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先努力做個好教師吧 成尚榮
近來,總有三個概念在頭腦里盤旋:好教師、名師、教育家。不言而喻,三個概念的層級性是分明的,找到三個概念在教師發展坐標體系中應有的位置也是不困難的。我認為,這三個概念其實是在教師面前樹起了標杆,鼓勵教師有更高的目標,引導教師不斷追求、不斷進步。對此,我並不糾結,而且十分贊同。盤旋的不是這些,而是這三個概念在當下的實際位置和狀態。 把興奮點轉移到「做個好教師」上
事實越來越清楚地告訴我們,當下,很多人並沒有搞清楚這三者的關係,位置也擺得不太準確。因而,教師發展的戰略重心與策略有失偏頗,一個科學合理的教師發展格局至今並未真正形成。如果不加以調整,將會嚴重影響教師發展,影響教師隊伍建設。這絕不是言過其實,更非危言聳聽。我把這些現象作了一個初步概括。
名師成長、教育家培養過熱。毋庸置疑,我們當然需要名師,需要教育家。習近平總書記說得非常明確,「一個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沒有英雄,一個有前途的國家不能沒有先鋒」,唯此,才能形成「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的壯麗氣象。當今,名師不是多了,而是遠遠不夠;教育家不是多了,而是太少,加大名師、教育家培養的力度理所當然,無可非議。但是,我們常常缺少一種「複雜性思維範式」的思考:名師、教育家是從哪裡成長起來的。答案很明確:沒有一大批好教師,名師、教育家的培養必定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成為空中樓閣。但正是這樣的基本問題被我們忽略了,甚至被誤解了,把關係搞顛倒了,總想以名師、教育家來引領、帶動教師發展,而有意或無意中把好教師培養擱置起來。如今名師、教育家成了一個炙手可熱的詞,溫度過熱。過熱的另一端肯定是熱度不足,抑或可能過冷。君不見,名師工作室、教育家培養工程風生水起,冠之以名師、教育家名義的展示會、研討會、高峰論壇處處可見,有時幾乎是目不暇接,而相比之下好教師的培養從區域層面來看,聲息很小、很弱,大都還止於規劃,「躺」在文本中,這種過熱、過冷的現象必須警惕。
值得關注的是2014年教師節,習總書記的講話。他對教師的希望用四個句子來表述,每個句子的開頭都是「做好老師」:「做好老師,要有理想信念」,「做好老師,要有道德情操」,「做好老師,要有紮實學識」,「做好老師,要有仁愛之心」。2015年教師節習總書記給「國培計劃」(2014)北京師範大學貴州研修班參訓教師的回信中,勉勵教師「努力做教育改革的奮進者、教育扶貧的先行者、學生成長的引導者」。中央把目光總是緊緊地投向「大教師」,聚焦在做「好教師」上。這絕不是對名師成長、教育家培養的否定,而是引導我們要更關注和深入思考另外一個問題:做好教師更重要,名師、教育家還是要從做個好教師開始。試想當所有教師都成了好教師時,還怕沒有名師的成長,沒有教育家的誕生?相反,當大家把興奮點都置於名師、教育家時,廣大教師很有可能處在邊緣地帶,此時,還有什麼名師、教育家可言?兩種價值取向都是正確的,但戰略重點是不同的。當前教師隊伍建設的重點是否應當調適呢?是否應把興奮點轉移到「做個好教師」上呢?讓「做個好教師」熱起來呢?我們深以為,這是完全應該的,而且事不宜遲。
讓成長、發展有節奏感,體現慢效性
我們對名師、教育家成長要求過急,而名師、教育家的培養對象本身也顯得過急。以下的話語我們並不少見:一年入軌、三年合格、五年成骨幹;三年或五年要有自己的教學主張,形成教學風格,要出屬於自己的專著,而且形成自己的操作體系。這樣的要求往往有「協議」之類的承諾,給培養對象的壓力可想而之。正因為如此,不少培養對象慢慢形成一種意識:快快成長,快快出成果,快快成名成家。在這種要求和意識的背後是「一舉成名」的念頭與心態。其實,這是違背教師發展規律的,往往表現為一種功利化、浮躁化、世俗化的色彩。從心理學的角度看,這是一種「目的顫抖」——目的性過強,反而導致害怕以至失敗;而且,這種念頭和心態很有可能造成被培養教師的自戀——不認識自己,迷失自我,丟失自我。「過急」問題不防止、不解決,其結果不僅不會理想,甚至可能適得其反。
讓名師、教育家成長趕快回到發展的規律上來,讓成長、發展有節奏感,體現慢效性,做好長期努力的準備,警惕名師成長、教育家培養中的「暴富」。我們應當讓名師成長、教育家的養成具有中華美學精神。中華美學精神中十分可貴的元素是虛靜和坐忘。虛靜是我國傳統美學體系中的一個重要學說。虛靜是一種心境的自由,是一種品格,是一種創作的態度和生活的態度;坐忘,是一種精神,也是一種境界和心態,精心、投入、忘我。虛靜與坐忘結合在一起,才能進入真正的創作境界,進入創造、創新的狀態。虛靜與坐忘的實質是克服、拋卻追求名利的私念,超越物慾與現實。這是名師、教育家必備品格和追求的心境。
其次,中華美學精神要求避免並克服「輕心」與「賤心」,要有一種「追體驗」的功夫,開發想像,放棄成心;要避免「賤心」,這是一種激發和喚起生命的自主性,追求崇高,提升品位。閱讀如此,教師發展亦應如此。止於效率和表面,追求所謂成果和目的,以為可以走捷徑,那是「輕心」;放棄自我,追逐物慾,放棄崇高感,被利益綁架,那是「賤心」。「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衣帶漸寬終不悔」「眾里尋他千百度」才是成功的密碼和境界。
最後,中華美學精神倡導文化積澱,在豐厚的文化土壤里自然生成,追求的不是快速,而是慢速,甚至是「龜速」。慢,才會嚴謹,才會小心,才會潛心探究、深度體驗;慢,恰恰是成長的節律,大概朱光潛的「慢慢走,欣賞啊」正是一種自然生長狀態的描述;也許崑曲《班昭》里的四句唱詞「最難耐的是寂寞,最難拋的是榮華,從來學問欺富貴,好文章在孤燈下」,正是對快速生長的撥亂反正。如果用《大學》開篇的話來質疑引領名師、教育家成長,可能是直抵問題核心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名師、教育家誕生在具有節日儀式感的課堂里
在培養名師、教育家的過程中,我們還存在過於「工程化」的現象。過於「工程化」,是指把培養期待過多地系在「工程」上,以至於依賴「工程」。當下名師、教育家工程是相當流行的,這裡寄託著行政部門、教科研部門的急切期盼,企圖通過「工程」讓名師、教育家培養能落地,能真正落實。這也反映了中國特色的培養理念:打造。
我以為,對「工程」打造不能過於批評,更不能否定,因為工程打造更多的是一種制度安排、條件提供、平台搭建、任務驅動等,以有目的、有計劃地推動名師、教育家成長,這是需要的。對行政部門和教科研部門的這一舉措我們應該理解,應該感謝。但現在的問題是,「工程」、打造只是一種外部動力,非內部動力,而內部動力才是發展的根本動力;同時,「工程」、打造只是一種載體和方式,還應尋找、創造其他途徑,搭建新的平台。由於這些問題還沒有真正解決,「工程」很可能演變為「工程化」,而「工程化」很有可能演化為工具化,工業製造化。若此,極有可能淡化了價值理性,強化了工具理性;淡化了文化底蘊,強化了操作手段;淡化了自由境界,強化了刻意、功利色彩,其結果目標非但不能真正達成,且違背了人才成長規律。
縱覽歷史,放眼世界,好像還未發現有此類的培養工程,但名師、大師、教育家仍不斷湧現。究其原因,我們仍是固守著工業時代的思維。對此,我們暫且不再討論,需要討論的是,如何讓培養對象既在「工程」內,又在「工程」外。所謂在「工程」內,就是讓他們藉助「工程」這一平台,促使自己有更豐富的文化修養、高尚的審美意趣以及自由創造的心靈,轉變在「工程」里的角色定位,從受訓者到創造者,從燃燒物而成為點燃者,讓自己心底里燃起夢想之光,而不要過多地受培養目標、要求以及發展途徑的限制,採取自己喜歡、適合的方式,自然、自由地成長。
其中還有一個亟待注意的問題是,讓培養對象不要離開學校,尤其不能離開課堂,永遠在教育現場。我不禁想起北師大童慶炳教授。童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文學理論家,莫言等著名作家曾是他的學生。他說:「我在40年的教學生涯中,始而怕上課,繼而喜上課,終而覺得上課是人生的節日,天天上課,天天過節,哪裡還有一種職業比這更幸福的呢?我一直有個願望,我不是死在病塌上,而是有一天的講著課,正談笑風生,就在這時我倒在講台旁,或學生的懷抱里。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福分。」這位全國名師,受到大家衷心的敬仰、愛戴,他不是誕生在「工程」里,而是誕生在具有節日儀式感的課堂里,發展在文化的認知、體驗、創造之中。給名師、教育家培養對象的,也許不是一種「工程」,而是給他一個巨大的空間、一種濃郁的文化氛圍、一種寬鬆自由自在的體制機制,讓他們自己點燃自己。而課堂、教學實踐、教學現場永遠是可以點燃希望的田野。事實證明,對教師而言,離開課堂還有什麼名師、教育家可言呢?
別林斯基曾這麼談論兒童文學作家:「兒童文學作家是生就的,不是造就的。」生就,自然生成、生成也;造就,則是刻意打造也。名師、教育家該當「生就」吧!《人民教育》2016.7:3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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