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權力格局

——賈府的權利格局與運行機制漫談之一

《紅樓夢》中的榮國府，主子與僕人加起來，居然有三四百人之多，可以說是家大業大，相當於如今一個規模不小的公司。而要維持這樣一個封建貴族家庭的正常運轉，自然就如同運作現代企業一樣，需要有一批具有較高的治家才能的管家去打理。事實上，我們看到的榮國府，的確就如同一個成熟的企業一樣，不僅組織結構十分嚴密，而且也形成了類似企業治理那樣的權力格局。無論是普通的讀者還是紅學家、企業家以及管理學家，都從書中看到二百年前問世的這部古典文學巨著，居然也會是一部企業管理方面的活教材，甚至賈府就是古代官場的一個縮影或有機組成部分，人們從中看到權力的魔杖被盡情揮舞，從而演繹出一幕幕驚心動魄的故事。

首先，賈母是賈氏家族的最高領導人。

賈母是賈家第二代碩果僅存的主子，出身於家世顯赫的名門望族，嫁給「襲了官」的賈代善後被封誥命，人稱史太君。從書中的交代和描寫來看，賈母年輕時也曾管過家，是一位精明智慧的女強人，能力應該不在王夫人、王熙鳳之下，如今雖然早已退居後台，但其強大的影響力和至高無上的權威是無人能比的。

而且，賈母的影響力還超出榮府擴展到寧府，寧府的主子雖然獨立處理府內的事務，但對於賈母這位老祖宗還是十分尊重的，不光逢年過節請她赴宴看戲，平常也注意請安問候以及孝敬美食。賈珍可以忽視來自賈政的意見，但沒有看到書中有違賈母意願的描寫。事實上，賈母也沒有把寧府的人當外人，寧府被官家查抄後，賈珍一夜之間淪為罪人並一貧如洗，賈母拿出自己多年積攢的私房錢，仍然分給了賈珍夫婦一份。賈母巨大的影響力和無人替代的作用由此可見一斑。

其次，王夫人是榮國府主子中權力最大者。

紅樓故事開始的時候，榮國府的家長是賈政。但由於賈政「素性瀟洒，不以俗務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餘事多不介意」，因而，賈政成了榮國府名義上的家長，府中大權實際上都掌握在其妻王夫人手中。

王夫人也來自於豪門望族，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妹妹，在榮國府文字輩的兩房媳婦中，她深得婆婆賈母的信任。由於她身體不太好，於是便由自己的內侄女、長房賈赦的兒媳婦王熙鳳，替自己料理府中大小事務，侄女婿賈璉負責對外工作。王夫人雖然不具體管理實際事務，府中大事都由王熙鳳向她請示彙報，並且她也話語不多，但她耳目通明，說一不二，因而榮國府一切情況都在她實際掌控之中。

榮府中與王夫人屬於同一個管理層級的，除其老公賈政外，應該還有長房賈赦、邢氏兩口子，但他們都相當於公司的董事會成員或者掛名副總經理，一般情況下不理具體事務。

再次，王熙鳳是榮府管理者中實權最多的人。

究竟是賈母為了擺平大兒子賈赦與小兒子賈政之間關係，將王熙鳳兩口兒從長房「調動」到二房，來協助或代替王夫人管理榮府事務，還是王夫人為了防止大權旁落到自己不完全信任的兒媳婦李紈手中，而讓自己信得過的娘家侄女上位，才有意將王熙鳳兩口兒從長房「借調」過來管事的，作者沒有直接交代，紅學家們也眾說紛紜，這也是《紅樓夢》給讀者留下的最有意思的謎團之一。但細究這樣一個權力格局，似乎卻是所有可能中最巧妙、最合理、也最值得玩味的一種機制。如果按舊時代家庭家長傳承的慣例，也按一些同情賈赦、李紈的讀者和專家的想法，讓榮府第三代長房賈赦或者第四代長房李紈去管理家務，暫且不說賈赦、李紈以主客觀兩方面的條件能否真正勝任，只就《紅樓夢》的故事來說，還會像現在這樣紛繁複雜、波詭雲譎、煞是好看嗎？

王熙鳳是賈府管理層中最傑出的代表，其中「協理寧國府」一段精彩故事，集中展現了她卓爾不群、出神入化的管理能力。雖然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只是幫助家門大哥賈珍管理一下家務事，但這件事對於現代企業管理者革除企業沉痾流弊，卻又有著十分深刻的啟示和借鑒意義，幾乎就可以照搬來作為一本生動形象的活教材。因而無論從哪方面去看，王熙鳳都是賈氏家族第四代中最有能力、也是榮國府目前最合適的管理者，賈府現有的年輕一代人當中，沒有比她能力更強的人了。一方面，王熙鳳由於善於統籌、精明強幹，使她成為家政管理上的能人、強人，另一方面，又由於她思想、性格上的局限和缺陷，使她成為一個醉心玩弄權力、陰險狠毒的惡人、歹人，結果，她的「機關算盡太聰明」並不能挽救賈府走向衰敗的命運，而她自己最終也落了個「反算了卿卿性命」的悲慘結局。

與王熙鳳屬於同一個管理層級的，還有李紈、賈探春和薛寶釵這些臨時主持、料理過家務的主子。另外，賈璉的小妾、王熙鳳的助手平兒，雖然身份也屬奴僕，但實際地位特殊，有時也協助或代替王熙鳳處理一些事務，因而可以算為半個主子，是名副其實的「總經理助理」。

最後，賈府還存在著一個各司其職的下層管家群體。

這些管家們主要從事財務、莊田、庫房等方面的管理的工作，他們不是主子，但由於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奴才，手中也有相當大的權力，即使是一些年幼的主子也得向他們表示敬意，因而他們介於主子與奴才之間，是一個十分特殊的群體。

榮府的下層管家數量較多，從五十四回元宵節後請賈母吃年酒的名單來看，有賴大、林之孝、單大良、吳新登四大管家，又從七十三回王熙鳳「命人速傳林之孝家的等總理家事的四個媳婦」來看，以上四大管家的妻子，同時也是榮府的四大女性管家。只是，管家夫妻的管轄區域有所不同，男管家們活動場所限於二門之外，他們和其他奴僕一樣，一般是不能進入主子們居住的二門內的；女管家們的管轄範圍都在二門內，二門內的丫環們也是不能隨便出入二門的。由於作者只是提了提單大良夫妻的名字，幾乎沒有寫他們的事迹，而未列入四大管家之中的周瑞夫婦卻比較突出，兩口兒的身份實際上也在管家之列，因而也可以把賴大夫婦、林之孝夫婦、周瑞夫婦和吳新登夫婦，看為是榮府中主要的管家。

賴大是榮國府首屈一指的大管家，主管的是重要外事活動以及基礎建設等重大事項。其母賴嬤嬤是榮國府的老僕，在賈母那裡有很大的體面。由於有這樣深厚的背景，加之「熬了兩三輩子」，賴大夫婦在榮府的地位十分顯赫，非一般管家所能匹敵。從家裡擁有一個讓人驚嘆的大花園來看，他家的日子過得比一些主子們還滋潤，連賈母也稱賴家為「財主」。

林之孝「原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仆」，「現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和賴大相比，他是榮府里的二管家或者分片管家，從女兒小紅只是寶玉房裡三等粗使丫鬟等情況來看，還算不上很得勢。但隨著榮府持家的權力逐步下放到璉、鳳夫妻手裡時，林氏夫婦的地位和權力也隨之顯示出來了，賈璉出外辦事要和林之孝商量，林之孝的老婆也協助王熙鳳處理府中一些重要的管理事務。只是和其他管家相比，林氏兩口子處事低調，不太顯山露水。

周瑞夫婦是王夫人的陪房，應該是王夫人的心腹、親信，倆人的地位和權力非同一般。其中周瑞「經管地租莊子銀錢出入」，只有在春秋兩季收租時比較繁忙，平時閑暇，周瑞就負責帶少爺們出門。周瑞家的名份上並不是管家，但她相當於王夫人的私人秘書或者辦公室主任，常常穿梭於太太、奶奶和姑娘們之間，主要負責榮府女主人出外活動事宜，拋頭露面機會比較多，因而實際上也相當於是管家。

吳新登夫婦是庫房總管。書中對他們著墨不多，主要寫到吳新登參與了興建大觀園的布置實施，吳新登老婆具體經辦賞銀的發放，從側面反映出賈府在財務管理方面的一些流弊。

從以上梳理來看，榮國府實際上形成了賈母——王夫人——王熙鳳——下層管家群體這樣的四級治理格局。大概上來說，賈母、王夫人處於決策層面，王熙鳳以及下層管家群體處於執行層面，這種權力格局與現代企業治理格局十分相似。如果把賈氏家族看成一個集團公司，賈母便相當於公司的董事長，王夫人自然是該公司的總經理，王熙鳳可以稱為常務副總經理兼財務總監，賴大、林之孝等一干人則相當於公司內部各職能部門的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