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克彤 實用拳法的六字真言

今年五月下旬到大青山參加首屆大青山國際太極節活動，臨下山前一天吃午飯時，陳師走進餐廳，手裡拿著一張摺疊著的宣紙，微笑著遞給筆者。筆者打開一看，只見是一大幅書法，上書「開胯、旋轉、不動」，落款寫的是：「林克彤道友參悟陳中華先生太極法之心得 王鍾民應囑書於大青山 歲在癸巳初夏」。兩天前陳師曾對筆者說替筆者要了一幅好字，應該就是它了。將字拿回房間，置於書桌上，屋子裡就慢慢瀰漫出一股幽幽的墨香。

說來慚愧，筆者和這位身為中國書畫院副院長的書法家並不相識。王鍾民先生是陳師請來為太極節助興的貴客，不巧太極節期間正趕上狂風雷暴，筆者因一心觀看推手比賽，書畫表演時被暴雨阻在比賽場館，未能前往，因此與王先生緣慳一面，這幅字顯見王先生純是看在陳師的面子上寫的。

說這六個字是筆者的心得，更是愧不敢當。數月前，在陳師QQ群上群聊時，陳師問大家什麼是實用拳法的特點，筆者答曰旋轉和隨遇平衡。陳師說他有一個美國弟子將實用拳法的特點總結為: opening kua, rotation and not moving. 筆者說總結的很好，中文應該是開胯、旋轉、不動，正好六個字，三個概念，應該稱作實用拳法六字真言。其後陳師在數個場合用此六字描述實用拳法。五月在大青山一次接受15名中外入室弟子的儀式上，陳師再次以之說明實用拳法的特點，可知陳師亦認可此六字點出了實用拳法的三個核心概念。因此，對這三個概念進行深入地探討，有助於從理論上理解實用拳法的動力學原理和它與其它所有拳種不同的動作特點，並進一步指導我們練拳的實踐活動，使我們少走彎路。

一、開胯

開胯的字面含義就是胯關節要打開。筆者在以前的文章中曾提到，胯關節是人體最重要的關節之一，是連接身軀和下肢的樞紐。所謂打開，是指在側馬步站立時，可以將胯關節的夾縫打開，增大大腿內側和腹部的夾角。在最好的情況下，此夾角可打開至接近180度。如果胯不開，勁力就會堵在腰和臀部，上身的勁下不去，下身的勁也上不來，上下就變成兩截。對方如推我上身，因我的胯不開，就無法將對方來力引到腳下，很容易被對方拿住勁路。胯若能打開，對方來力就可以被輕易瀉到腳下，對方推我如推地推牆，我則毫不受力。不單身上受到的力必須通過胯下瀉到腳，腳下發出的力也要通過胯才能傳導到上肢。許多技術動作，即使你已經明白了它的道理和要領，如果胯不開，仍然無法完成。

開胯之困難，是因為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胯只作前後方向的運動，不作橫向的打開運動，故此常人的胯都是非常緊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胯的活動範圍會變得越來越小。四年前筆者開始習練實用拳法，當時做雙擺蓮時，右腿還有120度左右的擺動幅度，現在卻只能作90度左右的擺動了，而這四年還在不間斷地練習開胯的動作，真是令人悲哀啊！看年紀大一點的人打拳，架子稍低一點，往往會撅屁股，就是胯打不開的緣故。

看看陳公發科的拳照，就能明白胯開了是什麼樣子。發科公的下掩手捶拳照，雙腳之間有三個肩寬的距離，兩膝外撐，大腿幾乎和膝蓋平齊，上身正直，如坐凳上，真乃八面支撐。胯若未開，行如此低架，身必前傾。陳師曾問過筆者；「你見過那麼多打拳的，胯有開的嗎？」說實在話，筆者孤陋寡聞，親身接觸過的名家並不很多，但也在網上觀摩過若干大師的表演。據筆者所見，當今之世真正能把胯打開到腹部和大腿內側平齊的，惟一人耳！

怎樣才能開胯？筆者並無善法，只知基本功中的提水乃專為開胯而設。

前文曾提到臨沂的吳紹志兄便是憑此功法開山立派，在臨沂成立提水幫，成為一幫之主。大賽前一天，筆者在太極廣場遇到吳幫主帶領其幫眾上山觀戰。一見之下，吳幫主對筆者言道：」你最近的大作拜讀了。文章寫的不錯，但不知身上功夫如何，不免要試上一試。」二人搭上手後，不夠半分鐘，吳幫主就放

手哈哈大笑，說道：」以為你有多大的長進，原來全是嘴上的功夫。你的腿還是一條彈簧腿，裡面沒有棍，怎麼撐得住。所以如此，皆因你的胯未開。兄弟不才，雖不敢說走得了人，但在臨沂，已經無人走得了我了。各位弟兄們，都來試試吧！」 於是臨沂提水幫幫眾輪番而上。筆者不敵，唯有落荒而走。

話說第二天晨練，練過基本功和套路，陳師不免講講勁路和著法。提水幫幫眾在幫主帶領之下，踴躍上前，都想藉此機會揚名立萬，誰知在陳師手下，便如風中草葉一般左擺右擺，捉腳不定。這又是何緣故？皆因該幫只練開胯，尚未練旋轉和不動之故也。

但若以為開胯只是開「胯」，則又大錯了。六字真言中開胯之「胯」，泛指身體一切關節，但因胯是人體最大的關節，故以一統萬，以「胯」名之耳。實則全身所有關節都須打開，方可使勁力自由流行，練出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胯之外，肩是最大的關節，也是最重要的關節。肩關節的打開，是要作到肩可以在肩窩裡轉動，達到轉關的妙用，如此便上肢不會再受制於人。除此之外，脊椎的關節，也要一節節都打開，如此方能在中軸不動的情況下含胸撥背，形成背後這張大弓。而這張弓是5張弓中的主弓。此弓不開，其它4張弓也難以發揮作用。

據陳師所言，最難開的關節當屬踝關節、腕關節和尾骨關節。踝關節與身上的勁接地有極大關係。踝關節一開，雙足便入釘在地里一般，身體和大地變成一體。腕關節和踝關節作用一樣，一旦開了，全身的勁就有可能像鑽頭一樣鑽入多方體內。尾骨則對調整勁力方向有著微妙的作用，但極難練，是十分高級的太極功夫。

二、旋轉　

陳鑫先生在《陳式太極拳圖說》中說道：」太極拳，纏法也。不明此，即不明拳。」 陳鑫先生的這段話，被廣泛引用，陳式太極拳的特點在於纏絲勁，已成公論。但什麼是纏絲勁，一直頗多爭議，直至洪均生先生的《陳式太極拳實用拳法》一書問世，這一問題才有了結論。

洪公認為，纏絲勁就是通過旋轉而產生的螺旋力。正是這個螺旋力，把太極拳和其它技擊活動區分開來。用洪公的話說：」其它拳的東西我們都有，可是旋轉是我們獨有的。」

為什麼洪公說旋轉是實用拳法獨有的呢？難道其它拳種裡面沒有旋轉的動作嗎？事實顯然並非如此。許多拳種也包含旋轉的動作。說旋轉是實用拳法獨有的，我認為有下面二層意思：

第一，在其它拳種中，旋轉只是間中出現，不是主要動作，但在實用拳法中，旋轉卻貫徹始終。實用拳法的套路幾乎全部是由順纏和逆纏兩個動作構成。這不但體現在手法上，也同時體現在腿法和身法上。而且，公轉里有自轉，大纏里同時包含著小纏，旋轉可謂無處不在。如金剛搗碓第二個動作，左腿右手逆纏，右腿左手順纏，身轉向右為逆纏。右手逆纏自轉為合，公轉為開；左手順纏自轉為開，公轉為合，體現了「收即是放」的原則。

第二，一般所說的旋轉偏重於轉（turn），而實用拳法的旋轉則偏重於旋（rotate）。換言之，實用拳法的每一個旋轉動作，都必須有一個不動的軸。而且，實用拳法的每一個

動作通常同時包含了不止一個旋轉。陳師常以齒輪箱為例。齒輪箱里有多個齒輪，咬合在一起。每一個齒輪都有一個不動的軸。這些齒輪各自獨立地旋轉，通過它們之間的咬合而把產生的力傳導到需要的地方。再以前述金剛搗碓第二動為例，身體的逆纏是以百會和會陰的連線為軸。左手的順纏以腕部和膻中為一根軸，腕部與左足為第二根軸，腕部與右胯為第三根軸，以及左腕與右腕的連線為第四根軸，這一動作完成時，左手、右手就和身體的其它重要部位形成了一個複雜的三角形結構。左手、右手、膻中形成一個平面三角形。加上右足，就形成了一個大的立體三角形；再加上百會、左肘、右胯、左足、丹田等，就又形成多個平面或立體三角形。總之，每個動作都是始於三角形，又終於三角形，而三角形的變化則是通過旋轉實現的。

實用拳法練到較高級的階段，外在的旋轉越來越小，動作會呈現出直線的特徵。如陳師2009年10月在加拿大維多利亞演練的一路中，六封四閉第一、二個動作，右手的收放，走向近乎直線，這並不是因為旋轉消失了，而只是因為旋轉由外動變為了內動，由大變小。陳發科公和洪公都曾有過抬手發人的事迹。據洪公講，實則用的還是金剛搗碓的第一個動作，不過圈子縮小，纏法加速罷了。在講解正、反圈的練法時，洪公說圈可大可小，真正使用起來，可以小到從外形看不出來。

三、不動　

不動是指身體某些部分動時，另外一些部份要保持不動。除非是套路中的定式或推手時雙方處於短暫的僵持狀態，否則身體一定某些部位在動，這也就意味著不動總是和動相對而存在的。實際上，正是因為有了動才有不動。

關於不動，筆者在此前的兩篇文章《大青山學拳記之四上大青山》及《真不動》中均有提及。《大青山學拳記之四上大青山》中用了相當多的篇幅討論不動，《真不動》則全文集中探討了這一個問題。筆者自認為對不動略有心得，在練拳時也很注意這個問題。誰知這次在山上第一次在陳師面前練拳，剛一伸手，陳師就說：「你看你頭動了。」筆者再作一次，陳師又說：「還是動了。要定住，一點兒都不能動。」

為什麼一點兒都不能動？動了一點兒，勁就丟了，

戲法就不靈了。比如你在打獵，槍口對準了一隻狗熊，但在你勾扳機的時候，槍托依靠的肩膀或者托槍的手動了一下，你就不可能打中那隻狗熊。太極拳和外家拳不同。它靠的不是猛力的擊打，而是準確的撬動，因此槓桿的支點和力點絕不能在撬動的過程中亂動。只有你能夠像一堵牆、一塊岩石、或者至少像一個桌子、一把椅子一樣紋絲不動，你才能分出陰陽，你才能夠旋轉，你的動作才算具有了太極拳的特質，你打的才能稱得上是太極拳。

由於不動是個相對的概念，要知道在盤架子和推手時，什麼地方可以動，什麼地方不能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這需要在練習中慢慢體會。但作為一個原則，在任何時候，必須至少有兩個以上的點不動（這兩個點要不就是相互獨立的，要不就是在一條線上

2013年林克彤和陳中華在大青山均生太極廣場

的）。開始可以先練習頭頂和兩個膝蓋不動。在作任何動作時，頂勁都不能丟，要始終向上領起，同時襠勁始終下沉，這樣中軸才立得住，才穩定。兩膝不動，是指不作橫向的位移，只允許上下的變化，這樣身體才不會亂晃，胯才能拉開。這三點定住，再要走，就只能走腰襠了。

應當知道，這三個概念是相互依存的，放在一起，才能完整地概括實用拳法的動作特點。開胯、旋轉都以不動為根基。有了不動和旋轉，胯（關節）才可以拉開。而有了不動（軸）和開胯（關節打開），才有可能旋轉。

最後，將陳師對六字真言的歸納恭錄在此，供各位師兄拳友參詳：

「開胯泛指調身，旋轉泛指動作，不動泛指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