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潔白的襯衫

我的宿舍牆上掛著一件白襯衫。襯衫用透明的塑料袋精心裝封著，的確良質地明顯已經有些陳舊，袖子長長地垂下，與狹窄的衣身很不搭配。然而在我9歲那年，這種款式的長袖襯衫卻是一所鄉村小學裡最為「時尚」的夏裝。　　在我小時候，父親是個窮教師，母親一個人起早摸黑操勞幾畝薄地，緊巴巴的日子始終未見好轉。小學二年級那年，由於父親工作原因，我到鄰村一所小學寄讀。那一年，剛到五月，天氣卻已經十分炎熱。在這所新學校里，其他的同學都穿上了短袖襯衫。唯獨我這個寄讀生，苦於家中經濟拮据，沒錢買短袖襯衫，只好仍舊穿著冬天的土布中山裝。　　炎熱的天氣里，汗水常常浸濕我的全身，同學們都驚奇地看著我，幾個調皮的大孩子更是嘲笑我。我羞憤不已，幸好語文老師常常替我解圍，輕嘆道：「同學們莫笑，小健同學家窮哩！」後來每次上課，我便自卑地坐在教室的角落，一邊用書本焦躁地拚命扇風，一邊自我安慰：到了6月1日，我便有屬於自己的新短袖襯衫了！　　6月1日是「六一」兒童節，我早已得知，這所新學校，按照往年慣例，講給每位同學發一件短袖襯衫。到了兒童節那天，我第一個「飛」到學校，端坐在教室，只管傻傻地等。　　班主任終於提著兩麻袋襯衫，走進教室。「王節山，李二保……」，念到名字的同學一個接一個，興高采烈地從班主任手中領過衣服。最後唯獨我沒有被念到名，我失落地坐到座位上，眼淚不爭氣地沿著臉頰一路滑下。　　班主任看了看我，轉身從他的書包里取出一件襯衫，走到我面前遞給我。我連忙接了過來，迅速攤開，天啊，是一件長袖襯衫，袖子明顯長過衣身，很不搭配。　　我呆在原地，失望極了，笑容在唇邊迅速凝結、扭曲。班主任不安地搓著雙手，低下頭，避開我的淚眼，不敢看我。幾根白髮凌亂地披在他的額頭，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過了半晌，班主任低聲打破了一時的凝寂，滿懷歉意地說「小健同學，你是寄讀生，學校規定，只有有學籍的正式學生才分衣服，我們得嚴格遵守學校的財務制度！這是你母親，把你大哥那件破了衣身的襯衫，二哥那斷了袖子的襯衫，裁一裁，拼一拼……苦了你，湊合著穿吧。」　　這便是兒童節的禮物嗎？　　第二天，我只好穿上這件長袖襯衫上學，同桌李大嘴一見，順手一扯，牽著我那長得漫過指尖的袖子，嘻嘻哈哈大嚷道：「瞧一瞧、看一看呀，矮個子、長袖子呀，胖肚子、短衣身呀。」同學們哄堂大笑，我急了，伏在課桌上哽咽起來。　　這時，班主任推門走進教室。我再也忍不住委屈，直奔過去，猛然撲在他的懷裡哭道：「爸，我也要分短袖襯衫……」　　班主任輕輕撫著我的頭，嘆了一口氣說：「這件襯衫雖然袖子長，但它卻潔潔白白，做人得有原則，要像它一樣，清清白白，乾乾淨淨……」　　教室里一片沉寂，大家都驚愕不已，愧疚地盯著我。同學們恍然大悟，這位品行清廉的班主任，原來就是我的父親，縱然面對兒子渴盼的眼睛和傷心的淚水，他也沒有利用職務之便，為兒子分一件只有幾塊錢的衣服。　　不久，盛夏來臨，同學們竟然紛紛脫掉短袖襯衫，換上了袖子漫過指尖的襯衫。長袖襯衫成了全校最時尚的夏裝……　　長大後，我也成了一名教師。一次，一位朋友來到我宿舍，對牆上的襯衫流露出極大的興趣，問我：「是古董？很珍貴么？」我淡淡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朋友有些疑惑，我於是呢喃到：「1989年夏，一所山村小學，發生了一件『廉如衣、潔如布』的故事……」　　朋友肅然起敬，不再插話，認真聆聽著。那件潔白的衣服，靜靜懸在牆正中，一絲自豪的笑意，悄悄掛在我的唇邊。（盧智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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