閑徘徊在山川林野泉溪岩石之間,而凡塵的心念會漸漸平息,從容留連在詩詞書法圖軸畫卷之內,而世俗的氣習會暗中消失。所以有才德修養的人雖然不沉迷玩賞寶物而喪失志向,也要經常假借自然環境來調息身心。

  【註解】

  徜徉:猶徘徊,盤旋往返。《淮南子·人間訓》:「翱翔乎忽荒之上,徜徉乎虹蜺之間。」安閑自得貌。明·張羽《秋日苕溪·道中》詩:「閑行無物役,洄沿自徜徉。」

  塵心:指凡俗之心,名利之念。唐·白居易《馮閣老處見與嚴郎中酬和詩因戲贈絕句》:「縱有舊遊君莫憶,塵心起即墮人間!」

  夷猶:猶豫,遲疑不前。從容自得。見四三七【註解】

  詩書:詩作和書法。《宋書·謝靈運傳》:「靈運詩書皆兼獨絶,每文竟,手自寫之,文帝稱為二寶。」

  圖畫:繪畫。唐·張泌《春日旅泊桂州》詩:「溪邊物色宜圖畫,林伴鶯聲似管絃。」圖軸,畫軸;畫卷。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玉畫義》:「今古圖軸,襞積繁伙,銓量必當,愛護尤勤。」畫卷,裱後帶軸的長幅圖畫。宋·蘇轍《次韻王定國見贈》:「屢出詩章新管籥,偶開畫卷小山川。」

  潛消:暗中消除。見四一六【註解】

  玩物喪志:玩,玩賞;喪,喪失;志:志氣。指迷戀於所玩賞的事物而消磨了積極進取的志氣。語本《書·旅獒》:「玩人喪德,玩物喪志。」

  調心:調攝心性。漢·陸賈《新語·慎微》:「如調心在己,背惡向善,不貪於財,不苟於利,分財取寬,服事取勞,此天下易知之道、易行之事也。」

  【評語】

  離開了市廛糾紛之地,徘徊于山林泉石之間。胸中的一切塵心自然就止息下去,起了清凈幽雅之念。放下帳簿等等繁瑣事情,到詩書圖畫里鑽研,鄙俗的氣息自然就消除了。這樣看來,人是因居處的場所不同,情緒也就大大不同了。君子雖然是不要因為玩弄物品而消磨志氣,但也應當藉幽雅的境界來調整心情,不要流入卑鄙庸俗。一一般人建別墅築庭園,收藏書畫古玩,豢養珍禽異獸,表面看來風雅脫俗,但是如果貪婪慾念不消,也只能算是附庸風雅而已,而沽名釣譽更俗不可耐。人是可以改變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君子絕不可如此。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由於居住環境的雅俗,也確實能改變一個人的氣質雅俗。一個坐擁書城的人,平日無意中就會讀很多書,他的談吐見解自然也就不凡。所以古人才說:「三日不讀書,語言無味,面目可憎」,可見人不但要借山林泉石的幽雅環境來培養自己的氣質,同時也要用書香氣氛充實自己的內在美才行。在一種高雅脫俗、充滿書卷氣的環境里,耳儒目染於其中的人,也自然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藉著山林泉石幽雅的境遇,轉移紅塵的雜亂,使自己的心性精神得到調和與修養,這就是君子與小人不同的地方。有才德有修養的人隱居林泉是為超凡養性,沉浸字畫是為寄情抒懷,融匯自然則是為調節身心愉悅情緒。

五一五、繁華之春 不若秋實

  春日氣象繁華,令人心神駘蕩,不若秋日雲白風清,蘭芳桂馥,水天一色,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也。

  【譯文】

  春天裡景象繁榮華盛,使人心情精神怡悅蕩漾,不如秋天浮雲潔白微風清爽,蘭花芬芳桂花馥郁,水天相接渾然一色,天地交合空曠明澈,使人神韻風骨全都清新。

  【註解】

  春日:春天,春季。《詩·豳風·七月》:「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氣象:景色,景象。見三一八【註解】

  繁華:繁榮美盛。宋·賀鑄《採桑子·羅敷歌》詞:「東南自古繁華地,歌吹揚州,十二青樓,最數秦娘第一流。」繁榮,昌盛,蓬勃發展。晉·葛洪《抱朴子·博喻》:「甘雨膏澤,嘉生所以繁榮也,而枯木得之以速朽。」華盛,繁華興盛。元·李文蔚《燕青博魚》第二折:「那同樂院前游春的王孫士女,好不華盛。」

  駘蕩:駘(tái)〈名〉本義劣馬。《廣韻》:「駘,駑馬。」(dài)〈形〉舒緩放蕩,常作「駘蕩」。宋·趙善扛《燭影搖紅》:「舞絲千丈颺晴光,駘青春無際。」駘蕩,使人舒暢的(多用來形容春天的景物),舒緩起伏,蕩漾。漢·馬融《長笛賦》:「安翔駘盪,從容闡緩。」怡悅。宋·范成大《行唐村平野晴色妍甚》詩:「雲煙釀春色,心目兩駘盪。」

  蘭芳桂馥:桂、蘭,兩種散發芳香的花;馥〈名〉本義香,香氣。宋·蘇軾《千秋歲》:「秋露重,真珠落袖沾余馥。」〈動〉香氣散發。唐·申歡《兜玄國懷歸詩》:「風軟景和煦,異香馥林塘。」馥郁,形容香氣濃厚。後蜀·顧夐《漁歌子》詞:「畫簾垂,翠屏曲,滿袖荷香馥郁。」蘭芳,蘭花的芳香,常用以比喻賢人。《楚辭·招魂》:「結撰至思,蘭芳假些。」王逸註:「蘭芳,以喻賢人。」

  水天一色:水光與天色相渾。形容水天相接的遼闊景象。唐·王勃《滕王閣詩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上下:指天地。《後漢書·陳寵傳》:「方今聖德充塞,假於上下。」李賢註:「上下,天地也。」

  交合:相連,連接。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濟水》:「水出西溪東流,水上有連理樹,其樹柞櫟也,南北對生,凌空交合。」

  空明:空曠澄澈,比喻天地晴朗的狀態。唐·韓愈《祭郴州李使君文》:「航 北湖之空明,覷鱗介之驚透。」

  神骨俱清:神骨,神韻風骨。明·袁宏道《經太華》詩:「不取色態妍,唯求神骨肖。」清新,清爽新鮮。清·宋匡業《梅花》詩:「不染紛華別有神,亂山深處吐清新。」

  【評語】

  春天的時候,百花齊放,十分芬芳,而小鳥歌唱,蝴蝶飛舞,變成繁華的氣象,令人心神舒暢。但是這樣比不上秋天的景色,秋天的雲白風清,蘭桂的花一起開放,香馥之氣四散,水色和天光合為一體,上下特別清明使人氣爽。春天、秋天的好壞,是因人而不同,同時也難有一定的評判。人不僅喜好春天的繁華氣象,對於任何事都喜歡繁華熱鬧,不願有冷靜清寒的景色產生。相較之下,人還是超越多數人的所好而去喜愛那秋高氣爽、清明之容的秋天為妙。世間一般人都說春天是幸福之氣,而秋天是陰氣。但仔細思考一下,只有近道的人喜秋而不喜春。世人所以愛春天,討厭秋天,是根據人情來說的,不是對春秋的本質來說的。我們把這話仔細想一下,就不難感覺出其中有極大的道理在。唐朝劉禹錫有名詩:「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潮。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清到碧霄。」正好說明了這段文字表達的景象。我們所以都喜歡春天,是因為春天能給我們帶來蓬勃朝氣;人們所以都不喜歡秋天,那是因為秋天會給我們帶來肅殺之氣。作者於此並非比較春與秋孰美,我們也必須了解一點,夭地萬物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不過人對景物的愛憎,也完全是基於心情和觀念。如果從不同角度來欣賞秋景,就會覺得秋光比春光顯得更美。因為春天的清新就好比人的青少年時代,雖然具有青春活力,然而在某些方面卻顯得不成熟;而秋天的蕭瑟就好比人的中壯年時代,雖然具有肅殺之氣,但是收穫的季節,也是萬物走向衰亡的開始,萬物至此得以成熟。大自然到秋天已度過了那雍容華貴萬紫千紅的夏季,此時已漸漸顯出本來之面目,尤如人到本性顯現成熟穩健而達到凈沽的境界,秋高氣爽,水夭一色,上下空明,人在此中神骨俱清。這就是作者「春之繁華不若秋之清爽」一語的由來,可見他具有與眾不同的超凡的哲人眼光。

五一六、來去自如 融通自在

  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塗。

  【譯文】

  身體猶如不用系纜的舟船,任憑它順流而行遇坎即止;內心好似即將灰燼的樹木,無礙於刀具切割香料塗抹。

  【註解】

  不系之舟:指不用繩索縛住的船,比喻自由自在無所牽掛。語出《莊子·列禦寇》篇:「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邀游,汛若不系之舟,虛而敖游者也。」系纜,繫結船索,謂泊舟。南朝· 宋·謝靈運《登臨海嶠與從弟惠連》詩:「日落當棲薄,繫纜臨江樓。」

  一任:聽憑。唐·杜甫《鷗》詩:「雪暗還須浴,風生一任飄。」仇兆鰲注引羅大經云:「雖風雪凌厲,亦不暇顧。」

  流行坎止:流,水順勢流;坎,低陷不平。順流而行,遇險即止。比喻行止進退視境況而定,也比喻順利時出仁,遇挫時退隱。語本《漢書·賈誼傳》:「寥廓忽荒,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得坎則止。」顏師古註:「孟康曰:『《易》坎為險,遇險難而止也。』張晏曰:『謂夷易則仕,險難則隱也。』」

  既灰之木:即將被燒成灰燼的樹木。灰木,語本《莊子·齊物論》:「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後遂以「灰木」喻毫無生氣或意志消沉。宋· 范成大《再次韻述懷約嚴子文見過》:「灰木心形雪滿頭,鶴鳧長短不悲憂。」

  何妨:無礙,不妨。《北史·后妃傳上·文帝文皇后乙弗氏》:「後美容儀,少言笑,年數歲,父母異之,指示諸親曰:『生女何妨也。若此者,實勝男。』」

  刀割香塗:刀割,用刀具切割;香塗,用香料塗抹。意思是羞辱讚譽。

  【評語】

  世間如海一樣風波無常,如果不知道渡海的技術,則一生之中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困難?所以,渡海的技術要加以講求。自己的身體好像一艘沒有繩纜牽繫的船一樣,風吹時向前流行,風止時停止,任憑風向吹動絕不會有翻船的危險。其次,自己的心能夠像枯木死灰一樣,對於外界毫不動心。即使是受到刀割而心不痛,塗上了香料而心不喜。換句話說,遇到順境就向前求進,遇到逆境就退屈於下。心能離開了名利之念,就是被人侮辱也不生氣。接受名譽也不歡喜,這樣就能夠樂道順天,安然度過一世。心頭功名利祿慾望太強,個人榮辱得失計較太多,必然總處在一種憂鬱與不滿之中。從做人的角度來看,每個人都嚮往逍遙自在的生活,但是,如果僅僅環境能使你逍遙自在,而內心卻不能排除世俗的雜念,不論任何好的環境也無濟於事。所以,一個人必須從修養上下工夫,使自己達到「老僧人定」的不動心境界。例如菩提達摩就曾面壁九年,其修行工夫之深可想而知。孔子所說「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距」,以及孟子所說「我四十不動心」,就是屬於「來去自如,融通自在」的修養工夫,其實做人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即「人貴自知」;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應強求,即「人貴自然」。這樣,才可能有超凡脫俗不計是非恩怨之心,才可能多一份洒脫的氣度,增一份人生的真趣,進而達到不動心無所求的自如境界。

五一七、欲心邪念 虛心正念

  欲其中者,波沸寒潭,山林不見其寂;虛其中者,涼生酷暑,朝市不知其喧。

  【譯文】

  心充滿慾望的人,波濤沸騰在寒涼的水潭,深山老林不能見到它的寂靜;內心無欲無為的人,涼爽產生在酷熱的暑天,朝廷市集不會察覺它的喧囂。

  【註解】

  中:內心,曹操《短歌行》:「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寒潭:寒涼的水潭。見二四一【註解】。波沸寒潭,指寒冷平靜的潭水被揚波起浪。

  虛:道教語。指無欲無為的思想境界。《韓非子》:「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

  朝市:朝廷和市集。《史記·張儀列傳》:「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泛指名利之場。元·劉時可《春日田園雜興》詩:「坐睡略無朝市夢,踏歌時有里閭游。」比喻喧鬧的場所。

  【評語】

  人的精神往往會產生出難以想像的作用,克服難以忍受的困難。例如日本古時候有個快川和尚,他因為得罪了織田信長,被信長的士兵圍住寺院,把寺裡的和尚都用火燒死,快川在臨終時說了兩句偈言是「安禪何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的偈語,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心靜自然涼」。又如當第一次廣州起義失敗陸皓東被捕後,清吏以酷刑拷打他供出同黨,可是他卻神色自若地堅不吐實,並且對清吏表現「我身雖痛而心不痛」,這也是在精神上能把握定、靜、慮、得的修養工夫,只要有這種工夫即使身臨大難也不會苟且偷生,一切艱難困苦都不會使他們屈服,一切熱火與酷刑都不能使他們動心。不像小人的人隨著境遇有種種的轉變相反,達人的心可以心來轉變境遇。故佛家有「行人修德,雖火坑亦是青蓮」。有道高僧如法顯、玄奘,鑒真,為了信仰,為了傳教,克服了無數常人難以忍受之難,最終達到目的。他們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來自他們內心的純靜和信念的執著,故不遠萬里去迫求他們嚮往的目標。這種精神用之於常人,可欽佩的例子也是舉不勝舉。如變法英雄譚嗣同在危難之時決不苟且,鎮定自若,臨終還留下千古絕唱。人雖逝矣,精神不死。正由於有崇高的信念支撐著他,才使他面對生死同樣心靜如止。心中不定,不能把握慾念,即使是遠離都市隱避到山林,身體雖得安靜,心中卻充滿了慾念,如滾水一樣沸騰,反而煩躁不堪,因此,一切的寂靜對他而言是毫無感受的。反之,人若能去人慾存天理,心常放在空虛之地,則精神抖撤。雖然在盛夏酷暑中,也會感到清涼。雖然有車馬聲音雜沓其心亦不感覺騷亂。所以說,萬里均由心念所生啊!

五一八、人為乏趣 天機自然

  花居盆內終乏生機,鳥落籠中便減天趣;不若山間花鳥錯集成文,翱翔自若,自是悠然會心。

  【譯文】

  花栽植盆中終究缺乏自然生機,鳥關進籠中因此減少天然情趣;不如山林間的花草鳥鵲交錯聚集成就華麗文采,迴旋飛翔從容自若,自然是心領神會韻味無窮。

  【註解】

  錯集:錯,本義用金塗飾,鑲嵌。《說文》:「錯,金塗也。今所謂鍍金。俗字作鍍。」此作雜亂,交錯。歐陽修《醉翁亭記》:「觥籌交錯。」集,《說文》:「集,群鳥在木上也。」《爾雅》:「集,會也。」集合,聚集,收集。《國語·晉語》:「人皆集於苑。」錯集,即相互交錯聚集。

  文:〈名〉本義花紋,紋理。《說文》:「文,錯畫也。象交文。今字作紋。」有文采,華麗。與「質」或「野」相對。《易·繫辭下》:「其旨遠,其辭文。」

  翱翔:鳥迴旋飛翔,鳥飛的狀態。據《淮南子·覽冥訓》篇:「翱翔四之外。翼一上一下日翱,不搖曰翔。」即上下振翅為翱,展翅不動為翔。

  自若:鎮靜自如,毫不拘束;一如既往,依然如故。《國語·越語下》:「自若以處,以度天下,待其來者而正之,因時之所宜而定之。」從容自若,從容,不慌不忙,很鎮靜;自若,自在,如常,保持原樣。不慌不忙,沉著鎮定。《舊唐書·劉世龍傳》「而思禮以為得計,從容自若,嘗與相忤者,必引令枉誅。」

  悠然:形容韻味不盡。清·袁枚《隨園詩話》卷一:「其事,其詩,俱足千古。篇終結句,餘韻悠然。」另見○六九【註解】

  會心:領悟;領會。見一四二【註解】。心領神會,指對方沒有明說,心裡已經領會。明·吳海《送傅德謙還臨川序》:「讀書有得,冥然感於中,心領神會,端坐若失。」

  【評語】

  花天生就具有美麗的顏色和芬芳的香味,如果把它栽種在盆子里長起來,終究比不上自然的芳香艷麗,並且缺乏生氣,不比自然的茂盛。鳥本來有美麗清脆的聲音,如果把它捉到籠子里豢養,教它各種音聲來啼唱,總是嫌過於呆板,不若自然來得活潑。人在山間看見花鳥互相交錯飛舞,心中自然感到有說不出的樂趣。總而言之,損壞了自然的生機和天然的風趣,就不能領會出天真的妙趣。所以,古人說:「勿背天之道,勿絕地之理,勿逆人之倫。」不僅花鳥如此,無論天地萬物,都要順其自然生長,才能感到真的樂趣。世間人們往往喜歡違背自然而勉強造作,這可以說是人生的虛幻,是怎麼樣也不會悠久的。俗諺有「家雞有食湯鍋近,野雞無食天地寬」,照理盆中花籠中鳥也是如此,但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庭苑和盆景為人所稱道,但與山林野趣天地間飛翔的烏兒相比,它們不但完全喪失了大自然的生趣,而且任由世人擺布。世間萬事萬物,假如破壞了自然生機,就不會有天然妙趣。其實何止花鳥如此,我們對萬事都要順其自然生長,才能體會出萬物的自然情趣。我們常看到都市中一些所謂「園藝家」,竟把很好的花木修成某種特定的形象,這是最破壞自然美而大殺風景的愚行。以此比之於人,盆中花、籠中鳥則喻意束縛了人的自由。歷史上為自由而奮爭以至獻出生命的人成千上萬。因此自由之可珍貴就顯得更加明顯。人們一般都喜歡小孩子,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孩子不作假,天真、自然而可愛。故李白高歌「一生好人名山游」,就是因為名山大川如畫的美景更能顯出自然之趣。

五一九、乾坤自在 物我兩忘

  簾櫳高敞,看青山綠水吞吐雲煙,識乾坤之自在;竹樹扶疏,任乳燕鳴鳩送迎時序,知物我之兩忘。

  【譯文】

  門帘窗櫳高大寬敞,看見青山綠水吞吐著雲霧煙霞,認識到天地的自由自在;竹林樹叢枝葉茂盛,任憑雛燕斑鳩送迎著冬去春來,知道了物我的一起忘記。

  【註解】

  簾櫳:亦作「簾籠」。窗帘和窗牖。也泛指門窗的帘子。南朝·梁·江淹《雜體詩·效張華〈離情〉》:「秋月映簾籠,懸光入丹墀。」指閨閣。唐·李昂《賦戚夫人楚舞歌》:「 漢王此地因征戰,未出簾櫳人已薦。」。

  高敞:高大寬敞,大開。唐·李中《海上太守新創東亭》:「高敞軒窗迎海月,預栽花木待春風。」

  青山綠水:形容景色秀麗宜人,泛稱美好山河。見三五四【註解】

  吞吐:吞進和吐出,比喻出納、隱現、聚散等變化。見○八二【註解】

  雲煙:雲霧,煙霧。漢·蔡琰《胡笳十八拍》:「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乾坤:指天地、世界。見二○三【註解】

  自在:自由,沒有拘束。唐·李咸用《游寺》詩:「無家身自在,時得到蓮宮。」猶自然。宋·蘇軾《過溫泉》詩:「石龍有口口無根,自在流泉誰吐吞。」

  扶疏:〈書〉枝葉茂盛,高低疏密有致。宋·姜夔《虞美人·詠牡丹》詞:「玉盤搖動半厓花。花樹扶疏,一半白雲遮。」

  乳燕鳴鳩:乳燕,雛燕。南朝·宋·鮑照《詠採桑》詩:「乳燕逐草蟲,巢蜂拾花萼。」鳴鳩,即斑鳩。《詩·小雅·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燕與鳩都是侯鳥,春天南飛,冬天北飛,此代表春秋季節。

  送迎:送往迎來。《左傳·僖公二十二年》:「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

  時序:時間的先後,季節的次序。見四八四【註解】

  物我:彼此,外物與己身。見四四八【註解】

  兩忘:兩者一起忘記。見四一○【註解】

  【評語】

  生活在現代都市的人,打開窗戶所看到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聽到的是喧囂塵埃的喀雜噪音,故而城裡人到了田園,進了山林,會馬上產生一種舒但開心的情懷,回歸大自然竟有一種憶舊之感。故在現代文明的城市裡,「躲進小樓成統,管它春夏與秋冬」不可取,遠不會有「悠然見南山」的真趣。住在農村的山邊水岸,一年四季都高敞門戶,放眼望去都是青山綠水,足以體會陶淵明《四時讀書樂》中「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亦文章」的詩句,體會乾坤自在和天地真如的境界。人住在靠近山邊水濱的地方,每天在早晚之間高卷窗帘,看見山間白雲與江山的煙波蕩漾,就識得了天地的偉大與自然了。春天到來的時候,竹子和樹木的枝葉都露出青色,燕子也到了構築巢穴哺育乳燕的時候。等到秋天到來的時候,斑鳩來到枝葉繁茂的樹林,不斷的鳴喚聲音是清脆可聽。他們都是順著天地四時的次序來迎送季節,吾人觀物達到了微妙精細的境遇中,就不禁成了物我兩忘的恍惚狀態。但是,生活在這種足以物我兩忘境界中的人卻往往嚮往現代城市生活,千方百計要擠到城裡去體驗城裡人的享受,尤其是生活條件艱苦的地方更是如此。人不可能脫離生活環境會談天地真如,卻又難以克服都會與田園兩難選擇中的矛盾心理。這種科技文明究竟能給人類帶來多大的幸福,有賴長期的考驗和證明。

五二○、心月開朗 水月無礙

  胸中即無半點物慾,已如雪消爐焰冰消日;眼前自有一段空明,時見月在青天影在波。

  【譯文】

  心中如果沒有絲毫物質慾望,已然如同雪消融於爐火冰消融於太陽;眼前自然呈有一片空曠澄明,時常可見明月在蔚藍天空月影在水波。

  【註解】

  心月:佛教語,謂明凈如月的心性。見一四四【註解】

  水月:水和月。唐·劉禹錫《洞庭秋月行》:「山城蒼蒼夜寂寂,水月逶迤繞城白。」水中月影。常形容明凈。唐·李白《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詩:「觀心同水月,解領得明珠。」

  即:<連>假若。漢·賈誼《論積貯疏》「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

  胸中:心中。多指人的思想境界或精神狀態。見○一四【註解】

  空明:空曠澄澈。見五一五【註解】。空曠,視野開闊,無任何阻擋物空寂廣闊。唐·鮑溶《沙上月》詩:「水文不上煙不盪,平平玉田冷空曠。」澄明,清澈,明凈。南朝·梁元帝《烏棲曲》:「月華似璧星如珮,流影澄明玉堂內。」

  青天:指天,蔚藍色的天空。見二二七【註解】

  【評語】

  宋代大儒周敦頤說:「無欲則靜,靜則明。」諸葛亮也說:「寧靜以致遠,淡泊以明志。」《太上老君說常清凈經》:「清者濁之源,動者靜之基。人能常清靜,天地悉皆歸。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這不是要杜絕慾望,而在於說明慾望淡泊便能使心情輕鬆,心情輕鬆就好像「月在青天影在波」,這樣既能明心見性又能通達事理。心底清靜,本性自現,本性現就會愉快,就會神清目朗,而見山水明而日月新。但無半點物慾不是一無追求,不是棄除物慾。慾望太過強烈,心神就會受物慾蒙蔽,以致頭腦昏聵而不明事理。什麼事一走極端就會走向其反面,好事也會變成壞事。例如飲酒是樂事,也可成雅事,但如市井之徒光著脊樑吆三喝四狂喝濫飲,其喧囂是噪音,其形象決非豪爽本性而是粗俗,至於過度飲酒則傷身心。詩是雅事,是情與懷的抒發,但為詩而詩,無病呻吟,以詩為玩物豈非褒讀?事過頭就會變質。我們接觸任何事物的時候,心中如果不起一點物慾的私念,就好像冰雪遇到了日光和火焰,一切障礙都融化於無形了,因此不為物所動,自然不受物所害。其次,被事物所轉動的人,都是因為他心中有物慾。如果物慾不起,絕不會受物所轉動。這時候眼前自有一段空明,也就是不起塵念,心境豁然開朗。一切煩惱都雲消霧散,而心眼的光明對於任何地方都可照透。達到這樣的境界就恰似明月懸在青天之上,月影映照在河海之中,無礙自在,天地萬物莫不被無量(即無量心,佛教語。指佛菩薩普度無量眾生而應具有的精神。計有四種,即:給眾生歡樂為慈無量心;救眾生於苦難為悲無量心;見眾生離苦得樂而喜,為喜無量心,對眾生無憎無愛,一視同仁,為舍無量心。)燦發的光明所照破了。

五二一、森羅萬象 夢幻泡影

  樹木至歸根,而後知華萼枝葉之徒榮;人事至蓋棺,而後知子女玉帛之無益。

  【譯文】

  花草樹木到了落葉歸根,而後才知道花朵枝葉的徒然繁榮;人情事理到了蓋棺論定,而後才知道子女財富的毫無益處。

  【註解】

  森羅萬象:森:眾多;羅:羅列;萬象:宇宙間各種事物和現象。指天地間紛紛羅列的各種各樣的景象。形容包含的內容極為豐富。語本南朝梁·陶弘景《茅山長沙館碑》:「夫萬象森羅,不離兩儀所育;百法紛湊,無越三教之境。」

  夢幻泡影:佛教用語,認為世界上的事物都象夢境、幻術、水泡和影子一樣空虛。後比喻空虛而容易破滅的幻想。語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應化非真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歸根:歸於本原。《老子》:「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 王弼註:「各返其所始也。」比喻事物結局歸於根本。《傳燈錄》:「六祖慧能涅磐時答眾曰:『落葉歸根,來時無日。』」

  華萼:華,〈名〉本義花,通「花」,花朵。《說文》:「華,榮也。」萼,〈名〉包在花瓣外面的一圈綠色葉狀薄片,花開時托著花瓣。《玉篇》:「花萼也。」《晉書·皇甫謐傳》:「春華發萼,夏繁其實。」

  徒:〈副〉徒然,枉然。《樂府詩集·長歌行》:「老大徒傷悲。」徒然,猶枉然,白白地,不起作用。唐·杜荀鶴《亂後宿南陵廢寺》詩:「男兒仗劍酬恩在,未肯徒然過一生。」

  人事:人情事理。見○七三【註解】

  蓋棺:指身故。明·唐順之《刑部郎中唐嘿庵墓志銘》:「君自束髮至蓋棺,未嘗一日不兢兢砥厲名檢。」此乃指「蓋棺論定」,論定,下結論。蓋上棺材蓋,才能下結論。人死後對其一生作出評價。語本唐·韓愈《同冠峽》詩:「行矣且無然,蓋棺事乃了。」

  玉帛:泛指財富。晉·葛洪《抱朴子·嘉遯》:「謂榮顯為不幸,以玉帛為草土。」

  無益:沒有益處。見五○一【註解】

  【評語】

  天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病死。花草樹木一旦到了秋天,就受寒霜侵襲而枝葉凋零,這恰如人到了中老年就逐漸接近人生的盡頭,所以俗語才有「月過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無後成」。人生即使享盡榮華富貴,也只不過是短短的數十寒暑,等到蓋棺之後才知道子女玉帛並無用處,因此古人才有「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給兒孫做牛馬」的說法。這是看破了世事的說法。人能夠常作存此想,就可以減少貪欲的私情,也不致起爭名奪利的念頭了。俗話說「不撞南牆不回頭」,是比喻人認死理,不被實際情況碰個焦頭爛額決不甘心。林木花草只有春天才生機盎然,到了秋天便落葉翻飛,大雪飄來的時候便只剩下枯枝片葉,其餘皆化為泥士至春護花肥田。人不同於花草樹木,到了蓋棺時節,一切便晚矣,便無緣知曉世人的品評,無法再顧及子女玉帛的用處。既感如此,何必當初呢?做人不可等蓋棺時再去行善,做事也不應採取這種臨崖勒馬始回頭的方式,幹什麼事先應多考慮免致到時手忙腳亂。

五二二、毀譽褒貶 一任世情

  飽諳世味,一任覆雨翻雲,總慵開眼;會盡人情,隨教呼牛喚馬,只是點頭。

  【譯文】

  熟知人世滋味,任憑他人翻手作雲覆手雨,總是懶得睜開眼睛去看:看透人情世故,隨意讓人去時呼牛來喚馬,只是若無其事點頭應對。

  【註解】

  飽諳:猶熟知。《舊唐書·裴度傳》:「且陛下左右前後,忠良至多,亦有熟會典章,亦有飽諳師旅,足得任使,何獨斯人?」

  世味:人世滋味;社會人情。見○三○【註解】

  一任:聽憑。見五一六【註解】

  覆雨翻雲:形容人反覆無常或慣於耍手段。唐·杜甫《貧交行》:「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

  慵:〈形〉本義懶惰,懶散。《封神演義》:「行旅畏威慵舉步,佳人怕熱懶登台。」

  隨教:隨,〈動〉《說文》:「隨,從也。」依順,依從。《廣雅》:「隨,順也。」聽任某人自願去做。唐·韓愈《進學解》:「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教,〈動〉本義教育,指導。《說文》:「上所施下所效也。」叫,讓。《史記·陳涉世家》教我先威眾。

  呼牛喚馬:即「呼牛呼馬」亦作「呼牛作馬」。呼,稱呼。稱我牛也好,稱我馬也好。比喻別人罵也好,稱讚也好,決不計較。後以指毀譽由人,悉聽自然。語出《莊子·天道》篇:「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

  【評語】

  在國史上,以蘇秦的故事最能看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道理,據《戰國策》〈蘇秦以縱橫說秦〉一文說:「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敝,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贏縢履蹻。負書擔囊,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狀有愧色,歸至家,妻不下紝,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然嘆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面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說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於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說趙王於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悅,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乘,錦繡千純,白璧百雙,黃金萬鎰,以隨其後……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宮除道,張樂設飲,郊外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厚盡可以忽乎哉?』」這裡是說以縱橫之說聞名六國,以善辨能言在戰國時期佔據一席之位的蘇秦,第一次出門遊說,卻出師不利,搞得灰頭土臉而歸。回來家中無人理睬他,他於是發憤苦讀,錐刺骨的典故從此而來。再一復出,功成名就,此次則是父母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嫂蛇行葡伏,四拜自跑而謝。蘇秦說,嫂子前倨而後卑為什麼?嫂子說,因為你位尊而多金。蘇秦感慨說:「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厚盡可以忽乎哉?」真是肺腑之言。這一個例子可知家庭尚且如此,何況一般的世道人心呢!實際上還是功名富貴在作怪,假如一個人待功名如黃土,視富貴如浮雲,一心只好靜,萬事不關心,一任世情,誰奈我何呢?俗語說:「看破世事驚破膽,識透人情冷透心。」飽經世故的人嘗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一任世態炎涼,人情變幻,他已經看破世事,識透人情,所以不管世事人情的翻雲覆雨,他都無動於衷,認為不值一顧。體會到人情深處的人,對於世間一切毀譽褒貶都不動心,任憑人呼牛喚馬揮之即來驅之便去,一點也不加以反抗了。

五二三、真得天然 造作減味

  意所偶會便成佳境,物出天然才見真機,若加一分調停布置,趣意便減矣。白氏云:「意隨無事適,風逐自然清。」有味哉!其言之也。

  【譯文】

  意念在於偶然領會就成為美好境界,事物出於天成自然才顯現真正機用;如若稍加一分安排處理分布安置,趣味意境就減少了。白居易說:「意念隨從無為而舒適,八風追逐自然而清新。」這兩句詩真是值得玩味的至理名言。

  【註解】

  意:本義心志,心意。《說文》:「意,志也。」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心之所謂意。」

  佳境:美好的境界,美好的意境。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排調》:「顧長康噉甘蔗,先食尾。問所以,云:『漸至佳境。』」

  調停布置:調停,安排處理。宋·范成大《滿江紅·冬至》詞:「著意調停雲露釀,從頭檢舉梅花曲。」布置,分布陳列,分布安置。《北史·宇文深傳》:「年數歲,便累石為營,折草作旌旗,布置行伍,皆有軍陣之勢。」

  白氏:唐代詩人白居易。

  無事:指無為。道家主張順乎自然,無為而治。見○六四【註解】

  逐:本義追趕,含有使追趕對象離開或消滅的意思。《說文》:「逐,追也。「〈引〉隨,跟隨。

  風:《說文》:「風,八風也。東方曰明庶風,東南曰清明風,南方曰景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閭闔風,西北曰不周風,北方曰廣莫風,東北曰融風。風動蟲生,故蟲八日而化。」八風,八種季候風。《易緯通卦驗》:「八節之風謂之八風。立春條風至,春分明庶風至,立夏清明風至,夏至景風至,立秋涼風至,秋分閶闔風至,立冬不周風至,冬至廣莫風至。」

  【評語】

  物貴天然,人貴自然。但這決不是說一塊礦石不經開採提煉或琢磨就能成美玉、金屬等有益於人類的物質。我們在日常生活里都有一種體會,總感覺電扇和冷氣的涼,都遠不如自然涼風來得舒服,因為電扇和冷氣是人工的,而自然涼風是自然的,所以俗諺才有「扇扇子不如自來風」。世間的萬物卻又最好是不要違反自然,一旦違反自然姜也容易變成丑,好就可能轉成壞。像邯鄲學步,失卻自然就成笑柄。任何事總有個度,對大自然能否變動要看是什麼東西,處在什麼條件下,現代文明發展的本身就是充分調動人的主觀能動性去改造自然戰勝困難的結果,像沙漠,作為一種自然景觀很壯闊,可不去改造它就會對人類生存形成威脅。所以真得天然的前提是不造作,但決不是一點不可變動,做人也是同樣的道理。所謂「巧奪天工」,這句話是形容人為的技巧比得上天然的造化,但還不能說是勝過天然。以自然造物之妙誠然是不可思議,到底人為的力量是勝不過天然的。凡事不用人為成分在內,只要適合於自己的心意,自己就認為很滿意。所謂「順其自然」,不必勉強。凡物由天然而成長,總比施以人工的要玄妙得多。若其中加上少許人為的成分在內,加以人工的調停與布置,反而失掉物的真趣了。白樂天詩:「意隨無事適,風逐自然清。」真是值得回味啊!

五二四、真不離幻 雅不離俗

  金自礦出,玉從石生,非幻無以來真;道得酒中,仙遇花里,雖雅不能離俗。

  【譯文】

  黃金從礦砂中挖出,美玉從石頭中生成,沒有幻化無從得來真實;真理從杯酒中悟出,神仙從花叢中遇見,雖有雅趣不能離開俗事。

  【註解】

  幻:指事物之空無。據《金剛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又《演密鈔》中也有「幻化,無忽謂有。」

  無以:不採用。《詩·邶風·谷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鄭玄箋:「此二菜者,蔓菁與葍之類也,皆上下可食。然而其根有美時,有惡時,采之者不可以根惡時並棄其葉。喻夫婦以禮義合,顏色相親,亦不可以顏色衰棄其相與之禮。」 謂沒有什麼可以拿來,無從。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勉學》:「李亦學問,但不測彼之深淺,乍聞無以覈究。」

  真:真如實相。《唯識論》:「真謂真實,顯非虛妄,如謂如常,表無變易,又《往生論》註:『真如是諸法之正體。』」道得酒中:在飲酒中悟得真理,說明道理無所不存。

  道:〈名〉指宇宙的本體及其規律。《莊子·秋水》:「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易傳·繫辭上》:「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意思是:超出在有形的事物之上的,就是「道」。「道」無所不在,又復歸於一。《莊子?知北游》:「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日:『在縷蟻。』曰:『何其下邪?』曰:『在弟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道是普遍存在的,道的普遍性同時也就是道的統一性,因為普遍存在的也就是要共同依循的。同時,道的普遍性又是抽象的道,以「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的形式存在於事物的個性之中。道在螻蟻(螻蛄和螞蟻,泛指微小的生物),在稊稗(一種形似谷的草),在瓦甓(泛稱磚瓦),在屎尿(糞和尿),道不僅承認具體事物的存在,而且承認位置微賤的具體事物的存在。合於個性,即合於天,即合於道。

  【評語】

  這段話要從兩方面來理解、一方面說雅的東西並不能脫離它產生的環境,就像一個人不是天生就是一個高雅之士,很可能在俗的環境里成長,關鍵是以後的磨練,人格的升華。另一方面,是說雅的東西是不斷修省鍛煉而來,像礦砂不經冶煉不就能成為黃金,礦石不經琢磨不能成為美玉,同理人不經過歷練也不能成為完人。但是黃金所以能成為黃金,美玉所以能成為美玉,是因為在先天上都具有黃金和美玉的本質。同理人之所以會成為人,也是因為在先天上具有人的本性與氣質。反之假如一個人缺乏這種人生本性氣質,即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也跟禽獸相差無幾。而要成為一個道德深厚的高雅之士更離不開磨練,應該逐漸發現本性中的良知而使之光大。永嘉大師說:「幻化之空身,亦即是法身。」如此說來,真即是幻,貴賤不二,絕不是什麼另外的東西。離開了幻化的世法就沒有真如的實相可言,除開了生死也就沒有涅槃。晉朝的竹林七賢,飲酒遁世,每天都在醉鄉,自稱體會了老子之道,更有人入武陵桃花源去求仙。雖說是風雅高潔,到底不能免俗;人能在世俗,才真是有風雅高潔的妙趣。如果想要斷絕世俗去求風雅,結果仍然墜入俗道之中罷了。

五二五、布茅蔬淡 頤養天和

  神酣布被窩中,得天地沖和之氣;味足藜羹飯後,識人生淡泊之真。

  【譯文】

  神情酣暢地睡在粗布被窩中,得到大自然淡泊平和的氣息;味道十足地吃過粗茶淡飯後,見識人生活恬淡泊然的真趣。

  【註解】

  布茅蔬淡,頤養天和:布,〈名〉本義麻布。左思《吳都賦》:「果布輻湊而常然。」布衣,布制的衣服。《大戴禮記·曾子制言中》:「布衣不完,蔬食不飽,蓬戶穴牖,日孜孜上仁。」借指平民。古代平民不能衣錦繡,故稱。《荀子·大略》:「古之賢人,賤為布衣,貧為匹夫。」茅,〈名〉本義草名,即白茅,俗稱茅草。《說文》:「茅,菅也。」茅屋,用茅草蓋的房屋。《左傳·桓公二年》:「清廟茅屋。」 杜預註:「以茅飾屋,著儉也。」蔬,〈名〉本義蔬菜。《說文新附》:「蔬,菜也」。《論語》:「飯疏食。」孔註:「菜食也。」蔬菜飯食,指粗食。淡,〈形〉本義味淡,味道不濃,不咸。《說文》:「淡,薄味也。」清淡,指食物含油脂少。明·張寧《方洲雜言》:「平生不經嘗五味豐腴之物,清淡安全,所以致壽。」頤養,保養。《漢書·食貨志下》:「酒者,天之美祿,帝王所以頤養天下,享祀祈福,扶衰養疾。」天和,謂人體之元氣。《文子·下德》:「目悅五色,口肥滋味,耳淫五聲,七竅交爭,以害一性,日引邪欲,竭其天和,身且不能治,奈治天下何!」布茅蔬淡,頤養天和,即穿布衣,住茅屋,飯疏食,味清淡,樂於恬淡生活,不以清貧為苦。以保養天地之和氣及人體之元氣。

  神酣:神,〈名〉本義神靈,傳說中的天神,即天地萬物的創造者或主宰者。《說文》:「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神情,人面部的神態、表情。晉·袁宏《三國名臣序贊》:「神情玄定,處之彌泰。」酣,〈形〉本義酒喝得很暢快。《說文》:「酣,酒樂也。」酣暢,暢快,舒適。唐·白居易《效陶潛體詩》之四:「一酌發好容,再酌開愁眉;連延四五酌,酣暢入四肢。」神酣,神情酣暢而甜美地睡眠。

  沖和:語本《老子》:「沖氣以為和。」後以「沖和」指真氣、元氣。淡泊平和。晉·袁宏《後漢紀·靈帝紀》:「此子神氣沖和,言合規矩,高才妙識,罕見其倫。」

  藜羹:用藜菜作的羹,泛指粗劣的食物。見三三八【註解】

  淡泊:恬淡,不追名逐利。見○六五【註解】。泊然,恬淡無欲貌。三國·魏·嵇康《養生論》:「愛憎不棲於情,憂喜不留於意,泊然無感,而體氣和平。」

  【評語】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生活就是這樣,強求而不自然的東西往往很彆扭。人間的苦樂不在於物質,而在於自己的心中。自己的精神衰弱,即使是在綾羅錦繡中起居睡臥,也感到不安逸暖和。反之,精神充沛,即使是睡在布被窩中,也能得到天地沖和之氣而心情愉快。人生的真正快樂在於求得精神上的愉快,所以孔子才說:「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日本大漢學家賴山陽也有「木梯衾里亦生春」的說法。同理吃東西也是如此,不一定美酒佳肴才有滋味,「真味在藜羹」。只要心情愉快,真正了解飲食之道,粗茶淡飯中也能感覺得出淡泊的滋味無窮體會人生真趣。然而,一般人衣服要穿綾羅綢緞,飲食要吃山珍海味,得不到就不快樂,貪求多而欲海難填,永久不能滿足,這樣是錯誤和痛苦的人生。人生貴在真誠,做人應當自然,往往布衣之交、一飯之情、真心相助最讓人珍惜。或許是富貴以後人的外殼包裹太厚,心理上的包袱太重,或許是人富足後往往貪求滿足更大的慾望,人們對同患難之情,中小學同學之友誼,同為平民布衣之交時的情感更是非常珍惜。因為這種情誼真摯,足見人之本性,所以,才會使人喚起更加美好的回憶。

五二六、斷絕思慮 光風霽月

  斗室中,萬慮都捐,說甚畫棟飛雲,珠簾卷雨;三杯後,一真自得,唯知素琴橫月,短笛吟風。

  【譯文】

  斗大的陋室中,萬般思緒全部捐棄,說什麼雕粱畫棟飛檐入雲,珍珠帘子舒捲暮雨;三巡杯酒過後,一切真情自感得意,只知道明月當空撥弦弄琴,清風微拂吹笛奏曲。

  【註解】

  光風霽月:光風,雨後初晴時的風;霽,雨雪停止。形容雨過天晴時萬物明凈的景象。也比喻開闊的胸襟和心地。語本宋·黃庭堅《豫章集·濂溪詩序》:「舂陵周茂叔,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

  斗室:狹小的房間。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一:「因揭寓舍之斗室,屏跡杜門,思索舊聞,凡數十則,綴緝之,名曰《玉照新志》。」斗大,用於對大的物體,形容其小。清·陳康祺《郎潛紀聞》卷八:「斗大一城,尚如海上神山之可望不可即。」陋室,簡陋狹小的屋子。《韓詩外傳》卷五:「彼大儒者,雖隱居窮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矣。」

  萬慮:思緒萬端。唐·韓愈《感春》詩之四:「數盃澆腸雖暫醉,皎皎萬慮醒還新。」

  捐:〈動〉本義捨棄。《說文》:「捐,棄也。」捐棄,拋棄。《管子·立政》:「正道捐棄而邪事日長。」

  畫棟飛雲,珠簾卷雨:都是形容房屋的極度華麗,由王勃《騰王閣序》而來:「珠簾卷西山之暮雨,畫棟朝南浦之飛雲。」三杯:三巡,斟酒三次,亦泛指多次。《醒世恆言·佛印師四調琴娘》:「二人對酌,酒至三巡。」杯酒,一杯酒,亦泛指飲酒。漢·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未嘗銜盃酒,接慇懃之歡。」

  一真:一,〈形〉全,滿。宋·范仲淹《岳陽樓記》:「洞庭一湖。」一切,全部,所有。明·李贄《答焦漪園書》:「今世俗子與一切假道學,共以異端目我。」真,本性,本原。《莊子·秋水》:「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真情,本心,真實的感情。《楚辭·東方朔〈七諫·自悲〉》:「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王逸註:「真情,本心也。」

  自得:自己感到得意或舒適。見五○九【註解】

  素琴橫月,短笛吟風:素琴,不加裝飾的琴。短笛,短笛古橫吹管樂器,竹製。見四五二【註解】橫月,橫陳月下。橫陳,橫卧,橫躺。語本戰國·楚· 宋玉《諷賦》:「內怵惕兮徂玉牀,橫自陳兮君之旁。」月下,月光之下。南朝·梁武帝《七夕》詩:「白露月下團,秋風枝上鮮。」吟風,在風中有節奏地作響。唐·楊巨源《紅線傳》:「忽聞曉角吟風,一葉墜落,驚而起問,即紅線迴矣。」素琴橫月,短笛吟風,即在月下撥弄素琴,在風中吹奏短笛。

  【評語】

  身體雖然住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裡,但雜念妄想都能捐除的話,心中開闊就成了瀟酒自如的境界。至於那些富麗堂皇的高樓大廈,都可以不必去享受。飲酒數杯之後,能夠自得其樂,這時候對明月彈素琴,臨清風吹短笛就感覺有無限的趣味。唐代詩人劉禹錫有一篇《陋室銘》最能描寫「斗室中萬慮都捐」的情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人的超脫豁達於此是最能顯現的,人的精神境界的高與俗、雅與粗在此更能表現。在貧困的狀態下能表現出高雅情趣的人是最有希望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的人。故古來許多名人學士於此道有不謀而合的詠嘆。盧倚有「撳然坐我斗室底,滿室崗氣生清香」的詩句,而歷來對竹蘭梅菊的諸多詠嘆同樣表達這樣一種情感。人缺乏追求就會陷於抱怨、自墮和麻木的狀態,產生無窮煩惱。

  【注108】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五?集素》同文。列三五五後共為一條。

五二七、任其自然 萬事安樂

  幽人清事總在自適,故酒以不勸為歡,棋以不爭為勝,笛以無腔為適,琴以無弦為高,會以不期約為真率,客以不迎送為坦夷。若一牽文泥跡,便落塵世苦海矣!

  【譯文】

  幽居隱士清雅之事總是在於自我舒適。因此飲酒以不勸酒為歡樂,下棋以不爭棋為勝舉,吹笛以無腔調為適意;撫琴以無鳴弦為高雅:會面以不期待約見為真誠坦率,待客以不迎來送往為坦率平易。如果一旦注重繁文縟節拘泥於禮貌規矩,就落入凡塵俗世的苦難海洋中了!

  【註解】

  幽人:幽隱之人,隱士。見一六九【註解】

  清事:清雅之事。 宋·趙師秀《送沉庄可》詩:「清事貧人占,斯言恐是虛。」

  自適:自我舒適,悠然閑適而自得其樂。見四五二【註解】

  笛以無腔為適:意思是只為陶冶性情不一定要講求旋律節奏。笛無腔,語本宋雷震《村晚》詩:「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短笛無腔即短笛吹奏沒有旋律節奏(腔調)。適意,寬心,舒適。宋·陸遊《飲酒》詩:「人生適意即為之,醉死愁生君自擇。」

  琴以無弦為高:無弦琴:傳說晉代詩人陶淵明,置有無弦琴一張,名為素琴,每逢吟詩作對,則撫而和之,並作詩句「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彈琴不用弦上發聲,同樣能領略到素琴的樂趣。鳴弦,撥動琴弦,使之作響。三國·魏·曹丕《燕歌行》之一:「援琴鳴弦發清音,短歌微吟不能長。」

  會以不期為真率:會,<動>本義會合。《說文》:「會,合也。」《廣雅·釋詁三》:「會,聚也。」會面,會見,見面。《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期約,約期,約會。宋·晏幾道《醉落魄》詞:「對酒當歌尋思著。月戶星窗,多少舊期約。」真率,真誠坦率,純真坦率。宋·梅堯臣《哭尹子漸》詩:「阮籍本真率,感慨壽不長。」句意即會面以沒有相約意外相遇為純真坦率。

  客以不迎送為坦夷:客,〈動〉本義寄居,旅居,住在異國他鄉。《說文》:「客,寄也。」以客禮相待。《戰國策》:「孟嘗君客我。」待客,招待客人,接待客人。《墨子·七患》:「民力盡於無用,財寶虛於待客。」迎送,迎來送往。北齊· 顏之推《顏氏家訓·風操》:「北人迎送並至門,相見則揖,皆古之道也。」坦夷,語本韓愈詩有「穎水清且寂,箕山坦而夷。」坦率平易,自然。清·先著《張南邨先生傳》:「南邨為人,坦夷近情,不為矯激之言,不為崖異之行。」

  牽文泥跡:牽文,謂拘泥於字面。明·王守仁《傳習錄》卷中:「所謂動靜無端,陰陽無始,在知道者默而識之,非可以言語窮也。若只牽文泥句,比較倣像,則所謂心從法華轉,非是轉法華矣。」此處「文」指「繁文」,繁瑣的禮儀。《淮南子·道應訓》:「繁文滋禮,以弇其質。」(滋繁,益繁,滋生繁多。南唐·劉崇遠《金華子雜編》卷上:「根本既深實,柯葉自滋繁。」文禮,謂行禮如儀,不失其度。《韓詩外傳》卷四:「愛由情出謂之仁,節愛理宜謂之義,致愛恭謹謂之禮,文禮謂之容。」弇,〈動〉《說文》:「弇,蓋也。」語意:滋生繁多的禮儀,用來掩蓋他的本質。)泥,拘泥。跡,形跡,禮法,規矩。唐·張鷟《遊仙窟》:「親則不謝,謝則不親。幸願張郎,莫為形跡。」牽文泥跡,即注重繁文縟節,拘泥於禮法規矩。

  塵世苦海:塵世,猶言人間,俗世。見四四九【註解】。苦海, 佛教指塵世間的煩惱和苦難。見三六九【註解】

  【評語】

  高人隱士超然卓立於世外,所做的事也都很清高,凡事總以自適其性而不違反自然。喝酒時,總以不強勸他人才是快樂。飲酒本為盡歡,被人勸酒而不飲就是失禮,因而有時得勉強的喝下去。但勉強的飲酒是很痛苦的,這樣一來,反而與當初飲酒取樂的目的不合了。所以,無論是主人和賓客雙方都要適度,千萬不可勉強。下圍棋固然是樂事,但互爭勝負,親友之間也就變成仇敵了。所以,與人相處總要以不爭為先。吹笛子是不在其聲律曲調的巧拙,而在乎怡情自樂,所以說『笛以無腔為適』。琴有弦才能發音,也和笛子一樣,若論聲音好壞,那趣味就薄了。陶淵明撫無弦之琴說:「要知琴中趣,何弄弦上音。」便是說琴以無弦為高。和知己的朋友相會,如約定了日期反而不如偶然相遇來得真誠和率直。賓客來往,則更不必計較於迎送的禮儀,以平淡來往才顯得大方。若一經拘泥於形跡,注重哪些繁文縟節,彼此心中就陷到塵世的苦海之中,不能得到什麼愉快了。我們也常看到,有很多人在下棋時,為了一步棋而爭得面紅耳赤。吹秦樂器本應講求旋律,但是作者一本老莊無為思想,所以才主張以「無腔為適」。琴如果沒弦根本彈不成,但是作者卻以琴無弦為雅,歷史上以陶淵明撫無弦琴著稱,所以經常以撫無弦琴自娛。和知己好友相約會,約定日期遠不如偶然相遇有趣,與朋友遊樂同樣以恰神陶性為高,不受時間限制為真。做人的確應當自然,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實在讓人心累。不僅外形宜免世俗之相,要把自己的身心融匯於大自然,讓自己的生活適合自己的本性,為自己而活著。但是自然並不是絕對的,例如迎送是不宜為禮所累,「蓬門今始為君開」的境界就不在此列。

五二八、自然真趣 閑靜可得

  風花之瀟洒,雪月之空清,唯靜者為之主;水木之榮枯,竹石之消長,獨閑者操其權。

  【譯文】

  清風鮮花的瀟然飄灑,瑞雪明月的空明清朗,唯有超然恬靜的人成為它的主人;溪水花木的榮盛枯萎,翠竹頑石的消失生長,唯獨悠閑寧靜的人操弄它的權宜。

  【註解】

  瀟洒:洒脫不拘、超逸絕俗貌。見二二五【註解】

  雪月:雪和月。唐·李商隱《無題》詩:「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瑤臺十二層。」另見一六八【註解】。

  空清:空明,空曠澄澈。宋·蘇軾《記承天寺夜遊》:「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指空曠澄凈的天空。宋·蘇軾《海市》詩:「東方雲海空復空,羣仙出沒空明中。」清朗,清凈明亮。晉·潘岳《閑居賦》:「微雨新晴,六合清朗。」

  靜者:深得清靜之道,超然恬靜的人。多指隱士、僧侶和道徒。《呂氏春秋·審分》:「得道者必靜,靜者無知。」南朝·宋·謝靈運《過始寧墅》詩:「拙疾相倚薄,還得靜者便。」黃節注引《論語》:「智者動,仁者靜。」

  主:〈名〉本義燈心。《說文》:「主,鐙中火主也。」主人,東道主。《三國志·諸葛亮傳》:「主不能守。」

  水木:語出晉謝混《游西池》詩:「景昃鳴禽集,水木湛清華。」(水木清華,水:池水,溪水;木:花木;清:清幽;華:美麗有光彩。指園林景色清朗秀麗。)

  榮枯:草木茂盛與枯萎。南朝·宋·顏延之《秋胡》詩:「孰知寒暑積,僶俛見榮枯。」另見五一○【註解】。榮盛,謂茂盛。明·劉基《感懷》詩之六:「榮盛方及時,采捋一何頻。根枯不盈拱,何以御霜辰?」

  竹石:竹與石。唐·李白《贈宣城趙太守悅》詩:「閑吟步竹石,精義忘朝昏。」

  消長:增長與消減,旺盛與衰落;也指變化,《人境廬詩草·游箱根》:「舉國無名川,一湖何滉瀁!環抱三百里,下窺五十丈。神武開闢來,亘古無消長。氿泉日穴出,洑流失歸向。一碧湛空明,萬象絕依傍,昂頭只日月,兩輪互摩盪。我來駕一舟,杳茫迷所住。謂是滄溟游,乘風破巨浪。何圖眾山頂,乃泛海蕩蕩。關東昔豪傑,割地爭霸王。湯池據此險,漆城莫敢上。邇來司農官,又作填海想。鑿脈乾此湖,可得千沃壤。紛紛校得失,堯桀我俱忘,且作煙波徒,容與打雙槳。」

  閑:〈形〉悠閑。前蜀·韋莊《謁金門》:「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安靜。《淮南子·本經》:「質真而素樸,閑靜而不躁。」

  操:〈動〉本義拿著,握在手裡。《說文》:「操,把持也。」操弄,把持玩弄。晉·葛洪《抱朴子·漢過》:「當塗端右閹官之徒,操弄神器,秉國之鈞,廢正興邪,殘仁害義。」

  權:秤錘,用來稱物的輕重,《論語·堯曰》集解:「權,稱也。」《廣雅·釋器》:「錘,謂之權。」權宜,謂暫時適宜的措施。《後漢書·西羌傳論》:「計日用之權宜,忘經世之遠略。」

  【評語】

  是不是大自然的風光只有鬧情逸致的人才會去欣賞呢?雖然大自然的山川草木奇花異石,都是供人欣賞調劑情緒陶冶身心的,假如把全部時光精力都消靡在風花雪月中,就儒家的激進人生來說也未免太浪費時光。此生只好靜,萬事不關心,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春夏秋冬,四時景色任何人都能夠自由自在欣賞,可是奔走於名利場中的人們,他們沒有空餘的時間來欣賞。在水邊的樹木和窗前的竹石,春夏之際分外的茂盛繁榮,秋冬之時卻凋落衰颯,這些大好的景色,在繁忙的人們看來是不會感覺什麼興趣的。唐詩說:「鐵甲將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算來名利不如閑。」所以說,忙者是迷於富貴功名,閑者是戀於風花雪月,同是一個人生,情趣各有不同。這也是一種否定功名利祿,主張清靜無為。但是置身大自然之中是為了陶冶性情,體察世上萬物的變化是為了尋求其規律,只有以閑情,以心靜才可以耐得寂寞,才能體會自然的情趣。只有沉浸於對萬物變遷的細察,才會忘卻人世喧囂,拋卻人際煩惱。

五二九、天全欲談 雖凡亦仙

  田父野叟,語以黃雞白酒則欣然喜,問以鼎食則不知;語以縵袍短褐則油然樂,問以袞服則不識。其天全,故其欲淡,此是人生第一個境界。

  【譯文】

  田間農夫村野老叟,告訴他們白切雞老米酒就非常愉快喜悅,問他們美味珍饈就茫然不知;告訴他們粗棉袍布短衣就自然而然歡樂,問他們龍衣官服就渾然不懂。他們保全了純樸本性,所以他們的慾望很淡泊,這才是人生第一等的境界。

  【註解】

  田父野叟:金·元好問《登封令薛侯去思頌》:「方春勸耕,遭田父野叟於途,慰以農里之言,而勉之孝弟之訓。」同「田夫野老」。鄉間農夫,山野父老。泛指民間百姓,鄉間父老。語本《北齊書·王琳傳》:「當時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莫不為之歔欷流泣。」

  語〈動〉:本義談論,議論,辯論。《說文》:「語,論也。」(yù)告訴,使知道。《左傳·隱公元年》:「公語之故,且告之悔。」《論語·陽貨》:「吾語女。」

  黃雞:肥雞煮熟後上面有一層黃色的油皮,黃雞指一般所說的白切雞。

  欣然:非常愉快地,喜悅貌。見四四七【註解】

  鼎食:列鼎而食,指世家大族的豪奢生活。形容美味珍饈的食味。唐·張九齡《感遇》詩之十二:「鼎食非吾事,雲山嘗我期。鼎是中國古代盛食物的鍋。鼎食鳴鐘,鼎:古代炊器。鍾,古代樂器。擊鐘列鼎而食。形容貴族的豪華生活排場。語出宋·王禹偁《賢人不家食賦》:「將期乎鼎食鳴鐘,寧虞往吝。」

  縵袍:縵,〈名〉本義無花紋的絲織品,《說文》:「縵,繪無文也。」縵布,粗朴的布帛。宋·沈遼《踏盤曲》:「女兒帶環著縵布,歡笑捉郎神作主。」「縵袍,粗布棉袍。《論語·子罕》篇:「子曰:衣敝縵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短褐:粗布短衣,古代貧賤者或僮豎之服。《墨子·非樂上》:「昔者 齊康公 ,興樂萬,萬人不可衣短褐,不可食糟糠。」孫詒讓間詁:「短褐,即裋褐之借字。」

  油然:形容思想感情自然而然地產生。《莊子·知北游》:「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

  袞服:袞,本義畫龍於衣,也指古代帝王或三公(古代最高的官)穿的禮服。袞服,天子穿的禮服,即卷龍衣官服。泛指官服。晉·陸機《答賈謐》詩:「魯公戾止,袞服委蛇。」

  天全:謂保全天性。宋·蘇軾《李行中秀才醉眠亭》詩之一:「已向閑中作地仙,更於酒里得天全。」謂天然渾成,無斧鑿雕飾之跡。即完全天然的本性。明·高啟《太湖石》詩:「又嗟此石何獻巧,自召鑿取虧天全。」

  欲 <名>:本義慾望,嗜欲。《說文》:「欲,貪慾也。」《荀子·正名》:「欲者,情之應也。」

  【評語】

  鄉間農村的耕種老人,生性純樸未被世俗習染,每日三餐飲食簡單。一旦談論起吃黃雞喝白酒來,他們就感覺非常滿足了。如果再談論起達官貴人的美味食品,他們反而貧乏無知。他們四季所穿的衣服只是些粗布的袍懊,如果和他們談論起緼袍布衣,他們都懂得怎樣穿著製作,如果再談論起大人王公的朝服衣冠,反而認為是台上作戲人穿的服裝。由此看來,鄉間的農人得天獨厚,不失本真,所以慾念淡泊,心性純良,而人生本是苦樂相伴的世界,唯有農人樂多而吉少,這是在人生的第一等境界啊!說到黃雞白酒,蘇曼殊有一首《憩平原別邸贈玄玄》詩說:「狂歌走馬遍天涯,斗酒黃雞處士家,逢君別有傷心在,且看寒梅未落花」。人的慾望是隨著年齡而增長的,例如小孩整天嬉戲玩耍尤如快樂小天使,這是由於他們的慾望有限;反之,大人所以會經常陷於煩惱,是因為慾望太高太多。要想消除煩惱恢復童年般的快樂,唯一的辦法就是降慾望少奢求,象這位老農夫一般只懂得白切雞和老米酒,在穿的方面除了粗布短襖別無所求。鄉村生活用清淡二字來形容是適當的,正因為清淡慣了,見得少,知道得少,懂得也少,所以慾望就少得多。宋詞中有不少寫農家生活的佳篇,如「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家家扶得遊人醉,稻花香里說豐年」。人們留戀的不僅是農家清淡簡樸天然的食物,更懷念鄉村純樸、真摯、熱情、熱情的古風。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懷念鄉村,懷念友情,懷念童年,實際上是在回憶那份真情,那份天性,自得其樂,別無所求。

五三○、人我合一 雲留鳥伴

  興逐時來,芳草中撒履閑行,野鳥忘機時作伴;景與心會,落花下披襟兀坐,白雲無語漫相留。

  【譯文】

  興緻隨時機到來,花草叢中放開步履悠閑前行,野鳥忘記危機時常來做伴;景緻與心靈融會,落花檐下敝開衣襟獨自端坐,白雲沒有話語隨意相挽留。

  【註解】

  興逐時來:興 <動>,本義興起,起來。《說文》:「興,起也。」〈名〉興緻,情趣。王勃《 滕王閣序》:「遙呤俯暢,逸興遄飛。」逐 <動>,本義追趕。《說文》:「逐,追也。」隨,跟隨。唐·儲光羲《江南曲》:「逐流牽荇葉,沿岸摘蘆苗。」時,〈名〉本義季度,季節。《說文》:「時,四時也。」時機,機會。唐·李白《行路難》:「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興逐時來,即興緻跟隨時機到來。

  芳草:香草。漢·班固《西都賦》:「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號為近蜀 。」

  撒履:撒,〈動〉拋開,放開。《紅樓夢》:「說著先就撒馬前去。」履,〈名〉鞋。《說文》:「履,足所依也。」步履,指腳步。明·楊基《春日出郊》詩:「偶臨春水賞春晴,便覺身隨步履輕。」

  閑行:本意潛行,微行。《史記·項羽本紀》:「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閒行,求漢王,反遇楚軍。」此處作字面解,閑,〈形〉悠閑前。蜀·韋莊《謁金門》:「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行,〈動〉本義走路,行走。《說文》:「行,人之步趨也。」前行,向前行走。唐·李白《登太白峰》詩:「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

  忘機:消除機巧之心。常用以指甘於淡泊,與世無爭。 宋·司馬光《花庵獨坐》詩:「忘機林鳥下,極目塞鴻過,為問市朝客,紅塵深幾何?」機,此作〈形〉危險解。《淮南子·原道》:「處高而不機。」

  作伴:做伴,當陪伴的人。唐·孟浩然《同張明府碧溪贈答》詩:「仙鳧能作伴,羅襪共凌波。」

  景與心會:景,〈名〉本義日光。《說文》:「景,日光也。」風景,景緻。宋·歐陽修《醉翁亭記》:「四時之景不同。」與,〈動〉本義賜予,施予,給予。《正字通》:「與,賜也,通作「與」。「<連>和,同。心,〈名〉本義心臟。《說文》:「心,人心也。」心靈,思想感情。唐·權德輿《侍從游後湖宴坐》詩:「心靈一開曠,機巧眇已疏。」會,〈動〉本義會合。《說文》:「會,合也。」融會,融合會通。宋· 蘇軾《卓錫泉銘》:「初住南華,集眾須水。水性融會,豈有無理。」景與心會,即景緻與心靈融會。

  披襟:敝開衣襟。多喻舒暢心懷。戰國·楚·宋玉《風賦》:「有風颯然而至,王廼披襟而當之曰:『快哉此風!』」

  兀坐:獨自端坐。唐·戴叔倫《暉上人獨坐亭》詩:「蕭條心境外,兀坐獨參禪。」

  無語:沒有話語,沒有說話。唐·任翻《惜花》詩:「無語與花別,細看枝上紅。」形容寂靜無聲。金·元好問《寄答趙宜之兼簡溪南詩老》詩:「黃菊有情留小飲,青燈無語伴微吟。」

  漫:〈副〉隨便,隨意。唐·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漫卷詩書喜欲狂。」

  相留:挽留。《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九:「兩人見是真仙來度他,不好相留。」

  【評語】

  古人說:「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當我心與天地之心互相聯繫的時候,則天人合一,萬物與我一體。此時不但猛獸可以馴伏,就是野鳥也與人來親近。宋·翁森《四時讀書樂》中就有詩:「山光照檻水繞廊,舞樗歸詠春風香,好鳥枝頭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唯有讀書好。讀書之樂樂何t如,綠滿窗前草不除。」當人心能與天地的景色相融相合,則落花片片白雲朵朵都是我的伴侶。此時是山光照耀春風吹送,使人如醉如痴,鳥雀不驚景物宜人,人生就感到萬分的快樂啊!人應當善於調節自己的生活。古代的知識分子很講究生活的情趣,處雅地而行雅事,處大自然之中體地心跟天地之氣相通,感應天人合一,使身心跟萬物渾然成一體,人怡然陶醉在人來鳥不驚的忘我境界中,這種佳境該說是快樂似神仙了。一個人如果總在世俗的爭鬥與塵世的喧囂中度過一生,卻不知大自然之樂,不識不間真趣,豈不可悲。

  【注109】明?陳繼儒《小窗幽記?卷七?集韻》有「散履閑行,野鳥忘機時作伴;披襟兀坐,白雲無語漫相留。」

五三一、雨後觀山 靜夜聽鍾

  雨余觀山色,景象便覺新妍;夜靜聽鐘聲,音響尤為清越。

  【譯文】

  雨後觀賞山川景色,情景就覺得清新美好;夜靜聆聽鐘樓金聲,聲音更加的清脆悠揚。

  【註解】

  雨余:余,後,以外。劫餘,謂災難之後。周詠《感懷》詩之六:「舉目新亭揮掬淚,刦餘誰是濟時才?」雨余,即雨後。

  山色:山的景色。唐·岑參《宿岐州北郭嚴給事別業》詩:「郭外山色溟,主人林館秋。」

  景象:情景,氣象,景色。唐·鄭谷《中年》詩:「漠漠秦雲澹澹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妍 <形>:本義巧慧。《說文》:「妍,技也。一曰慧也。」按,慧巧之意。美麗。江淹《雜體詩》:「浪跡無妍蚩。」註:「猶美惡也。」美好,唐·韓愈《送窮文》:「面丑心妍,利居眾後,責在人先。」

  金聲:指鐘聲。唐·沉佺期《同李舍人冬日集安樂公主山池》詩:「興盡方投轄,金聲還復傳。」

  音響:聲音(多就聲音所產生的效果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若不一叩洪鐘,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

  尤:〈副〉尤其,更加。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自新》:「義興人謂三橫,而處尤劇。」

  清越:聲音清脆悠揚。《禮記·聘義》「叩之,其聲清越以長。」

  【評語】

  同是一座山,在睛天日照之下和陰天下雨的時候,看法就有不同了。在雨過天睛之後後,山被雨洗潔,平添一番清新悅目的氣息。同一個鐘的聲音,白晝與夜間的感覺大不相同。白天人馬喧囂,鐘聲不如夜間人靜時清晰響亮。所以, 因時而觀物聽物,就可使心神清明,精神修養上也就有所裨益。大自然給人的美感不僅在視覺,聽覺上同樣給人以享受。唐詩人張繼《楓橋夜泊》中「月落鳥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的意境,恐怕更多的是通過聽覺來感受。很多東西在聽覺視覺上的感受可能是一樣的,對於萬事萬物的善惡美醜,每個人的觀察角度各有不同,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關鍵在於個人性趣之雅俗,個人修養之高下;另外還要看當時的心境。我們既不可勉強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也不隨便附和他人的見解。人的生活當然以能品味些自然山水之情趣為好,「雨後觀山,靜夜聽鍾」,每個人都能體會到清新與清澈之感,足以去雅士之煩,恰隱者之情。

五三二、觀物有得 勿徒留連

  栽花種竹,玩鶴觀魚,亦要有段自得處。若徒留連光景,玩弄物華,亦吾儒之口耳,釋氏之頑空而已。有何佳趣?

  【譯文】

  栽培花草種植竹木,玩弄白鶴觀賞金魚,也要有一段悠然自得的情趣。假如僅僅留連於風光景色,把玩擺弄自然景物,也只是我儒家的「口耳之學」,佛家的「頑空虛無」而已,有什麼高雅的情趣呢?

  【註解】

  玩鶴觀魚:玩弄琴鶴觀賞魚蟲。琴鶴,琴與鶴,古人常以琴鶴相隨,表示清高、廉潔。唐·鄭谷《贈富平李宰》詩:「夫君清且貧,琴鶴最相親。」魚蟲,魚類和蟲類。南朝·梁·蕭統《〈文選〉序》:「若其紀一事,詠一物,風雲草木之興,魚蟲禽獸之流,推而廣之,不可勝載矣。」

徒〈動〉:本義步行。《說文》:「徒,步行也。」〈副〉獨,僅僅。《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徒以喏。」

留連:不願意離開,留戀不舍。三國·魏·曹丕《燕歌行》之二:「飛鳥晨鳴聲可憐,留連顧懷不自存。」

  光景:風光,景象。見○六一【註解】

  玩弄:把玩,擺弄。清·王士禛《池北偶談·談藝一·嚴感遇》:「(嚴)一日米盡,友人遺白金一餅,攜之市米,遇小漢玉器,輒買以歸,玩弄之。」

  物華:自然景物。唐·杜甫《曲江陪鄭南史飲》詩:「自知白髮非春事,且盡芳樽戀物華。」

  口耳:口傳耳聽,形容無利於身心的教學。也即:「口耳之學」,語本《荀子·勸學》:「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謂只是耳聽口說的學習,後用以指道聽途說的膚淺之學。指只知道耳朵進口裡出的一些皮毛之見,而沒有真正的學識。

  頑空:佛教語。指一種無知無覺的﹑無思無為的虛無境界。見四二八【註解】。頑空有隻知逃避現實而冥頑不化的意味。

  佳趣:高雅的情趣。見三二六【註解】

  【評語】

  栽花種竹,養鶴觀魚,這些都是風雅的事情。但是必須領會其中的妙趣,內心始有怡然自得之感,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樂趣。如果只是留連眼前的光景,玩賞物品外形的話,這也不過是像從耳朵進去、嘴裡出來而已。小人就完全不同,他們僅僅注重表面形式,或為裝點門面附庸風雅,結果變成口耳頑空之輩,毫無超逸雅趣可言。他們聽聞了聖賢的道理,並不去身體力行,只是用嘴說說罷了,一切不過是在仿效君子的動作,佛家叫做「頑空」。佛家有些小乘的學者,變未悟得真空妙有的妙理;大乘的學者不同,他們所說的空,並不是虛無之義,而是「空即是有,有即是空」,不像小乘的空如同頑石枯木沒有一點生氣,似是而非。君子是以「栽花種竹,養鶴觀魚」來陶冶性情和領悟自然的,可是,如果只一味留連於美景異物之上,忘記了應負的社會責任,又有何益可言?人好靜不可逃避社會義務與責任,人修身不可只從教義出發,只知在自我的圈子裡徘徊而與世隔絕,人好自然之物決不能玩物喪志,以所樂而迷身心。

五三三、陷於不義 生不若死

  山林之士,清苦而逸趣自饒;農野之人,鄙略而天真渾具。若一失身於井駔儈,不若轉死溝壑神骨猶清。

  【譯文】

  隱逸山林的人,清貧困苦而超逸脫俗的情趣自我富足;農村田野的人,才華低劣而樸實純真的天性渾然具備。如果一旦失去控制置身於市井交易之中,還不如棄屍于山溝水渠神韻風骨仍然清白。

  【註解】

  山林:借指隱居。見一九七【註解】

  逸趣:超逸不俗的情趣。南朝·梁·沈約《鍾山詩應西陽王教》:「君王挺逸趣,羽斾臨崇基。」

  饒: <形>本義飽。《說文》:「饒,飽也。」富裕、豐足。《小爾雅》:「饒,多也。」 余,剩。《玉篇》:「饒,余也。」

  農野:村野;田野。漢·班昭《東征賦》:「到長垣之境界,察農野之居民。」

  鄙略:本義輕視忽略。宋·司馬光《投壺新格》:「孔子猶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為之猶賢乎己,況投壺者,又可鄙略而輕廢哉!」此處作字面解,鄙是淺鄙,略是計謀、才華。鄙略是指才華低劣。

  天真:指不受禮俗拘束的品性。語本《莊子·漁父》:「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謂事物的天然性質或本來面目。南唐·馮延巳《憶江南》詞之一:「玉人貪睡墜釵雲,粉消妝薄見天真。」

  渾:〈副〉全,都,皆。渾然,全然,完全。《西遊記》第一回:「幾樹青松常帶雨,渾然相個人家。」

  失身:身子失去控制。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上:「李氏子為千牛,與其儕類登慈恩寺塔,窮危極險,躍出檻外,失身而墜,賴腰帶掛釘,風搖久而未落。」

  井:人口聚居的地方,市街。《管子·小筐》:「處商必就市井。」《白虎通》:「因井為市,故言市井。」

  駔儈:亦作「駔會」,「駔闠」,「駔獪」;說合牲畜交易的人。後泛指經紀人﹑市儈,居中介紹賣買之人,古代稱市郎。《漢書·貨殖傳》:「節駔儈。」顏師古註:「儈者,合會兩家交易者也。駔者,其首率也。」

  轉死溝壑:指棄屍于山溝水渠。語本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第六十二:「國相會稽駱俊素有威恩,是時王侯無復租祿,而數見虜奪,或并日而食,轉死溝壑,而陳獨富強,鄰郡人多歸之,有眾十餘萬。」

  神骨:神韻風骨。唐·元稹《畫松》詩:「張璪畫古松,往往得神骨。」

  【評語】

  居住在山林中的文人隱士生活雖然清苦,但他們的高風亮節、情逸超群的風度,卻使人在尊崇敬仰之餘感覺神骨清高,使人可望而不可及。在田野里勞動的農夫,外表雖然粗魯,但他們由衷誠摯的渾厚模樣,卻表現出天真純樸的作風,使人在敬重之外,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之情。這時候回想一下在市井中生活的人,不免會與利祿之輩、販夫之徒為伍,實在讓人感覺陋劣污穢,慚愧不已。古時候的忠臣義士,寧願為國盡忠而死,絕不肯投降失節以求生,就是怕失掉了人格身分。這就是孔孟所說的「殺身成仁,捨生取義」。因為一個人假如能保全名節而死,連枯骨都顯得特別乾淨一塵不染,所以,宋末文天祥被元朝俘虜而不投降,並且作了兩句詩以明心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時又在獄中作「正氣歌」來抒發他的民族正氣。臨臨刑之前在衣帶上面寫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這就是「陷於不義,生不若死」,君子寧願殺身以成仁,也不可受辱失節損失名譽。古代的義利觀是重義而輕於利。所以,古人對中介經紀,對於經商貿易的人是看不起的,以為他們奸滑而失去人的本性。此處不論其對錯,但歷史上確實湧現出了許多重義重名重節的忠臣義士。當國破家亡時,他們寧肯為國盡忠捨身以殉義,也木願失節投降以求生,寧肯「殺身成仁,捨生取義」以全名節,也不願卑躬曲節一味苟且偷生,這樣的無私無畏的精神,成為我們民族的精神瑰寶。

五三四、茫茫世間 矛盾之窟

  淫奔之婦矯而為尼,熱中之人激而入道。清凈之門,常為淫邪之淵藪也如此。

  【譯文】

  淫蕩私奔的婦女詐稱要到廟裡去做尼姑,沉迷權位的人一時激進人空門去當道士。遠離惡行與煩惱的佛門,常常成為淫蕩邪惡之徒的聚集地,如此而已。

  【註解】

  淫奔:舊謂男女私相奔就,自行結合,多指女方往就男方。《詩·王風·大車序》:「禮義陵遲,男女淫奔。」孔穎達疏:「男女淫奔,謂男淫而女奔之也。」

  矯:〈動〉本義把箭桿揉直的一種器具。引申為「正曲使直」,把彎曲的物體弄直。《廣雅》:「矯,直也。」假託,詐稱。《大戴禮記·曾子立事》:「非其事而居之,矯也。」

  熱中之人:指沉迷於功名刮祿之人。語本《孟子》:「仁則慕君,不得於群則熱中。」即「熱中人」,指熱衷於俗情世務的人。清·平步青《霞外攟屑·時事·玉魫生言志》:「夫此四者,人生不可無。如此清福,幾生修到?然而熱中人斷不能解也,則生有俗骨耳。」

  入道:謂皈依宗教,出家為僧尼或道士。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城南高陽王寺》:「及雍薨後,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

  清凈:佛教語,指遠離惡行與煩惱。南朝·梁·王僧孺《禮佛唱導發願文》:「願現前眾等,身口清浄。」

  淵藪:淵,深水,魚聚之處;藪,水邊的草地,獸聚之處。泛指人和事物集聚的地方。《書·武成》:「今商王受無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

  也:〈語氣〉用在句中,表示停頓。清·袁枚《黃生借書說》:「知幸與不幸,則其讀書也必專。」

  【評語】

  喜歡同人私奔的淫婦,本來是很多情的,但是其情卻容易走入歧途,終致完全斷絕淫慾與色情而削髮為尼。再說,熱中於事物的人本是極富感情的,但往往受了意外刺激,就衝動的遁入空門去做和尚。自古以來,美色傾城的歌妓,和英勇將士們出家入道的很多。寺院本來都是離開世欲塵情清靜之門,卻時常成了淫邪人們遁入的場所,不免成為犯罪者的巢窟。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世事有很多看似矛盾其實卻為必然的事。例如清修于山林而為隱士,本是高雅之士所為,卻成了求功名者揚名的途徑;佛門本是信徒清修的場所,偏偏有許多六根不凈的人要託身其中。至於楊貴妃、武則天出家為尼更是由於政治需要,人際需要。這些人要的只是形式。以此論世事,很多人做事不唯實只求形式,不行善卻得以善名行事騙人,給人們帶來了更大的欺騙性。因此,人事紛陳,真假虛實相疊;天地遼闊,時時處處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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