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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之變:宮廷禁苑的血案

他們身邊,凈是些時髦的奉承話,

和搜羅殆盡的聲色犬馬,

在這裡,良知聽命於感性的要求,

若滿足不了,定遭痛罵;

在這無邊欲壑的中央,

尋歡作樂的皇上,僅僅對死害怕。

—— W. H.奧登:《凱洛斯與邏各斯》

3、甲申之變:宮廷禁苑的血案

3月18日下午,困守內城的崇禎皇帝,下了最後一道罪己詔,痴人說夢地宣布只追究李自成的一人之罪,其餘人一律赦免,在虛妄中最後一次企圖帶著太監王承恩潛行出城,然而京城已破,絕望中崇禎帝遣散宮人太監。

哭哭啼啼的周皇后建議:「趁此時賊兵未到,望陛下放三名皇兒一條生路,叫他們暫住妾父家,好給朱家留一脈香火。」周皇后所言她的家就是其父周奎的府邸。周奎為順天府,南直隸人,為周后在崇禎擔任信王爺正妃時的老丈人,崇禎登基後封嘉興伯,賜宅邸在蘇州葑門。就是這位國丈爺為了討崇禎皇爺的歡心,欲尋求美女,以解上憂,派遣田貴妃的父親田畹下江南選美。後來田畹將名妓陳圓圓、楊宛、顧秦等獻給崇禎皇帝。而思宗皇帝素不喜女色無心逸樂。陳圓圓又回到田府,田畹佔為私有。田貴妃因病去世後,為了結交新的權貴田畹又將圓圓作為禮物獻給了吳三桂,兩人在田府一見傾心,後吳三桂納圓圓為妾。據傳李自成攻破北京時,手下劉宗敏擄走陳圓圓,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遂引清軍入關,攻破李自成。所謂「紅顏禍水」其實也是皇親國戚不惜以女色巴結君王,始作俑者乃國丈周奎。

此公天性吝嗇,崇禎十七年(1644年),前線兵餉奇缺,而國庫空虛,崇禎帝希望皇親國戚能夠帶頭放血,支援一下國庫。特遣司禮監太監徐高加封他為嘉定侯,動員他助餉。這老小子很不情願地捐出二千兩銀子。徐高感嘆道:「老皇親如此鄙吝,朝廷萬難措手,大事必不可為矣!」。(見明史本傳《明史·列傳之188卷外戚》)。就是周皇后為補償老父親在皇帝面前丟失的臉面,獻出多年私蓄五千兩銀子,依然為自己的父親侵吞兩千兩,僅僅上交了三千兩銀子充作軍餉。國丈如此,其他外戚、官員、太監紛紛效仿,使得崇禎帝的私募籌餉行動付之東流。而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後,周奎被刑官酷刑考掠,籍其家產,一次坐贓七十萬兩白銀,綢緞以車載之。(見《明季北略·倖免諸臣·周奎》593頁)。

為了安置太子慈烺和永王、定王兩位王子,崇禎帶著三位皇子在王承恩的帶領下,迅速趕往周奎的侯爵府。出宮城不遠便見侯爵府大門緊閉,門兩邊空無一人。王承恩走近大門透過門縫向里窺視,但見得裡面張燈結綵,庭院停滿大轎,儘是朝中大員前來賀壽之人,內堂隱隱傳出絲竹管弦之聲。王承恩敲了很長時間門,有一僕人出來說道:「今日國丈八十壽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進內!」說完關上大門。崇禎無奈只好領著三皇子回宮。途中遇到田貴妃的父親田宏遇騎馬過來,田宏遇下馬行禮,叩問聖上貴幹,崇禎說出了託孤的意思。老田二話不說,當即請求將永定二王及太子交他撫養,併當場扶皇子慈烺、次子慈照、和三子慈炯上馬直奔田府而去。當然以上記載也只是野史一說,不可全信。只是刻畫出國丈大人在國難面前的吝嗇和貪圖享樂的醜陋嘴臉。這則故事僅為野史記載,為的是想說明這位國丈人品之卑劣猥瑣。

以下是《明史·后妃傳》的記錄下李自成大軍壓境之前,後宮皇家生離死別慘絕人寰的一幕。

回到紫禁城,崇禎皇帝在宮內徘徊不去的,聽聞外城已破,愁容滿面心事重重,無計可施,夜不能寐。深夜時分,太監前來報告內城已被攻破,皇帝問:「大營兵安在?李國幀安在?」。太監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此人講完這些話,自顧逃命去了,皇帝再三呼叫,奴才已不予理睬了,平時奴顏婢膝的家奴對於皇權的藐視,象徵著皇權已經墜落,只能在孤立無援中等待著死神的降臨。貌似忠誠的宦官集團也已經星雲流散,各自逃命去也。

回到乾清宮,崇禎下硃砂諭旨「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由太監送往內閣。皇帝命內監擺酒與周后、袁妃共坐,揮淚痛飲數大杯,慷慨決絕。皇上嘆曰:「苦我民爾」對皇后說:「大事去矣」兩人相對流淚無言。宮內太監、宮女環繞,哭成一片。皇上揮手,讓他們各自收拾行李,逃命去。只有王承恩、魏宮人、費宮人等少數忠心耿耿的太監、宮女不肯離去陪著崇禎和后妃們一起痛哭。

崇禎對皇后說:「爾為天下母,宜死」皇后跪下叩首道:「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聽一語,至有今日,今日同死社稷,亦復何恨?」崇禎召來太子和永王、定王,見他們依然穿著皇家服飾,親自為三個兒子換上普通百姓的舊衣服,告誡他們:「爾等今日為太子,王城破即是小民,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戀我,眹必死於社稷,有何面目見祖宗於地下?爾等切要謹慎小心,若逢做官之人,老者當呼為老爺,幼者呼為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為老爹,幼者呼為老兄,或稱為兄長,呼文人為先生,呼軍人為戶長,或稱長官。」臨別時他大聲說:「爾三人何不幸生我家也?」便嗚咽不能出聲,左右侍從都被這生離死別的場面所感動,失聲痛哭。周后訣別三個兒子後,痛哭著返回坤寧宮,懸樑自盡。(見《明季北略》454頁)

想這周皇后,原為崇禎帝擔任信王時的原配夫人,天啟中選入信王府邸為妃。自幼聰穎端莊,勤奮好學,深明大義。崇禎登基被冊封為皇后。力去后妃養尊處優陋習,穿尋常布衣,吃粗茶淡飯與皇上同尚節儉,常以儒家道德規範教化宮中嬪妃,深受太監宮女的愛戴。周后自幼熟讀《資治通鑒》,披覽二十一史,對一些國計民生獨具慧眼,超過皇上和謀士。《明史·本傳》(線裝書局版《二十五史·明史上》第696頁一百十四卷)記載,周后性格嚴謹,常常以李自成賊寇進攻甚急,逼近北京,勸皇上南遷,但是照顧到皇帝的臉面只是委婉地輕輕說:「吾南中尚有一家居。」暗示皇上遷都南京,再圖振興。皇帝再問,她不再言語。遺憾的是朱由檢剛愎自用,對周后良言並不採納。周后從來不干預朝政。吳梅村在《綏寇紀略》記:「上重周后賢,伉儷恩甚備。」並說「早歲從上更艱難,既定,首減椒房用度,修內治,裁抑外家恩澤。宮中禮數,數十年矣,賜黃乃敢服。」由此可見皇后和皇上是當年被冷落在信王邸的患難夫妻。即使當年皇后也崇尚節儉,裁撤抑制外戚恩賞。後人有詩讚曰:

二十一部資內治,四千年事鑒明時,只今璽紱臨金石,猶拜塵居一語師。

又有詩詠周皇后曰:

社稷淪亡命亦捐,兩行珠淚盡君前。

聖明過守無成戒,妾負皇恩十八年。

朱由檢在自斟自飲連喝幾大觥悶酒後,酒勁發作後,轉身問袁妃何時自盡?袁妃哭拜道:「妾請死在陛下前。」說完解下鸞帶,系在庭柱上伸頸自縊,誰知鸞帶綳斷,袁妃墮地,朱由檢拔劍連砍數下,袁妃昏死過去。隨後乘著酒意召來長平公主,十五歲的公主號哭不已,崇禎帝說:「你奈何生在帝王家」言畢左手以袖掩面,右手揮劍砍去,公主斷左臂昏厥於地,崇禎帝以為她已氣絕身亡,匆匆離去。次日李自成軍隊進京,將昏厥的長平公主送往其外公嘉興侯周奎家,五日後蘇醒復生。袁妃也被李自成軍救起,在另院安置調養。清順治定都北京後,多爾袞讓有司撥給房屋,贍養袁妃終身。這些都是多爾袞為安定民心的策略,其政治手段的高明也在於並不單純地收買人心,而在於為新朝博得美名。

有詩吊貴妃袁氏曰:

翠華西閣斷君憐,未得長門賦一篇。

今夜有魂甘帶血,落花風裡變啼鵑。

順治二年(1645年)長平公主向清廷提出出家為尼,多爾袞為了裝點優待明宗室的虛假門面,不允許她出家,並假惺惺幫助她完婚,命她和崇禎生前選定的駙馬周世顯完婚。次年長平公主因思念皇父皇母泣血而亡,年僅十八歲。談遷《北游錄》記聞上記明代張宸所寫《長平公主誄》寫得典雅,所記長平公主事甚詳,茲不揣淺薄,筆者全文翻譯如下:

祭長平公主文 清·張宸 長平公主者,崇禎皇帝之長女,皇后周氏之所生。 甲申之年,公主芳齡一十五歲,皇帝欽命掌握禮儀之官員,詔令主持儀式之內監,精心挑選良家子弟為駙馬,認真討論公主下嫁之親事。時選太僕寺卿臣之公子周君名世顯者,為駙馬都尉。並擇山西平陽而建公主府宅,築沁水清溪以繞駙馬官邸,工程付諸實施已有時日矣。然而,李自成賊寇如飛蛾直撲京城,似鳩雀吞噬社稷,氣焰何其囂張,逆臣無以警策,致使江山墜落,政權易手。崇禎天子以氣節為國殉難,母后及嬪妃以烈女慷慨赴死。

時公主年齡尚不及成年,皇上親自揮舞著御劍,劃破公主之臉頰,砍斷公主之左臂。就這樣,美玉摧折於刀劍,香蘭萎謝於疾風。賊寇認為公主薨逝,將玉殞香消之身,送至國丈周奎府,以錦緞覆蓋,停椒蘭之室。五日之久,公主婉轉蘇醒。此刻,墳墓已成父皇的御殿,龍鬚已折,劍影而遠;此刻,香冢已成母后的寢宮,高潔的蕙性已殞消,高貴的神韻已枯竭。

順治二年,公主上書當今皇帝曰:「九死一生的臣妾,惶恐敬畏仰望天子。唯願削去黑色青絲,披上玄色袈裟,放棄公主名號,遁入空門,聊度殘生。特向皇上稟明,希望予以恩准。」皇上不準所請,詔求原選之駙馬,旨令周君世顯,必須舊劍回鞘,連理重合。所需田產府邸,金錢車馬,均由皇帝豐厚多加賜予,公主大婚條件均已具備。啊!乘鳳扇引導的玉輦,定情在改朝換代之際。如同金牛拉車踏著祥雲而來,將公主送入前朝侯爵的官邸(公主外公周奎曾被崇禎封嘉興侯)。公主雖不再是雲天皇親,眾人亦感慨這塊美玉破碎再生的緣分;鏡子雖不再是鸞台御用,大家也樂見大唐樂昌公主鴛鴦和合的故事。

但見得,大明公主金枝玉葉秀髮披肩,瑩玉般的儀錶蘊含著如象牙般高貴的氣質,不愧是昔日皇家的一顆耀眼明珠,經常逗留侍奉在君王之側的帝女。然而,現在心裡卻戀著過去的宮闕,黯然神傷著一路隨玉輦走來。重新操弄筆墨,但不是為了獵取功名。天降甘露重又揮灑林蔭,豈又是意在吹簫彈琴!帝女柔弱不勝悲傷,不久就杳然薨逝。當她扶搖仙去之日,正是她下嫁之後的一年。就如剛剛點燃之火花未及燃燒已然熄滅,正待芬芳的花蕾未及開放已經凋謝。嗚呼,哀哉!駙馬悼念這鳳鳥不能在人間久留,感嘆著明珠去黃泉只能墜入黑暗。她就像嫦娥偷吃靈藥,不知何年就會奔向月亮;金殿上還燃燒著薰香,縱然想讓她還魂也已然乏術。

又過了一年,選擇二月初春之吉日,按照禮儀送公主安葬。其葬於京城彰義門旁,系當今皇上恩敕之墓地。微臣張宸在京城遊歷期間,有幸瞻仰遺容。京城街巷錯落,阡陌縱橫,去哪裡尋找公主落棺之地?如祁連山般連綿之墳塋,唯有松樹相伴,效晉代隱士孫子荊與山水相伴,采檀郎潘岳所栽之春天花朵,在新朝松林焚心香一瓣祭奠故朝公主;對公主遺像鞠躬三拜,揮淚寫下這篇祭文。

附《長平公主誄》原文:

長平公主者,明崇禎皇帝女,周皇后產也。甲申之歲,淑齡一十有五,皇帝命掌禮之官,詔司儀之監,妙選良家,議將降主。時有太僕公公子周君都尉名世顯者,將築平陽以館之,開沁水以宅之,行有日矣。夫何蛾賊鳩張,逆臣不誡,天子志殉宗社,國母嬙嬪慷慨死焉。公主時在稚齡,御劍親揮,傷頰斷腕,頹然玉折,損矣蘭摧!賊以貴主即殉,授「屍」國戚,覆以錦茵,載歸椒里。五宵旦,宛轉復生。泉途已宮,龍髯脫而劍遠;蘭熏罷殿,蕙性折而神枯。

順治二年,上書今皇帝:「九死臣妾,跼蹐高天,願髡緇空王,稍申罔極。」上不許,詔求元匹,命吾周君,故劍是合。土田邸第,金錢牛車,賜予有加,稱備物焉。嗟夫!乘凰扇引,定情於改朔之朝。金犢車來,降禮於故侯之第。人非鶴市,慨紫玉之重生,鏡異鸞台,看樂昌之再合。

金枝秀髮,玉質含章,逢德曜於皇家,迓桓君於帝女。然而心戀宮闈,神傷輦路。重雲筆墨,何心金榜之門;飛霖轂林,豈意玉蕭之館!弱不勝悲,溘然薨逝。當扶上仙之日,距儂李下嫁之年。星燧初周,芳華未歇,嗚呼悲哉!都尉君悼去鳳之不留,嗟沈珠之在殯。銀台竊葯,想奔月以何年;金殿熏香,思返魂而無術。

越明年二月之吉,葬於彰義門之賜庄,禮也。小臣宸薄游京輦,式睹遺容。京兆雖阡,誰披柘館?祁連象冢,只叩松關,擬傷逝於子荊;朗香空設,代悼亡於潘令。遺掛獨存,敢再拜為誄雲。

孫承澤《春明夢余錄》記載:公主名朱徽娖,甲申年十五歲,傷後臂肩際。明年九月成婚。丁亥丙辰年(1646年)八月十八日薨,公主葬周氏宅旁。今皇上賜地超過郡王,砌以牆圍,使閑雜人不可入。墓地在廣寧門內。

詩云:雲條無復剩根芽,此夕摧殘一劍加。驚魄與魂應共語:有生莫墜帝王家!

待續

陸幸生,《獨立作家》專欄作家。一九五三年生,江蘇海門人。出版有長篇小說《銀色誘惑》、《銀豹花園》(獲第五屆金陵文學獎)、《銀狐之劫》、《掃黃打非風雲錄》、《村官》、《兵團夢引》、《軍旅畫魂》,紀實文學集《畫冊迷案》,文集《書海波瀾》,隨筆集《拒絕誘惑》、《秋風沉醉的夜晚》、《筆底明珠終璀璨》詩集《劍膽琴心》、《松風梅影》、《歲月遠去》等。


獨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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