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之孫「叛逃」真相
從上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中國先是反對帝國主義,後來同時反對帝修反,民間對外交往的空間急遽縮小,涉外婚姻成為罕見的現象。直到80年代,中國重新對外開放,涉外婚姻才日益增多。
祖母許廣平的去世,是周家一個很大的轉折點。
周家不能再住原來的超大房子了,搬到一個比原來小得多的地方,周令飛與兩個弟弟擠在一個房間里,由於放不下三張床,只好用書箱當床腳,自己買木板架在上面,在這種被周令飛稱為「克難床」的床上,兄弟仨一住十二年。
周家在家裡會見外賓的權利也被收回了。
家庭的變故,部隊大熔爐的歷練,特別是翻雲覆雨的政治形勢,讓周令飛逐漸覺醒。
「魯迅的基因」爆發了。他開始拒絕參加各種充斥謊言的學習會,有一次,當編輯組長批評他時,他說:「你信不信現在的報紙?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可以批評我;如果你也有一分不信的話,請你不要硬拉我。」組長聞言無語。
周令飛對文革的反思與批判,即使今天看來也是頗具深度的。「今天的『指令』轉眼之間就作廢了,明天的『原則』後天又變成狗屁不如的廢話,這種翻來翻去的變化,使得人民多少都有點『神經質』。大家無法再用單純的眼光來看人了,無論什麼事情,人們都習慣考慮前因後果,計算利弊得失。談話時一定各備一手,『坦然相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毛澤東、周恩來、林彪,到底誰真正代表人民的利益呢?各種各樣的折騰,到底是革命呢,還是權力鬥爭?書中,周令飛這樣問。
周令飛還寫道,在日本留學時,他發現,與台灣同學相處,不必高具戒心,精神上覺得放鬆許多。他為此感到痛心。「中華民族原是樸直而單純的,人與人的關係原是親切而和善的,十年文革,使人民的性格起了很大的變化,沒有一個人敢於輕易相信對方。」。
他並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從樸直單純變為複雜猜忌的情勢,已經深入中國人骨髓,是「深入民族靈魂的傷痕」,只怕幾代人都無法醫好。而這才是中國最大的災難,中國人民最深的苦痛,也給後人留下最慘的教訓。
周令飛還認為,如果祖父魯迅活到今天,會不會成為旗幟,實在是個很大的問題。
這樣的思考與文字,是不是讓人依稀嗅到魯迅之風?
另外,正如以上所說,促使周令飛出逃台灣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為了愛情。周令飛可以說是80年代初最早的涉外婚姻當事人之一。他擇偶的對象不是外國人,而是一位台灣姑娘。周令飛生於1953年,在「文革」中參軍入黨,轉業後到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1970年代末,國家准許自費出國留學。他和妹妹周寧申請赴日留學。申請報告交上去以後,有關部門最初不批准,後同意「公派自費」,即費用自己籌集,對外的名義是國家派遣。他們兄妹進入改革開放後最早的留學生行列。
周令飛到日本以後,最初感到學業緊張。來自台灣的女同學張純華伸出援手,幫他補課。兩人產生愛情。青年男女因求學而相愛,本是浪漫的美談。可惜當時兩岸處於水火不容的敵對狀態。魯迅已經去世幾十年,兩岸評價存在尖銳的對立:一邊奉為頭等聖人,一邊視為文化異端。寶島姑娘愛上魯迅長孫,引起了台灣官方的注意。張純華的父親本是一個普通生意人,迫於壓力,只好把女兒召回。愛情的力量不可低估。女兒以口頭保證作為緩兵之計,重返日本後還是毅然投入心上人懷抱,決心締結百年之好。周令飛為了心愛的姑娘,也不惜公開發表聲明,「此舉純粹為了愛情,而沒有任何別的企圖;這事與我父母無涉。」
當時周寧從電視新聞中看到這則消息,緊急打電話向父親周海嬰、母親馬新雲報告。父母如同聽到晴天霹靂一般,馬上向廣電部領導彙報,又向主管留學的國家教委彙報,還向熟悉的老首長廖承志彙報。最初廖公以為婚禮在香港舉辦,說了幾句寬心話。但周張的婚禮是在台北舉行,周海嬰夫婦遭遇了巨大政治壓力。
當時謠傳很多,說張純華是「受過長期培訓的女特務」,「經驗老到」,慣於施用「美人計」,已經勾引過多名大陸男子「投奔台灣」。
廣電部長吳冷西找周海嬰談話,開門見山地說:「周令飛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叛逆行為?政治影響極壞,你負有教子不嚴的責任。」並讓他馬上寫聲明,宣布與周令飛脫離父子關係。還向他宣布三條紀律:一、最近一段時間內不會見任何記者,尤其是外國記者。實在避不開的,可回答「無可奉告」;二、表示已經和兒子劃清了界限,斷絕了父子關係;三、暫不出國。
本來周海嬰公務繁忙,需要閱讀的文件很多,需要參加的會議也不少,此後文件不再交他處理,事業辦公室副主任的職務也有名無實。他向徐崇華副部長要求工作,徐副部長表示愛莫能助,說:「你就看看書,休息休息吧。」他原是全國人大主席團成員,出事後主席團成員資格也被取消了,只保留人大代表資格。
馬新雲是中學外語教師。當時新學期剛剛開始,學校突然通知她說,學生不歡迎你講課,讓她改去圖書館上班。馬新雲不接受,於是提出到外語學院進修。校方倒是答應了。從1983年到1986年,她前後四年沒上講台。
周令飛在台灣結婚後,曾將一疊結婚照托經商的朋友捎到北京。台灣商人把照片放在飯店大堂服務台,打電話請周海嬰夫婦去取。周海嬰想到組織紀律,趕忙請示徐副部長,徐沉吟片刻說,讓我們研究一下。過了一會,答覆說:「照片去不去取由你們自己決定。」馬新雲念子心切,說:「我不是黨員,我怕啥?我去把它取來!」照片取到,夫妻倆一張張地觀看,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事後,周海嬰還是彙報了妻子取照片的事。徐副部長說:「有人認為,這是對你的考驗。」
主管人事的郝副部長還找到周海嬰談話,讓他寫信把在日本讀書的周寧召回,說,「萬一你的女兒也跑掉了,豈不問題更加嚴重?」還說,他女兒目前正是一個台灣男子的「目標」。還是馬新雲態度堅決。她說:我是黨外人士,你們組織的決定對我沒有約束力,我是她娘,我不同意她回來!
其實周令飛、張純華的婚姻完全出於愛情,沒有任何政治背景,所謂「特務」云云,全是無稽之談。周令飛到台灣後,拒絕了各種安排和當地媒體的邀請,進入了岳父開辦的百貨公司擔任協理。後來岳父公司破產倒閉。夫妻二人一度甚為窘困,買了一台爆米花機,靠批發爆米花維持生計。後經過多年奮鬥,周令飛寫成研究舞台藝術的專著在台灣出版,才進入台北娛樂界成為節目製作人。張純華相夫教女,是個本分的妻子和母親,對公婆也十分尊敬。
好在數年之後,官方承認事實。先允許周令飛回大陸探親。廖承志通知周海嬰:「你兒子不是叛徒。」周令飛回來時,新華社還發了消息,宣告風波煙消雲散。1995年又批准周海嬰到台灣訪問,親家、公媳、爺孫得以歡聚。最後周令飛張純華攜一對女兒到上海定居,併到魯迅墓前祭拜。回望當年周張婚戀的軒然大波,官方的反應顯然過度了。周令飛對記者所說:「台灣、大陸都是中國,一個中國男人和一個中國女人,有戀愛結婚的自由,也有選擇居住地的自由。」當時似乎匪夷所思,如今卻成了常識。
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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