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讀護理醫學（四） 醫院實習 終生難忘牧童歌謠  | 

從大三開始，我們就一人胸前掛一個小牌子，到明尼蘇達大學醫院去實習了。 明大醫院是全美最受尊敬的醫療中心之一，有兩千病房，兩千多位醫護人員，囊括各個主要醫科，一年接待將近45萬人次的患者。 明大醫院在器官移植，骨髓移植等領域享有盛望。

護理醫學的兩年實習是以三個月為單位，各個科室的住院處和外診部流動實習，一科三個月。 其中包括內科，外科，兒科，婦產科，手術室，心理治療中心，特護中心，老年中心和社區醫療中心。

我被分在早班實習，早晨6點半要穿戴整齊，到醫院報道，聽病例，讀夜間的醫護記錄，然後7點進病房，直到中午12點，中間有15分鐘休息。 下午是專業課，一般到下午4點半，緊接著寫報告，做作業。然後我晚上8點到夜裡12點在醫院前台繼續做我的辦事員打工工作。

有時候夜裡12點從醫院前台下了班，一想到自己早晨6點半又要回醫院，還有那麼多作業沒做，真不想回家了，就在醫院大堂熬夜學習。 試過兩次我就不行了，困得我在醫院長椅上和衣睡著，醫院警衛過來把我叫醒，盤問我是誰。我早晨實習像踩棉花一樣，實習帶隊老師看我那個樣子，一直盯著我，幫我核對藥物劑量，生怕我出差錯。 後來我再也不敢在醫院熬夜了。

印象最深的實習是第一次進手術室，我剛剛上來什麼也不許我做，就是旁觀。 那天是心臟搭橋手術，我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患者胸腔被打開的那一幕，我險些暈倒！ 主刀醫生竟然一邊大力把胸骨打開，一邊和麻醉師笑談昨晚的球賽！ 患者心臟在麻醉情況下還是跳動的，而手術必須在心臟靜止情況下進行，所以需要用降溫的方法使心臟停跳，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主刀醫生就對一個男護士點了一下頭，那個男護士嘩啦一下就把一桶無菌冰塊倒進了患者的胸腔。 主刀醫生一邊用手撥拉撥拉冰塊，一邊說：「瑪莎，能不能換個音樂，這個曲子聽太多遍了。」 外圍護士瑪莎就去換CD了。

我目瞪口呆！ 他們就這麼不當回事嗎？這是大活人，是一條人命在他們手裡啊！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這樣的醫生才是高手，一個皺著眉頭無暇旁顧的醫生反到讓人擔心。 後來護士告訴我，這位醫生對手術室的音樂有嚴格要求，不能太平緩，讓他犯困，不能太激烈，給他分神，不能節奏性太強，讓他的手術動作不流暢，所有音樂都是他自己精心選出來的。 我看著手術室醫生和護士們明確的分工，嚴格的無菌操作，無言的默契，緊湊的節奏，對他們真是佩服不已！

在兒科，大部分孩子都是被父母心肝寶貝的，但我也遇到了被遺棄的兒童，和受虐待的兒童，作為護士，對這樣的兒童不但要醫務護理，還要在警方，社工（social worker），醫生和院方之間起到橋樑和協調的作用。

在婦產科，沒有生過孩子的我第一次目睹新生命誕生的奇妙，我和新爸爸媽媽一起落淚了。 我想，還是婦產科好，都是欣喜，沒有別的科那麼傷心。 誰想到，立刻就來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孕婦，她是一個賣淫者，酗酒者和吸毒者，她不知道自己懷了孕，也更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的血液酒精量是0.23，臨近休克邊緣，她的尿檢里還驗出毒品。 那個可憐的胎兒，很可能生下來就會有殘疾。 我真佩服美國護士們對這個孕婦的愛心和耐心，她們沒有對她顯示任何的不尊重和不耐煩。

在老年中心，我看到人生盡頭的凄涼，和許多美國老人內心的強大。 他們佝僂的身軀和滄老的面容不能掩蓋他們的智慧，獨立，豁達和愛心。 他們不顧影自憐，不怨天尤人，他們面對一切，接受一切。 我有時坐下和他們聊聊天，他們問中國是什麼樣的，告訴我永遠要以自己的中國血統為自豪，告訴我要愛人愛神，要信上帝，要愛孩子，不要只顧事業。 往往幾分鐘的談話，他們就要把自己一生的智慧都告訴我。

在特護中心，我看到美國的醫護人員是如何尊重和照顧全無知覺的病人的。 我的領班護士告訴我，即使是植物人的病人，你進門一定要問好，做每一項護理前一定要和病人講你即將做什麼，要和他們聊天，要告訴他們今天天氣如何，告訴他們今天是幾月幾日，對待他們，要像對待自己躺在他們的位置上一樣。 我留心觀察，真的是每一個特護護士都這樣做的，無一例外！

在社區中心，我接觸到一些艾滋病患者，並和領班護士一起，為他們提供家庭護理服務。我是一個不離校園的人，哪裡都沒去過，這回第一次開車進入貧民區，看著街上嚇人的膀大腰圓的壯漢木然地盯著我。 我膽戰心驚敲開一家破房子的門（門鈴不響），一股霉爛的味道撲鼻而來，一張黝黑的臉敵意地看著我：「What do you want？！」我真想扭頭就跑。 但我沒有跑，我說我是護士，來看你。 他一句話不說扭頭進了屋。 我下了多大的決心才邁進門檻，我不敢關門，不敢坐在靠裡邊的椅子上，就在門邊坐下了。 後來我熟悉了這個患者，他是一個退役軍人，靠微薄的津貼生活，他不幸染上艾滋病，已經是晚期了。 我每次來給他帶一些甜點，和他說一會話，而不是放下藥就走，後來他總說：「中國人真好。」 （Chinese people are so nice.）

護理實習是我終生難忘的經歷，我看到病痛，看到醫治，看到醫護人員的敬業，看到患者的需求，也看到了人在神面前的渺小。 我從害怕和艾滋病人同桌而坐，到能夠握著他們的手體會他們的孤獨和絕望；我從不理解受虐待而不離開虐待者的婦女，到和她們擁抱落淚；我從嫌老人味道不好聞，到能夠在他們生命最後一刻為他們清潔身體；這樣的經歷和成長是我一生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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