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走近『她們』的生活……

「當你一步步走近,腳尖鞋擦地的聲音,演員排練的呼吸聲,宣告這是他們自己的世界。」  中央芭蕾舞團幾乎所有的演員都畢業於北京舞蹈學院附中芭蕾科,他們不用出鐵門就能過一天的生活。大樓和演員宿舍都沒有電梯,排練前後,經常能看見男女演員們一身練功服,穿著厚厚的大拖鞋、邁著八字腳上下樓梯——他們通常很注意脖子和腳的保暖,常常用多餘的練功衣作圍脖,腳上罩著厚厚的襪套。  演員們皮膚的透明感很好,應該跟他們每天出汗、規律作息有關。女演員生活中一張素凈的臉,並不愛化妝。我喜歡看生活中的她們,舒服。  【考試】  芭蕾演員從頭到腳,是從尺子的丈量開始的。在他們十歲左右去考舞蹈學院附中的考場上,軟尺就擱在考官面前的長桌上,初試中專門有一項就是丈量孩子身體的比例。腿比上身長不得少於十二厘米,這一項數據足以宣告無數孩子與芭蕾無緣。芭蕾的選材是苛刻的,有N個判斷的標準,身體各部分的比例,肌肉素質、柔韌性、協調性、氣質、能力、樂感……從事芭蕾的人在一生中,眼裡不會有「完美」二字。她們已習慣用審視的眼光看待別人和自己,而且從小就有了這種審視的眼光。  來考芭蕾科的小孩們都很瘦,十歲左右的年紀,她們說芭蕾舞演員的理想臉型是五官上蒙著一層薄皮。  她們說起練舞時的痛苦,也是一副歡快的表情。比如說一天要練很長的時間,容易枯燥,鞋總是磨破腳……孩子們在互相攀比著痛苦,說芭蕾是先苦後甜,說那些跳芭蕾的姐姐們剛穿腳尖鞋時都掉過起碼兩次腳趾甲蓋兒。她們互相討論著彼此的腳背,說跳芭蕾舞的腳背可重要了比臉還重要。一個女孩兒分析了身旁另一個女孩兒的小腳背,說還不夠好,要她多練一下前腳掌。於是其他小孩爭先恐後說著前腳掌的方法,比如說抓毛巾,或者窩著前腳掌走路……  2005年報考北京舞蹈學院附中芭蕾科的小孩全國有幾千名,也就招了一個班,有十六個女孩、十五個男孩。  【競爭】  孩子們通常要接受七年正規系統的芭蕾舞訓練,在相互的競爭中開始七年漫長的集體生活。  每周至少上兩次秤,誰胖了一斤瘦了一斤都會成為焦點。過的是集體生活,自然免不了生活用品都是相同的,所以她們長大後異常反感和別人用同樣的東西,從衣服到手機甚至任何一個細節。  專業老師在課上的一句話,會被孩子們刻在心裡頭。演員們超強的承受力是從小練出來的,老師們嚴格挑剔,他們也不得不對自己嚴格挑剔,私下裡都相互較著勁兒。  中央芭蕾舞團有個群舞演員,總被人誇獎天生後腿好,贏得很多羨慕的眼光。不久前我們才知道她的後腿是自己練出來的。她說自己從來不會在人前練,等著同宿舍其他女孩一個個睡熟後才開始偷偷練,練背肌兩百個。還好她睡的是下鋪,如果是上鋪,她的計劃恐怕早就泡湯了。  耐不住寂寞的孩子是學不了芭蕾舞的。即使舞台上萬眾矚目,也不過寂寞一人。

 腳尖鞋  中芭的大門旁邊有一個賣芭蕾用品的小店,每次路過,我都忍不住進去看看。  店不大,只有兩個售貨員,還好她們都不算熱情。但有一次,我剛走進去,一個新來的售貨員看了看我,說:「你穿三十六碼鞋。」  我有點緊張,下意識地挺直了背,伸了伸脖子。  「要腳尖鞋還是軟底鞋?」  那一瞬間我打算買一雙芭蕾舞鞋:「腳尖鞋,紅色緞面兒的。」好容易被人認為是跳芭蕾的,索性就虛榮一回吧。  售貨員遞過來時神情中有些詫異。我付了錢拿著鞋,說了聲還挺貴的就離開了。後來我才知道,平時演員們常穿肉粉色的芭蕾舞鞋練功跳舞,極特殊的劇目才會穿紅色。而且拿到一雙新的芭蕾舞鞋,一定會試穿,這是極重要的程序,一雙不合腳的芭蕾舞鞋是絕不會穿上舞台的……  儘管露了一回怯,但想想電影《紅菱艷》,那雙紅色的芭蕾舞鞋就在我手裡,鞋底和前半段硬硬的,估計穿上也不會有任何快感。鞋帶是需要自己試好後縫上去的。我還真試了試,立了一下,差點腳抽筋。  對於芭蕾舞演員來說,鞋簡直就是自己親密的愛人。據我所知,很多演員都珍藏著她們的第一雙芭蕾舞鞋。她們的化妝台前常常應有盡有,化妝品、小說雜誌、吃了一半的零食,還有不可缺的芭蕾舞鞋。雖然鞋和吃的放在一起的確有些不雅,但這足以顯示舞鞋崇高的地位。  演出前她們會反覆檢查自己的鞋。我曾見過一個女演員在側幕穿鞋,穿了脫,脫了再穿,來來回回六次。她們從十歲左右開始,就隨身帶著針線包,練功前或者休息的瞬間,劈著腿在地板上橫七豎八地坐著,手裡穿針引線,研究改造著自己的芭蕾舞鞋。第一次看到演員們在地板上叩鞋時,我以為她們在生氣發泄,後來才知道,她們是以這種方法讓鞋變得柔軟一些。拿到一雙新的腳尖鞋時,用手使勁掰幾下,有時候還會請男孩幫忙踩踩鞋頭……穿鞋時要先在腳趾上包好腳尖套。緞帶並非越長越好,是完全展平的,在腳背上交叉出一個很漂亮的十字。最後在腳腕的內側打個小小的結,減去多餘的緞帶,把結小心地塞進旁邊的緞帶中,從任何方向都不應看到結頭,否則會影響整個腿部線條的美感。演員們常常隨身帶著創可貼、脫脂棉和止疼片,以便隨時拯救她們的腳趾,減緩她們劇烈舞蹈後的痛楚。  男孩們常年穿軟底鞋跳舞,薄薄的鞋底使他們的腳底磨得全是繭子。姑娘們常年穿著腳尖鞋,她們的腳趾都已變形、大明骨異常突出,趾甲常常瘀血,腳尖部分和趾甲間長滿繭子……女演員從很小起,就用腳去適應舞鞋,有的人穿舞鞋要掉兩次以上腳趾蓋,有些孩子的十個腳趾蓋都掉沒了,就直接用橡皮筋纏住腳尖,纏得緊緊的,這樣就感覺不到疼痛,就可以在掉了腳趾蓋的情況下練舞。她們最不自信的就是自個兒的腳,大熱天也不敢穿涼鞋。她們愛自己的腳,相互間介意踩著撞著對方的那雙腳,有個女演員告訴我,有一天她一人出去逛街,剛走出芭蕾舞團的大鐵門,就被一個急著趕路的陌生人踩了一腳,她當場大叫一聲,同時還說了句:「別踩了我的飯碗!」  【減肥】  芭蕾舞演員在外人看來是骨感的,但他們常常不滿意自己的身材,覺得自己瘦得不夠。  第一次上舞台,穿薄薄的緊身衣、緊身褲跳舞,緊張得要命。緊身衣意味著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等待觀眾挑剔的眼光,你穿著它,會感到渾身不自在。為了這身緊身衣能穿得好看,女演員們有很多方式折磨自己。我見過十歲的女孩在夏天減肥,她們已經很瘦了,但還要不惜一切控制自己的體重。對學芭蕾的小孩子來說,吃的幸福可以忘卻,瘦才是根本的幸福。  女孩們用保鮮膜緊緊地纏在自己認為需要減肥的部位,來回纏上好幾層,纏緊後再套上減肥衣,大熱天到操場跑幾十圈。減肥衣不透氣,溫度一高,汗自然就下來了。孩子們做這些動作像熟練工,而且非常堅定地告訴我,前一天這樣干就成功減掉了一斤。如果不去跑步,酷熱時就纏上保鮮膜,穿兩件毛衣外加羽絨服捂著汗也成,但這樣會比運動的效果差一些。  一個小個女孩有一學期沒有吃過主食了,總是象徵性地拿著餐盤去度過難熬的吃飯時間。  學芭蕾的孩子們對各種秤的特點了如指掌,她們堅信用電子秤稱體重會偏重。她們每周要稱兩次以上的體重,稱重前,她們會動作一致地主動奔向廁所,她們認為那多出來的一兩斤就是欠芭蕾老師的債。  女孩們上秤時一個個踮著小腳尖,一隻腳一隻腳小心翼翼地站在秤上,連低下腦袋看秤也不敢有太大動靜,憋著氣,生怕秤會因了她的舉動而向右邊偏離了去。  【鏡子】  聽說鏡子能照見人的靈魂。  堂而皇之照鏡子的有幾類人,其中就包括芭蕾舞演員。在平時的訓練中,真正的觀眾其實就是鏡中的自己。她們相信鏡子,幾乎每一天都會重複無數次相同的動作,在鏡子里檢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鏡子是她們忠實的陪伴者。演員們在化妝間里說笑聊天,只要有鏡子,她們通常不會彼此相看,而是對著鏡子中的對方交流回應,這是她們特有的習慣。  【無常】  2006年7月19日,我得知中央芭蕾舞團又有幾人離開。儘管知道這是遲早的事,還是感到悵然。演員經常笑說,自己學了七年芭蕾,最後跳的年頭超過七年也就夠本兒了。據我所知,大部分人都沒跳夠本兒,跳一年兩年三年的大有人在,還有畢業後再沒有機會穿上芭蕾舞鞋的……  芭蕾舞團有一個女孩,來團三年,二十歲,這一年團里沒有跟她續簽。她是個極好強的孩子,知道這個消息後萬念俱灰。她把自己關在宿舍里,沒有聲音,沒有音樂,也沒有燈光,一個人淹在黑暗中,不去聽朋友的呼喊,與世隔絕地待了四天。其實她的夥伴們都知道她的痛苦,但沒有一個人敢去勸她。因為她們知道,終有一天她們也會像她一樣地離開,她們有她們的無常。  十五歲在舞院上學那年,女孩的雙腳腳踝長了嚴重的骨刺,練功的時候總是忍著痛,不想讓別人知道。每一天,雙腳和舞鞋都在無聲地對抗,疼痛與日俱增。終究在一天早晨練功時,老師發現了腳的異常,讓她馬上停止上課,去醫院做檢查。  女孩壓根就沒去醫院,在學校附近溜達了一圈,回來跟老師說醫生看了沒啥事。老師從小看著她們長大,實在太了解這些孩子,很快給女孩媽媽打了電話。第二天媽媽從外地趕來,帶著女兒去了醫院,從醫生那兒得到的答覆是,千萬不要再跳舞了,進行保守治療,可以保住雙腳。孩子對媽媽說,想讓我不再跳舞,除非讓我死了。北醫三院還從未給一個芭蕾舞演員做過這樣的手術,他們答應孩子做一個新的嘗試,女孩不想太耽誤練功,笑著問醫生能不能雙腳一起做,這樣能節約些時間。醫生認為這樣做風險實在太大,女孩說兩條腿同時殘廢或者保留一條腿對跳舞的她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醫生制定了嚴謹的方案,女孩單薄的身體裹在大號的病服里顯得有些寂寥。手術意外地成功了,她可以再跳舞了。芭蕾舞鞋的絲帶優雅地纏繞著,剛好掩蓋住那雙腳上長長的傷疤。兩年前她笑著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她一直微微笑著,彷彿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聽的人倒哭了。五年後,命運還是註定了她和芭蕾舞鞋的分離,暫時的或者永遠的……「我愛芭蕾但芭蕾不愛我」,不幸又被言中了。  我知道,多少嘆息都無法平息她內心的傷痛;我也知道,芭蕾舞演員已經習慣了這種無常的命運。


推薦閱讀:

我們要這樣生活
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命運就早已經註定了。你認同這句話嗎?
你晚上睡覺前都做什麼?
生活必備知識
Gai,我只是覺得你們落井下石的嘴臉挺操蛋的

TAG: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