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會大劇院的「記憶群島」

　周末人物　2014魅力文化　　　　山東省會大劇院設計者保羅·安德魯說,建築是人類的記憶。公共文化建築註定會是一個城市的標誌,人們在這裡不但可以欣賞到藝術作品,還可以交流互動,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作者與他有著四年的溝通與交流,文章透露了大劇院從孕育到誕生的中西文化碰撞過程。□　王新文　　《記憶的群島》是保羅·安德魯出版的一部充滿詩意和象徵的小說。「以前,在我的記憶中,難道沒有島嶼,沒有大海,沒有霧?那樣的話,還可能毫無障礙地跑過記憶的田野,直到現實時間的極限……」安德魯在夢囈般的時光隧道里穿越春夏秋冬,思考人境變遷。翻閱這本新風格小說,關於省會大劇院的「記憶群島」也在我腦海里一片片浮現……　　2013年12月13日,柴可夫斯基的經典芭蕾舞劇《天鵝湖》在省會大劇院上演,保羅·安德魯先生在大劇院建成後首次來到這裡並將觀看演出。演出前,他徜徉在臘山河畔、高架步道、中心廣場,流連於歌劇廳、音樂廳、演藝廳,緩緩撫過竹板牆、金屬網、GRG牆面,目光中流露出讚賞與惜愛。他說,大劇院就是他的孩子,看到孩子呱呱墜地且健康漂亮,緊張的心情轉為成功的喜悅,更有些許放鬆之後的疲憊感。　　　　　感同身受。大劇院從孕育到誕生,四年過程,歷歷在目……　　2009年,省會大劇院規劃建設拉開序幕。經過兩輪方案徵集,不乏上乘之作,但卻怎麼也找不到眼前一亮、為之一振的感覺。從頭開始……自然想到了國家大劇院的設計師——保羅·安德魯先生。大師·爭議　　保羅·安德魯,法國著名建築師。因在世界範圍內設計了包括戴高樂機場、巴黎新凱旋門、英法跨海隧道的法方終點站、日本大阪海事博物館等在內的宏大建築而蜚聲海內外。　　讓這位法國建築師與中國結緣的,是他在中國三大城市的4件作品: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廣州體育場、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和北京國家大劇院。　　在國人眼裡,上海浦東國際機場是一個包容五洲四海的夢幻世界,廣州體育場則是深色山峰背景下的海市蜃樓,而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設計又被意象成一朵懸浮在空中的白玉蘭花。然而國家大劇院的設計因「傳統」與「現代」之爭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指責,一顆似「蛋」的國家大劇院再次挑戰著國人的審美情趣與品位。這個倔強的法國老頭「乾脆把傳統逼到了危機的邊緣」……　　戴高樂機場的局部坍塌更使他的設計生涯蒙上陰影,也引起置疑與爭議。但使用了30多年後的戴高樂機場,仍被人們譽為「有著高品質的完成度和撼人心魄的感染力」。　　作為一名城市規劃者,我一直在冷靜地觀察著他的作品和本人,審慎地探究著他的設計理念與思想,慢慢發現這個與眾不同的法國人靈魂深處的東西了:崇尚自由、崇尚創新、崇尚藝術、崇尚現代。他把遊歷世界產生的靈感,運用在不同國家的建築中,讓人們感受到建築中異域風情的元素,設計風格簡約、現代,主張建築面向未來,創造新穎獨特、富有創意的建築外形,連續交融的建築空間,和諧共生的室外環境。　　力作與敗筆、成功與失敗、興奮與沮喪、讚譽與非議……對安德魯先生的感覺躍然而出:浪漫與創造。當然,還有深厚的功力。浪漫而有功力的人,才能創造出藝術和建築完美結合的作品。　　我開始相信,這位具有豐富想像力、充滿詩情畫意且頗有文學造詣的設計大師,一定會為我們帶來不一樣的大劇院。專業·自信　　經過幾次溝通往來,安德魯先生決定接受邀請。　　初次見面,是在2010年初春——黑色禮帽,銀白色的絡腮鬍蔓延著銀白色的頭髮,面部瘦削而輪廓分明,高高的法式鼻子,眼睛深窩、目光深邃,保羅·安德魯,這位70多歲的法國老頭看上去既滄桑沉穩又精神矍鑠。　　沒有常規的客套,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大劇院對濟南的意義?什麼樣的人會來?人們怎麼來到這裡?為什麼要來?來了應該有什麼樣的感受?大劇院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說,建築是人類的記憶。公共文化建築註定會是一個城市的標誌,人們在這裡不但可以欣賞到藝術作品,還可以交流互動,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他希望大劇院成為人們保存美好記憶的一片島嶼。城市最核心的位置應該保持公共性,不應該讓位於商業建築。大劇院應該位於西部新城最核心的位置,只有在這個位置上,大劇院才能更好地體現公共性和標誌性,才能和周邊場所協調融合……　　再次見面時,我請他喝法國紅酒。我說最好的紅酒請最好的朋友分享,他樂了,像年輕人一樣開懷暢飲。當表情微醺時,我開始叫他「老安」,他叫我「王」……樂業·執著　　老安始終表現出的是專業與自信,甚至帶有一些自負,但這些正是大師應有的品質與操守。　　悉尼歌劇院、巴黎歌劇院、莫斯科大劇院、維也納國家大劇院……這些世界著名的大劇院已成為城市甚至是國家的符號與元素,是文化、藝術、技術的完美結合。我們注重大劇院的本土性、地域性和現實性,老安則更注重它的國際性、藝術性和浪漫性。　　共同的目標,不同的角度。三年多來,從選址、形態、空間到色彩、工藝、材質……我們與老安和他的團隊分歧不斷、碰撞交流、不斷磨合。　　老安是一個非常有職業精神的建築師,掌控總體,很好地處理了建築和城市的關係、建築和環境的關係；也是一個非常嚴謹的設計師,他的設計語言滲透到了大劇院的每一個細節,細微到座椅、把手、合頁等；他還是一個固執的設計師,在大劇院的建設過程中,我們對他的一些設計提出異議,他都從設計師的角度非常堅持；他更是一位非常尊重文化的設計師,當與我們的文化習慣發生衝突時,他最終會選擇妥協,尊重我們的建議。　　老安非常堅持自己的設計思想,對待藝術創作嚴肅而認真。在大劇院共享大廳內飾主材的設計上,為體現「中國特色」和「環保理念」,他決定採用竹板。當時國內還沒有大面積使用竹板的先例,我們多次與老安溝通,建議改用其它替代材料,但他非常堅持,親自帶著類似材料從法國來到濟南,與我們反覆研究。我們尊重老安的堅持,並為他這種嚴謹、專註的職業精神所感動。經過共同努力,最終研發出了符合防火等級標準的竹鋁複合板材料,造就了現在大劇院獨一無二的共享大廳。　　老安對建築細節的打磨也是一絲不苟,他說「無數的細節決定了這個建築的質量」。如今的大劇院每一個細節都滲透著老安的思想:殼體穿孔板的材質、穿孔率、穿孔密度都是經過精心的設計與比較；每一種燈都是親自設計或挑選；座椅扶手與靠背的弧度經過精心測算,力求最大限度符合人體工學；甚至聲閘門把手、合頁都是親自設計,力求與整體設計相融合……我們目光所及之處,都透露著老安智慧的光芒與嚴謹的態度。　　老安說:「在項目過程中,各方都有不同的理解,重要的是怎樣平衡這種不同的理解,達到共同的目標。不是誰取得了成功或者讓步,而是達成了一種理解和平衡。中國非常大,本身地域上都有文化的差異,何況中國和法國之間呢?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適應這種變化,使工程做起來流暢,達到項目的目標。」純粹·和善　　劇院建成後,老安發自內心地感嘆:「我們各自都堅持了該堅持的,調整了該調整的,大劇院幾乎是完美的!」　　　參觀完大劇院,老安又連連讚歎:「二年半的工期,這簡直是一個奇蹟!」他說:「對這樣一個大的項目來說,有很多原創性的因素,所以做起來是很困難的。而現在,通過項目團隊的合作,我們共同完成了這個項目,無論形態、功能、聲學效果,都達到了設計要求。對於任何一個複雜的、如此龐大的工程來講,要做到這樣是很難的,何況在如此短的時間裡?我們在過程中保留了所有好的東西,重要的都保留下來了。雖然中間我們有過爭執和討論,比如大劇院歌劇廳的顏色,儘管當初我認為藍色更好,但現在看來,這個金色效果是非常好的。」　　這就是老安,嚴肅又浪漫、執拗又通融、熱情又純粹。　　老安,不僅懂建築,對空間、美學、藝術、文學都有非常深刻的理解,或許正是這種相互滲透,才成就了這樣一位大師。與他的對話時時都能感受到他作為建築師的專業及智慧,以及融貫東西、觸類旁通的深邃。　　老安喜歡文字,很多建築作品都會附上一首小詩來表達自己的設計思想。他說文字和建築,恰恰是人類文明傳承的兩種途徑。前者以抽象的符號記述人類社會曾經發生的事情,描繪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後者則以具象的物體展示文明的演變,將幾世紀甚至幾十世紀的時間濃縮在特定的空間。他首先視自己為作家,並且試圖成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其次才是建築設計師,在他眼裡,文字和建築彷彿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互為陰陽,難分難捨。　　一位優秀的建築師,一個優秀的作品,我們只有身臨其境、心臨其中,才能體會到他是如何把「浪漫的、溫暖的、富有柔情的」建築理念滲透到作品之中,並讓人們為之驚嘆,為之感動。　　老安說:「有時候,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堅定自己的理念,你要時刻知道什麼是你要去做的,否則你很快就會迷失。」　　　「對於我來說,無論是建築設計還是文學創作,藝術是沒有邊界的；文字對設計很重要,音樂對文字也很重要。」　　「中國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譬如我的脾氣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從中國人身上懂得了剋制。當然我的中國朋友有時還會說,你脾氣太壞了。我則對他們說,我已經柔和許多了。」　　我們和老安在「打鬥」與「切磋」中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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