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

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美學專業2015級研究生

胡雪丹Echo Hoo

喜劇,一種悲劇的表現形式,它將對虛無的絕望嬉笑著攤開,以嘲諷的面具遮蓋隱藏其下的深重。

"不過在戲台上罷了,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譏諷又不過是喜劇的變簡的一支流。但悲壯滑稽,卻都是十景病的仇敵,因為都有破壞性,雖然所破壞的方面各不同。中國如十景病尚存,則不但盧梭他們似的瘋子決不產生,並且也決不產生一個悲劇作家或喜劇作家或諷刺詩人。所有的,只是喜劇底人物或非喜劇非悲劇底人物,在互相模造的十景中生存,一面各各帶了十景病。"————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

這句話里隱含一層意思:悲劇是以「人生」「有價值」為前提, 喜劇是以「人生」「無價值」為前提。進一步說, 悲倒是人間視點的體現, 因為覺得它有價值,才有悲涼的感覺;而喜劇倒是非人間的視點的體現,看出它的可笑之處,它的無價值之處。悲劇和喜劇關鍵並不在於結局如何, 或者說不僅僅在於結局如何, 而在於你是怎麼看法, 在於是用兩種完全不同的眼光去看。

知乎中關於這句話的評論是這樣的:文學上的喜劇和悲劇與世俗際遇是有所區別的。現實生活中,隨便一個人或者一條狗出車禍死掉了,都可以認為是一場悲劇;隨便一個人買雙色球中了個藍號都可以看作是喜劇。

但文學藝術里的悲劇,是指一個人身上的美好的東西,在他生活的那個時代里很難很難被社會接受和認同,以至這樣優秀的人註定悲劇。所以說悲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你看,只有撕破了,你才知道他的價值。喜劇里,為避免繁冗的嚴肅性論述,以詼諧滑稽的情節和語言囊括並直奔主題所要諷刺的東西。這就是「把無價值的東西撕爛給人看」。撕破了,你才能體會到,有些根深蒂固的傳統或你所堅持的某些觀念,是無價值的,甚至是可恥的。悲劇和喜劇都屬於批評文學,既然是批評文學就會帶有破壞性,只是兩者所選角度不一樣,破壞的東西也就不一樣。

鄭家健在被照亮的世界中寫道:第五重的鏡像關係,是體現在復仇與毀滅的內在對比上。眉間尺為完成復仇的使命,他首先就必須自我毀滅。而黑色人為了完成復仇,也自我毀滅了。然而,更重要的是,這種充滿悲劇意味的復仇與毀滅,最後,卻以一種喜劇的結局來收場:由於在一鍋里煮爛了,三個仇人的頭已經分不出彼此。正是這種喜劇性的收場,更顯得復仇的悲劇性,也正是這種喜劇性的必然,才更顯得「黑色人」的復仇那種博大和深廣。這就正如魯迅在一封信中所說的那樣:「我先前何嘗不出於自願,在生活的路上,將血一滴一滴的滴過去,以飼別人,雖自覺漸漸瘦弱,也自以為快活,而現在呢,人們笑我瘦了,除掉那一個人之外[指許廣平],連飲過我血的人,也都在嘲笑我瘦了,這實在使我憤怒……我的漸漸傾向於個人主義,就是為此。」我們說,只要中國的歷史與現實之中,這種情形存在一天,那麼就必然會有像「黑色人」那樣為復仇而復仇的悲劇發生。而中國不變革,那麼這種悲劇性就必然會以喜劇而收場。這是一個無限循環的過程,它的終結就取決於中國歷史與現實的這種內在喜劇性的能否最終消失。魯迅曾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長期以來,我們總是把這段話一分為二,認為是魯迅分別對悲劇和喜劇的看法。事實上,在我看來,這段話的意思應該是:有價值的東西毀滅了,從那毀滅者自身來看,是一種悲劇,但從那無法理解這種毀滅的價值性的庸眾的角度來看,這種毀滅是喜劇性;無價值的東西被撕破了,從撕破者的角度來看,是一種喜劇,而對那些把無價值錯認為有價值的人來說,則是一種悲劇。魯迅正是在這種層層關聯的意義上,來闡釋悲劇和喜劇在中國現實,歷史和文化語境中的複雜內涵。正如夏濟安先生在《魯迅作品的黑暗面》一文中所說過的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他確實吹響了號角,但他的音樂辛酸而嘲諷,表現著希望和失望,混合著天堂與地獄的音響。」

人生中的喜劇與悲劇是相互穿插行進並行存在的,很難說一件事情的發生到底是完全正面還是負面,評價的標尺掌控在人的手中,並且未來的走向也難以估測。如果說以上帝的視角看待命運,整個人生的長度,這個過程不過是一場悲愴的笑聲,籠中的玩偶。由於不存在恆固的關係,如一根香煙隨著燃盡的飛灰飄逝,每一分一秒這樣度過了,在命運的劇本中不過是演完一個場次,黑夜降臨了又復現,白晝反覆呈現,連我們自己也不知在說著些什麼,無用,荒謬。對於大自然來說,縱然那些悲劇或喜劇又有何意義呢?鳥還在天上飛,它們可以不知疲倦的渡過杳渺海洋,它們在林中樹上棲息,它們不知何為悲愴。在這種情景下,輪迴的悲喜的人類是多麼可笑,這種可笑的生命對於神秘的海洋來說是多麼可悲。人類總是想得太多,自覺負擔。也許我們從來都不曾停止思考,各種主義定論不過是一種通向空無的渠道,人類的自負正是他悲喜相交所在。

語言是最會帶來誤解的東西,我們所說的話語是經由多道工序複雜合成的一種合劑,行為和眼睛更加真誠,更加直接,更富有感受力。沒什麼比一無所有更叫人恐慌,也沒什麼比一無所有更讓人平靜。即使在我們所生活的同一時空,人和人也好似處在不同時空一般,切斷聯繫易如反掌。當陌生的一切充滿著好奇與驚喜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融入生活的進程變為熟悉,獵奇的感覺終會消失,陳年的感覺降落下來,我們又要熟悉生活中已經熟悉的一切,渴望以某種新鮮的視角重新審視,於是重複的力量開始顯現,在每一天與新鮮的告別中隨著落日死去,花與樹沉睡了,昆蟲與蝴蝶沉睡了,鳥兒與天空沉睡了。我們懷著探索去認知的世界與人卻在一點點改變,成為人的代價就是體驗成為人的痛苦,人所能獲得的所有福利是以體驗痛苦為代價。我心底所認同的是希臘悲劇命運的毀滅性,而整個人生卻好似一場荒謬的喜劇不斷撕裂著,撕破固有的認知,要知道一切本來的價值與標準隨時可能在另一個社會體系中毫無意義,我們所付出的所有努力會變成一刻令人發笑的過場。所有的渴望以不可掌控的速度行進著,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都在表明一個觀點,在人生之外有某種不被掌控的力量發生著,左右著我們的命運,徒勞無功的努力和斷定無疑可笑至極。然而若有什麼可以恆固長久一些的話,不知純真可否列入。恆久的純真。

在我最愛的電影《超脫》中有這樣一段話:「刻意去相信謊言,即使你明知道它們是虛假的。從你們日常生活里舉一個例子,或是我…我想要變得漂亮,變得快樂,我就需要整形,為了美貌,我需要保持身材,或者成為明星,穿著時尚。你們這一代年輕人,當下,他們被這樣告知,女人都是妓女,婊子,被排擠,毆打,欺辱,蒙羞的對象,這是一場24小時不間斷的傳銷式精神屠戮,使我們的後半生,都受這種錯誤觀念的控制,它很強烈,蒙蔽我們的雙眼,至死方休。所以,為了保護我們的頭腦,防止這種愚蠢的想法滲入我們的思想進程中,我們要學會閱讀,用以激活我們的想像力,耕耘它,提高我們的自我意識,我們的信仰系統,我們都需要這樣的技巧,用以抵禦,用以保有,我們純粹的精神世界。」我想無論是戲劇,電影還是文學,他們承載著眾多功能與任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思想傳銷中激發我們個人觀點的思考,這是一種雙重的進程,是一場探討,而非單項式灌輸,單項式的灌輸是為統治服務的手段,在那種任務下工作的人類是機器的一部分,是龐大社會機器的一部分。

縱然保持清醒的分析顯得脫離和遠陌,然而做這一切不過是想保護我們最最純真的靈魂,精神的靈魂。

寫於2016.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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